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心论 第三章 作者 : 兰京

我也是因为这样,才开始参与这种采购型的任务;完全超越我的经验范围外——

高戈宁如是说。

赫柔以额头轻敲着机场公共电话机,懊恼回想着。

她太大意了,以为他纯粹是个外行人,所以当时没留意他这话泄漏的可疑背景。才开始参与采购型的任务:表示高戈宁以前是参与其它类型的任务。完全超越他的经验范围外:那他过去的经验范围是什么?

“他是我们团队里的高阶主管,算是合伙人之一,从不经手你这种第一线的低阶工作。”私下与她达成互惠协定的李德,在视讯结束后曾不满地怨道。

“那他平常都在干嘛?”

“协商,进行另一种层次的交涉。可是我慕名而来,不是为了跟他学这些,这我在自己的商务领域就可以操作。我想学的是如何高明地从中截走特定的案件,漂亮月兑身!”

很显然,李德对成为特务英雄,怀有深深的期许……

这给了她谈判的空间:策动李德窝里反。只要他帮她应付高戈宁,她就转介手边高难度的案子给他玩,两全其美。

职业道德这四个字,不存在他俩的字典里。

“喂?”

“大书呆,是我啦!”一直叩头在公共电话上等待的赫柔,抓着话筒回神急嚷。

“赫柔你之前在搞什么?”手机讲一半,就突然从人间蒸发,留她一人在那里喂喂喂。“你再晚点打来,我就要去报警了!”

“没事啦,我是——”脑筋快速乱转。“我半路撞见敌对公司的竞争对手,忍不住下车跟他对干。”

“当街拳打脚踢吗?”

“当他的女朋友还比较快。”活活折腾死他。

“我搞不懂你在讲什么。”

“他公司的case被我抢走,他想抢回去,可是我已经把案子呈交给我老板,他却死缠烂打,就是不放弃。”都跟他讲明了,整货柜的东西不在她这儿,他还想怎样?

令她不安的是,她怎么也联络不上大MAN和她的经纪人。大家是不是为了自保,就断尾求生?还是陷害自己人:明明收到了她的货物却把情况弄得好像东西还在她这里?

她的网络形同全面断线中,孤立无援,连情报都无从确认。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什么?”

“你说的那个同业的竞争对手。”大书呆诡谲吟哦。“人家追你追得那么紧,如果不是案子重要到攸关他的死活,就是他在找借口故意亲近你。”

“喔,这样啊。”无聊垂眸看看表,该准备登机了。“大书呆,我现在得赶去西雅图一趟,不能多谈。之前说要你帮我查的东西,干脆我给你我的email密码,你进去找找看好了。还有,这件事涉及商业机密,你查的时候千万小心,别走漏风声。”

“小心?”哇哩咧……“赫柔小姐,下回吹牛,记得打个草稿。”

“我没吹牛。”她乖乖把话筒举起,让对方听见正在回荡的登机广播后,才搁回耳边。“看吧,我是真的要飞往西雅图。”

“问题是,你之前跟我讲手机时,人似乎是塞在台北的南京东路上,刚刚的航班播报却是由上海飞往西雅图。请问你人到底在台北还是上海?”

啊!露出马脚了。

“你不必再找借口跟我唬烂,我不需要你的理由。我只是想提醒你,说谎的时候谨慎一点。还有,记得跟你信任的人事先串通好,不要为难帮你圆谎的人。”

“我、我很信任你啊。”只是工作性质特殊,她不得不——

“我知道你很信任我。”Email密码想也不想地就乱给。“但是一个到处打零工的无业游民,半路会杀出什么同业抢case的竞争对手?抢的又会是什么大案子?大卖场的试吃服务员,还是街头发广告卫生纸的临时工?”

天哪,大书呆怎么随便一抓,就抓出她一堆漏洞?

她的手脚有拙劣到这种地步?

“赫柔,你的小把戏只骗得过外人,唬不了自己人。”所以,是她自己该小心,而不是叮嘱别人要小心。“一路顺风,拜。”

赫柔七上八下地挂上话筒,带着一脑子混着问号的浆糊,飞往高戈宁指定的会面地点:他在西雅图市中心的住所。

奇怪,她是突然变笨了还是大家突然智能进化?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每个人都比她还精明?

或者她原本就很笨,只是大家都不忍戳破,只好顺着她假装她其实还满天纵英明?

