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亲爱的 第八章 作者 : 陶陶

圣诞节后气温一路下降。停了几天的雨,但跨年那天又开始飘起细雨。每年这个时候,薇薇都待在家里,有时跟着电视一起倒数计时,有时睡觉,有时看书,对她来说跨年并没有需要特别庆祝的理由。

她的生活一如往常,虽然禁断症状还是持续着,但已经减轻许多,每天上班下班,而袁佑蓉也没有再来找过她,日子过得很平静,只除了偶尔会想起汪澄颐,不过她很快会做些其他的事让注意力转移。

元旦过后不久,温度上升了不少,已经不再滴滴答答的下着恼人的雨,但天还是有点灰蒙蒙的。

上班前,薇薇照例先看了下信箱,将广告信丢入回收桶,四封信里有两封信用卡帐单、一个是寄给母亲的贺年卡,她将之放回信箱内,剩下的一封则让她诧异地愣在原地好几秒。

她已经好几年不曾收到贺年卡了,信封上的字体看起来很像练过书法,每一笔都透着刚劲,感觉很像勤练书法多年的老先生所写,不过当她瞧见寄件人住址时,心脏陡地缩了下。

是……汪澄颐……

……他……为什么写贺年卡给她?

她迟疑着打开信,怞出里头的卡片,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书,一旁的桌子还放了杯饮料,女子背后是一扇窗,沙发旁有只猫,背景是素雅的白。

薇薇有些不解,他以为汪澄颐会挑那种封面印着新年快乐,背景则是鞭炮或春联的版画。

薇薇盯着卡片好几秒,始终没有勇气打开来看,最后她将卡片放回信封,再收入袋子里,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上班。

坐在捷运里时,她伸手到包包里,捏着卡片的一角,几次想拿出来看却没有勇气……说不定里头就写着“新年快乐”四个大字,她到底在紧张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神经兮兮的。

她慢慢拿出卡片,深吸口气,以非常快的速度打开卡片又阖上,不只四个字,虽然那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不过她可以确定不只四个宇,左右两边都写了,而且还夹了一张纸。天啊,他是写了多少字

她颤抖地将卡片放回信封内,收进包包里,晚点再看吧,她抓紧包包。晚点再看……

“学长,有空吗?”

正在整理办公桌的汪澄颐抬起头。“什么事?”

“没什么啦。”袁佑蓉入内,假装无所事事地看看书柜里的书,模模架上的小盆栽,确定廊上已没有人后才道:“昨天我接到一个老同学的电话,说佳芮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

“我知道。”他将讲义放进资料夹内。起身收进书柜里。

“你知道?她跟你联络?”袁佑蓉惊讶道。

“之前偶然碰到的。”他简短地说。

“怎么都没听你提起?”她扬眉。

他坐回椅上,将汀书机收进怞屉内。“这没什么好说的。”

袁佑蓉沉默了下。“你还在乎她?”

他推了下眼镜,抬起眼。“她已经结婚了,我们现在只是朋友。”他懒得多做解释。

或许他这种态度才让人误会他一直沉缅在当年的感情吧!但想到要解释一堆,又觉得没必要。

“聚会你如果想去就去。”他补上一句。

“你不去?”

“不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聚会什么的,可是又不是不熟的人,都是老朋友啊,博达也会去……”

“我们平常就有在联络了,不需要特地跑去那里叙旧。”

“如果佳芮约你,你也拒绝?”她试探地问。“发起人可是她,说想跟我们这些老朋友见见面。”

他皱眉。“我还是没兴趣。”

袁佑蓉拧下眉心。“好吧,我会告诉他们你不想去。”她顿了一下,而后微笑道:“既然你不想去参加聚会,那……总可以陪我去听音乐会吧。”

她从皮包里拿出两张票,倾身靠向坐在椅上的他。“朋友送的,我记得你不排斥音乐会吧。”

他望向她的眼。“我觉得这不是好主意。”

她的脸闪过一丝恼怒与难堪。“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们不适合。”他坦言。

她别开脸。“只是听音乐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到那边去。”

他叹口气。“或许我说得太严厉了些,但我不喜欢自欺欺人,佑蓉,一年前我就对你说过,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如果你对我只是普通朋友。去听音乐当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邀你的人是麦薇薇,你就会去吗?”她尖锐地打断他的话,直视他的脸。

他诧异地看着她,随即点头说道:“是。”

“所以她是普通朋友?”

