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奇缘 第四章 作者 : 寒雪

“啊!”雁雪轻呼一声,勒马而立,身子半倚在马上,鸿翊也急忙勒马而还。

雁雪伏在马背上,呼吸急促,脸色如白纸一般,鸿翊急忙扶她下马。

此处是山崖,悬崖高峭,下面有一小块陆地,大部分是湖水。

雁雪靠住一块山石,呼吸渐渐平和。

鸿翊在一边看着,道:“朕就让你多待一晚,你偏不听。”

“我没事。”雁雪伸左手挽了挽头发,袖子滑下来,露出左腕上翠绿玉环。鸿翊仔细端详,环上雕着飞龙,一如飞龙剑鞘上的图案。他想起龙佐的话,问:“这就是‘飞龙环’吗?”

雁雪答道:“是的。它是龙族族长的象征,戴上它的人,就表示要将自己完全奉献给龙族。”

“所以,它禁锢了你的幸福!”鸿翊恨恨地说,他执起雁雪的左手,将飞龙环贴到眼前看。

“只要飞龙环还在我的手中,我就是龙族族长,我就要为了龙族而活。”雁雪低头敛眉,声音低沉而坚定。

“你娘说过,你不应该被龙族束缚!”鸿翊浓眉紧锁,他迅速将飞龙环摘下,从悬崖上扔下去。

雁雪在他摘环的时候愣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鸿翊已经将飞龙环扔了下去。

她脸色惨白,脑中瞬间浮现爹爹死的时候,将飞龙环套在自己手上的情景。没有一点迟疑地,她从崖上跳了下去。

雁雪用内力使自己加速下坠,在她的手几乎触到飞龙环的时候,环没入水中,雁雪随即掉入湖中。

“雁雪!雁雪!”鸿翊惊而大呼,在雁雪跳入湖中的一瞬间,他几乎停住了呼吸。他用最快的速度从悬崖边上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跑下去,一边跑一边看着湖面。

湖水平静无波,半晌,鸿翊也没看见雁雪浮上,更加加快了下山的速度。忽然,碧绿的湖水间,一丝鲜红的血扩散开。鸿翊此时已近山脚,他愣住了。

接着,他迅速跑到湖边,大声喊着:“雁雪!雁雪!”声音哽咽嘶哑。

湖面除了扩散的鲜血外,一无所有。

鸿翊再不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鸿翊不擅游水,他潜入水中几次均未见到人影,不由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担心,声音中充满了慌乱,向湖中心游去。

这一刻方知情动得有多深,竟然可以生死相随。

这一瞬间,对这女子的关心,甚至大过了他的江山子民,想不到其他,只有她。

“皇上,别去,湖中心有漩涡。”雁雪的声音传来。

鸿翊顺声看去,只见距自己十余步外,雁雪的头露了出来,他连忙游了过去。

雁雪脸色有些发青,嘴角有一缕鲜血。鸿翊一把抱住她,惊讶的感到自己眼中涌上某种液体。他擦擦眼睛,抱住雁雪游回岸边。

上了岸,雁雪对他一笑,伸出左手,腕上晶莹碧绿的仍然是飞龙环:“我游泳游得还算不错吧?”

鸿翊抱着她,感觉她全身冰凉,微微发抖。他抱紧她:“对不起,雁雪。是我不好,我不会再这样了!你以后也不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了。”情急之中,他竟忘了七年以来一直用的“朕”。

鸿翊感到雁雪抖得越来越厉害,道:“这附近有客栈吗?朕背你去歇息一下,把湿衣服换下来。”

“沿着这里走十里就有一个小镇,只怕皇上走不了这么远。”

“十里……”鸿翊皱起眉,他会一点武功,但背一个人走那么远,他的体力无法负担。他背起雁雪:“先过去再说吧!”

才跑出两步便有一群人挡住去路。雁雪小声道:“这些人都会武功,和来时埋伏的人是一批。看我们落难了,趁火打劫。”她又给鸿翊吃了一颗药丸,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瓶打开,将瓶中药粉洒在二人身上:“很抱歉,原来的毒在进龙族时已被我除去,剩下的药粉刚才湿了。只有这种可致死的毒药可用了,看来你们是非死不可。”

身边人同马纷纷倒下,鸿翊忽道:“雁雪,留下一匹马。”雁雪马上反应过来,将一颗解药击入一匹马嘴中。

鸿翊抱着雁雪正要上马,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约五十余岁,有些儒生气质,但双眸精光四射,太阳穴微微凸起,望之便知此人武功极高。雁雪抱着鸿翊的手臂紧了一紧,笑道:“宋遣云,没想到你竟然会投靠耶律驭风!”

“宋遣云?”鸿翊好不容易从记忆中找到这个名字,原来这就是和雁雪和曲寒都有仇的那个中原第一高手。

宋遣云狞笑:“我不是投靠他,只是想藉着他的力量杀了你,一洗前仇。”

雁雪仍在笑:“你现在杀了我又有什么用?传出去只会让江湖人更加不齿你的行为,即使杀了我,你的名声也回不来了。”

“少废话!反正我要杀你报仇!”宋遣云一步步走过来,“你的毒雾对我没用,别枉费心机了!”