还是她不小心冲煞到了什么,所以诸事不顺?例如,高戈宁……

美眸怨毒冷眯,咬牙切齿。既然如此,好啊,大家就来演热恋情侣啊。在他企图以这个身分为诱饵,追踪货物行径的同时,她要让他尝到恋爱中的悲惨痛苦阴暗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程飞行后,一抵达西雅图,她顾不得严重时差的疲累,立刻去血拚置装,整顿行头,决心要给他好看。

复仇之际,她不忘偷刷上头帮她办的信用卡:说不定还是可以报公帐……

她照着高戈宁之前的指示,以及他已为她事先打通关,在饭店Lobby似的大楼柜台人员那儿取得磁卡,一路上到高层住户。

刷卡入内后,她怔在门前,哇得合不拢嘴,惊异环视。

她光是站在玄关,就可以一路透视到深处的客厅、邻间的书房兼工作室,甚至是整排以玻璃取代墙面之外的西雅图高楼风景。外头豁然呈现的不是天然绿意,而是周遭大厦充满几何线条之美的水泥丛林。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巨楼,高高低低交错绵延,直达远方湛蓝透亮的天际线。整个楼层的视野,被推到地平线之外,同时反客为主地把天空拉进室内,成为此处的背景。

随着她四处浏览的动线,视野逐步转变。室内多数的隔间墙面,都是玻璃,配合镜子的巧妙装置,变幻着透视与反射的错觉游戏,她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却又什么都来不及看清;虚虚实实,目眩神迷。玻璃墙外的高楼,与玻璃墙内巨幅镜面里反映的高楼,连成一片。

整间住处尽是黑白色系,却黑得有层次,白得有质感:白的皮革沙发、白的亚麻绫纹床单、白的大理石洗脸台……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有这么多种不同的白。

她酣然垂直倒入暖白大床上,活像瘫入蓬松柔软的朵朵白云里,舒服透了。

尽情伸个懒腰,她就已憨倦地丧失大半意识,困到不行,就这样仰瘫在大床的床尾,悬挂在床侧的两只小脚丫,还套着崭新的俗艳高跟鞋。

好梦连绵,她梦到自己会飞,穿梭在晴空下的雄伟高楼间。

她超厉害的,呵……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磨磨牙,咕哝两声。想再度回到深浓的梦里,却被很不舒服的感觉干扰着。好像正被人盯着看,很烦。

滚开啦……

她翻了个身,睡蒙蒙地以小手胡乱模索可以拿来抱的枕头,却怎么也模不着,似乎相隔太远。

长痛不如短痛,她只得不甘不愿地勉强醒过来,爬往床头抓枕头。这一蒙胧睁眼,才意识到周遭有人类存在。恍惚抬望,是两个贵妇,一个比较年长,一个比较年轻,都正瞠目结舌地杵在床边,瞻仰她的尊容。

她俩的身后,伫立着更高的人影,挑眉无奈地垂睇。

吓!高戈宁回来了。

她彻底清醒,整个人弹身而立,慌慌张张地压压头发、拉拉衣服。这才想起,自己正一身禁不起拉整的风骚打扮。

细肩带小丝衫,外加皮质迷你裙,黑色破烂大网袜,荧光青苹果色的胶质高跟鞋,还有充满爆炸性的长长鬈发,满脸厚重的粉底及两团黑窟窿浓密眼妆,十足的阻街女郎模样。

“戈宁。”年长贵妇眼不离赫柔地回首问。“这位就是——”

“我女朋友。”他法相庄严,安慰家属。

贵妇不自觉地一手骇然捂上口,悲从中来。怎么会……她儿子这么优秀……

“妈妈,你都还没好好参观戈宁的布置呢。”年轻贵妇赶紧柔声笑劝,缓和场面。“我们去厨房那里看看如何?”

高妈妈一见赫柔,早已无心观赏儿子的新居,但还是怔忡地被顺势领去别处,收拾情绪。她原本还喜孜孜地,想假借参观戈宁设计的屋子,看看他最近交了什么样的女朋友。哪知……呜……

卧室这方,只剩两人对峙。

他思忖地望着外面线条刚棱的前卫大楼,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觉得没必要说。就在说与不说之间,踌躇无语。她尴尬地偷偷拉整头发:才刚烫好的一头长发,被她瘫倒睡塌成三倍大。远远由镜子的反影看自己,活像一支超大麦克风。

这跟她预期的效果不一样。她想走的是性感风骚路线,可是现在状似搞笑艺人,连她都不知该如何收场。啊,裙子睡到转了半圈,快快给它转回来……

调眼偷望高戈宁,他竟然正慨然观赏她的蹑手蹑脚。

“我觉得,就让裙子的拉链继续在侧边会比较好。”

“可是拉链在正中间比较性感。”

“裙子会掉下来。”

