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平这时已经不怕奇毒封闭经脉,身上那些皮肉之伤,虽则多多少少影响他的劲道收发,这雷霆两击依然凌厉无比,布带击破了眉心深入颅骨,那一端更是致命的狠着。
青衣人蜷缩片刻,便开始放松。
怡平挺身而起走近青衣人,摇头苦笑自语:“老兄,十分抱歉,你不必怪我狠。”
他知道,这人已经无救了。
老道吃力地撑起上身,已散光的双目,出现回光返照的片刻光彩,吃力地说:“是……
是谁杀……杀我……”
怡平回头走近,黯然地说:“你该认识那把蛇形靶八寸飞刀。”
“这……这混蛋……”
“刀中心坎右一寸。刀有血糟,我已无法救你,我身上没带有药,刀一拨出……”
“贫……贫道……”
“在下抱歉。”
“我……”
“不是在下见死不救,这实在无能为力。”老道的眼中,光彩慢慢消失。
“拔刀,让……让贫道早……早……早些……”
“我不能。”怡平断然地大声拒绝。
老道朦胧地注视着他,喘息着说:“游……游僧法……法元,知……知道毒……毒僧在何处隐……隐……身……”
身宇一落,老道拼最后一口元气,伸出抖索着的左手,模索着、怞搐着,终于抓住了飞刀柄,猛地向外一拨。
刀离体鲜血泉涌,老道浑身一震,然后开始放松。
怡平叹息一声,抹上老道的眼睑,将尸体拖至路中,以便让经过的人发现,黯然离开现场。
他想到游僧法元,但到何处去找?在岳州这几天,从来就不曾听人提及游僧,这比去找毒僧还要困难。
那恶僧不喜与人结伴,像个无主的孤魂,出没无常,所以称为游僧,谁知道这个穷和尚是否真的到了岳州!
游僧名列江湖六怪,与他的恩师灵怪齐名,即使找到了,亦将有一场空前激烈的生死恶斗,恶僧不可能乖乖将毒僧的下落告诉他,不用武力逼供势难如愿。
他抬头看看天色,早着呢。
往南面看看,他心中一动。
他想到那天在五湖钓叟的村旁,曾经察看两具尸体,并且发现遗留在地的追魂五芒珠,那是毒僧百了的独门暗器。
“周夫子他们走了,也许毒僧仍然留在侯家吧。”他心中自语。
身不由已,他向南举步。
但他心中明白,向南走并不是为了毒僧,而是为了高嫣兰,那位令他心动、令他梦寐难忘的美丽的小姑娘。如果毒僧真的隐身在侯家、公孙云长与高嫣兰绝无侥幸可言。
他真的放心不下,虽则高嫣兰对他并无好感。
爱是不计较代价的,他已经完全原谅了高嫣兰见死不救的不义行为。
他们已走了半个时辰以上了,他得赶两步。
公孙云长自从离开怡平之后,领着嫣兰放开脚程急赶。
嫣兰毕竟心中有愧,沿途出奇地沉默,她不能说公孙云长不对,危难中,自己的性命毕竟比别人的死活重要,何况公孙云长一直就在怀疑怡平是拔山举鼎的人。因此,她不久便原谅了公孙云长的自私。对怡平的同情和感恩的念头,逐渐淡忘了。
他们终于到了渔村,渔村毫无动静。
五湖钓叟一家老少失了踪,走狗们踪迹不见。
村中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渔船皆已出湖,一艘也没留下,夺艘远走的希望落空。
“云长,我们怎办?”高嫣兰失望地问。
“咱们沿湖岸西行。”公孙云长断然地说:“既然救不了韦小弟,只好先为自己打算。
沿湖寻找渔舟,我先把你送走再说。”
“云长,你是当真如此打算?”嫣兰疑惑地问。
根据近来公孙云长的言行估计,她发觉公孙云长并无离开岳州的意思。但这次,公孙云长竟然有了明确的坚定表示,难怪她疑惑,而且颇感意外。
“你知道的,我们已经无法再退回去了。”公孙云长苦笑着说。
“你不打算援救韦小弟了?”
