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住一世浪漫 第3章 作者 : 林淮玉

孟嘉宝的治疗已经进入第四个月,一直是时好时坏。表面上看起来孟嘉宝是个配合度还算不错的病人,除了刚开始闹情绪想自杀之外,以目前的情况倒算是稳定。不过整个疗程仍然在丈夫的死亡、儿子的离家、旧情人的不告而别里打转,尤其是后者,总会引起她的歇斯底里、毫无理性,就像今天。保莫刚离开,孟嘉宝接着接受治疗,今天她穿了一袭深灰色的薄布旗袍,反应着她的阴霾。﹃他告诉我除了我之外,再也碰不到比我更甜美更温柔的女人。你看这是他写给我的情书,一直到他搬走为止,总共写了两百五十六封,我一封也没丢掉。﹄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了一叠信,整整齐齐地束在一起,每封信都有拆信刀的痕迹,每封信皆标上了日期。﹃你可以看看其中几封信,证明这一切皆非出自我的幻想。﹄孟嘉宝捧着其中一小叠信,搁在仲惜的膝上,示意仲惜阅读它们。

仲惜随意抽了其中两封,很快的将信看完。﹃我从没怀疑过你所说的一切,我也相信你们之间的爱情。不明白的是,既然他已经结了婚,你也非自由之身,你们通了这么多信,难道没有人曾经怀疑过吗?﹄仲惜把信一封封整理好,放回孟嘉宝的手提袋里。她注意到信的投递地址是邮政信箱。

﹃我们一直很小心,所以能够不被发现。﹄

﹃你们之间好到什么地步?﹄这是她早该问的问题。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女儿朵朵--是他的孩子?﹄孟嘉宝怯懦地说,声音有些发抖,双手又不自觉地绞着衣服下襬,眼神飘忽不定。

﹃没有,你从未告诉我。﹄听完孟嘉宝的告解,仲惜有些生气,兜了个大圈子,这么重要的关键事件,竟然只字未提。她十分了解病人是埋着秘密的﹃土地公庙﹄,而这些有所保留的神秘面纱,又是与病人病情进展息息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知道吗?﹄仲惜问。

孟嘉宝点点头,﹃他太太没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当然要为他生个孩子。﹄她说的理直气壮。

算算朵朵的年龄,仲惜不禁佩服起孟嘉宝高龄生产的毅力。为了让孟嘉宝的病情早日减轻,仲惜决定改变治疗方针,采取格式塔学派的﹃角色扮演﹄,交换座椅的方式。在临床治疗上,仲惜较少使用此一方式,对于这等固执痴情的孟嘉宝,她决定试试看。﹃孟女士,麻烦你换个位置坐在这里的椅子上。﹄

孟嘉宝依言照作,一脸疑惑,不解仲惜的用意,不过看起来似乎挺有趣的。

﹃想象你坐在刚才空下的位置上,你现在所扮演的郑涛与你久别重逢,你认为你所扮演的郑涛会对孟嘉宝说些什么?把它全说出来。﹄仲惜十分认真的看着她,示意孟嘉宝开始进行角色扮演。对孟嘉宝而言,这是个十分有趣的治疗活动,因为她早已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与对白,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她可以扮演十个以上不同剧情的故事,现在可以让幻想更进一步的展现,她立刻精神一振地投入。

她变了个忧怨至极的表情,压低了嗓子说:﹃嘉宝,我实在很后悔,我不该在六年前不告而别。每一回想鼓起勇气拨电话给你,却总是在临头时裹足不前。我是真的爱你,除了你,我心里一直存不下任何人;你这辈子对我所做的牺牲,我今世无以为报,来生再报答你。虽然我们不能常常见面,无论如何也不要把我给忘了……﹄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地被哽咽的喉音所强埋,孟嘉宝因为感情的彻底宣泄而痛哭崩溃,哭得呼天喊地,令人鼻酸。仲惜知道自己不能也跟着掉进泥沼里,所以她很坚强地眨回眼眶的泪水。

