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威集团企业大楼。
贺之曛一进入他的办公室,连早报都没摊开阅读,就急忙接通内线电话,透过机要女秘书传达他的口谕,紧急宣召谭克勤提头来晋见他。
谭克勤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
他镇定自若的走进总裁办公室,无视於贺之曛那张冰寒紧绷,足以令人头皮发麻、四肢发软的臭脸。
「哇!你这儿空气稀薄、乌云密布,敢情又要刮台风,下暴雨了?」他笑嘻嘻的调侃著,并大剌剌的坐进了他桌侧的活动转椅内,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的镇尺把玩著。
贺之曛皮笑肉不笑的紧盯著他!「你这个出卖朋友的老狐狸,居然有胆在我面前卖弄唇舌?!」
「为何不敢?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何况,我又没做错什么事。」谭克勤优闲自得的调笑道:「除了——替你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馀兴节目之外!」
「哼!别开生面的馀兴节目?」贺之曛面无表情地从鼻孔冒出一声冷哼,「你还好意思大言不惭?」
谭克勤促狭地眨眨眼,「贺总,你敢口是心非的告诉我,昨天晚上那个特别节目一点也不精彩有趣?」
贺之曛仍板著脸不置可否。
「怎麽样?有没有被那个秀色可餐的的裴老师电到啊?」
贺之曛依旧沉著脸、闷不哼声,眼中的寒意仍然森冷得刺人心悸。
谭克勤装腔作势的发出了一声长叹。
「唉!看样子,你昨晚一定是出师不利,踢到铁板了。」他贼兮兮的停顿了一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想到你这个到处吃香的大帅哥也有跌停板的一天。」
「你好像很乐,是吗?」贺之曛眯起眼,生硬的说。
「不热,不热,你的办公室冷气这麽强,我怎麽会热呢?」谭克勤笑意不绝地挤眉弄眼著,「好了,别再追著我兴师问罪了,如果不是我巧心独具的安排,你会在这麽好玩刺激的情况下认识美若天仙的裴老师吗?甚至及时发现自己所犯的错误。」
「什么错误?」贺之曛闷声问道。
「找我冒充你,去戏弄试探裴老师的耐心和智慧啊?」
贺之曛眼睛闪烁了一下,「这项错误好像也是经过阁下的附议和赞同,论罪责,你也是难辞其咎的帮凶。」
谭克勤咧嘴笑了,笑得既无辜又无奈,「我哪够资格被列为帮凶?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名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歹命人而已。至於附议和赞同之罪,那位美丽端庄、又深明大义的裴老师早就原谅我了,甚至——还对我勇於认错,迷途知返的表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保刻印象。」
「哼!你还敢大言不惭,我看她根本是对你的厚脸皮和见色忘义的行径留下了不可泯灭的深刻印象。」贺之曛不是滋味的冷声挪揄著。「劝你有自知之明一点,不要巧弄成拙,会错了意。」
谭克勤闻言更笑得乐不可支,露出两排健康洁白的牙齿,「哟!好浓烈的醋酸味,想不到你这个艳福齐天的大酷哥也有冒酸气的一天,看来,这位风姿绰约的裴老师果然是个浑身带电的大美人,一个晚上就把你的冰角给电出了火花,电出了霸道善妒的原形。」
「你再继续卖弄你那不甘寂寞的舌头好了,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处置你的最佳方法,保证你能发挥长才,胜任愉快。」贺之曛皮笑肉不笑的慢声哼道。
谭克勤的笑容顿时黯淡了一些,脖子上的寒毛也敏感的竖了起来。「你该不会又叫我去『冠维古今』充当调酒师吧?」
贺之曛摇摇头,不疾不徐的淡笑道:
「不,叫你去那里是太材小用,同时也太便宜你了。像你这种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的上选人才,是最适合当小庭庭的家庭教师了,我想,依你的精明干练,去应付古灵精怪的小庭庭绝对是绰绰有馀,人尽其才的。」