“我们来晚了,周夫子离开侯家已有一个时辰以上,谁知道他被押往何处去了?所以只得暂且放弃,以后再说,我们走吧。
他俩在渔村耽搁了半个时辰,真的该及早离开了。
湖岸有一条小径,贯通临湖各处村落,如果一直走,可以绕到岳州,从扁山一带到达府城南郊,路程相当远。
小径绕山盘折,左面是浩瀚的太湖,浪涛拍击着湖岸,发出阵阵有节拍的风涛声。
走了五六里,仍未发现村落。这带没有平地,当然不会有村落。
终于,绕过突出湖中的一座山脚,前面出现了一处小湖湾,这表示湾底必定是山谷,很可能有建村的平野。
可是,湾底不见有村落,那只是两山之间的一处狭谷口,一条小溪湍急地流入大湖的湖湾而已。
近溪口处,泊了一艘中型客舟,舱窗设有精制的窗帘,外面的人看不到舱内的景物,里面的人却可看清外面的一切。
岛距岸约二四丈,舱面不见有人,静悄悄地,似乎是空船,可能泊在那儿已经很久很久了。
岸上也毫无人迹,湖岸的小径前后两二里,一览无遗,除了飞鸟鸣禽,人兽绝迹。似乎这里不是人间,而是一幅出于名家的山水画,平静、安谧、超月兑。
“那是一艘客船。”公孙云长兴奋地说,向二里外的船一指,脚下一紧。
“不像是客船,是大户人家的游航。”嫣兰说,脸上有喜悦的神情。
“管它是什么船?上去再说。我们本来就打算抢船离开的,只要有船就好办。”
公孙云长得意地说,霸道的神情溢于言表。
嫣兰这次不再表示意见。不错,他们本来就打算到五湖钓叟的渔村抢船的,在此地抢还不是一样?
到达溪口,踏上小木桥,那艘客船依然毫无动静,静悄悄真像是空船,随着湖水起伏轻摇,在阳光下,居然令人空生出陰森死寂的感觉来。
“怎么像是空船。”嫣兰说,在桥中心止步,不胜困惑地盯视着水中的客船。
“我来叫叫看。”公孙云长说,立即大声呼叫:“船家,船家,船上有人吗?”
湖岸旁长了一些芦草,夏初汛期,湖水仍保持最高水位。所以有些草浸没在水中。湖岸是坚实的,但想从湖岸以轻功跃上三四丈外,不住随水起伏的客船,虽有坚实的湖岸起势助跑,也不易办到。船如果不靠岸,如何能抢得到?
公孙云长的轻功跃不出四丈,他也没练成登萍渡水绝技;嫣兰的轻功也相去不远。
船上静悄悄,毫无动静。
公孙云长又叫了几声,结果相同。
“真的是空船,人大概都登岸了,只好在此等候。”嫣兰失望地说。
“不能等。”公孙云长坚决地说。
“为何?”
“侯家附近可能有走狗们的眼线。”
“这……很可能。
“可能已经有人循踪追来了。”
“那……我们走吧,到前面另行设法。”
“不!”
公孙云长指指山坡上的树林:“去找枯木,借木登舟。”
“但……登上又能怎样?这么大的船,你我两个人也无司奈何?”
“两人把船划出去该无困难,出去后升帆,我对控舟术另不陌生,应付得了。”
两人进入山坡的树林,不久,果然抱来了两株枯木,在湖岸旁用山藤捆在一起。
“我先上去。”
公孙云长一面说,一面作势将枯木向水里推。
蓦地,身后,突然传来了陰森森的语言:“死在岸上,不比死在湖中喂鱼鳖好?”