雁雪在鸿翊耳边小声说道:“皇上,你快上马走吧!他不会为难你,我自己会想办法逃走的。”

鸿翊道:“不!”

雁雪蹙眉道:“皇上,大辽的将来系在你的身上。雁雪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要皇上顾念今日之事,善待龙族,雁雪便死而无憾了。”

鸿翊决然道:“朕绝不会抛下你的!雁雪,你死,朕就陪你死!”

雁雪吃了一惊,慌乱地看着鸿翊。

鸿翊这两句话简直是在发誓,她颤栗了,鸿翊与自己该是一样的啊!他该是以大辽为重。不管发生什么事,牺牲什么人,也要保全自己才是。同生共死……这种说法怎么会是他说出来的呢?而自己……明明曾有无数人向自己表示过爱意,也为了自己不计性命,但自己心中一向波澜不兴。而现在……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温暖。一向空空的心,竟也渐渐的有了被填满的感觉。她闭上眼睛,道:“好,皇上,那我们死在一起吧!”

鸿翊心下奇怪,这并不像是雁雪会说出的话。

雁雪这句话声音很大,宋遣云也听到了。

他一脸狞笑,盯着龙雁雪,一步步走进。

雁雪伏在鸿翊身上,鸿翊手中忽然多了个小盒子。

雁雪的声音细若游丝在他耳边响起:“按上面凸起部分,然后跳上马。”鸿翊依言按下,只见盒中射出数十根小针,满天花雨向宋遣云射去。

宋遣云大惊跃起,然而还是中了一根。他强站着,从怀中拿出几丸药吞下去。

鸿翊趁机抢身上马,一拉丝绦,与雁雪疾驰离去。

天色已暗,二人到了镇里。鸿翊与雁雪翻身下马,雁雪将身上毒解去。鸿翊把马放开,扶着雁雪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雁雪躺在床上,孱弱苍白,拿了纸笔写下药方,让鸿翊差店小二抓药,一并为两人买一些衣服。小二离去,鸿翊坐在床边,柔声问:“感觉好一些了吗?”雁雪一笑:“没事的,我的体质异于常人,一点小伤无碍的。吃完药休息一晚,明天就会好了。我担心的是今天晚上,我肯定是不能回宫了,三王爷必会派人继续追踪。皇上,你先回宫去吧,明天韩道开……”

“别说了!”鸿翊凝视雁雪,“你现在仍在险境,朕怎会弃你于不顾!”雁雪把玩着刚才给鸿翊的盒子,道:“可惜毒药几乎都用完了,‘碧雨针’也没有多带,否则再多的人来我也不惧──反正三王爷没办法派大军来。幸好刚才打中了宋遣云,他要恢复至少要两三天,至少我们少了一个头号对手。”

鸿翊好奇的问:“‘碧雨针’?刚才打宋遣云的暗器吗?朕刚刚一直很纳闷,既然宋遣云武功那么高,为什么以前不入宫行刺朕,非得等到你入宫之后才来找麻烦?”

雁雪答道:“碧雨针是我研制的喑器,毒针作碧绿色,发出如雨,无人可挡。龙环不会武功,出宫时就随身带着它以备不测。三王爷以前应该也找人行刺过皇上吧!只是皇宫虽然防卫不是甚严,但天下间,可以闯入而不被发现者恐怕也寥寥可数。宋遣云完全是冲着我来的,若我不入宫,他也不会投靠三王爷。朝廷之事,武林中人本是不参与的。”

鸿翊正想接着问,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他好奇心起,打开门向外看。

几个辽人和几个汉人正在吵架,鸿翊仔细听,倒也听出个大概:辽人投宿时已没有空房,他们要把宋人赶出去。鸿翊皱起眉头,走出门外,朗声对辽人说:“你们也太不讲理了吧!人家先来的,你们凭什么赶人家?”

“理?在这里,老子就是理,你知道老子是谁吗?”领头一人气势汹汹地说。

鸿翊沉稳地继续说道:“我不管你老子是谁,今天我就是要请你依理而行。”

领头人按耐不住冲上前去,鸿翊武功虽不甚高,但毕竟从小也是扎实地被训练过,对付这种市井流氓还绰绰有余,三拳两脚就把那个领头人打倒,余下的人一拥而上,也很快倒地。领头人勉强爬起,一边向外跑一边说:“我爹是县令奚满,你等着,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店中伙计吓得浑身发抖,看着鸿翊,生怕他走了之后,还有人来寻晦气。

几个汉人来向鸿翊道谢,鸿翊道:“罢了。汉人在辽鲍受欺辱,在为辽人,实在羞愧。”

帮鸿翊取药和买衣服的那个伙计站在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站着。鸿翊把他买的衣眼拿过来,吩咐:“还不快点去煎药!”

鸿翊拿着干净衣服进屋,找来一条毛巾,在床边发愣。雁雪脸上一红:“皇上,你把衣服放那里吧。我自己换就行了。”

鸿翊背过身去,用最快的速度自己换了衣服,闭上眼睛等雁雪换好。他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脑中不自禁浮现绮丽的想像。他暗中骂着自己,自己本来以超强的定力而自傲,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怎么面对雁雪,却像是十岁出头不解人事的少年!