「喂喂喂-你这种处置也未免太恶毒了吧?」谭克勤怪声怪气的拉长脖子,一我可是堂堂台大企研所毕业的高材生-,不是托儿所的BabySitter,更不是女圭女圭国里的窈窕女乃爸,你教我去伺候你们家那个翻天覆地的混世小魔王,还不如叫我去夜总会当Waiter端盘子。」
贺之曛把玩著桌上的金笔,慢吞吞地沉吟道:
「原来你这么讨厌我们家的小庭庭啊!亏他见了你,还常常『谭叔叔长、谭叔叔短』的跟你说笑寒喧,怎知你居然把他当成人见人厌、避之唯恐不及的小魔鬼了?」
谭克勤脸色一窒,「我,我不是不喜欢他,而是——招惹不起他这个『冠绝古今』的天才神童啊!」
「你这个自命不凡的台大高材生,还怕治不了他这个年甫八岁的天才神童吗?」
「连你这个做爸爸的都不见得罩得住他了,我这个心有于悸的谭叔叔又算哪根葱?」
「你不要这么妄自菲薄嘛,连我这个天才神童的爸爸都能被你耍得团团转,我相信你绝对有那个潜力治得住小庭庭的,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贺之曛仍紧咬著这个话题不放。
「谢啦,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谭克勤却之不恭的连连摇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哩!」
贺之曛撇撇唇笑了,「如果我只中意你呢?」
谭克勤沉吟了一下,他定定地望著贺之曛,眼睛里慢慢浮现著一丝诡谲狡猾的光采,「我看,你真正中意的人选是裴斯雨吧!」
「是吗?你什麽时候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贺之曛暗暗藏住笑意,装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我要是不了解你,还敢向天借胆,替你安排了昨晚那一场妙不可言的特别节目吗?」谭克勤胸有成竹的笑道。
「这麽说,我倒是应该感谢你的用心良苦了?」
「感谢倒是不必,没事别找我当炮灰,我就阿弥陀佛,感激不尽了。」
「炮灰?」贺之曛失笑的扬起浓眉,「天底下有像你这麽胆大包天、喜欢挑衅、惹事生非的炮灰吗?」
谭克勤笑嘻嘻的斜睨著他,「你别鸡蛋里挑骨头了,若不是我这个旷世绝俗、能屈能伸的炮灰,没事就帮你制造一些是非让你玩,你的生活会这麽多彩多姿、鲜活有趣吗?」
对於他的自吹自擂和强辞夺理,贺之曛失笑之馀,不禁扬起嘴角淡淡地挖苦他,「小谭,你的脸皮真是厚得可以拿去钉钢板了。」
「好说!好说。」谭克勤不甘示弱的朝他咧嘴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有你这种喜欢找碴,没事就爱刮风下雨的老板,我脸皮想不厚都难哩!」
贺之曛又细细眯起眼睛了,「小谭,我想,我与其那么费事、拉段去请裴斯雨担任小庭庭的家庭教师,倒不如端出老板的架子,直接命令你还来得有效率一点,你说是吗?」
谭克勤果然很懂得掌握能屈能伸的进退之道,「教书我可完全是门外汉;还是让裴老师这个专业人员来胜任比较恰当,再说有了这麽充足的藉口,你也好名正言顺的去亲近那位电力十足的裴老师,不是吗?」
贺之曛露出了值得玩味的一笑,「这个主意可是你出的,万一--我请不动裴老师,你这个喜欢搅局的狗头军师可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什么责任?替你去追裴老师吗?」谭克勤不怕死的开口调笑道。
贺之曛的脸才刚沉下来,谭克勤的马上就逃离了活动转椅,行动敏捷的闪到门槛边,「好好好!我知道你又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了,我不惹你,也不惹你的『禁忌』裴老师,我这个里外不是人的赛诸葛从此闭口存舌,绝不干涉你和裴老师的後续发展,除了——替你背黑锅并祝你马到成功之外。」
贺之曛的反应是掷出一支铅笔。
谭克勤快如闪电的关上门,笑意盎然的及时避过这飞来的「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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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宜一回到她和裴斯雨合租的小公寓时,就嘀嘀咕咕地直嚷著饿扁了。
