胜利女神 第八章 作者 : 姬小苔

慧枫站在阳台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那远眺的目光像是包容了一切,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她迎风而立衣袖飘举,颊上的泪已被吹乾了。

自凯文被电召回去後,她就一直站在这儿,当凯文发动了车子从驾驶座中扬手跟她道再见时,她有种预感——她心爱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即使回来,也不是从前那个凯文了。

可是慧枫从上午等到中午,又等到下午,晚……第二天、第三天也跟着过去时,她的信心动摇了,而且每回她拨电话到凯文的公司去,千篇一律的回答总是说他不在。

难道他在躲她?

这是慧枫最坏的一种感觉,他——不要她了,但这怎么可能?他们是这样的相爱,慧枫在三天里整个瘦了一圈,当她请假的时数已经快超过学校规定的时数,她不得不去上学。

这天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她回到家时,出乎意料的,徐凯文的车子竟然停在白楼的门口。

慧枫的心一阵跳荡,说不出是喜还是忧,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她仍是怕自己会受不了。

『凯文!』进屋後,她才发现他一个人靠在壁炉旁,已经睡着了,慧枫叹口气,走了过去,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困顿不堪的睡相,能够这样看他,未尝不是种福气,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慧枫!』他张开眼看见她时,有些诧异,『回来多久了?』

『半个钟头!』她站起来,背对着他。

他揉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也站起来,默默地从背後抱住她。当他这样一语不发的抱住她时,她从身到心整个冰凉起来。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但她是这样的不甘心啊!

『我到南部去了三天。』他环得她更紧:『不要恨我,当我必须作决定时,我不能见到你,那会使我发疯。』

『对不起!』

『你要——离开?』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惊惶地叫了起来:『我们分开了,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的打算是——』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嘴唇也跟着颤抖着。

『我想了三天,可是我——依旧没有答案!』他痛苦的摇头:『慧枫,请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她背转过身去,眼睛盯着那幅窗子画,心里想,真是怪事,秦老师在画这幅画时,似乎已经预测到我现在的痛苦感受了,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能逃到那扇窗子中去,那里面至少没有辛酸与眼泪,一切都是那么安祥、和平。

『那天董汉升威胁我——』

『他说了吗?』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他苦笑:『我赶回家时,一直担心得要命,我伯他一说出来我们的一切就完了,後来我才发现这是他的王牌,没有到最後的关头他是不会说的。』

『後来呢?』她余怒未消,但,三天的苦等,希望与绝望轮番交替,她已经不想发脾气了。

『他跟我谈条件,他要我去掌管他的广告公司——』

『你怎么答覆他?』

『我揍了他!可是我一点也不後悔!他该揍!』凯文恨恨地:『揍他一拳还太便宜了他,如果不是在我家里,我会揍得他爬不起来。』

『然後你就一走了之,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为你担惊受怕?』她的血脉直往上冲,他的话使她要崩溃了,她的嘴唇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後退了一步,悲哀地说:『你说过你爱我,你要我,可是为什么你不好好的珍惜我,反而指责我、耻笑我、抛弃我!』

凯文冲了上来,深深抱住她,任她拼命挣扎,只喘着气说:『慧枫,你打我吧!骂我吧!我错了,该骂该罚,我终於想通了,我离不开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放开我!』她大声叫着。

『老天爷!看看我们在做什么?』他抖声叫着,眼泪也顺颊而下。

『你哭了?』她抱住他,一时百感交集,抬不起头来。

『你也哭了!』他扳起她的脸,那晶莹的泪滴使人心碎。

『慧枫,别哭!』他不断地抚慰着她,吻像雨点般落在她的颊上,『我想你都快想疯了,老天保佑,我们千万不要再分开了。』

『可是——』

『不要说可是!』他用炽热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嘴,所有的焦虑、忿怒、争执、疑问、无奈……全在这一吻中消融化解。

『我爱你!』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她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吻痕与抚触在她肌肤上滑行,即使是天堂,也不会再有比这时更美的地方。

当他抱起她走向壁炉边的地毯时,她也如神游太虚,不肯张开眼睛。顷刻间,他们已浑然一体,那美好的感觉,宛若飞升至无极的太空,他们紧紧地抱住对方,恍然间,有雨滴落在屋顶上的声音。