两人大吃一惊,几乎跳起来,小径前后可远眺三四里,怎会有人平空出现在身后的?难道是鬼魅幻形?
不是鬼魅,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穿草绿色长裤,佩了狭锋佩刀,面目陰沉的中年人。
这人的五官相当匀称,唯一令人心悸的是脸色大苍白了,苍白得如死人面孔。再就是那双陰森森令人发寒的眼睛,太不正常了。
这人就站在他俩身后,相距不足八尺。
听口气,显然极不友好,看神态,也不是善意而来。
“你是谁?”
公孙云长沉声问,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把,跃然欲动。
嫣兰也警觉地斜退。占住了有利方位。
“不必问在下是谁?”那人背手而立,语气似乎更冷。
“何不说出阁下的用意?”公孙云长再问。
“在下特地来警告你们。”
“警告,倒下的意思是……”
“你们要上船?”
“是的。”
“在下劝你死了这条心,因为你一上去,你就只能活这么大岁数了,在下委实替你惋惜看你们才貌出众,虽说死了不算短命,毕竟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
“那船上有令人致死的事物?”公孙云长心中一跳,壮着胆问。
“大概是的。”中年人颔首答。
“好像是空船。”
“死神是看不见的。”
“在下不相信鬼神。”
“像你这种人,不相信鬼神乃是意料中事。”
“船是你阁下的?”
“不是。”中年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为何要警告在下?”
“因为在下不希望你死在船上被丢下湖去。”
“哼!你阁下居然关心在下的死活,其中必有陰谋,不然就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公孙云长不怀好意地说,剑拔出三寸,随时可能全部出鞘挥出进击。
中年人鹰目一翻,寒芒暴射,脸上陰森的神情更厉。
“如在平时,小辈你这些话,就足以给在下杀你一千次的藉口。”中年人用僵硬压抑的声音说。
“你阁下好大的口气,但不知尊驾是那座大庙的凶神恶煞?”公孙云长冷冷地说。
“你在激怒在下!”中年脸色渐变。
“这可是你自取其唇。”公孙云长语利如刀。
一声刀啸,中年人拔刀出鞘,同一刹那,剑鸣震耳,公孙云长同时拔剑出鞘。
“云长,不可鲁莽!”嫣兰惊叫,脸色大变。
公孙云长的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双目睁得大大地,惊怖地死盯着对方那把映着炎阳,闪闪青芒耀目生花的狭锋刀,悚然后退。
刀身的确是青色的,那长长的血槽中。共有七个豆大的五角形小孔,小孔中闪烁着血红色的奇光。
嫣兰就是看到了那些红色小孔,才惊叫出声的。
公孙云惊怖的神情,说明他知道这把刀的来历。
这把刀的确极不寻常,不仅是锋利无轮的宝刀而已,它那青中带紫的光其极为刺目,而且流露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妖异气氛。
那七颗红星,血红的光焰似乎闪烁不定,因受日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而出现浮动、胀缩、强弱等等不可思议的变化。
“七星快活刀?”