她摊倒在长沙发上,有气无力的发著牢骚:
「我的五脏庙都缩成一团了,天啊!我真怀念到饶书呆他家打牙祭的日子,怀念饶妈妈那令人垂涎三尺、赞不绝口的手艺,想到她的红烧蹄膀、葱爆牛肉、清蒸鳝鱼、银丝卷、小笼包、梅干扣肉、酸辣汤,还有她亲手腌制的泡菜,天啊,我的口水都要泛滥成灾了。」
正在批改学生作文的裴斯雨闻言,不禁娇柔的抬起头白了她一眼,「-宜,你什麽时候变得这么馋嘴啊?活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这——民以食为天啊!我不相信你碰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会不心动,不流口水?」蒋-宜提出强而有力的辩驳,「何况是在我们的味觉经过西方汉堡、薯条那种垃圾食物长期的蹂躏麻痹之後?」
「你既然这么重视美食,你可以利用闲暇时间多多研究,自然熟能生巧!成为手艺精湛的妙厨师啊!」
「像我这种盐各味精都分不清楚的人,要熬到那时候恐怕早就成了味觉迟钝、营养不良的人干-!」蒋-宜自我解嘲的耸耸肩。
「你呀!分明是懒惰成性,跟你同居了那么多年,你这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进厨房的大小姐,不要说是盐和味精,就边微波炉的开关你都不会使用,简直是懒得都可以打破金氏纪录了。」
蒋-宜不以为忤的皱皱眉头,「能者多劳嘛!有你这个善于烹调的最佳室友,我又何必惺惺作态的硬跟你抢风头?你煮我吃,你累我-,咱们互补有无,不是配合的挺好的吗?」
「我看,是我笨你聪明,我勤快你懒惰吧!」裴斯雨笑容可掬的提出更正。
「哎呀!吃亏就是占便宜嘛!如果不是我这个相形见绌的室友,又哪能衬托出你的美丽、完美和贤慧呢?」蒋-宜面不改色地搬出她的歪理,然后她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拜托,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饥-辘辘的室友吧!赏我一碗香喷喷的大-面吧!
「冰箱里己经没菜了,我们还是出去吃吧!」裴斯雨收起学生的作业簿,甫拿出粉篮色的薄毛衣,下准备套上时,门铃声却响起了。
还懒洋洋地窝在沙发椅中不想动的蒋-宜,眼睛一亮,攸然露出了潘雀跃万分的笑脸,「准是饶书呆又送吃的来给我们打牙祭了。喔,我彷-闻到了牛肉丸子、红烧-
的味道!」她兴奋莫名的舌忝舌忝舌头,那副馋劲让裴斯雨见了,不禁啼笑皆非的猛摇头。
她笑意嫣然地穿过小小的玄关,心不在焉的拉开门扉。然後,她脸上的笑意冻结了,她的腿像生根似的杵在门槛,不敢置信地呆望著眼前这个高大挺拔、潇洒不羁的男人。
贺之曛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登门造访吓到了裴斯雨,但,他并没有露出任何歉疚的反应,反而目光灼灼、恣意潇然地打量著她,像全自动的摄影机扫过她那一头披肩、乌黑而亮丽的秀发,从白-纯净、不施脂粉的脸庞,落到她那一身率性轻松的家居服,巨细靡遗地品赏著她那份清新自然、耐人寻味的美。
他那大胆灼热、放肆无礼的目光让裴斯雨脸红心跳,也令她恼羞交集而手足无措。
哼!看来这个自许风流的贺之曛,比他那个八岁的儿子更需要生活礼仪的训练和规范。
望著她那酡红动人的嫣颊,娇羞中交迭著怒光的一双明眸,贺之曛眼中闪过一丝奇妙而揉合了激赏、趣意的光芒,一抹潇洒不羁的笑容缓缓爬上了他的嘴角。
「裴老师,我有必要再向你做一次自我介绍吗?」他扬扬浓眉明知故问。
裴斯雨显然并不怎么欣赏他的幽默感。「贺先生,你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她的态度是客套而疏离的。面对她那淡漠而不怎么友善的态度!贺之曛倒是表现得相当沉著而有风度。「裴老师,我是专程来向你赔罪的,并虚心来向你讨教有关犬子的教育问题。」