***

真的是下雨了。

雨中的山林更加青翠,就像一幅古画。慧枫想起了第一次在清晨渡水而来的情景,那时她是多么的天真,但短短的两年内,她尝尽了人世间的一切悲欢。

但是今天这样就叫做幸福吗?她凝视着身旁的凯文,他还能在她身边多久?她心痛的想。

『我要把我们的事诚诚恳恳的说出来。』他突然开口了:『我相信两位老人家会谅解的。』

她的心往下沉。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这是我想了三天来,唯一的解决之道,也许很冒险,但也总比受董汉升的威胁好啊!』

『如果——失败了呢?』

『不会失败的,我一定会尽力去说服他们,慧枫,我们就在这儿约定,』他激动得抱紧她:『苍天为证,绿水为凭,今生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答应我!』

『苍天为证,绿水为凭,我今生非你不嫁!』她哭了,哭得掩住了脸。

『我要娶你!』他也全身颤抖:『慧枫,相信我!相信我!』

***

凯文回去已经一天一夜了,可是渺无讯息,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正当慧枫落入烦躁中时,白楼来了一位她预料不到的访客。

『徐伯母!』慧枫连忙从已经发动了的车上下来。

『你要出门?』慈祥的徐伯母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非常严肃。

『我正要去上课。』

『我只-误你几分钟,能进去谈吗?』

『可以!』慧枫替她打开门,赶紧请她进去,『伯母喝点什么?』

『你要赶着去上学,不用客套了,我今天来的目的,相信你心里也有数,那我就直说吧!凯文前天回去,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

慧枫全身的血液彷佛在这几秒钟全褪光了,徐伯母在说什么?她想,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清楚呢!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徐伯母严肃的脸上,有一丝哀伤。慧枫苍白的脸像挨了一记耳光似的,羞耻的浮起了红晕。

『凯文第一次带你上家里来时,我就很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让你难过,可是我只有凯文一个儿子,他是我们徐家所有的希望。』

慧枫咬紧下唇,一阵大旋地转,不!她在心里大声叫喊,她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昏倒,终於,那份羞耻令她克服了一切,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我知道!』她勉强挤出这三个字。

『你知道就好!江小姐,这是我们夫妇的一点意思。』说着,徐伯母从皮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她伸手推拒,但老妇人硬把它塞进她的手里。『拿着!』徐伯母说:『凯文告诉过我,你除了这幢房子外,无依无靠,现在这幢房子也要被拆了,我希望你们就是分开了也不能让你无家可归,凯文要我转告你,这里面的钱虽然不多,但买个小房子绰绰有余——』

『您说什么?伯母?』那阵奇异的红晕消褪了,慧枫的脸又雪白得像张纸,她颤抖地问:『凯文也同意?』

『谢谢你答应和凯文分开,我知道这是件很不容易办到的事,我们全家都感激你,谢谢!再见!』徐伯母站起身来,摆月兑了慧枫的手,迅速地往外走。

『我没有——』那阵晕眩又来了,令她举步维艰,一个跟舱,还几乎栽倒在地上。

『江小姐,请多保重!』徐伯母威严的面容上升起了庄重的表情,冰冷得像要透入人的骨髓。

慧枫握着那个信封站在那儿,想叫,但一句也叫不出声,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扇门在老妇人的身後关起,那一声沉重的巨响,似乎宣判了她的死刑。

我就要死了!慧枫听着自己的呼吸,但在这一刻,她却不觉得惊惶,她想,我就是要死,也要把事情弄清楚。至少,她要凯文当面跟她说清楚,这些钱是不是他的意思?

这一定是老太太的阴谋!她愤然地想着,也许徐伯母趁凯文不在,偷偷来侮辱她,然後回去告诉儿子,她已经决定跟他分手,凯文当然会相信母亲,伤心之余,就没法子来跟她求证,两边都密不透风,老太太的瞒天过海之计就成功了……

不!她要亲自去见凯文,揭穿他母亲的诡计。

这个想法使她全身充满了力量,不再那么摇摇欲晃了,她重新收拾了一下,就坐上驾驶座,开到徐凯文那个花园一般的家去。

她把车停在那两扇已经关起来的雕花铁栅前,伸手去按铃。许久许久,才有个佣人冷冰冰地出来开门:『找哪一位?』

『我姓江,来过府上的,请问徐凯文先生在家吗?』

『在!你等一下!』穿白衬衫的佣人甩着长辫子离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凯文果然在家,那就不愁没好证了,徐伯母的妙计虽好,可是敌不过爱情的坚贞,虽然她有一段不堪的过去,可是凯文不嫌弃她,她更用不着自卑,如果徐伯母不乐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又过了好久,她都快站在那儿成为化石时,有人在前廊出现了。