惊恐着后退的公孙云长骇然惊呼。
武林中有两柄极为骇人听闻的兵刃,一剑一刀。江湖朋友称之为魅剑妖刀。剑是一位自称不归道人的老道所有。
剑上铸有一个似人非人的图案;舞动时图案变成墨绿色,似若舞剑飞腾,形成无数魅影飞腾搏击,张牙舞爪择肥而噬。
刀就是这把七星妖刀,主人的姓名谁也不知其详,他自己对人说姓快名活,久而久之,人们皆自然而然地叫他为快活刀。
剑与刀皆是死物,本身不可能患人,让人害怕的是使用剑与刀的人。
不归道人的魅剑不出鞘则已,出则不见血绝不归鞘,他自己也自称不归道人,真正的名号早已湮没无闻。
老道行径怪异,喜怒无常,在江湖神出鬼没。二十年来不知屠杀了多少武林高手江湖豪杰。当年武当论剑。这位可怕的老道在南荒未能参予盛会。
快活刀的底细,江湖上更鲜有人知,只知他的刀法骇人听闻,被他找上的人,极少能活着逃月兑的,一刀毕命快快活活,挨刀时决不会痛苦。这人也神秘万分,江湖朋友很少看到他的踪迹。
今天,他出现在荒僻的湖滨。
公孙云长厄运当头,主动找上了这位武林人人色变的快活刀。
快活刀抱刀而立,鹰目凶狠地盯视着惊恐后退的公孙云长,以震心撼魄的语音说:“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也难怪,江湖是年青人的天下。这年头,上了点年纪的人,已不再获得年青人的尊敬了。今天,我要让你这小辈快活快活。”
公孙云长豪气尽消,持剑的手在发抖。
嫣兰反而沉得住气,强按心头恐怖急急地说:“前辈明鉴,不知者不罪,晚辈……”
“没有你的事!”
快活刀扭头向她冷叱:“你给我走远些。如在以往,在下不会饶你。”
公孙云长抓住机会,折向飞跃而走,快极。
绿影捷逾电闪,刀光一闪,劈面拦住了。
公孙云长大骇,侧跃丈外。他魂都快被吓出窍来了,世间竟有如此快捷的身法。
“在下不信你能逃得掉。”快活刀陰笑着说。
嫣兰迅速地拔剑抢到,并肩一站,咬牙说:“云长,双剑合壁,闯出一条生路来。”
“我……我我……”公孙云长语不成声。
一声狂笑,快活刀狂野地冲进,青芒电闪,血红色的星影宛若满天流星破空而飞。罡风乍起,双剑洒下重重剑网。
人影骤合,刀剑乍聚。
“铮铮铮!”
三声清鸣,在惊心动魄的刀光中,人影突然分开。
高嫣兰侧射丈外,脸色苍白,持剑的手不住发抖,着地后斜冲三步方稳形。
公孙云长却没有她幸运,飞退丈余仰面便倒,胸襟裂了一条斜缝,有血沁出,显然已被刀尖划破了肌肤。人躺倒立即侧滚,再一跃而起,反应相当快捷,胸部的伤显然很轻微。
快活刀站在原地,轻拂着刀冷冷地说:“在下估错你们的实力了。以你们的造诣来说,天下大可去得,难怪你小子那么狂!哼!下一刀,下一刀你们必定快活。”
公孙云长脸上血色全无,似乎极感惊恐。
可是,他的眼神逐渐在变,瞳孔在放大。对心理有高深研究的人,当可发觉这种转变,决非惊恐的表示。
再就是他握剑的手,反常地不再颤抖。
“我们退!”他以并不完全稳定的嗓音说。
高嫣兰所退的方向,已到了小径旁,背向小径,小径对面是树林。
“云长,你……你受伤了?”嫣兰惶然问。
“不要紧。”他伸手模模胸口说。
胸口有点麻痛,左胸襟裂了五寸长的一条缝,皮破而已,沁出一线鲜血。他本已运功护体,但七星快活宝刀,不是内家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
快活刀开始迈步接近,原本陰森的面孔,竟然出现了笑容,是一种令人毫不感到愉快的陰笑,像一头吃饱了走向一头小羔羊的狼,肚中不饥饿,并不急于扑上。
“你们走得了?不要做梦了。”快活刀狞笑着说。
“走!”公孙云长沉喝,侧跃两丈外。“咦?”快活刀月兑口叫。能在原地不起势而突然跃两丈,已接近体能的极限。按情理推测,从岸上助跑起势居高临下,跃上相距不足四丈的客船该无困难,根本用不着费工夫去砍枯树作为渡水工具。
快活刀心生警觉,叫声中疾射而出,速度比先前更快,刀化虹而出。