“不是。”

她再次转开脸。“真伤人。”

他捏了下眉心,喟叹一声。

“我不懂她有什么好,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她是个怪人。”

“她并不怪。只是……”

“我知道,她有病嘛,所以戴帽子、戴口罩、不喜欢跟人来往,每次吃饭就搞得像科学怪人……”

“佑蓉。”他严厉地说了一声,制止她再说下去。

“我并非没有同情心,学长。”她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有些人得什么忧郁症、躁郁症的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们根本承受不了压力,就像现在的草莓族一样,一压就碎,把所有的事都怪到别人身上……”

“你再说下去,我要生气了。”他冷下声。“如果你做不到同情与理解,最起码的尊重最好能做到,她不需要承受你的批评。”

她生气地握紧拳头。“我并没有批评她,我也不是那种会在人家背后说什么的人,我只是想说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我知道病人应该得到一些体谅,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有些病人是拿着他们的病在消费的,希望获得别人的同情,然后占别人便宜,要求别人体谅他,这些你知道吗?”

“我并没有那么愚昧。”他简短地回答。“我想你该走了。”

她深吸口气。“你知道她当过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吗?”

“你……”

“我先说,我没有那么卑鄙去调查她的事,一切只是巧合,我的一个朋友跟薇薇以前是同事,她们在我的生日派对碰到……所以……我的朋友跟我说了一点她的事,然后薇薇藉口说家里有事就急着走,结果她跑去你那里,她根本就是个爱耍心机的女人。”

“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不过我不认同你的观点。”他沉着脸起身。

“你都知道?”她张大眼。

“我想你也说够了……”他推了下眼镜。“你走吧!还有她在跟那个男的交往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希望这种谣言跟闲话最好能停止。”

“你相信她的话?”她不可思议道。“你们男人为什么都那么蠢,她当然会这样说,我朋友说……”

“我不管你的朋友说什么。”他冷声制止她。“还有我不想再听这些闲言闲语,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判断。不需要透过别人的嘴别人的眼来告诉我。”

“你……”她气得脸都泛红了。“男人真是蠢,蠢到让人受不了。”她转身。气呼呼地踩着高跟鞋忿忿而去。

父亲的丧事在昨天总算告一段落,沉思一夜,决定提笔写信给你,主要是不希望吓到你,那天有些话还未说完,但又担心与你面对面使你感到压力,只得用写的。

我必须再次重申,我是喜欢你的,但我也明白你的顾忌。可我必须说对于女人我的理解有限,所以我只能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方式说服你。经济学者PaulRomer曾经说过:危机是不应该被轻易浪费的(Acrisisisaterriblethingtowaste)。这句话的原始意义是在指美国当前的经济危机,换一种方式来说危机便是一种契机,也是一个机会,虽然看似危险,但若能藉此清除掉一些陈腐的事物。带来新观点,便能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这句话套在人生中也是相同的道理,许多人经历过磨难后,获得了新生的机会,希望你能如此看待你的疾病,而不该将之视为负担。

我明白你不愿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当然这也包括我,但请容我再次引用PaulRomer说过的话:很多产品是互补的。某一产品单独存在,价值不会太高。但当另一产品出现时,彼此的价值会同时提升。以笔为例,若只有笔没有纸,没人会用笔。

有了纸后,笔和纸的价值都提升了。

一个人的价值是毋须否定的,但两人在一起,对彼此的意义都将不同,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写些甜言蜜语来说服你,却不知如何下笔,经济学与爱情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希望能说给你听。祝新年快乐!