『徐伯母!』

『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不再跟凯文来往?怎么又来了?』徐伯母的脸色很不好,但仍尽力维持着一种长辈的尊严,并没有叫佣人赶她走。

『伯母您误会了!』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我很爱凯文,他也爱我,我们怎么会分开呢?』

『爱?』徐伯母哼了一声,彷佛这个字亵-了她的耳朵!回想起上回她见到慧枫的慈祥和蔼,跟现在的态度真有天壤之别。

『我知道凯文在家!』她不管三七廿一的要求着:『请你让我见他!』

『他不愿见你!』

『这不可能!他不会不见我的!』

『他亲口跟我说的还会有假?你不信的话自己去试试好了。』徐伯母厌烦地招来佣人:『带这位小姐去看少爷。』

『凯文!』等佣人走後,她开始敲他的房门,但是没人来开门。

『凯文!你开门好吗?我知道你在里面!』她不气馁地又敲着,『我要见你一面,我要你亲口对我说,我们山盟海誓永不分离。』

里面仍然没反应,慧枫试着扭扭门把,可是,门是自里面反锁着的,她怎么也扭不开,她不死心的从打开一丝的窗缝望进去,里面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凯文低着头坐在那儿。

『凯文!』她试着推窗子,可是窗子也打不开,眼泪终於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不要她了,是吗?

『他说过,他不要见你!你走吧!』徐伯母不知道何时起已悄悄地站在她身後,『江小姐,时间不早了,你该去上课了。』徐伯母冷峻的声音,像是一个沉重的大铁锤,一锤锤的敲在她心上。

她踉踉跄跄地上了车,一边开一边眼泪直流。但快开出大门时她又折了回来,摇下车窗,对外头大喊:『伯母,请转告凯文,我爱他,今生今世我永远等着他。』

那凄怆的喊声四散在风中,悲哀得连人的心都跟着震动了。

***

慧枫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心上的那份痛,痛得她全身跟着咯咯作响,当她远远望见白楼那儿的天际一片红光时,她起初以为是晚霞。

红光自地平线升起,渲染得天际一片亮丽,但当她看见红光中还掺杂着缕楼黑烟时,她知道不对了,她张大了眼睛,死命一踩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白楼失火了,熊熊燃烧的气势,仍然维持着它不可一世的尊严。

车子近了,才看到白楼在烈焰之下的壮烈与可怖,附近的农民正提着水桶在做最後的抢救,但以木造为主的白楼一经焚烧便不可收拾,再加上刚好吹起了西南风,连最後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当她冲下车时,屋顶上的一块大板子带着火焰往下坠,四周充满了浓烟的恶臭。『让我进去!』她拼命挣月兑着也刚赶到的消防人员的阻止。

『小姐,你不能进去!』一个消防员喘着气用力拦住她,『都已经快烧光了,你就是进去也没用。』

『我要进去,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一块巨大的木板又挟带着火焰飞快地往下坠,但她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冲着,冲着……

***

『啊——』慧枫不禁大声叫了起来,谁在她的脑袋里塞了什么东西,害得她这么难受,这么痛。

『小姐,你醒了?』一双温柔的手拦住了她,紧接着,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她拼命睁开眼睛,一阵金星後,她眨着发涩的眼皮,瞪着这个穿白衣的女人。

『你受伤了,这儿是医院,我姓朱,是负责照顾你的特别护士,你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

慧枫又试着坐起来,但护士把地拦住了,『大夫交待过,你的头部受到严重的撞击,最好静卧休养,我们还要做十天的观察。』

烦死了!她赌气地又躺了下去,突然,她的头里像是有一只大钟一样,随着她的动作东摇西摆敲个不停,当!当!当……

哇!吵死了!她用拳头用力敲脑袋,希望那钟声会停,但是她失败了。『唔!好痛!好痛!』她像小孩子般叫了出来。

『我去请医生来!』护土眼看她大发脾气,根本阻止不了她,立刻又奔了出去把医生找来。

当医生用小手电筒检查她的瞳孔时,她又生气起来了。『走开!』她大叫着要把医生赶走。

『江小姐,你有点脑震荡的现象,我检查的时候,请你忍耐点好吗?』

『你叫我什么?』慧枫瞪大了那双纯真极了的大眼睛,问道:『谁是江小姐,我吗?』

医生和护土都呆住了,互相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间:『难道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起什么?』她莫名其妙的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董汉升进来的时候,慧枫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床上,用手托着腮还在生气。