他那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态度消弭了裴斯雨的防卫,让她不好意思再继续著扮演冷若冰霜的发主人。
「呃——我室友在家不方便,也许┅┅」
「我们到外面去,我请你吃饭,一来向你道歉;二来也可以避免打忧到你的室友。」贺之曛飞快的说,并顺水推舟的提出了邀约。
裴斯而垂下眼睑,陷於一阵途惘难决的争战中。於理,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贺之曛的提议;但,於情,还有她那女性与生俱来的直觉,她又觉得她应该和风流潇洒、浪荡不羁的贺之曛保持适当的距离。
这个漂亮得邪门,而有著一双桃花眼的男人,是撒旦派来蛊惑、毁灭女性的致命武器,那天在PUB,她就已经深深领会到他那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也深刻的体会到在他面前,女人的心就像蛋壳那般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所以,从PUB回来以後,她就下定决心不再为贺之曛父子的事费心伤神,一切就到此为止,如果贺之曛不来找她,那麽这件事便永远画上休止符了。
但,当贺之曛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份奇异微妙而难以解释的情怀似乎又死灰复燃了,让她又再次陷於一种迷离纷乱、惴惴难安而纠葛紧张的情境中。
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感觉令她震惊仓皇,也是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一种情感冲击。
这层体认让她急於张开理智的羽翼保护自己,远远避开贺之曛这个危险透顶的男人。
她抿抿嘴,正准备托词婉拒时,急著享受美食却已饿得头晕目眩、四肢发软的蒋-宜出现了,「拜托,你们两个情话绵绵也要有个限度,我饿得都快虚月兑了,你们好意思——」她的话嘎然而止,望著比李察吉尔、梅尔吉勃逊还性感帅气的贺之曛,她惊艳之馀,竟舌头打结了,「呃——这位┅┅先生是┅┅」
贺之曛露出他的招牌笑容,一个可以让女性暂时停止呼吸的笑容。「我是裴老师学生的家长.我姓贺,小姐你贵姓?」
「我姓蒋,我是裴老师的同居人。」
「看得出来。」贺之曛语出诙谐的淡笑道。
蒋-宜落落大方的打量著他,这个男人帅得足以电死所有的女性,而他那坏坏的、邪邪的、野性中又带点沧桑的笑容更是一项勾魂摄魄、让人无法招架闪避的利器。
她机伶慧黠的扬起嘴角,双眼亮晶晶的偷瞄了出奇静默的裴斯雨一眼,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一件鲜颖有趣而耐人寻味的事。
「贺先生?莫非——你就是鸿威企业集团的负责人贺之曛?那个轰动全台湾政经界的商业钜子、那个最受女人青睐爱慕的当红炸子鸡?」
贺之曛双眼亮熠熠地笑了,「是,我是那个『贺之曛』,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有名?」
「何止有名?你还很烫手哩!听说,你还是全台北未婚女性最想拥抱的男人呢!」蒋记宜毫不避讳的笑著送上她的恭维。然後,她煞有其事的轻睨了裴斯雨一眼,怪罪地提出抗议。
「裴老师,你的职业病又发作了是不是?在学校罚学生站还不过瘾,连登门造访的学生家长你也要让人家罚站,你不怕人家讥讽你这个做老师的有失待客之道吗?」
「没关系,我很乐意陪裴老师一块罚站,只要她愿意接受我的道歉,让我作东请客,顺便向她请教如何管教孩子的问题。」贺之曛不以为忤的浅笑道,态度从容而诚挚感人。
裴斯雨心湖里翻搅著阵阵汹涌的浪花,但她却静静地咬著唇默不作声。
兴致高昂的蒋-宜又拿出她小管家婆的看家本领,忙不迭的在一旁推波助澜了,「裴老师,你的敬业精神到哪里去了?」她不待裴斯雨有所反应,又俏皮的朝贺之曛询问著,「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会端架子的老师?没有对不对?」她像个连珠炮似地自问自答。