也许,因为心境是不同的。自己一向不重,临幸妃子也是几日甚至十几日一次,因为不想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有太亲密的接触。对这方面,自己算是蛮有洁癖的。即使当初喜欢上某个汉女,破例经常宠幸她,但也都还把持得住。雁雪入宫以后自己几乎每日都睡在霁雪阁,虽然彼此之间还是光明磊落,但其实他每天晚上都在挣扎中度过。

因为他爱她、想拥有她,但又不想像以前那样,单纯为了上的需要而宠幸妃子。

但也是因为爱她,转而有一种敬畏的心理,怕她游离的心,会把一切都当成是交易。所以,即使想把她抱在怀中、给她一切,希望等她动情之后,再彼此结合。

只是苦了自己啊!像现在这样听着衣服窸窣落下的声音,真的是一种煎熬。“客倌,药煎好了,我给您送进来好吗?”小二在门外说道。

“你快送进来……不对!你站在门口,不要开门!我出去拿……等等,你放在门口吧。”鸿翊想起雁雪在换衣服,床还是正对着门口的,急忙改口。

雁雪噗哧一声笑了:“我换完衣服了,送进来吧!”

小二第一次看到雁雪时就愣了半天,这次又呆呆盯着她。鸿翊道:“这没你的事了,出去吧!”他坐到床边,亲自给雁雪喂药。

鸿翊身为九五之尊,什么时候给别人喂过药?他小心的舀起一勺药,放到嘴边吹凉,再小心翼翼地送到雁雪嘴边。雁雪轻轻张开嘴,颇为笨拙的喝着,药水溢出了勺子。鸿翊不禁笑道:“药都洒出来了,你喝东西怎么这么不灵巧?没让人喂过吗?”

雁雪苍白的脸被水汽蒸出了一些红晕,使她看起来没有平时的冷淡坚强,反而显得脆弱无依,她答道:“是没有人喂过我吃药。”

鸿翊心生怜意,不知为何,对这个完美无缺,无论何时都坚强无比的雁雪,他的愿望是去保护她。雁雪十余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快乐过,她为了龙族奉献了所有,鸿翊希望自己能打开她的心防,让她真正地快乐起来。

门外一阵喧哗,鸿翊笑道:“找麻烦的来了,我刚故意挑衅一群流氓,想说你身子虚弱,最好是能坐轿,朕叫闹事,想说让他们找县令过来,刚好可以接朕。”

门被打开,几名官兵闯进来。鸿翊好整以暇的说:“叫奚满来见我。”

“大胆!竟敢直呼县令大人名字!”官兵显然是目中无人惯了,问也不问就将二人绑起,推到店外。鸿翊本来有些担心,一到外面就放下心来:“不错啊,竟然派了囚车,这下就没问题了。”

县令府中,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大胆刁民!看了本县竟不下跪!”县令奚满喝道。

鸿翊转头对雁雪笑道:“这个奚满不是老年痴呆,就是眼睛有毛病,真是朝中无人啊!”

奚满一拍惊堂木:“放肆,给我拖下去……”他忽然看清鸿翊的脸,连滚带爬从堂上下来,伏倒磕头:“臣奚满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奚族为八部之一,奚满官职虽小,却也见过鸿翊。

鸿翊沉着脸:“你可知罪?”

奚满面如土色,满头大汗:“臣知罪,请皇上发落。”

“朕微服私访,却被你子败了兴致。有子若此,你平日有多强横可想而知。朕要肃清贪吏,定以你为首!”

奚满连连磕头,鸿翊道:“既然你已经‘请’朕过来,朕今晚就在此歇息,你不会不同意吧?”

奚满忙说:“此乃臣之荣幸。”吩咐下人去准备房间。

二人被引至客房,只见屋中华丽非凡。

鸿翊皱眉,雁雪道:“此人寡智无谋,但为人奸猾,不可不防。”

鸿翊冷笑一声:“难道他还敢弑君不成?”脸色忽然一变:“难不成,驭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今天一定要把我杀了……”

雁雪盘算了几秒,道:“皇上,你去门外叫两个人过来,别让其他人看到。”

鸿翊依言照办,雁雪点了那两人的穴道,和他们交换了衣服。然后让鸿翊抱着自己偷偷溜出客房,两人躲在公堂屏风之后。

二人刚躲好,客房内起了大火,奚满果然搞鬼。鸿翊冷笑:“朕要将他抄家灭族!”

室上传来声音:“三王爷,臣已将皇上留宿的屋子烧掉了,龙妃身负重伤,他二人必死无疑。”

驭风道:“那你可立了大功,待我当上皇帝,一定好好……”他忽然拔出剑,正刺奚满心脏,奚满一声未吭,满面惊恐倒下,驭风续道,“追封你。”他一阵冷笑:“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家伙!弑君之罪,就交给你担负了。”他转身离去,吩咐手下把守县令府门,继续放火,将县衙烧尽,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鸿翊与雁雪等他离开之后,才又出来,总算稍稍月兑离险境,但四周都被大火包围,他们相视而笑,但却又不知为何,彼此都已经生死置之度外,鸿翊说:“躲了驭风半天,逃到这里没想到还是要死。”雁雪忽道:“从窗户望出去,花园中好像有条小河。”