那身医院的薄睡衣,并没有掩盖住她的天生丽质,相反地,由於医院修短了她在火灾中烧焦的头发後,她看起来更年轻,更楚楚可怜,也由於丧失记忆的结果,原来覆盖在她身上的阴影全消失了,显露在她表情上的,只有跟她年龄成正比的纯真。

『你是谁?』她瞪了董汉升半天才开口问。

『你不记得我了?』董汉升很惊讶,医生告诉他慧枫被击伤头部後,竟失去了记忆力,当他询问这种现象会持续多久时,医生无法肯定地说——也许三天、五天就会恢复正常,也许一生都是这样。如果一生都是这样那该多妙?董汉升心想,她就会乖乖听他的,不会再反抗了。

『你到底是谁?烦死了!』

『我姓董,我是你丈夫。』

『我有丈夫?』她又白了他一眼:『我们有小孩吗?』

『没有!但是你一直希望有。慧枫,你受苦了,等你出院後,我一定会让你达成愿望。』董汉升坐在她的床沿握住她白女敕的小手,心想,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真教人吃惊,她不但失去记忆,连语气、动作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有吗?』她迷惑地皱起眉:『我要小孩子干嘛?吵死了!』

『没关系,如果你怕吵,我们不要孩子也无所谓!』他耸肩。

『我以前真的很想要吗?』

『是啊!如果不是坏人害你,你早就有孩子了。』

『坏人?』

『对!有好几个坏人想害你,你这次住进医院就是被他们害的,以後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格外小心。』

『他们会跑到病房来害我吗?』她向四周张望。

『这——也很有可能。』

『那你还不赶快带我回家?你想害死我?』

***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慧枫环顾四周,这儿实在很漂亮,从花园到客厅都十分豪华,尤其是那个由客厅中央地板开始流到花园的海棠水池,真让人有种世外桃源之感。

『傻丫头,那是因为你失去记忆了,多住些时候,你大概就会想起来。』

『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

『对!你从小就没有父母,而我的双亲都在美国。』

『哈哈!』

『你笑什么?』

『你这么老了还有爸爸妈妈?』

『你觉得我老?』

『难道你不老吗?』她的一派纯真使董汉升就是想生气也无从发作。

『我年纪大一点你才有安全感啊!要不然坏人来欺负时谁保护你?』

『坏人会来这里?』

『不会!我陪着你他们不敢!』

『我累死了,我要休息!』慧枫打了个呵欠:『卧室在哪里?』

『你干什么?』她看见董汉升也开始月兑衣服时,大吃了一惊。

『睡觉啊!』

『你怎么可以跟我睡在一起?出去!要不然我生气了!』

『你生什么气?我们睡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你又忘了!』

『真的?』

『我是你丈夫,怎么会骗你!上来吧!我也累死了!』他打了个呵欠。

可是当他一碰到她时,她就像触电般的缩回身子。『不行,你不能碰我!』

『少-嗦!』董汉升兴奋得直喘气,他不能再忍耐了,作戏作了这么久,他都快爆炸了。

『下去!』她拿枕头丢他,可是那种娇嗔的憨态,更使他无法克制,一翻身,把她压得死死的。『让我走!讨厌!』她尖叫着。

董汉升伸手一扯,就把她白色真丝的睡袍给扯开了,那身泼乳般的肌肤在朦胧的灯光下,更是如梦似幻,灵气逼人,窈窕的身材早已月兑离少女的青涩,柔女敕中带着少妇的滑润、丰腴,让他看得发痴、发呆。

『人家说不要嘛!」她左右摆动着头部,就是不让他得逞。最後把他弄得精疲力尽,怒由心生。

『算了!』他一火就下了床,管她什么天仙绝色,这么难缠,早知道——哼!他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生气啦?』她怯怯地下了床,靠近他。