经她这么不甘寂寞的一阵搅和.芳心如麻的裴斯雨只好放下她的顾虑,万般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个衣服就出来。」她对贺之曛挤出一朵牵强的笑容。
贺之曛点点头,露出温雅而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极具男性魅力的笑容让裴斯雨浑身一颤,心头小鹿没由来地一阵狂跳,脸颊也跟著泛红了。
下意识地,她迅速的背过身躯,无视於蒋-宜那促狭又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仓卒地闪进屋内,心慌意乱的从衣橱里挑出了一件淡紫色的薄呢洋装。
那是她最喜爱的一件洋装。
但,她并不是蓄意要穿给贺之曛观赏的,更不是女为悦己者容,她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一点。
她暗暗在心底堆砌著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前,还不忘补补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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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斯雨没想到贺之曛居然带她到士林夜市吃饭。
贺之曛望著她那错愕狐疑的神情,不禁淡淡地掀起嘴角笑了,笑得神采焕发又饶富趣味。
「裴老师,我希望你不介意跟我坐在路边摊,尝尝这种横扫千军的饮食文化。」
裴斯两摆出了客随主便、入境随俗的态度,「我对吃一向不讲究,不过,我的食量有限,恐怕只能蜻蜓点水,没办法横扫千军。」
「那——我们就随机抽样,能吃多少算多少。」
斐斯雨没有异议,结果,他们一共光顾了五个小吃摊,席卷了甜不辣、蚵仔煎、臭豆腐、锅边锉、鱿鱼羹、面线羹等各具特色的风味小吃,吃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又不亦乐乎。
在这种大快朵颐的乐趣中,他们像两个童心未泯的孩子,抛开了文明冷漠自制的礼衣;也拿下了都会饮食男女那层正襟危坐、矫情作态的假面具。
裴斯雨勉强塞下最後一碗的甜不辣,以一种既满足又带点遗憾的口吻说:「我快吃撑了,我的极限到了,你继续努力吧!」
贺之阵笑著拍拍自己的胃,「我也差不多了,再扫下去,就是虐待自己的五脏庙了,我们见好就收,到荼坊饮荼吧!」方面消化刚刚吸收的高热量;一方面来谈谈让我们都同样『忧心如焚』的教育问题。」
裴斯雨的心头一凛,那股慌乱不安的感觉又重新回到她身上了。她点点头,勉强压抑住波涛万涌的心绪,在冷暖相煎的静默中,坐上贺之曛那辆香槟色的积架,任他把自己载到一家布置的古色古香,二十四小时都对外开放营业的茶艺馆。
置身于那间幽雅清朗、以充满古典气息的小房间,裴斯雨优雅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兴味盎然的注视著贺之曛表演洗茶、泡荼的艺术。
瞧他那从容潇洒、驾轻就熟的神态和一气呵成的手法,裴斯雨在叹为观止之馀,不禁轻轻漾出了妩媚生动的笑颜。「贺先生,没想到,你不怛调酒技术高人一等,就-泡茶的功夫也教人刮目相看!」
贺之曛递给她一杯满溢清香的冻顶乌龙茶,「我这人喜欢不务下业,所以,玩物丧志的本领也比别人高杆了一点,说穿了,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他自我解嘲的笑道。
裴斯雨轻啜了一口,细细品味其中的甘甜,「贺先生,这就是你真正另人佩服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种得天独厚的本事,即能商埸上-名立万,以能成为玩物丧志的高手,享受各种不务正业的乐趣。」
对於她那含沙射影式的恭维,贺之-倒是表现得相当有君子风度。他喝了一口茶,俊逸出众的脸庞上,挂著一抹奇妙又不失犀利的微笑,「裴老师,你还是那麽深谙骂人不带脏字的艺术,看来,我这个战战兢兢的家长的确很『顾人怨』。」