等她哭累了,仲惜才在空隙里缓缓地分析。﹃有的时候不要总是看到你所失去的,或是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这样当然痛苦比快乐多。比起许多人而言,你是幸运的,生活富裕,年轻到花甲都没让你尝过苦滋味,生了三个孩子也不需自己哺育,每天莳花弄卉写情书给爱人。这样的生活,在很多人的眼里是个梦,你却天天生活在美梦里。人生是很相对的,你必先有所失才能有所得。﹄仲惜走到孟嘉宝的身前,蹲来握着她的手,语意恳切地说着逆耳的忠言。

﹃可是我不甘心啊,他那么爱我,为什么我不能得到他,哪怕只有几天,我也甘愿。﹄孟嘉宝说这话时用手敲打着装了信的手提袋,似乎想象袋中有她想得到的﹃负心汉﹄。

﹃你的爱因得不到他的人是苦;他的妻子得到人却不被爱可也是苦,如果要说不甘心,我想他的妻子也是心有不甘的。除了郑涛,你还拥有许多其它的东西,不是吗?﹄仲惜坚定的说着,既是说给孟嘉宝听,似乎也是说给自己听,杜白之于她而言,也是一种爱,却得不到。

﹃我现在拥有什么?儿子误会我,不肯相信我,媳妇等着我死,要我的遗产,女儿每天只知道往外头野。我有的只是一只白色的猫咪。﹄孟嘉宝眼神空洞,疲累地靠着椅背,她已经很久没有放肆的大哭一场了,从前的压抑终于得到纾解,现在的她已经没有秘密了,至少她的心理医生分担了她的十字架。

﹃试着把媳妇当作女儿,真正地让她亲近你。如果她真如你所说的,恨不得你能早点死的话,我也不会在几次的会面里,发现她担忧关怀的眼神;还有,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不要总是把注意力放在离开的云天身上,有的时候南天也是需要你的关怀。毕竟经营一家公司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为了你的心病,他也是烦恼得不得了。﹄仲惜停顿了一下后,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来。她知道今天的孟嘉宝终于打开了心扉,听进了她所说的话,之前对孟嘉宝所作的治疗只是为了今天的﹃治疗﹄所做的暖身运动。﹃你是个快要七十岁的人了,我十分同意你曾经说过的,所谓爱情是不分年龄的观点,只是活到这种年纪,爱情是可以被升华的。而我相信以你的生活阅历,可以有这样的智能。﹄仲惜见机不可失,趁胜追击地说。

孟嘉宝坚定地点点头,擦干了眼泪,不再让泪水泛滥。她叹了口长长的气,看开地说:﹃或许吧,我不该总是想到我所得不到的东西,清算我所失去的爱情。妳说的对,我的年龄已经老到足以承受这一切的无可奈何,我会试着去注意其它生活上的乐趣,不再钻牛角尖了。﹄孟嘉宝站起身。﹃谢谢你,这几个月以来真是麻烦你不少,我想,我知道我该怎么调适了。﹄拿起手提袋,拉平了皱折的衣袖,准备离去。

﹃如果调适的过程有任何困难的话,可以再和我的助理约时间再作治疗。﹄虽不能保证一切真能如孟嘉宝所体会的一般进行顺利,至少也是好的开始,仲惜松了一口气,乐观其成。仲惜拉开座椅后的百叶窗,让阳光倾泄而入。五月天了,季节迈入初夏,以前杜白在世时,他总会迫不及待地央求仲惜陪他到澎湖浮潜,整个夏天像条白鱼悠游穿梭在蓝天碧海里。

正在冥想时,贝儿叫唤:﹃童医师,三线电话。﹄

﹃我是童仲惜,请说。﹄她按了三线红色按钮。

﹃今晚有空吗?想请你吃饭。﹄

﹃孟云天?请我吃饭?﹄她先是楞了一下,来不及反应,一时间没会过意来,只是觉得奇怪,孟云天要请她吃饭?