“用吊带把它从上头吊住。”他慎重考量,有若时尚大师。“这样既能露出丁字裤的裤头,吊带又能强调出你的大胸部,兼有一些SM的遐想空间。可是你不应该穿这种细肩带的小衣服来搭配,太刻意。”

“我就是刻意要表现我很辣。”

“你应该是要让别人感到你很辣,而不是只有你觉得自己很辣。那叫自High,你没有把效果有效地传达出去。”

“那……怎么调整才会有我想要的效果?”她勉勉强强地,不耻下问。

“你如果想走这种路线,应该要穿紧身T恤,完全不透明,也不飘逸,包得紧紧的。”两只大掌分捧上她肋旁,把松垮垮的丝衫压贴在她身上。“像这样,不必低胸,也不必露什么,你的本钱就已经突显出来。”

她艰困地暗暗咽喉,故作客观睿智,贴在她身侧的巨掌却如火烫的铁板,快把她烧起来。

“我还以为我改变造型唬人的本领算不错,给你这一讲,我好像很外行。”

“应该说,你对自己熟悉的领域比较拿手,超过了你的生活经验范围,掌握度就不太高明。”

“那你为什么还会在罗马被我骗倒?”

“因为你的假戏里掺杂了真的东西。”

芳心一悚,愈来愈不自在。“我认为,那样的演技才会自然。”

“不,那代表你功课做得不够多,挑了个比较好发挥的角色来打混,就是干脆扮演你自己。”他笑得可阴了。

娇颜一抽,有些歪扭,因为她身侧的大手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逐渐收紧,像要慢慢掐断她腰身的酷刑。

“我早跟你说了,我下午会带我妈和我嫂过来,你却给我来这招?”

“我只是想表现你挑女人的品味非凡。”呜……肋骨快碎成一团!“要唬外人,就得先唬过自己人——至少你的这项要求,我做到了。”

否则他妈妈痛心个什么劲儿?

“你觉得这副调调的女人,会是我想交往的对象?”嗯?

“爱情这种事,很难讲。”

“唬烂得很有理,可惜不具说服力。”

“试试看。”

她突然放声大叫,一声接着一声,三不五时又咬牙切齿,有如难产中的孕妇。他怔然松手,无意弄痛她到这种地步,但她还是哀叫个不停,不知在发什么神经。

他不是没遇过难缠的对手,可是她的突发行为,往往不在他的惯性理解之内,一时找不出应变模式。

她变本加厉,以无尾熊的攻击方式,整个人飞攀到他身上,愣得他向后微微踉跄。这是在干嘛,她想学职业摔角手的绞杀技吗?但是环绞着他颈项的细女敕手臂力道太可笑,分夹在他腰侧的双腿也太——

糟了!

他这下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却已经中计。

“嗨,有什么事吗?”赫柔蓦然架头在他肩窝上,对着他身后的什么嗲问,顺便调整一下姿势,两只脚板交叉勾到他后腰上;这样好像比较正确。

她虽然没上过网站,不过有常常看八卦杂志及膻腥小报,增广见闻,嘻。

“呃、呃对不起,打扰了。”才从另一处隔间匆匆前来的年轻贵妇,当场舌头打结。“我和妈妈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年轻贵妇身后的妈妈碎步赶上来。

“妈妈别过来!”

年轻贵妇忙着拦阻,不让婆婆转出隔间的墙面。但她疏忽了一点,直到她奇怪婆婆怎么一劝就听,不多问也不追进,才莫名其妙地顺着婆婆呆瞠的视线望向朝外的透明玻璃上,隐约反照出的一双人影。

OhmyGod……赫柔乖巧地也朝玻璃反影中的高妈妈摆摆手指,哈啰!

高妈妈已然呆成木鸡。

“呃是这样的。”年轻贵妇尽量撇开视线,对着高戈宁的背影迅速交代。“妈妈觉得应该要让呃、你女朋友,有更多跟我们家彼此认识的机会。所以、所以……”

天哪,一脑子混沌,她到底要讲什么?

“我会带赫柔一起回老家度周末。”高戈宁喟叹,替嫂嫂作出结论。

“好,那很好!”要命,为什么前发一直从耳后掉下来?她急急掠了又掠,就是弄不好。“我和妈妈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再联络!”

“拜。”赫柔甜甜吟唱,目送玻璃反影里仓皇拉着长辈离去的一对婆媳。

高戈宁垂着双手,仰头闭目。他不是拿她没辙,而是拿自己没辙。

她这种烂演技,怎会唬倒一票过来人?大家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就会识破她荒谬透顶的惨叫,根本与欲焰高张的申吟差个十万八千里。可惜这种情况下,没一个人是冷静的。

当然包括他自己。

他有些厌烦地将赫柔自他身前剥下来,径自步往厨房去,暂离此地。

她扁嘴挑眉,一幅浪荡相,心里得意的要命。耶,赢了!