裴斯雨的脸微微发热了,她星眸半掩,困-不安的注视著那层铺设在矮木桌上精致小巧的斜纹桌布,「我,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麽要跟我玩这种前倨後恭的游戏呢?」
贺之曛的心痉挛了一下,为她那窘迫娇羞的神韵.更为她那幽柔沉怨的口吻感到一份柔肠百转的悸动。「我并不是存心要戏弄你的,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对贺宇庭关心的程度,还有你对教育奉献的热诚是不是已经到了披荆斩棘、百折不挠的地步?」他低沉的说。
裴斯雨迅速拾起头来,她眼中燃放著两簇生意盎然的火光,「你以为你是教育局的督察人员吗?你凭什麽拿著度量尺来衡量我?又凭什么对我施加各种考验?」她语音咄咄的提出质问。
「裴老师,你别生气,我会那麽做,实在是有我的用意和考量。」贺之曛不愠不火的提出解释,「我知道我的做法令你怏然不快,更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怠忽职守的父亲,但,我并不是不关心自己的孩子,我只是心有馀而力不足。」他苦涩的叹道。
「你这是在替你自己的过失找藉口。」裴斯雨坦率不讳的纠正他。
贺之曛苍凉地笑了笑,目光深沉而复杂迷离。「也许是吧!就如你所说的,身教重於言教,对我这个从小就失去父母疼爱的人来说,做父亲比做生意还棘手难为,因为,我没有办法身兼母职,陪孩子享受童话世界的纯真和无邪,我的事业几乎占去了我全部的精力。在贺宇庭还在襁褓时期.我几几乎乎都是睡在公司里,每天过著披星戴月的生活,而我这个从来没有享受过童年生活的人,并没有太多机会去认识、接触自己的孩子。因为,我很小就被现实环境逼著长大,逼著去适应成人世界里的你争我夺。所以,严格说来,我并没有机会去学习扮演父亲的角色,也没有那个空间去拥抱孩子的天真无邪。所以——」他嘲谑而悲哀的撇撇唇,「我或许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但,我却是个失败的父亲。」
「也许,你应该为孩子找一个母亲。」裴斯雨脸部的表情放缓了,她若有所思的柔声说.「这麽小的孩子还是需要母爱的。」
贺之曛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感伤而酸涩的叹道:「後母难为,连他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有耐性照顾他,我又怎能奢望别人会拿出爱心善待他呢?」
裴斯雨的眼中闪过一丝恻怛,她迟疑的沉吟了一下,讷讷地开口问道:
「你跟你太太是——怎么会离婚的?我听贺宇庭说——他对他妈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你们离婚之後,她都不曾来探视过孩子?」
贺之曛将热水倒进茶壶里进行第二泡,脸上的表情更凝重深沉了。「我跟我太太之间并没有感情,是标准的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他摇摇头,讽刺地发出一声苦笑,「她是个道道地地的享乐主义者.向往的是热闹繁华、纸醉金迷的生活,而家庭主妇的单调平凡令她厌恶不耐,婴孩的哭声教她头痛难过。所以.她把孩子丢给保母,自己则整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泡在酒家里厮混取乐.我忍无可忍,只好逼她跟我签宇离婚,结束了这像恶梦一场的婚姻。」
他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裴斯雨,自己也端了一杯!并轻啜了一口,试著纾缓纠结阴郁的情绪。」分手时,贺宇庭只有十个月大,而我太太——一签完字,拿到那笔为数可观的赡养费之後.便迫不及待的和她的男朋友赶办美国的签证,移居国外享受双宿双飞的快乐。这八年来,她从未回来探视过宇庭,对於这样狠心无情的母亲,宇庭岂会有任何印象?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不具任何意义的名词而已。」
裴斯雨的心里闪过一丝恻怛酸楚而难以解释的抽痛,这是怎样的一椿婚姻?怎样冷血无情的一个女人啊?