﹃呃……怕我害妳?﹄他开玩笑的自我调侃。

﹃哈!想害我可是件大工程。好吧,到哪吃?﹄云天约了仲惜下班后在医院门口见,他说他会来接她。挂了电话后,仲惜已经后悔答应了邀约,她很清楚孟云天的意图,她早已在心里作了决定,如今却又必须拂逆她的计画与他有所牵扯,她为自己的意志不坚而懊恼不已。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见到孟云天的那一刻,她放下了忐忑的心,决定以冷淡的面貌来应对。孟云天今天舍弃了平日到﹃双城记﹄时骑的哈雷,开了一部白色的丰田车,滑行到她的眼前,开了车门。﹃请进,童医师。﹄他加重童医师三个字的语调。

﹃我自己有车,你告诉我要到哪吃饭,我们在那会合。﹄

﹃搭我的车吧,方便些。﹄他睁着深邃的黑眸想说服她。葛玫说的,他有一双令人轻易缴械的眼睛,今日终于领教。

﹃不成,搭了你的车,明天我没有交通工具上班。﹄她避开他的目光说话。

﹃明天我送妳上班。﹄他语意诚恳,不愿她退却,目光继续锁住她的。

﹃不顺路吧?﹄她的目光无所遁逃,只好迎上他的眼睛。

﹃有路就会顺,不会不顺路。﹄

﹃那你必须起的很早。﹄她不甘心就这么让步,仍做最后的挣扎。

﹃这是我的问题,我一向起的很早。﹄他把车门拉的更开,打着﹃欢迎﹄的手势。仲惜犹豫了几秒,还是被他所说服。云天坐回驾驶座,握着方向盘,让他的白车行走于车水马龙的台北夜里。她第一次看他穿衬衫打领带,十足的律师模样,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十分修长,指甲整理的干干净净。他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倾侧看着仲惜。

﹃花了十分钟观察我,给我打几分?﹄仲惜被他问的很不好意思,收回研究的目光,转头欣赏水泥丛林的夜景。

﹃你明明知道你的分数不会太低,何必明知故问。﹄

﹃我不需要知道别人给我几分,我要知道的是你给我的分数,你给我几分?﹄绿灯闪起,车子继续前进。

﹃我保留我的评审权,因为我并不了解你,如果只是以外表来评断则又显于肤浅,我想这也不会是你所要的吧?﹄她四两拨千金,故意这么说。

﹃好吧,反正来日方长,终有一天我会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他耸耸肩,鼻息翕动,方向盘打右转。﹃不问我要往哪去?真的不怕我害妳?﹄

﹃既来之则安之。﹄她不以为然地说。

﹃勇气可嘉。﹄

﹃不然能如何?车子你在开,我既然坐上了你的车,等于连性命都交给了你了,除非……你不怕死。﹄她语带玄机地说,话中有话。

﹃我是九命怪猫,不过如果能和你死在一起,这一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了。﹄他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也莫测高深的答了她的话。

﹃你的话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敢说这样的话,你的性格未免太烈了,我不喜欢太具毁灭性的人。﹄她故意刺激他,不经意地顺了顺头发。

他看了她一眼说:﹃你的耳垂很漂亮。﹄有点答非所问。

﹃顾左右而言他。﹄她有点不满他的闪避原话题。

﹃哈哈……﹄他得意的开怀大笑。﹃想知道答案是吧?﹄他正色地说:﹃我一点也不具毁灭性,相反地我还十分珍惜我的生命,除非……在我所认为值得的情况下,为我所认为值得的人,例如……你。﹄他在说﹃你﹄这个字时,十分认真地瞅着她,这是一句明显的暗示。