鸿翊立刻领悟:“我背你,你指路。”

二人跳入水中,鸿翊抱着雁雪,雁雪的脸被火映得通红,她笑道:“正好我很冷,三王爷这是替我生火呢!”鸿翊闻言将雁雪抱得更紧,感觉她全身在发抖,心下不知有多怜惜,将自己的双臂紧紧环住她,希望能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他四下望去,找到两根苇草,递给雁雪一根:“一会儿他们一定会找活口,到时你与朕就潜下水底,用这个呼吸。”

雁雪嫣然一笑:“这大概是皇上小时候与人玩耍用的花招。”

鸿翊忽然脸色黯然:“朕小时常用它来唬驭风,他一直想不通朕怎能在水中待那么长时间。”

二人潜下水底有半盏茶时间,雁雪仔细听了听:“上面没有人了,上去吧!”

两人上岸,走出县衙。

此时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但余火未尽,看得还很清楚。有几匹惊马在附近疾驰。鸿翊看准一匹,跑过去翻身上马。

马感到有人上去,一惊更甚。鸿翊按辔控马,经过雁雪身边探去把雁雪抱上马。

鸿翊紧紧抱着雁雪,另一只手握住缰绳。

忽然,他们眼前出现一个身影:耶律驭风!

雁雪在鸿翊身边轻道:“没事,他挡不住我们。”她从怀中模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中。

耶律驭风停在原地,右手一抬,不知什么东西直向二人射来。雁雪伸手接下,只听驭风声音传来:“我终于知道,你怎么能躲到水里那么久了。”

雁雪摊开手,手心中竟是一枝芦苇!

此时马已跑远,雁雪回视鸿翊,轻轻一笑:“皇上,看来三王爷对你,绝不简单是恨意!爱深恨切啊!”

鸿翊俊面一红:“别这么说,听着有些奇怪。”

雁雪道:“我没说错吧?”

鸿翊按着眉心,道:“小时我们一起玩耍,感情很好。在驭风眼中,朕一直是他崇拜的大哥,无欲无求,也不与他争太子之位。直到父皇封朕为太子的时候,他才明白朕的‘不争’只是另一种形式的‘争’──朕不是不想当太子,只是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以博得父皇的赏识。从此他便对朕恨之入骨。”

雁雪静默一会儿,道:“因为你骗了他,他无法忍受被最相信的人背叛。在他心中,你是最重要也是他最敬爱的大哥!”

鸿翊无语,二人一骑就这样跑向上京。

到皇宫时天已大亮,鸿翊自知已过上朝时间,麒生必会以“皇上染病”为由罢朝。他想起韩道开,不仅暗叹一声。韩道开多历磨难,虽常逆来顺受,却练出一身傲气。希望他不会因此次罢朝挥袖而走才好。

鸿翊与雁雪从侧门回到宫中,二人不欲张扬,沿小径模回霁雪阁。一进屋,二人都愣住了。屋中不仅有龙环、麒生和群立,甚至连从不在霁雪阁附近出现的曲寒也在。人人面色凝重,见鸿翊连忙拜倒。鸿翊暗自心惊,将雁雪交给龙环,让她扶雁雪到内屋更衣躺下,问:“是茗雯出了什么事吗?”

几人惊讶的看着他,鸿翊道:“朕是猜到的,连曲寒都在,却不见茗雯,未免有些不寻常。”

麒生道:“皇兄,你先换一身衣服再出来说话,小心着凉。”

鸿翊进另一间屋子更衣,然后出来询问。

麒生面色凝重的说:“茗雯被人劫走了!”

鸿翊、麒生、群立和曲寒来到雁雪屋中,鸿翊坐在雁雪床边,其余人散坐。鸿翊道:“曲寒,你先说说事情经过。”

曲寒答道:“是。昨日早晨皇上下朝不久,臣发现有人影在一处屋檐掠过,臣连忙追去,但此人轻功甚高,一时追不上。臣想宫中有龙妃在一定不会出事,就一边追踪一边布置侍卫,远远看到那人闯进了弘庆殿。臣大惊追去却已晚了一步,那人点了公主的穴道挟持公主。臣等不敢妄动,唯有任那人离去。那人出宫后臣派人追踪,但那人轻功实在太高,又一直青巾覆面,臣无法查知此人去处及公主下落,臣惭愧,但臣实不知武林中还有如此一号人物,唯有请龙妃指点。”雁雪神色一变:“此人是不是很矮,轻功虽高武功却一般,声音高亢响亮,听来不过二十余岁?”

曲寒道:“正是。龙妃知道此人?”

雁雪环视屋中诸人,道:“各位不必担心,雁雪向各位保证,最迟今晚,那人定会将公主完好无损的送回宫中。若不是雁雪实在无力奔波,今天白天就可以接公主回来。”

鸿翊问道:“你认识那人?”

雁雪一笑:“他是我师兄,此次闯宫,怕是为我而来。只是刚好我不在,想必他以为我是被逼和亲、被皇上禁锢,没想到找不到我,便大胆劫走公主,还望皇上恕罪。”

“师兄?”鸿翊问,“你的武功不是学自于天吗?”

“同为天授,他大雁雪七岁,是为师兄。”

“噢,”鸿翊点头,“那他叫什么?”