「所以,你宁愿游戏人间,也不愿轻言婚姻?」
贺之曛定定的注视著她,」语音苍凉而沙嘎的说:「那是因为我们父子两个再也输不起了,以前宇庭还小,他或者没办法感受到被自己母亲遗弃嫌恶的那种伤害和痛苦,但!他现在是个聪颖而敏感的孩子,大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他造成莫大的影响。所以,我迟迟不敢再婚,就是深怕重蹈覆辙,再为自己和孩子带来一场万劫不复的灾难!」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缺乏母爱,而你这个做父亲的又忙得心有馀而力不足,这对贺宇庭来说,是不公平!更是另一种可怕的灾难!」裴斯雨语重心长的分析著,「你知不知道在学校里,贺宇庭是个不受老师喜爱、不受同学欢迎的问题学生?他调皮捣蛋,任性妄为,我行我素,不但视校规於无形,更视师长同学为整肃、恶作剧的对象。做错事不但不接受师长体罚纠正,还态度刁钻的和师长顶嘴争辩!他现在才八岁,就已经成为无法无天的小顽童,若是到青少年叛逆、喜欢作怪的时期,那他岂不是要成了人见人畏的小太保了吗?」她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语音更为凝重而深沉了,「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相信!你一定不愿意见到贺宇庭把他的聪明才智用错地方,而成为行为偏差、性格扭曲的问题儿童吧?」「我会尽量抽空陪他,注意他的人格发展的。」贺之曛-痖的说。「这样做还是不够的。」裴斯雨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贺之曛的眼睛闪-著一丝奇异日光彩,他点点头,同意的说:「是不-,所以我要请裴老师你多费心帮忙。
裴斯雨的心微微一凛,「那当然,我会在学校里多留意他的言行举止。」她轻声回答,不知道自己的神经为什么会突然紧-起来。
「这样做还是不够的。」贺之曛狡狯的学著她的口气,「我希望裴老师你能本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爱心,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一裴斯雨上一下一不安的问道,好像肩头上突然放下两担沉重的巨石。
「搬进我家,做贺宇庭的家庭教师。」贺之曛慢条斯理的说,他细细逡巡著裴斯雨那张写满震动惊愕的容颜,「诚如你所说的,宇庭这个孩子太聪明好动,缺乏管教,而我——时间有限,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又缺乏正确的认识和指导。所以,如果你能伸出援手,帮忙我一同拯救这个孩子,我相信一定会事半功倍,让宇庭成为一个活泼健康又快乐懂事的好孩子!」他动之以情、诉之以理。
裴斯雨心乱如麻的咬著唇没有说话。
「薪水方面随你开口,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贺之曛慷慨大方的诱之以利。
裴斯雨恼怒的睁大她那一双波光潋滟、清灵出神的美眸,以一种嘲弄又不满的口吻质问他:
「贺先生,你以为你有钱有势!随你出个高价就可以收买我吗?」
「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清高、有原则、有爱心的老师。所以,我竭诚希望你能拿出你的爱心与同情心,接受我由衷的请求,帮助我共同来照顾、管教贺宇庭。」贺之曛感性的提出解释,一双澄澈清亮的黑眸亦定定的、灼热的胶著在裴斯雨那张酡红而清丽姣美的容颜上。
裴斯雨被他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弄得方寸大乱,她不自然的挪开视线,无意识地盯著自己的裙摆,「我┅┅没办法——这么快就做决定,我┅┅要考虑考虑。」
贺之曛很懂得掌握打蛇打七寸的要领,「裴老师,你不是忧心如焚又心有馀愧吗?怎么,这会又对这个迫在眉睫的事瞻前顾後、踌躇不前了?」
「我┅┅」裴斯雨一时哑口无言。