他不理,换了个方向。

『别生气嘛!』她伸手摇他:『我只是不喜欢,不喜欢跟你——那样。』

『可是你从前很喜欢!』

『真的吗?』慧枫傻兮兮地站在那儿,又羞窘又性感,可爱极了。

『你不喜欢就算了!』董汉升冷冷地把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拿开。

『可是,可是——』

『你不喜欢我绝不勉强!』

『我——』她咬着唇皮,踌躇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道:『我可以试试看。』

『不必了!』看样子董汉升还在生气,一口回绝了。

『你嫌我了?』慧枫说哭就哭,大颗大颗的泪珠沿颊而下,她是真的惶恐。

『没有!』他拉近地,像孩子一样把她抱到膝盖上,贴着她的睑颊,这个奇妙的姿势,使她倍感安全,而且舒适无比,他的温热熨贴着她,她想,她再也不会嫌他年纪大,嫌他的胡子渣刺痛了她。

『我好喜欢你这样抱着我!』她喃喃自语着。

『如果你喜欢,我一辈子都这样抱着你!』他伸手替她拭掉泪痕。

『真的吗?』慧枫满足的闭上眼睛:『你以前也常这样抱我吗?』

『当然!』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真的对以前一点印象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是自己认识的,没有一件事是自己记得的——』说到这里,她又盈盈欲泣。

『不哭!乖——不哭!』他把她搂得更紧些:『不管怎么样,全世界都忘了你,我也记得你,你忘了全世界,我也帮你记得!』

『你真好!』她偎在他怀中,仰起那张泪痕斑驳的小睑,但马上又笑了。

『我要你快乐!』他看她的眼光充满深情:『我一定会让你快乐!』

『我,我——』她的脸胀红了,红得像张布也红得说不出话来。

董汉升又拥紧了她:『我们都累了,上床吧!』

当他压住地时,她突然张开眼睛:『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吗?』

***

慧枫醒来後,随手披上一件绣花晨衣,就在屋子里乱逛。

董汉升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坐在那儿望着海棠水池发呆。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找遍全屋子,可是找不到一张照片,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我们结过婚的话,至少应该有张结婚照片啊!』她烦恼不堪的皱起眉。

『谁告诉你结婚一定要有结婚照?』

『收音机啊!』她一撇嘴,果然不错,摆在柜上的音响被扭开了,里面正滔滔不绝的播放着礼服摄影公司的广告。

『那是商人的生意经。』他信口敷衍着。

『我们为什么没有?』她仍然很认真。

『那是因为你讨厌照相,你说照相让你烦死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的话,我们补拍也来得及。』

『好极了!我们什么时候去?』

『我们不去!』他摇摇头,『礼服公司的布景谁都可以去拍,都拍烂了,我们在家里拍。』

『可以吗?』她好担心、好担心的问:『他们会来吗?』

白色的鸽子鼓翅飞起,飞到她的手上,慧枫抬起睑,只半个钟头功夫,客厅就被这些工作人员变了个样子,由原先的高雅变得如梦似幻,简直美极了。

而水中的倒影也告诉她,她真是美得惊人,那身仙子般的白纱礼服临水而立,在飘渺衬托中,就真的像来自神话中的公主。

『我以前怎么会不喜欢照相呢?真是怪极了!这么好玩的事我应该天天都喜欢才对!』摄影公司的人拍完了,把一切还原离开後,慧枫很讶异地对董汉升说。

『你真的喜欢?』他被她逗笑了,那双阴沉的眼睛中灿出了难得的温柔。

『是啊!』她打了个呵欠!『就是太累了!』

『累了就去睡吧!』董汉升抱住了她的肩。

她走进卧室,偶一转身发现董汉升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时,她的睑胀红了:『喂!不要看人家换衣服嘛!』

『不止是看,我是在欣赏你!』他索性站起身子向她走来。

『你这样抱我,我好紧张哦!』

他不答,急促的呼吸着,手指轻轻地顺着她光滑柔女敕的背脊往下溜,所到之处,引得她本能的一阵痉挛。

『讨厌死了!快放手!』她叫,可是他仍然紧抱住她,未褪尽的衣衫在她半果的肌肤上更诱人了。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下去,同时不断地探索着。

『好痒!』她推开他的手,可是徒劳无功,他绵密的吻像火山那样把她融化了,她不由得瑟缩成一团,任凭他处置。

当她全然放松时,脑中突然又响起了那阵钟声,遥远的钟声当当敲着,像是呼唤,像是阻止……

『啊!好痛!』她抱紧了头。

『不会痛的!忍耐一下!』他的双臂像铁箍一样箍着她,她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要!不要!痛死了!』她叫着,但陷於亢奋状态的董汉升一句也没听到,奋力一击,可怕的感觉贯穿了她的全身。

她睁开眼睛,瞪视着这陌生的一切。

『你不是答应要试试看的吗?』他喘着气问。

泪珠突然自她眼眶内滑落,迷惘地不断流着、流着……使那双晶莹的眼睛,看起来好无辜。她沉默地闭上了眼睛,开始不断地呜咽,全身也跟着哭泣而抽搐。

『你哭什么?』

『我好害怕!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不会死的!』

『我真的觉得快死了。』

***

这是怎么一回事!徐凯文把车停了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不过一个礼拜的功夫,白楼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怪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可是慧枫呢!她到哪里去了?