“……”雁雪略一迟疑,眼光扫视一周,道:“杨承文!”

“杨承文?”茗雯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劫出宫、身高几乎与自己平齐的“侏儒”──尽管很英俊──叫了出来,她想起刚才看到奏章中的纸条,道:“你不会就是那个威震边关的宋将杨益吧!?不可能,只是重名对吧!?”

杨承文浓眉一挑,他虽为宋人,长相也是俊秀一类,神态却豪放一如辽人,答道:“我就是杨益,有什么不对吗?”

“好大的胆子!”茗雯沉下脸,“身为宋将竟敢人契丹闯辽宫,还劫持本公主,你是不是活够了?”

“我可不是为了劫你而闯宫的,不过……也只有暂时委屈你了。”承文笑着答道,问:“你认识龙雁雪吗?听说你哥封她为妃,是吗?”

“龙姐姐?”茗雯叫了出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杨承文侧脸凝思片刻,道:“算是师徒吧,但她不肯让我叫她师父,只好算师兄妹了。我们的关系有点复杂,说不清楚。”

茗雯听到是雁雪的师兄,对承文的敌意立消,想说他应该没有恶意,笑道:“我皇兄很宠龙姐姐的,龙姐姐母亲病危还是他陪龙姐姐去的。”

“雁雪的母亲?”承文皱起眉头。

“是啊,听说龙姐姐的爹,为了教育龙姐姐,在她小时候把她娘赶走。现在她娘重病快要死掉了,想在临死前见见龙姐姐,今天,我皇兄就是陪龙姐姐去看她娘了。”茗雯感觉到承文和雁雪关系匪浅,于是把听来的和她猜到的事情都说了。

承文脸色黯然,缓缓说道:“这果然像是雁雪她爹的做法,可怜雁雪……那么她现在是在龙族?”

“是啊,是我和皇兄劝她去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承文犹豫了一会儿,“我不去了,我和雁雪约定过的。”他眼前出现了三年前雁雪的身影:“不要来龙族,师兄,你所认识的雁雪不在龙族!”承文看看茗雯:“告诉雁雪,明天我在老地方等她,至于你──我先送你回宫。”

“不!”茗雯道,“我还想听听你和龙姐姐的事,难得出宫,我还想好好玩玩!你劫我出来就要负责到底!”

承文看着茗雯,笑了。

“你笑什么?”茗雯凶巴巴的问。

承文道:“所谓‘公主’,也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而已!”

“我已经及笄了!”

承文凝视茗雯,吟道:“懵懂出于深宫,浑沌不知世情,豆蔻十五笑盈盈,锦衣玉食人娉婷,何见花飘零?”是半阙〈破阵子〉。

茗雯惊于他的文才,却也被他词中的轻视之意气得要命。暗忖道:“哼,以为我不仅汉语吗?竟然作词来嘲笑我!”眼睛一转,回视承文,露出一抹笑:“塞外霜冷雪冰,江南春和景明,雄鹰傲视阴山平,辽阔天下四海宁,何处遣君情?”

这一回换承文发愣了,茗雯看着他吃惊的表情,得意笑道:“怎么样?‘茗雯’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忽然脸一红,暗怪自己怎么把名字告诉一个初相识之人。

承文回过神来,道:“‘承文’这名字也不是太差吧!”两人相视而笑。茗雯道:“你都骂我一顿了,陪我玩一天总可以吧?”

承文道:“你也损了我一顿啊!”吟道:“雄鹰傲视阴山平,辽阔天下四海宁,何处遣君情?”神色黯然。

茗雯忙道:“我只是说来气你的。其实我皇兄对我四哥五哥说过,打下祁州后不再南下。他说灭宋不难,难的是灭宋之后如何统治。辽人远少于汉人,若南下占领大宋,用不了多少年,辽人将完全被宋人同化,到时,不是宋灭,而是辽亡!祁州处于宋辽边境,虽也是宋人居多,但毕竟没有中原人民族观念那么强,而地势险要,因此我皇兄才兴兵夺下。没有第二个祁州,他也不会再对宋用兵,除非宋先挑衅。”

承文笑起来:“你这么‘泄漏军机’就是想去玩玩吧!好吧。但是到晚上必须回宫,你是公主,若失踪一晚对清名有碍。说吧,去哪里玩?”

茗雯喜形于色:“这附近有没有市集?我听说那里很好玩的!”

“那边那边!”茗雯叫着,“杨大哥,那个好有趣!”

承文无奈一笑:“你已经玩半天了,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累吗?”

茗雯身为公主,几时逛过市集,自然是见到什么都新奇。

而承文也只好随时为她解疑、买东西。承文向茗雯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竟是套圈的,不禁失笑。茗雯却挤过去用钱换了几个圈兴致勃勃地抛着。一个,不中;两个,还不中;三个,又不中,直至手中只剩一个。

“气死我了!”茗雯把圈给承文,“杨大哥,我想要那个小玉佩。”

承文哑然失笑:“你身上任一件饰物,都可以换一百个这样的假玉佩了。”

“管它值多少钱,它很漂亮,我很喜欢,这就够了。”茗雯答道,“帮我套嘛!”