「你忍心袖手旁观?!让宇庭从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顽童,变成一个无药可救的小太保吗?」贺之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又逼近了一步。
裴斯雨微愠而困扰地蹙起眉心,「那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责任。」
贺之曛犀利的望著她轻声反击:
「你这个做老师的也责无旁贷。」
裴斯雨呆愣了一下,「你别胡乱推卸责任!」她生硬的咬牙说,脸红得像朝霞一般艳美动人。
贺之曛像无赖似的撇撇唇笑了,笑得既滑头又可恶。熠熠生辉的眸光闪动著一层耀眼而得意的光芒。「裴老师,你的爱心到哪里去了?你的良知和热情又到哪里去了?你刚刚不是说教不严师之惰吗?怎么现在又把全部责任塞给我这个忧心如焚、却力有不逮的父亲呢?」
裴斯雨的脸更红了,她窘迫而懊恼的思索著应对之策,「我——有我的顾忌。」她乾涩而牵强地说。
「什么样的顾忌?」贺之曛淡淡问道。
「我┅┅我是宇庭的级任老师,如果现在又兼任他的家庭教师,恐怕会遭人非议,说我立场不公。」
「你真的会因为这样而立场不公,偏袒宇庭吗?」贺之曛若有所思的反问她。
裴斯雨缓缓摇头,「我是不会,可是┅┅:」
「裴老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贺之曛锐利的打断了她,「在台北,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在外面开补习班赚外快的人多得是,你只不过是应家长的恳求,特别辅导一个需要关爱教导的孩子.我相信即使有人讲话,你也是坦荡荡的站得住脚。」
「那——我也不必住到你家里去啊!」
贺之曛有趣的扬起浓眉了,他盯著她,嘴角挂著一抹戏谑又诡谲的笑容。「原来你真正顾忌的是跟我这个『得天独厚』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裴老师,你勇闯PUB的胆识到哪里去了呢?」
裴斯雨连脖子都灼热成一片了,「我才——不怕你呢!」她悻悻然的哼道。
贺之曛可恶的眨眨他那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眸,笑吟吟的说:「那麽——你的顾忌应该可以扫除了吧?我向你保证,我们家除了我,其他人都很好相处,宇庭是随你要打要骂!管家阿珠更是任你差遣使唤,至於——我这个得天独厚又不好相处的男主人嘛——你都能镇压得住,那么搬到我家住,你还有什麽好顾虑的呢?除非——你怕朝夕相处,对我日久生情?」他挑衅的冲著她直笑,眼光暧昧得气煞人也。
裴斯雨的脸早已红透得家一朵燃烧的-子花,「我┅┅我才不会对你产生感情呢!你不要自作多情。」她著恼交集的瞪著他,更气自己的脸皮薄、沉不住气。
贺之曛眼中的笑意更深、更浓了,「那不就结了,裴老师,既然你有八风吹不动的定力,而我——又是这麽诚意诚心、诚惶诚恐的拜托你,你好意思百般刁难而拒绝我这个一筹莫展、虚心忏祷的父亲吗?」
裴斯两被他攻得几近溃-而束手无策,她甩甩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坚守原则!从容应战,「不行,我要慎重考虑几天,你别再节节逼近,否则,我马上就拒绝你。」她不假辞色的说。
贺之曛故意发出一声无奈而感伤的轻叹,半真半假的说「好吧!君子不强人所难,爱心只是喊著好听,用来唬唬人的样板口号而已,真正需要时,又有几个人会勇於付出而不打折扣的呢?」他顿了顿,无视於裴斯雨的-意,加重了哀怨阴郁的语气,「唉!谁教我是个心力交瘁又分身乏术的单身爸爸,在这个功利现实、人人自顾不暇的时代,别人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又怎能奢望他们雪中送炭呢?」
对於他的哀兵姿态和指桑骂槐,裴斯雨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她又拿贺之曛的机巧善辩没辙,只好紧抿著嘴,端著微凉的茶用心品茗著,艰巨万状的设法巩固那攻得岌岌可危的心灵城堡,拿出她充耳不闻、坐怀不乱的定力。
唉!这盏茶她可真是喝得芳心如麻又百味杂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