他发疯似地奔下车子,冲进满目疮夷,被一把无名火烧光的废墟。

『慧枫!慧枫!』他大叫着,在焦黑的木头与断墙间穿梭着,希望奇迹出现。日光由烧掉的屋顶上照下来,照得他两眼发昏,两腿发软。

『慧枫——』他更大声地呼唤着,声音在空荡荡的地方回荡着,他失魂落魄地在原先是楼梯的地方坐下来,颓然地把手指插进了发际,他该怎么办?

慧枫——会不会?他想到这里,浑然起了寒颤,如果她真的被大火烧死了,他也不要活了,失去她的爱,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抱住了头,发出沉痛的哭声。好久好久,他才再抬起头来。

『请问,白楼的主人江慧枫小姐在火灾之後去了哪里了?』他走进附近的派出所时,尽量克制住那份噬人心骨的恐惧,他真怕任何一个回答,都会使他崩溃。

『出事的时候她被送进医院,你是她的什么人?』警察皱起眉头,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是上流社会的名门公子,可是怎么这样失魂落魄?

『她受了什么伤?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他的心整个揪成一团。

『这我就不清楚了,』警察好奇的打量着他:『不过我可以帮你查,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未婚夫,我姓徐,徐凯文。』

『好吧!我查查看!』

警察翻阅过每一份有关火灾的报告之後,告诉徐凯文说:『她住院後就跟我们失去了联络。』

『她是不是被救护车送去的?如果我们查救护车就查得出医院。』

『很抱歉!』警察还是摇头:『报告上没有提救护车,她很可能是在火灾发生时由路过的车转送去的。』

徐凯文整个人都彷佛跌进了冰窖里,才一个礼拜的时间,慧枫就遇到这种大灾难,生死未卜。

『先生,容我冒昧。』警察说:『你既然是她的未婚夫,怎么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才来打听她的消息?』

天意!天意?徐凯文突然失魂落魄的大笑出声。这怎么不是天意呢?

『先生,你不要紧吧?』岗哨的警员看见他起初满睑忧伤,继而仰天大笑,最後涕泪交流发疯似的用头撞墙,连忙上前阻止他,在里面办案的警员也连忙赶出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制住他,从他身上搜出一张身份证,由照片确定是他後,立刻通知徐老太太,当老太太到达时,他已经安静了下来,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狠狠地瞪着天花板。

『凯文!』

他把头转过来了,冷冷地看了他母亲一眼,那眼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妈!您干的好事!』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徐老太太挽住了他的手臂,『走吧!我会好好解释这件事情的。』

『太晚了!妈!太晚了!』他慢慢的摇头,表情由恨意又转成了凄怆:『你在派我去山上看外婆时,就该知道我现在不会跟你回去了!』

『你这孩子!』徐老太太生气了,但那张有教养的脸立刻浮满歉意,向四周警察致歉:『对不起,闹笑话了。小犬对我有些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妈妈!』他以前那可怕的激动消失了,但此刻的平静更使人害怕!『你做的事使我觉得痛心,我不会跟您回家,所以您别再枉费心机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去找慧枫,如果一天找不到她,我一天不会回去。』