承文一笑抛出圈子,正套在玉佩之上。茗雯欢呼:“杨大哥,你太棒了!”跑过去拿起玉佩挂在脖子上。

又逛了一会儿,天色有些暗了,承文道:“这么晚了,你该回宫了。”

茗雯道:“我饿了,你先请我吃饭再送我回去,好吗?”

承文迟疑片刻:“附近有家迎宾客栈听说还不错,走吧。”

二人向客栈走去,那家客栈在路旁,二人正穿过大路时,一群人骑马迎面而来。

二人凝神一看,是十余个辽兵,后面有近十个宋人,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妇女,被绑在马上,相互间绑在一起,还有几匹马上堆满了东西。

那些辽人得意洋洋,讨论这次收获之丰。

承文双眉紧锁,正欲上前,茗雯已领先一步:“你们可是去边境打草谷回来?”

众辽人见茗雯身着华贵气度雍容,猜想是大户人家之女,忙道:“是的,小姐。”

“皇上下令,不准打草谷,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茗雯脸上罩了一层寒霜。

众人打量茗雯,其中一人道:“满嘴皇上皇上的,天高皇帝远,谁管谁啊!”

茗雯想起鸿翊颁布新法后的郁郁,不禁来气,暗道:“都是这些人使皇兄新法不能实行,可恶!”说道:“既然让我看到了,我就要管!你们把人都放了!”

“凭你?你是什么人啊?你管得着吗?”笑声中,辽人挥鞭欲走。

茗雯气坏了:“杨大哥!”

承文早在摩拳擦掌,上来几个回合辽人纷纷倒地,二人将宋人绑绳松开尽数放回,对他们的千恩万谢只一笑,走进客栈。

地上辽人挣扎爬起逃命,有一人回头看了看客栈招牌。

承文要了一桌上等酒席,茗雯期待的吃着。

“还不如宫中的饭菜呢!”茗雯吃了几口,道。

承文失笑道:“要是能和御厨相比,这家客栈就不会这么小了。”他要了半斤白酒,自斟自饮,脸上虽带着笑却是越来越苦涩。

茗雯问:“杨大哥,你不高兴吗?”

承文强笑道:“没有啊,只是有一点内疚。”

茗雯接着问:“是为了刚才的事吗?”

承文猛喝了一杯酒,俊脸染上红晕:“那些人本在大宋境内,只因我临阵回朝,祁州被攻占才成了边境之人。若我当时不回京……”他停了下来,只顾喝酒。

“可是我听说是宋帝怕你功高盖主,加上奸人挑拨,你才会被召回京任职的。直至我皇兄趁着这个机会攻下祁州才不得不让你重任将军之职,你没有任何错啊!”茗雯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受命回朝,本来就是我的错。”承文显然有些醉了,“像李牧,宁可被赐死也不退下战场,此为英雄也!”

茗雯担心道:“杨大哥,你醉了,不要再喝了!”

承文惨然一笑:“醉了有什么不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长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茗雯看着他,心下恻然。

只听承文继续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哈!燕云十六州未收,倒送出一个祁州,妄称男儿!”

承文侧伏在桌上,茗雯心下不忍,珠泪凝结,想过去扶他,只听他轻轻念出一阙词来,以茗雯见识之广竟也未听过:“承文习武,金弋执铁驽。挥刀抽剑为燕云,扫落敌首无数。

南望浓云日暮,英雄定被人妒。独立燕门抗胡,廉颇肯饭心苦!”词义俨然是在写承文。

承文抬高声音:“廉颇肯饭心苦!‘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自古以来,名将莫不被排挤,可惜他一片报国之心啊!”

承文声音又转柔:“雁雪,这阙〈清平乐〉是你十五岁时写给我的,当时我二十二岁,意气风发,并不解你下阙之意,还以为你只是在凑韵。现在方知你词中真意。‘南望浓云日暮,英雄定被人妒。’宋廷不能容才啊!‘独立燕门抗胡,廉颇肯饭心苦!’我一人抗战,连皇上也疑我,又怎么会不苦?”

茗雯心酸难抑,勉强忍泪要了一间上房,同小二把承文抬入房中。

承文翻来覆去念着那一阙词,酒杯始终握在手中。

小二退下,茗雯守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承文睡得并不好,眼虽是闭着,眉却锁得死紧,低声喃喃着什么。

虽然是敌人,彼此的国家对立,但此刻的怜惜和敬佩是那样的真实。连她这种深居宫中的人都知道杨益的名头,知道他是如今大宋少有的名将。然而宋廷怎样对他呢?