她也许演技和扮相都不够高明,但她掌握最佳时机出招的本领,却是一流的。她不需要靠一手好牌才能赢,她只要抓对什么时机丢什么牌就行。

小人儿悠哉晃荡,闲闲逛到厨房去。看到他靠立在吧台前灌冰啤酒,自己也突然想跟着喝点什么。

“我要可乐。”小二,上菜!

高戈宁含着满口啤酒,皱眉一掏臀后皮夹,抽出一张纸钞弹上吧台;要喝就自己去买。

啧啧啧,真是输不起的家伙呀。

好吧,言归正传。

“请问,我已经飞来这里跟你合演一对狗男女,然后呢?我的上司要多久才会因为我好像打算结婚隐退,亲自出马找我算帐?”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双手托着下颚凉道。

“等你真的入戏,他就会出马。”他心不在焉,茫然远眺蓝天。

“我很入戏啊。”

“要骗你的上司,还差了一大截。”

“那要怎样才叫作很入戏?”

“当你开始做一堆连你也觉得很傻的事。”时间就差不多了。

“嗯……”她郑重迷惘,这定义太模糊。“刚刚那女的是你什么人?”

“我嫂嫂。”

“感觉好像不止如此。”

他淡淡沉默,深知他一旦不予响应,任凭她有再敏锐的观察力,也搞不懂这其中的波云诡谲。

不一会儿,她又跳到其它话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点找回你要的货、了结这件事?”

“有,就是让你诈死。”她的上头就会派人出面善后。“可他们若是发现你死后居然复活,到处趴趴走,他们就会真的给你死。”

“喔。”她一咽喉头。“我不希望事情搞得太复杂,有没有不用诈死却能尽快了结这事的方法?否则等我很入戏地跟你谈感情、准备结婚、金盆洗手、诱我上司出面解决我这家伙,天晓得要等上多久。”

她不只想跟高戈宁朝夕相处。

“换言之,你想知道有无更具效率的操作方式。”

“对。”愈快愈好,像泡面一样,别让她等超过三分钟。

他不立即回答,就这样耗着,折腾她的耐性,自己则有一口没一口地举瓶啜饮冰啤酒。她用手指在吧台上打拍子催促,他却无动于衷。

他这是在刻意整她还是怎样?

高戈宁自顾自地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俊不住。赫柔不满地疑惑皱眉,搞不懂是什么样的高效率操作方式,让他好笑成这样。

“抱歉,我只是想到我妈刚才的反应。”他本想小啜一下,却又移开瓶口,发噱。“其实这样玩,还满有意思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喔,对。”这才想到要言归正传似的。“要知道有没有速成办法吗?答案是:有啊。问题是:你做不到。”

“先把你的办法说来听听,再来谈我做不做得到的问题。”美眸恶瞪。

“用部落格来做诱饵。”

她不爽地盯着他恶意的优哉游哉,不催逼他,也不出任何声响,怨毒沉默。

“这应该是你们年轻人比较擅长的游戏,每天有事没事写写东西,放上自己的部落格,跟大家分享。我的办法就是以这个方式,不断地撒饵,要不了多久,你上司这条大鱼一定会冲上来一口咬死你。”

咬死她?这会把大MAN惹到这种地步吗?

“放心,他冲着你来的时候,我会让他知道是我要和他对干,你不会有事。”

她呸,说得容易!“好,我来写部落格,放消息,把我曾经受训、接任务的人时地事物全抖出来,惹我上司抓狂。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难的。”

“烂文章。”

赫柔先是愣住,后来才慢慢感到忿怒。“我连写都还没开始写,你依据什么判断我这是烂文章?”

“你应该知道,写论文之前要跟指导教授先讨论些什么吧。”

她差点冲口而出,赶紧收束,耸肩吊眼,故作一副“我哪知”的死德行。

高戈宁是不是查出了她的个人背景?

“我说你这文章烂,是烂得有理由的。”他悠悠咏叹。

她想听,好奇得要命,又拉不下脸来问,只好十指拚命互扳指甲,眼珠烦躁地东转西转,急急等下文。

他缓缓地把空啤酒瓶搁上吧台,俯身分掌弓立在吧台前,与她隔着台面对看。

“你那种放话方式,太直接,太硬,一看就知道是陷阱。一旦这招露了马脚,就不能再玩第二次,你上司也会更加提高警觉。所以在手法上,我希望能再谨慎、再细腻、再含蓄一点。

唔,太有说服力了,说得她好心动……

“怎么做?”她勉强逞强,维护小小尊严。

“以恋爱手札的形式来操作,你觉得如何?”他催眠似地魅惑醇吟。

“就是……要我写自己的恋爱心情?”