相反地,公孙云长以奇速跃出,脚一沾地突然站住了,一声冷叱,剑芒暴射,迎着扑来的快活刀撤出了奇幻莫测的数道剑芒。
如果快活刀事先没有戒心,这一招奇袭必可要了他的老命,江湖经验与见识,可以决定生死于须臾。
旁人无法看清他们是如何交手的,反正接触快逾电光石火,立即倏然分开,没有兵刃交击声发出,蓦地剑鸣徐敛,刀风消散。
双方各闪丈外,稳形便转身面面遥对,刀剑皆前指,作势再次进击。
高嫣兰晚到一刹那,已用不着她与公孙云长双剑合壁了。她惊异万分地打量遥遥相对的两个人,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公孙云长竟然击退了快活刀的凶狠袭击,可能吗?事实却是肯定的,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
她真的难以了解公孙云长的底细。不客气地说,公孙云长的武学造诣,聊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以往昔的表现来说,她觉得公孙云长并不比她高明。可是,每当紧要关头,公孙云长的武技似乎突然增强了数倍,强得不可思议,强得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岂不奇怪。
公孙云长身形半挫,剑指向右后方,左手的剑尖对正了两丈外的快活刀,脸上虽然仍未恢复血色,但恐惧的表情已消失无踪,变得一脸萧杀,似乎每一条肌肉皆以冻结,双目冷电四射。
接着,身形慢慢挺立,剑徐徐前指,迈出向前接近的第一步,先前决战退却的神色一扫而空。
她的目光,转注在快活刀身上。
快活刀垂刀而立,衣袖袂无风自摇,脸上明显地可以看出意外的惊讶表情。
她明白,刚才两人电光石火似的接触,已经过一次极为凶险,生死间不容发的可怕恶斗,而这位令武林高手闻名色变的神秘高手快活刀,并没有占到上风。
她不知道高兴呢,抑或是该感到忧虑?
公孙云长那令人莫测高深、时高时低的武功,是一种不稳定的反常现象,是练武人最忌讳的事,如果到了生死关头,无法及时转变,结果如何?
那天在农舍,也就是老仆高忠被杀的那一天,公孙云长的武功,如果有今天这么好,或者有今天的一半好,结果怎会那么悲惨狼狈?
已不容许她多想,眼前的变化打断了她的思路。
快活刀也在举步逼进,以慎重的声音说:“你能以凌厉的剑势,化解在下那致命一刀,在下十分高兴,这是最近十年来,在下碰上的唯一高明对手。今天,你我放手一拼。看今日武林中,到底是不是年青人的天下,江湖道上,后起之秀中到底出了些什么人才。”
“不要逼我。”
公孙云长一字一吐地说。
双方对进,近了。
一声长笑,快活刀首先发起攻击,刀光疾闪。狂野地人刀一体扑上。
公孙云长人化闪电,剑涌起数道神秘莫测的虹影,锲入如潮刀光中,然后从左前方流泻而出。
嫣兰只看到两人接触、闪动、分开。至于那恐怖的刀光剑影是如何闪动挥舞的,她就无法看清了。
空间里,刀剑破空的异啸似乎并未静止,但人已经分开了,相距丈余冷然相对,似乎互换了方位。
地面,飘落了一幅袍襟,一幅布帛,前者是快活刀的,后者属于公孙云长的左袖。
生死间不容发,两人谁也没占到便宜。
“你用的是乾坤剑术,定然是威磷堡的子弟。”
快活刀沉静地说:“你是乾坤一剑公孙宙的什么人?”
“那是家父。”公孙云长冷冷地答。
“难怪。你的内力与剑术,皆已登堂入室。”
“你知道就好。”
“但你决难接下在下的快活三刀。”
“在下正在等你施展快活三刀奇学。”
“好吧,在下定教你如愿。”
快活刀一面说,一面滑步欺近。
“如果阁下不阻止在下登船,这一场各用绝招生死相拼的恶斗可以免了,毕竟你我并无深仇大恨。”
公孙云长的口气软了。
“你真的要登船?”快活刀问。
“是的。”
公孙云长答得相当坚决:但神色并不稳定。
“为何?“快活刀问。
“借船远离岳州。”
“这里到岳州仅二十余里,在岳州码头还怕雇不到船?”