如此短视,难怪大宋愈发孱弱,而辽,开始兴盛。这男人,只能是有心无力。国家虽然是他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衰弱,看着它被侵吞。

伸手按住熟睡这人额头,好像只要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就能让他不要那么痛苦一般。

承文大概是难受,手上到喉间,把衣襟弄开。透了些气,好了一些,头歪到一旁,继续那些不知其意的嘟囔。

茗雯有些羞涩,一男一女共处一室本就有些不太好,何况承文还神志不清。她迟疑了下,觉得承文一个人应该也没事,于是起身,柔声对承文说:“杨大哥,不要再说了,你睡吧!我再去要间上房。”

承文自然不会回答她,翻了继续睡。茗雯拿起被子想要给他盖上,以免他着了凉。眼光无意地那么一扫,忽然怔住了。她松开手,棉被掉落在承文身上。

眼光怔怔盯在一点,眼中一直噙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滴滑落。

承文脖颈间露出一截红线,线上挂着一个长命锁。长命锁其实是很常见的物事,虽然过了孩提时期就有很多人不再佩戴,也毕竟常见。

大宋的饰物和契丹的有很大不同,宋人佩戴的长命锁,通常是玉质或者是比较贵重的金器,即使是平民用铜片铁片,上面也会做得很精致。更会写一些吉祥如意长命百岁之类的吉利话!──当然,是用汉文。

但承文脖间的长命锁,是玉没错,却是中原很少用的紫玉。长命锁的式样也和一般汉人佩戴的不同,上面几个字,却是契丹文。

不用看,她也知道上面是“福寿昌宁”几个字。

这长命锁,本来是她的。

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鸿翊还没成为皇帝,祈州还是大宋领土,而契丹,也远不如今日强盛。

那时候,兄长们还是少年甚至孩童,然而已经开始争权夺势。四个哥哥开始分成两派,鸿翊虽然不想与兄弟为敌,但他别无选择。

那一次……是祭祖吧?二哥带着她,两人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却莫名其妙地失了方向,和大队人马走散。

后来才明白,负责此次祭祖安全事宜的,正是大哥的手下。

两个小孩子被车夫越带越远,鸿翊看出不对,叮嘱她在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赶快下车,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出去,去阻止车夫。

鸿翊那时候也不过十岁多些,哪里是成年人的对手,他拚命去抢缰绳,实际上只是想让马车停下来,好让茗雯有机会逃跑。

正当一团混乱的时候,竟然真让鸿翊抢到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茗雯却没有逃下去,她不能看着二哥在危险中,她自己却独自逃生。

鸿翊看她一眼,也知道她心思,眉一皱,抓着那车夫,竟然和他一起滚下马车!

马因此受了惊,不停向前跑去。反正也是田地,一路跑下去都没有阻碍,一直跑出不知多远。小小的茗雯坐在车厢看着外面景物飞速倒退,虽然胆子一向大,这时候也惊得只顾抓着车厢门,一张小脸煞白。

啊!前面有人!

茗雯小孩眼尖,看到马车上了大路,前面有几个人在走。她大喊,但是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几人之中忽然有一人回身看到奔腾的车马,不但没有闪开,反而迎了上来。这岂不是找死?奔马速度有多快,何况是不受控制的惊马。茗雯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的场面。

但是身下忽然停住,身体向前倒,几乎要摔在地上。却有一双手扶住她,轻轻把她抱了起来。

茗雯睁开眼,眼前是一名少年。

少年很年轻,身上尽是英气。即使小小的茗雯也能看得出他不是普通人。何况此刻少年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把她抱住,马竟然静住,而她也在他怀里,没有受伤。

是他拦住惊马,救了她?

马车前面数人回过头来,冲他们喊着什么。茗雯听不懂,当即心下大惊:难道已经过了宋辽边境?看衣服这些人也确实是宋人。

她一个小女孩,全无应对之能,平时听到的都是宋人如何如何不好。心中恐惧已极,不由哇哇大哭出来。

少年手忙脚乱,他对前面喊了句什么,然后抓起缰绳,把马转头,沿来时路返回。

“小妹妹,别哭了,告诉哥哥,你住在什么地方,哥哥送你回去。”

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说的竟然是契丹话。茗雯一怔,抬头看他。

是汉人没错啊,这身打扮,还有相貌。茗雯年幼不假,但生在皇家,见过的人各种各样,自然认得出各民族的人。她戒备地看着少年,少年愣了一下,仍是抱着她:“小妹妹,哥哥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

茗雯仍然瞪着一双黑亮的眼,怀疑看着他。少年无奈,正好马车也行到僻静些的地方。他停住马车,抱着茗雯到车厢里。

小女孩受了惊,却还一副警戒样子,白玉一般的小脸强装神气,殊不知这份坚强早被泪痕粉碎,眼底恐惧更出卖了她的脆弱。

少年哪里擅长哄小孩,一时手足无措。想来想去,竟然对茗雯做了个奇怪的鬼脸。茗雯看这奇怪哥哥,一时忘了害怕。尤其少年表情愈发古怪,让人看上去只觉好笑。

茗雯终于笑出声来,少年不由松了口气。只要这小姑娘不要再哭,就算他再损失形象都不要紧。

“你……是汉人吗?”茗雯终于开口问,一双眼眨啊眨啊地看着他。

宫里人都说汉人是无用却奸诈的一群人,但是二哥和四哥说,汉人很聪明很厉害,还让她一定要学汉话……那么,眼前这人,是不是好人呢?