一看完信,薇薇忍不住便笑了出来,纠结了一上午的紧张感,全松了开来,她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封信,她的第一封情书竟然这么怪异。

她又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逼,而后轻声叹口气,将卡片放在心口上,这明显是一封不及格的情书,她怀疑有多少女人会被打动,大概寥寥可数吧!不过她很喜欢,重点并不是内容,而是她能感受他的努力,可以想见他应该是烦恼了一个晚上,不知要怎么写吧。

有股冲动,想去找他,可她还是迟疑,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配她……可惜了,她苦涩一笑。转身走出厕所。将卡片放回包包内后,紧张了一个早上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

原本她一直找不到勇气打开信,但发现自己工作不专心后。便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若不先把事情解决,她这一天怕是要浑浑噩噩的过了,于公,对不起雇用她的老板;于私,弄得自己神经紧张;心力交瘁,这才下决定把悬在心上的事给解决了。

下班时,她静静走在喧嚣的路上,卡片躺在外套的大口袋内,紧紧地掐在她手上,因为心情有些浮躁,她打算弃公车而走路,让心沉淀。

冷风吹来使她打个哆嗦,她拉紧围巾,压下灰帽子,一步一步穿过路口、下班的人群、笑闹的学生,听着交谈声、来往的车声、商店播放的音乐声、风声……像背景音乐,环绕四周,却是过耳不入。

虽然不喜欢跑步,不过她喜欢走路,以前还曾经由家中走到办公的地方,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走。

后来便很少再走这么久的路,顶多只是在家附近走走绕绕,走路像瑜珈一样,能让她的思绪变得清明,她不必跟谁说话,就连跟自己也不用,只是走着,让自己成了这城市的背景。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暗了,她走进面店吃了一碗干面、一碟青菜,便又开始继续走着,虽然并不累,可是脚却开始发疼。今天穿错鞋了,早知道应该穿布鞋出来的,有根的鞋子即使是厚根的,还是不适合走路。

看了下四周,发现有些熟悉,才想起汪澄颐家就在附近,没想到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来了。她下意识地模了下口袋里的卡片,为什么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该放弃,念头却还是不停地绕着……

她叹口气,继续往前走着,忍着脚疼,又走了几分钟后,才在一家便利商店前的长椅上坐下。

又看了一次卡片后,她掏出笔记本,想给汪澄颐回封信,却始终不知如何下笔,为什么她这样烦恼呢……看着手上的笔与纸,不期然地又想到了他在信封里说的话,两个人在一起会更好吗?

拉起围巾,她将脸埋在毛织布里,轻轻地吐了口气,不该这样自寻烦恼的,不用回信也没关系吧……

拉下围巾,悠悠地又叹了口气,抬起头,却差点把自己吓得跌落椅子……

“吓到你了?”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汪澄颐。

她紧张地想逃跑,可是却只能僵直地坐在椅上。

他一身运动服,脖子上挂着毛巾,看起来像是刚慢跑完……或者刚要去慢跑……

“我正好慢跑回来,看到你的帽子……”

她扯下帽子,紧握在手上,这讨人厌的帽子,怎么每次都让他瞧见?明天起不戴帽子了,虽然他说过每天会慢跑,但她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来运动。

“你来找我?”

“没有。”她吐出一句,而后突然惊觉卡片还在手上,她故作镇定地将信以及笔记奉收进袋子内。

“我……收到你的信了。”

他拿着毛巾抹去鼻头冒出的汗。

“去我那里好吗?”

她讶异地看着他。

他微笑道:“我满身汗,想先洗个澡再听你说。”

她应该拒绝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你吃过了吗?”

她起身。“吃过了。”她往前走,脚趾与脚踝的疼痛让她怞了口气。

“怎么?”他关心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不应该坐下来休息的。”她的脚比之前更酸更肿了。“我很久没走这么长的路了。”

“你走路来的?”他惊讶地问,他本以为她坐车来找他,但因为他不在,所以才在这儿休息。

她点点头。“本来只是想走一段,清清头脑,没想到……”

“能走吗?”

“可以,只是脚酸而已。”她往前走。“早知道应该穿布鞋的。”

“你想穿我的吗?”