“嗯哼。就写我们怎么在香港机场一见钟情,怎么一起度我们的罗马假期。我们去shopping、去许愿池、去享用晚餐。特别是晚安前的冰淇淋,一定要写进去。”

“我请人拿给你的那个冰淇淋?好吃吗?”

他倾头一扬嘴角。“我非常喜欢。”

“喔。”有点小开心。不过咳,还是要维持睿智形象。“这种文章,我觉得对我上司没什么吸引力。”

“这只是开头。后面的文章,你会慢慢回想,过去一个人流浪世界各地的飘泊感,还有虚空。好像在寻找,却又不确定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似乎距离梦想愈来愈近了,却又隐隐约约地失落。”

她专注地,盯着他自言自语的铺陈。

他怎么知道?

“还有呢?”她追问。

“部落格里要有蓝色的天,蓝色的海,白色的沙,阳光灿烂。风一吹,棕榈树就左摇右晃,树下的影子也跟着摆荡。有飞鸟,有海豚,天气很热,但是有大大一杯五颜六色的冰凉果汁,上面还有团冰淇淋,插着小纸伞,像座小岛,等你来玩。”

对,她就是要这个!

她还要坐船出海,要去浮潜,要去海底餐厅用餐,要游在鲨鱼群中间,要漂浮在小鱼边,要仰躺在甲板上看满天星星,要听着海涛声入眠。

在那里,不需要钟表,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可以天天光脚奔跑,环绕她的小岛。

她要养只可爱的小猴子,还有尾巴很长很艳丽的某种鸟,她要戴朴拙凉爽的手工草帽,要在吊床上懒懒读着北极熊故事书,书里冰天雪地,书外艳阳高照……

“可是只有一个人的梦,太寂寞。”

幽幽一叹,像是有人猝地以指打了个脆响,将她霍然惊醒。戒备抬望,高戈宁仍和先前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构思里,仿佛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魂游天外。

“直到你遇见了一生唯一的恋人,这些曾有的孤单,才升华成甜美的回忆……”

“我大概知道你的执行方式了。”她力持镇定,一派超然。“你想藉由这些所谓的孤单旅程,把我所有出任务和接洽的地点全抖出来对吧?”

“但本质上,谈的是恋爱的心路历程。”

“对,我知道。问题是——”

“你写不出来。”

哑口无言。

她该坦诚因为自己根本就没谈过恋爱,还是该坦诚自己的文笔很烂?哪一个答案比较没那么丢脸?她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高戈宁之前会说,这办法她做不来。

“我帮你写。”

嗯?杏眼圆睁,伸长了前倾的脖子,蛇颈妖怪似的想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待会就把刚才讲的全打出来,你看了觉得OK,我立刻把它放到部落格上。”开始撒饵,静待大鱼。

“你来写?”写她的恋爱手札?“你又不知道我会怎么谈恋爱。”

“所以我才要你快点入戏呗。”他凉快道。

“你何不干脆把刚才卧室里的激情戏写进去?”她演得多精湛啊。

“格调太Low了。先略过你难产似的鬼吼鬼叫和攀爬不说,请问那有什么心境可言?”

“爽啊。”

“所以你娇滴滴的恋爱手札,就大剌剌的摆个爽字?”

呃啊。

整个地球无言以对半分钟……

“好了。”他拍桌起身。“我们就这样分工。你负责制造假像,唬过大家,同时拍照存证;我负责虚拟文章,连同照片一起放到部落格上。”

“拍照存证?我跟你合演一对狗男女之外,还要拍下来给全世界的人看?”

“别这样,我的牺牲也很大。”他惨然苦笑。

娇颜抽筋,气到不行。

“不过我建议你,别再把自己弄得像个阻街女郎,或者化那种面目全非的妆。”否则拍出了难以辨识的灵异照片,天晓得他是在跟哪个女鬼陷入情网。

“我就是喜欢这种打扮!”她对着他闲适离席的身影痛斥。

“到时就别怪我照着你的扮相对付你。”他背着身,懒懒甩着食指。

“哇噢。”好可怕唷。“下次你看到我还是一副阻街女郎相,你打算怎样?”

“干。”

小人儿惊呆,诚惶诚恐,目送大爷优雅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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