﹃你太大方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如何知道我值不值得?雾里看花总是比较美的。﹄她逃避他的表白。

﹃我不觉得我是雾里看花,我很清楚我所做的。﹄

车子停格在淡水一处海鲜啤酒屋前。

﹃夜幕低垂,可惜看不到夕阳,只能听到海浪拍击的声音,你吃海鲜吧?﹄

仲惜点头,跟随在云天之后,一进店里她就看出来他和店里的老板十分熟稔。老板招呼他的方式,以及他对老板的称呼,在在证明两人的交情。

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虽已四十岁仍风姿绰约,脸上的风霜一点也不影响她的魅力,反而更能衬托她的万种风情。

﹃她是我在美国念书时认识的老朋友。﹄他在他们坐定后,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的交情非常好吧?﹄她挑挑眉好奇地问。

﹃是不是每一个心理学专家都是这么观察敏锐?﹄他边卷起袖子边说,心里暗暗佩服仲惜识人的功力。

﹃谢谢抬爱,而且我还知道这女老板十分爱慕你。﹄她淡淡一笑地说,有一种看穿他的快感。

﹃何以见得?﹄他皱着眉紧追问说。

﹃眼神、目光。这两种语言最能透视一个人的秘密,而且她表现的一直十分明显,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哇--以后我可得小心些,每个人在你眼前不

就等于赤果果的吗?一点隐私也没有。﹄他夹了刚上的第一道炒螺肉给仲惜尝鲜。

﹃这表示我猜对啰?﹄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呃……可不可以不回答?﹄他答的吞吞吐吐。

﹃可以啊,我不勉强。﹄她开了包湿纸巾递给他,也为自己开了一包。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曾是她的救命﹁恩人﹂。有一年在美国东岸游玩时,有一天夜里我从旅馆出来,想到外头透透气,正好经过一条暗巷,两个黑人流氓正要对秋娘非礼,我狠狠地揍了那两个流氓。﹄

虽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但是仲惜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十分危险,以一击二,想要全身而退的救人也是不容易的。﹃英雄救美是小说的好题材,后来呢?女主角爱上了男主角?男主角有被感动吗?﹄

﹃你觉得呢?我有被感动吗?猜猜看,你很聪明的。﹄他露出洁白牙齿十分迷人地对着她笑。

﹃你会要我猜,答案自然是相反的,而且若是你接纳了她的爱情,想来我也不会坐在这了,对不?﹄她十分有把握的分析。

﹃嗯!那个时候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向来我只在一个时段进行一段感情,所以我把秋娘当做好朋友,没有所谓的感动与否。﹄他剥了两只草虾放入仲惜碗里。

﹃你别帮我挟菜剥虾,我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就是杜白也不曾如此招呼过她。

﹃然后呢?你的心上人。﹄她继续方才的话题。

﹃理智之下分手了。﹄

﹃可以问原因吗?﹄她为自己盛了碗姜丝鲜蛤汤。

﹃离久情疏吧。她在美国念南加大,我们很少碰面,久了之后,价值观、人生观愈来愈远;只好分开各自追求幸福人生,没什么谁对谁错。﹄他说这话时正与红蟳奋战。

﹃很久了吗?﹄

﹃呃……算来大约有六年之谱。她已经嫁人了,两年前我们共同的朋友捎来她的喜讯。﹄

﹃不觉得遗憾吗?﹄她追问。

﹃缘分尽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何况当时的爱属于学生式的爱情,深刻度不够,风一吹就散了。﹄

﹃你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错。﹄她突然发现他今天快乐的模样,有别于在﹃双城记﹄

冷峻的模样。

﹃我今天赢了一场官司,对手是知名检察官,我的委托人被判无罪确定,被你发现我的好心情。﹄他喝完碗里的蛤汤,胃口极好。

﹃这是光荣的胜利,应该与家人分享。﹄她试探地提起他的家人。

他的表情略为一动。﹃我的母亲对你说了什么?﹄

﹃她很想念你,也希望你能早日倦鸟归巢,你一直是她心里放不下的大石头。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回家去,解铃还需系铃人,她的心结有一部分来自于