她震惊地看着他,他推了下眼镜。“开玩笑的,我月兑下来会把你臭死的。”

她突然笑了出来。“其实你还满有幽默感。”

“我没什么幽默感,不过钦池有,耳濡目染二十几年,多少可以耍弄一点。”

她微笑着,与他一起走回住处,理智告诉她不该跟他走,但她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情感。

在汪澄颐冲澡的五分钟里,薇薇没停过想夺门而出的念头,但却都让自己压下了。她不能逃避,如果在这时离开,以后她也找不出勇气再面对他的,但是等会儿要说什么她到现在还完全没有头绪。

谢谢他写这封信,她很感动,但是她不能跟他在一起……

这想法很快让另一个给覆盖过去……为什么呢?她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为什么她要跟自己对抗,为什么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

这声音排山倒海淹了过来,本来只是一个呢喃,现在却成了一个巨大又消灭不掉的野兽。

“天啊……”她闭紧双眼。

三年前她喜欢上一个烂人,她都能跟那种人谈恋爱,为什么她不能跟汪澄颐在一起?

“这不一样。”她无力地低语。“别再想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被这相左的念头逼疯时,忽然一个新的想法窜了出来,她怔了下,原本焦躁的心情一时烟消云散,那念头像及时雨,把闷热的暑气全给逼退。热!书%吧&独#家*制^作

开门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坐正身子,因为这新想法而感到心跳加速,她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为什么不呢?她听到心里一个声音说着,如果最终都要放弃,为什么不能攫取一些回忆然后再放弃……

“我以为你会趁着我冲澡时跑走。”他走近她身边。

“刚刚是有这个想法。”她故作轻松的说着,闻到香皂的味道。

他擦着湿漉的发,在沙发上坐下,敞开的衬衫,半露的胸膛让她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看起来偏瘦。实际上却很结实,大概是慢跑的关系吧。

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现在不是关心他身材的时候,她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衣衫不整,随便找了个话题。

“你的眼镜都起雾气了。”

“戴眼镜就是这点麻烦。”他拿下眼镜,放在桌上。

这倒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没戴眼镜的模样,起初有些不习惯,没戴眼镜的他书卷气跑了一半,帅气的感觉也减少了一些,然后他的鼻粱……

“你的鼻子断过吗?”她问道。

原本在擦头发的他停下动作。“对,国中的时候,跟我父亲打了一架。”

她讶异地看着他。

“那阵子他惹了很多麻烦事,有些地痞流氓跑来姑姑家要钱,有一次他喝醉酒,半夜上门发酒疯,姑丈刚好出差不在,我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出手揍他,他把我鼻粱打断,我把他下巴打歪了。”

说起这件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眸子是冷的。

“你姑姑一定吓坏了。”

“她很生气,说父子打成这样像什么话,后来她跑到浴室拿了水管。把我们俩打开。她越打越来劲,把我父亲的酒都打醒了,我第一次看到姑姑那么生气,她一边打一边骂,结果把邻居都吵醒了。警察还找上门。”说到这儿,他扬起了嘴角。

看他神情缓和了些,她问道:“闹到警察局了吗?”

“没有,警察发现是家务事,只是劝了几句就走了。”他怞张面纸将镜片上的雾气拭去。“你想喝什么吗?”他重新戴上眼镜。

她摇摇头。但随即又点点头。“好,我喝上次的花草茶。”

他起身到厨房帮她弄杯花草茶,顺便将毛巾拿回浴室。薇薇望向书柜,发现强迫症的书籍旁又多了几本上次没看过的心理丛书。

就这么办吧……在她完全放手之前,先让她抓住些什么吧。

当他走出厨房,递给她马克杯时,她道了声谢。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在沙发上坐下,喝口绿茶。

“你的新年贺卡写得很好。”她紧张一笑,眼神却没看他,只是盯着前头的茶几。

“那就好,我还担心写得太严肃枯燥了。”他盯着她低头的侧脸,感觉出她有丝紧张。

“不枯燥,很有趣。”她勾起笑。

“我可以把这解读成‘好’的意思吗?”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

她沉默着,然后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头。

他的黑眸立刻燃起火苗。

“……我没想过会喜欢上你……但是有时候……事情往往不是照我们想的那样走,尤其是感情的事。”

她轻叹一声,下定决心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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