“在下必须从此地离开。阁下,船是你的?”
“不是。”
“那你…”
“在下不容许你登船。”
“原因何在?”
公孙云长不死心的追问,心中却有着盘算。
不远处山坡上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奇异的低啸。
“你真要登船?”
快活刀狞笑着问,显然啸声已令他改变态度。
“既然船不是阁下的,在下便要登船看看。”
“那你请便。”
快活刀收了刀:“你根本不需借木飞渡,请啦!”
公孙云长反而迟疑了,那一声奇异的低啸来得突然,快活刀态度的转变,决非好现象。
显然,山林间还隐伏着快活刀的同伴,快活刀并不是为首的重要人物。
那艘船一定有古怪,会不会是快活刀也在打那艘船的主意。
他转首向客船仔细察看,希望能看出一些可疑的征候来。可是,他失望了。
客船毫无动静,依然静得反常,怎么看也可看出是一艘空舟,舱面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碍眼事物。
快活刀已经退走了,隐没在树林深处形影俱消。
嫣兰收了剑,到了他身旁,伸手挽住他的手臂低声说:“云长,我们走吧,不要理会那艘船了。”
“可是,没有船我们就走不了。”
云长的态度有些懊丧。
“船上必定有不可测的凶险。”
“我们四周,本来就危机四伏。”
“我们不必再为自己增加凶险,我们可以另到别处去找船。”
“这……”
“快活刀的态度,已说明了凶险的程度。”
“快活刀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云长,你的真才实学,比……”
“嫣兰,不要提这些事。你觉得我居然能接得下快活刀,便认为我深藏不露,那你就错了。悻生不生,必死不死;快活刀忽略了一个抱必死决心的人的精神和意志,所以他应胜而未胜,我却支撑下来了。你等一等,我必须上船去看看,好奇和好胜的念头,令我决心去探究船上之秘。”
“云长…”
公孙云长已快步向湖滨走,距岸约三丈左右,脚下一紧,蓦地破空飞纵,怒鹰似的凌空直上,跃过四丈空间,登上了舱面猛地空翻一匝,止住了冲落身势。
嫣兰真的被他吓了一跳,她做梦也没料到公孙云长能一跃四丈。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实,公孙云长的武学造诣,比她想像中的程度要强三五倍之多。
先前公孙云长为何要掩藏自己的所学,费那么多工夫去砍枯木?她真感到糊涂了。
她是爱公孙云长的,无暇多想,急急忙忙将枯木向水里一推,枯木远出丈外。
她不能让公孙云长独自涉险,借木飞渡随后登上船,疾赴舱门。
公孙云长已先一步拉开了舱门,略一察看便举步钻入。
前舱布置得十分富丽,格局直像一座具体而微的客厅,与客船的古朴平凡外表截然不同。
这是一艘金玉其内败絮其外的怪船,一艘令人感到神秘的神秘之舟。
舱内不见人迹,那排列成梅花形的五只织绵坐褥中间,那灵芝形古树精雕的矮案上,玉制的茶具余香仍在,两只玉杯中仍有半盏香茗。显然,刚才这里最少也有四个人在此品茗。
公孙云长先是一怔,然后鲁莽地踏过整洁如茵的织绵地毯,伸手去拉中舱的雕花舱门。
“云长小心……”后面的高嫣兰警觉地急叫。
高嫣兰的关心,云长有着丝丝甜意。
已经来不及了,公孙云长已将门拉开了。
幽香扑鼻,绿影乍现。
“砰!”