你。﹄

他长叹一口气,思索了一会儿后承诺道:﹃我会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她的身体还好吧?﹄

﹃以她的年龄来说算是很好的了,只不过心情总是晴时多云偶阵雨。你的母亲虽有着六十多岁老人的外貌,但是心情仍像小女孩般需要无数的爱、大量的爱,你们做儿女的多给她一些关爱,她会好得快些。﹄她以一副专业医师的口吻劝告他,希望能影响他。

﹃我的家,表面上看起来应该是一团和谐,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这本特别难念。﹄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是他知道他等于在心里同意了她的劝说,他会立即与家人取得联系,不再做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鹰。

﹃谁家不是如此呢?别老看见家里不好的一面,听说你妹妹朵朵是个青春活泼的女孩,光是这样的妹妹,就是家里美好的一面,是我就舍不得离开。﹄她也有个像朵朵一样个性的妹妹,所以她以此点切入他的心房。

云天同意地点头。吃完饭后,他提议到码头边散散步,和秋娘道了再见后即与仲惜相偕而去,秋娘对仲惜投以羡慕的目光。

***************************************

因为云天的律师业务蒸蒸日上,所以他必须辞去﹃双城记﹄驻唱歌手的工作,今晚是他最后一次在台上高歌,现在他正唱着布拉姆斯的歌曲﹃我的爱是绿色的﹄。

我的爱是绿色的

就像赤杨树丛般的青翠

烈日是我的宝库

我的爱是充满香味与的

我的爱是绿色的

…………

﹃你们进展如何?﹄葛玫为自己调了杯﹃日落大道﹄,喝了一大口,对于仲惜和云天的进展十分好奇。

﹃只不过吃了几次饭,喝过几次茶,不算什么进展。﹄仲惜还是喝着她的龙舌兰,自从认识杜白以来一直没换过。

﹃咦……吃饭喝茶也是一种浪漫耶,我和大宝可是从来没这款浪漫情怀,其实我说实话好不好?孟云天比杜白更适合你,杜白太不切实际了,孟云天不同,他永远分得清楚梦幻与现实,既实际又不市侩,他可以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不像杜白,作梦做过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到批评杜白的话,但我是旁观者清,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和杜白之间的感情?你和他在一起,辛苦的人会是你。﹄葛玫之所以在杜白死后四年才说出这席话,主要是希望仲惜能够好好把握孟云天,优秀的男人毕竟不是天天出现的。

﹃就算现在我想为杜白辛苦,也不再有机会了。﹄她语带轻愁地说。

葛玫走回吧台后拿了包三五香烟,点了根烟,先吐了口烟圈说:﹃本想戒烟的,忍了两星期,还是戒不掉,好烦。你们医院有没有类似戒烟班的地方,我想报名,好烦,烟戒不掉,大宝不让我怀孕。﹄说着葛玫又吐了一个烟圈。

﹃有是有,不过也得有毅力和耐力,否则结果和现在是一样的,戒了几天又会忍不住。﹄仲惜说。

仲惜其实很讨厌烟味,杜白是个老烟枪,总是烟不离手,说是为了创作能有灵感,为了爱他,仲惜连他的烟瘾都爱了进去。

﹃孟云天好象不抽烟是吧?﹄葛玫再吸了两口,捻熄了烟蒂,一边轻声问。

﹃没见他抽过,应该不抽吧!﹄

﹃什么应该?这么不确定,他没吻过你吗?一吻便知有没有。﹄葛玫可不管被问的人是否会红了耳根子,大剌剌地直截了当的问。

﹃还没进展到你说的程度。﹄她笑着回答,不愿多说。

﹃啊?太老古董了吧!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款恋爱的手法,孟云天太逊了,他应该冷不防地把你搂过来狠狠地吻你,还怕不一切搞定吗?﹄葛玫比手画脚地说。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罢了,这个分寸他很清楚。﹄她说。