“我是,小沽娘,你是契丹人吧?你的马惊了,一直跑到边界。”少年回答,“你一个人吗?我不太方便入辽境,如果你有随行人员在附近,我可以送你和他们会合。”

茗雯摇头,小小脸上是茫然无措。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很少出宫,何况是出了自己国家。她只知道绝不能说自己身份,否则一定会给父皇兄长添麻烦的。可是这怎么办,她想不出来办法,一双眼睁着看少年,又要哭出来。少年连忙连哄带安抚,总算是把她的雷音贯脑阻止住,然后开始头疼。

这么小的女孩,又是辽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什么地方。如果她是宋人倒也好办,到官府或者直接找她爹娘,可辽人……

少年也为了难,想去找一个辽入托付吧,可自己这样子怎么看都是宋人。对方若因此怀疑这小妹妹,岂不是害了她。

眼看也到了中午,少年还没有好主意。他月兑下自己外衫罩在茗雯身上,到镇子上找了家客栈,让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里。

饭后少年笨手笨脚地哄茗雯睡着,然后出去找人想办法。到晚时方归,茗雯已经醒来,坐在床边要哭不哭地发呆。看到他回来,小脸一皱,想扑过来却又待在原地。

少年不由内疚:“小妹妹,留你一个人在房里一定很害怕吧……但我不能离开太久……”他想了想,道,“小妹妹你听说过耶律赋广这个人么?他在你们契丹很有名。”

茗雯一怔,这名字她当然听说过,是大将军呢,很受父皇器重。

“我认识一人和他有一战之缘,耶律将军为人磊落,料来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女孩。他和我认识那人英雄相惜,应该也不会有所怀疑。”少年道,“只是现在时间不对,等到夜间我才能过边境……你别着慌哦,等到天黑就好了……”茗雯看着少年,他年纪其实不大,在茗雯看来,未必会比她大哥年长。但是他一身沉稳气质,则远胜她大哥,有些像二哥吧,不过二哥没有他那么傻呼呼的。

伸出短短的腿,很轻却又迅速地踢少年两脚,嘟起小嘴:“我饿了,我要吃饭。”

少年开始还担心她是生气,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连忙去吩咐张罗晚饭。宋辽边境,茗雯最好是不要露面,他也就仍然吩咐把食物拿进来。

“小妹妹,回去之后,不要说你是跑到宋这边来。最近两国关系紧张,你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也还是注意些。”少年笑着说,又怕茗雯不懂,挠挠头解释,“总之就说你在契丹跑丢了就好,明白吗?别说你遇到宋人什么的……”

茗雯咽下最后一口饭,抬头看他:“什么时候走?”

“呃……再半个时辰吧。”少年回答。

“很无聊,你陪我玩。”

呃?

女孩胆子已经算是出奇的大了,马车被惊,一个人到了陌生地方,和敌国人在一起,竟然没有什么太大惧意,反而兴奋地拉着少年玩游戏。少年忍不住苦笑,心道这女孩倒也不寻常。

当然茗雯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胆大,她只是认定这个会做出奇异鬼脸的小哥哥不是坏人而已。不满十岁的她,第一次想要学习以前抵死不学的汉话。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终于到了时间,少年抱起女孩,用披风裹住她,带她出去。

夜很黑,他抱着她骑马,风从两人身边刮过,有些凛冽。但是少年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可以挡住寒风。

很快到了边境,少年下马,月光下可以看到他一脸笑容:“小妹妹,记住我说的话,自己多加留意。我这就要把你交给耶律将军了哦……”

茗雯呆呆看着他,少年用契丹语和边境那边的人喊了几句话,伸手要将茗雯送过去。

茗雯忽然抓住他,少年奇怪看着她,哄道:“小妹妹,别怕,他们是你的国人,不会伤你的。”

茗雯摇头,忽然从脖间摘下自己戴了近十年的长命锁,拽着少年前襟示意他低头。少年低下头,她把长命锁套在少年脖上,用乱七八糟的汉话告诉他,不要摘下来。

少年笑了,点了点头。茗雯也笑起来,离开少年手臂间,走回她国家的那一方。

然后是怎样来着?对,耶律赋广自然是认识她的,尽管只见过几面。然后他护送她回宫,二哥说这是意外,她也就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那个汉族少年,只是努力地学习汉话,只是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会静静想起他。

想起少年那稚气却帅气的笑容来。

“原来我们竟然那么早就见过呢……”她静静看着紧皱着眉的承文,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似喜还悲的。眼睛湿湿的,可是流不出泪水来。

“雁雪……”睡梦中的人睁开眼,两眼没有焦距,只是痛苦。茗雯心一揪,侧过头去,却忽然看到承文右手鲜血流出,掰开他的手一看,酒杯已被承文捏碎,碎片割伤手心,鲜血倾出。承文忙把手藏在身后,道:“没有,雁雪,我不是故意割的,你可别伤害自己啊!”

“我是茗雯!不是雁雪!”茗雯眼泪滚滚而下,大喊道。随即她自己也吃了一惊:“为什么?为什么听他叫我‘雁雪’我会这么难过?莫非……”

承文勉强睁大眼睛看着茗雯:“你不是雁雪,雁雪不会哭,雁雪没有可以流出来的眼泪。你是茗雯,你别哭啊,你是那么天真、快乐又冰雪聪明,你怎么会哭呢?”他给她拭去眼泪,“你一哭连我都觉得伤心了,别哭啊……”声音渐渐降低,人也沉沉睡去。

茗雯珠泪难绝,用手帕包住承文手上的伤口,没有离开承文,躺在椅子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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