公孙云长倒飞而退,斜撞在右面的窗壁上,然后反弹落地,慌乱地挣扎难起。
绿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息,梳宫髻,但仅在髻上插了一支红宝石凤钗和晶莹的珠耳坠。薄绸子绿衫裙飘飘欲仙。
她那一双灵气照人的钻石明眸,透出一道寒森森的冷流,不友好地注视着站在一旁发怔的高嫣兰。
高嫣兰名列武林三女杰之首,她的美也是女中翘楚,可是,在这位绿衣少女之前,她似乎平空差了一级,秀气和灵气皆逊色多多。
从敞开的中舱门,可看到里面奢华的陈设。少女身后,并立着两名极为清秀美丽的侍女。
高嫣兰知道大事不妙,倒怞了一口凉气。
中舱俗称官舱,是船的中枢要地。看里面的格局,分明是这位少女的香闺。而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毫无顾忌地往少女的香闺里闯,那还了得?即使被打死了,也算是活该。
更糟的是,她不知公孙云长是怎样被少女打飞掼倒的,这少女的武功,委实可怕极了。
公孙云长终于站起来了,惊恐地向前舱退。
少女举手一挥,用悦耳的嗓音平静地说:“小秋,去把他们的一双腿砍断,丢下湖去。”
她的声音极为悦耳,她的神色并不温怒,但所说的话却令人害怕,似乎砍断一两个人的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平常得很。
那位穿浅黄色窄袖罗衫的侍女,轻盈地举步上前,小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似乎认为眼前这一双佩了剑的闯入者,是可任意宰杀的鸡鸭,而非敢反抗的武林高手。
高嫣兰挡在公孙云长面前,强按心头恐惧,向少女用恳求的嗓音说:“这位姐姐,可否暂息雷霆之怒,听小妹解释此误会。”
“你说是误会?”少女不悦地说。
“是的……”
“你撒谎!快活刀在岸上,一而再阻止你们登船。现在,你们硬是上船来了,这会是误会?”
“我们被人追杀,急于逃命,事非得已……”
“事非得已,你们就可以任意抢夺船只?”
“这个……”
“小秋,不要下重手。”
少女向传女小秋发令:“先擒下他们,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小秋突然疾冲而上,挡路的高嫣兰首当其冲。
从少女的话中估料,快活刀在岸上与公孙云长交手的经过,船上的人必定一切了然,而小秋居然敢赤手空拳上前擒人,如不比快活刀高明,岂敢如此大意轻敌?
高嫣兰不是甘心束手就擒的人,她知道有理说不清,何况自己本就理屈。
“出去再说!”
她急叫,伸手急拔小秋当胸伸来的纤纤小手。
她出手奇快,而且用上了内家真力,岂知眼前一花,只感到右腕一麻,脉门已被小秋扣住了,接着奇异的怪劲传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道直撼心脉。
“砰!”
她糊里糊涂地被扔倒在舱壁下,立即昏厥。
已退入前舱的公孙云长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拔剑。可是,剑未能拔出,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他感到挥身一震,四肢发僵,摇摇晃晃向下挫倒,便失去了知觉。
船上静信悄,岸上也静悄悄,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天底下并未发生任何可怪的事。
不久,两个青衣人出现在湖畔上,一人向船上恭敬地说:“上禀三姑,属下带回重要的消息。”
舱内传出人声。
“怎样了?”
“他们还在等人,去向确是幕平山。”
“何时可以动身?”
“约在三五日内,人一到便启程,但迹象并不明显。”
“他们在等谁?”
“很可能是拔山举鼎,来的人大多了。”
“他们是否注意我们了?”
“没有。灵怪曾在府城现身,神箫客也与他们发生冲突,他们自顾不暇,也没料到我们会在此出现。”
“不要因此大意,好好和他们保持接触。”
“是,请问三姑,要否采取行动……”
“任何行动也不要采取,知道吗?”