﹃那是你的分寸,可不是孟云天的,你和杜白在一起时一切自自然然地,怎会现在扭扭捏捏的?﹄葛玫不以为然地说。

﹃我不想背叛杜白。﹄仲惜微低着头,看着杯影里的龙舌兰。

﹃杜白、杜白,他已经死了,童医师,醒醒吧!﹄葛玫提高音量地说。

﹃我知道,但是他在我心里还活着。﹄她抢白地说。

她望向正在唱歌的孟云天,今晚的他像个穿了衣服的魔鬼,她心里十分清楚孟云天的追求之意,明显到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忍不住打听佳期何时。葛玫说得对,杜白已经死了四年,她何苦置身纷乱之中?原来她也像孟嘉宝一样心有不甘。她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爱情,就这样被大海吞噬,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孟云天不知何时踱到她的身边,清清喉咙说:﹃今晚在这划下完美的句点,以后来这里只能做单纯的欣赏者,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放心好了,要是你歌瘾犯了,葛玫十分欢迎你上台献艺,这里的客人有许多是你的歌迷,葛玫已经碰到好几个问起你何时要出唱片。﹄她轻软地说道。

﹃是啊,你是我们的台柱,少了你,﹁双城记﹂想必会逊色不少,只可惜你现在是大律师了,分身乏术。﹄葛玫眨眨眼笑着说,眼光飘向仲惜,似乎在告诉她﹃优秀的男人,不是天天出现的﹄。

﹃还不算是大律师,不过案子倒真是忙得接不完。﹄

葛玫看了看腕表后说:﹃还不到十点,你们出去散散步吧!今天十五,月亮好圆。去,孟云天,你带仲惜出去赏月,别坐在这浪费生命。﹄葛玫鼓吹着说。

云天笑了笑,明白葛玫的好意,拉着仲惜的手,踏月寻风去。

这是他俩第一次牵手,彼此皆有一份尴尬。对云天而言,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他怕被拒绝。在爱情的领域里,云天从没经营的这么小心翼翼过,从前的风花雪月,总是女孩家主动些;不像童仲惜,一直以来总是冷冷淡淡,总是沉湎于旧日的一段情之中,而他不知道必须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让她完全淡忘。

她没有挣月兑他的手,是因为她想证明自己到底能离杜白多远,她想试炼自己这四年来复原的情况。

﹃你今晚好温驯。﹄他以低沉清晰的声音说道。

﹃是好还是不好?﹄她问。

﹃一半一半吧,因为你的温驯是一种莫测高深的沉默。﹄

﹃让你有这种感觉,我很抱歉。事实上我也还在习惯这种不一样的相处方式。﹄她解释她的沉默。

﹃你和杜白,很少月下散步吗?﹄他狐疑地问她。

﹃呃,像这样的夜晚,他宁愿到后里的马场月下驰骋,他说他爱极了与速度比赛的快感,就像他喜欢开快车一样。这种月下散步的玩意,他没有闲情逸致。﹄她回忆地说。

﹃拥有那种性格的人,按照道理,应该不像你会爱上的人,因为他令人没有安全感,不是吗?很难想象你们能配合的如你所说的天衣无缝。﹄他假装不在意地说。

她轻笑后说:﹃我承认,乍看之下我们十分不相配,但是爱情是很难说的。有的时候,你不了解一个人,还是可以很爱她不是吗?﹄她意有所指地说。

﹃你觉得我不了解你吗?﹄他粗嘎的说。

﹃我认为,不是很了解。﹄她耸耸肩。

﹃那是你故意不让我了解。﹄他下结论道。

﹃或许吧!﹄她改变话题后说道:﹃最近我接了一个双重人格的Case,一个二十七岁的房地产经纪人。应该说她的性格里,有一个是房地产经纪人,另一种性格是羞怯的幼儿园老师。以前在学校念书时,我曾经深入地研究过这种变态心理学的个案,但总归只是纸上谈兵,现在亲历其境,才发现它的奥妙,也给了我许多的启示,原来人性里的多变性是这么的广。有些人能够头脑清晰的记忆自己的多变面貌,有些人则无法控制,甚至对自己的人格行为毫无记忆,后者就是我刚说的多重人格。﹄她像描述一个故事般说道。