徐老太太又心痛又吃惊的看着儿子,他真是不惜一切的跟她作对,『好吧!』她严肃的点点头:『如果你要知道她在哪里,就跟我回家。』

『妈!』他惊异地看着他的母亲?『您是说——?』他简直不敢相信,莫非——『您把她带回家了?妈?是不是?白楼烧起来的时候,是您把她送去医院的——?』

对着他这一大串的问题,忽而狂笑如哭,忽而兴奋雀跃,她简直哭笑不得。

『慧枫!』他一到家,就奔进屋里四下寻找着。

『江小姐在花房里。』佣人这么告诉他。

他的母亲没有食言,她果然在这儿,那么,她是安然无恙的罗!他心里大喜过望,又冲进了花房。

她果然在那儿,站在一盆吊兰的底下,笑语盈盈地仰头欣赏那一朵朵像小拖鞋般的白色兰花,但突然从一丛巴西铁树後闪出一个人,他定睛一看竟是那个该死的董汉升。

他在这里做什么?凯文忿怒地想,但董汉升已经亲昵地挽起慧枫的手走了过来。

『徐先生,你好!』慧枫那白得透明的脸上浮起了美丽的微笑。

『你叫我什么?』他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事实。

『徐先生!』她又笑:『你不是姓徐吗?』刚才这个男人一出现时,董汉升就适时的提醒她千万不要得罪他,万一她没跟他打招呼,他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我姓徐,那你姓什么?』凯文简直要气疯了,看看他们那亲热劲,她那故作茫然无知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我姓江啊!』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董汉升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个人的脾气真是坏透了,要不是来这之前董汉升跟她描述过他,她还真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徐先生,请注意你的风度!』董汉升沉下睑来,很严肃地指责着。就是嘛!她心里想,她又不是故意忘记的,只不过她失去了记忆……

『慧枫,你——你好狠——』凯文气得全身一阵发抖,才不过短短的几天功夫,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生气了?』慧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气得发抖的背影,有些不安,『是不是我说错话?』

『你没有!』董汉升摇摇头,脸上充满了胜利的笑容:『你做得很好!他有神经病,从小就不正常,』董汉升叹了口气:『可怜哪!』

徐凯文正怒气冲冲地走出花房,徐老太太的车已经到了。

『见到董夫人了?』

『您说什么?』他愣在那儿,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僵住了,他不能思想,不能说话,只能傻傻地看着他母亲。

『我是说慧枫!』徐老太太笑了:『你还不知道?她已经嫁给董汉升了,你看,他们不是满相配的!慧枫远告诉我她很幸福呢!』

『我不相信!』他绝望的咬住嘴唇,觉得天地一阵黑,自己就要死了,她嫁给了董汉升,还很幸福?那他们的山盟海誓,白楼之约呢?原来——她一直都是在骗他?

『没有了!』他悲愤的想: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女人,她骗了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梦……

『凯文,你疯了?』徐老太太连忙拉住他,可是他用力一挣月兑就跑了,很远很远,还听得到那可怕的笑声。

凯文神智不清的跑着、跑着,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但他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说谎的女人,离开这个欺骗了他的梦……

他迎着风跑出了庄园,跑上了他停在那儿的车,用最後一点力气把它开走。一边开,他的眼泪一边流了下来。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自己,看不清这个世界,更看不清前面的路,他只是拼命的往前冲,他要离开这里,冲破一切挡住他的东西……

等到他发现前面是一个断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瞪大了眼睛,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轰」地一声,车子在断崖上凌空弹起,翻了几翻……世界的一切都在坠落中,无望的坠落中。火光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

摄影公司的人把照片和录影带送来了,慧枫对自己的美惊叹不已,她没有想过,经过摄影的效果。竟然可以把她表现得十全十美。

『这张我要放大冲印!』她终於选中了一张,拿起来亮给董汉升看:『挂在卧室里一定很出色,你看嘛!……咦!摄影公司的人呢?』

『走了。』他余怒未熄。

『为什么?』她奇怪的问:『我还没选好,他怎么就走了?』

『这个人居然想在橱窗里挂你的照片,被我骂走……』他揽住她的肩,对那雪白粉女敕的小脸真是愈看愈爱。

『我不反对呀!』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很好看嘛!有什么不可以呢?啊!』她忽然捧住胃部,脸色一变。

『怎么了?』董汉升吓了一跳。

『好像是吃坏肚子了,我好想吐,好恶心!』说着,她站起身来,不顾那成堆由膝上洒落的照片,踉踉跄跄地跑进洗手间里。

『吃坏了?』董汉升想,这些日子他们形影不离,怎么会只有她不舒服呢?啊!他忽然一下子想通了,不觉泛起大喜过望的笑容。他成功了!他终於成功了。由日期推算,这个孩子绝对是他的!

他的长子夭折,二儿子没出息,这回,一定要好好教养他的第三个儿子。

他甚至有把握一定是个儿子。

『慧枫——』他温柔无比的去敲洗手间的门,『你不舒服,我们去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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