﹃你所说的Case,有危险性吗?﹄这是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目前似乎是没有。那女孩有个十分悲惨的童年,所以造就了她现今的人格二分化。﹄

﹃你好象很同情她。﹄

﹃若是你听了这样一个相继被亲生父亲、表哥、邻居强暴长达十五年的故事,你能不同情她吗?我不只是同情她,我还要治疗她,并且帮助她把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绳之以法。可是光靠我的力量,势单力薄,所以想请你帮忙。﹄她说完后侧身看着他。

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加重了些,坚定地回答:﹃随时供你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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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孟云天的拔刀相助,使得原本棘手的案子拨云见日,而他俨然已成了贝儿的超级偶像;每天孟律师长孟律师短的,又是佩服又是仰慕,弄得文笙嗤之以鼻。﹃你可真是滥情,偶像一大堆,从张学友、刘德华、马英九到孟云天,你就不能专情一点吗?﹄

﹃是啊,我就是滥情,只可惜这些泛滥的感情没有一公克是针对你的。﹄她尖锐的讽刺道。

﹃我也不希罕你那一公克,如果我靠一公克的仰慕而活,我恐怕会饿死。﹄他反驳道。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贝儿做个鬼脸不以为意地说。

﹃你以为你是那串大葡萄啊?孟云天不会看上你的,他为这案子所出的力完全是冲着仲惜而来,你看不出来吗?人家是浓情蜜意甜在心头,你这个傻ㄚ头跟着人家起什么哄啊?﹄文笙说的一针见血。

﹃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还没开牌之前,你怎么知道我会输?﹄她逞强地说,其实她很清楚整个局势的发展,只是不想被文笙讥讽,硬着嘴巴不服气地说。

﹃随你,反正我等着看好戏。﹄说完,文笙离开Office到治疗室见他的病人--离婚少妇。

仲惜推门进入Office。﹃怎么啦?又和文笙斗嘴?﹄她见贝儿一脸的不高兴,心想一定又是和文笙吵嘴了。

﹃是他没水准,只会找我麻烦,我爱视谁为偶像是我的自由,干他何事?﹄贝儿忿忿不平地说。

﹃原谅他吧,我们这行工作压力太大了,不找个人抬杠会很难受的。﹄仲惜劝说。

﹃我的偶像是--孟云天律师,你不会介意吧?﹄贝儿睁着晶莹大眼瞅着仲惜,想看她的反应。

﹃当然不会,思想是人类唯一可以不被控制的自由,我一点也不介意。﹄她说的是真心话。

﹃你好慷慨,不怕孟律师被人抢跑?﹄贝儿不信地问。

仲惜神秘地笑了笑。﹃该走的就会走,留下来也只是暂时的。所以我不会怕,愈怕愈留不住。﹄

﹃也许你的观念才是真豁达吧!不过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笨到浪费爱情。孟云天爱的人是你,就算我卯足了全力,他也不会看我一眼的。﹄贝儿一副看开了的模样。

﹃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魅力,爱他的女人多的是。﹄仲惜谦虚地说。

﹃可是他只爱你。﹄

﹃这么明显吗?﹄

贝儿点头。﹃你应该有更强的感受力才是,因为你是当事人。﹄

虽然周围的人统一口径如是说,仲惜仍是不痛不痒的模样,也或许她在等待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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