“是,属下知道了。”
“你们走吧,小心了。”
两个青衣人行礼告退,匆匆走了。
不久,南面出现了庄怡平的孤零身影。
他到了五湖钓叟的渔村,当然毫无所获。从村民口中。他探出高嫣兰两人的行踪,有点放心不下,不顾一切跟来了。
爱情的魔力真大,他忘了自己的处境,不在意自己奇毒于体,他竟然关心高嫣兰的安危,愚蠢地跟来了。
他脸上的红肿,已经逐渐复元,但脸上敷着药物,不知内情的人.真以为他在有意掩去本来面目。
身上的创痕也以奇快的速度复原,虽则仍可感到些少不适。疫师班权是一代用毒宗师,治金创的药,也适宇内数一数二的灵药至宝,他奇迹地慢慢复原了。
这里只有一条湖岸蜿蜒的小径,追踪并无困难。
终于,他看到了船。
向前看,数里外不见人踪,他感到奇怪,高嫣兰两个人难道走得这样快?按脚程,他应该快追上他们了,应该在前面不远啦!
船静静地在湖上沉浮不定,看不出任何异状。
他一面走,一面不时留心那艘不见人踪的客船。
正走间,他突然站住了,目光落在小径与湖滨之间,一片凌乱的草坡上。
那儿,野草被践踏的情形极为明显。
他心中一动,信步走向草坡。
被刀剑所摧残的野草。在行家的眼中无所遁形。
“咦!不久前有高手在此地拼搏。”他喃喃自语。
正在察看,身后突然传来陰森森的语言:“阁下,丢了什么吗?很容易找是不是?”这声音他是听见过的。
他沉着地转身,淡淡一笑说:“丢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老兄,他们打扰了你吗?你那把配刀很不平凡,这一代的草,难道是你老兄砍折的?用宝刀来割草,是不是割鸡用牛刀?”
来人是快活刀,不怀好意地一步步接近。
“你的眼力不错。”快活刀狞笑着说。
“好说好说,胡乱猜测而已,”他客气地答。
“你说丢了两个人?”
“不错,一男一女。”
“你是他的朋友?”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快活刀问,在他对面止步,一双怪眼,寒森森地死盯着他。
“朋友与冤家,并没有多少分别。”他信口答:“你对他有利,他就是你的朋友,反之就是冤家。”
“你这话些并不正确。”快活刀摆出说教面孔:“有时候,你对他有利,反而会成为生死对头。反之,他反而会因怕你而尊敬你,把你当成朋友。”
“这是世故的说法。天下间的事,本来就很难有绝对的是非,正如杀人并不一定需要用刀,救人并不一定出于仁慈的意念。”
“你的话我明白了。哈哈!你要杀他们呢,抑或是想救他们?”
“目前在下想救他们,如果他们真有困难的话。”
“他们目前的确有困难。”
“在下想救他们。”
“很好,你得先通过在下这一关。”快活刀狞笑着说。
“在末弄清楚原委之前,在下不会鲁莽,请问……”
“不必问,你能击败在下,在下再告诉你他们的遭遇下落,这算公平吧?”
“抱歉,在下不打算击败任何人。”
“恐怕由你不得。”快活刀一面说一面逼近。
“不见得?”他肯定地说。
“哼!你以为在下奈何不了你?”
“在下知道尊驾高明。”
“那你……”
“在下并未招惹你,阁下没有挑衅的充分理由。再说,在下可以跑,对不对?”
“我不信你能跑得了。”
快活刀傲然地说,猛地滑进伸手便抓,快逾电光石火,五指半屈半伸,疾伸而人。
怡平心中一惊,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一抓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中含无穷诡变,相当可怕。
他斜移八尺,在对方的指尖前一晃即逝。
“咦!”快活刀一怔。
“君子动口不动手。”怡平微笑着说。
快活刀一闪即至,双手一张。
怡平像一条在渔夫手控下的泥鳅,一扭一摆,便从指缝中月兑出危境,滑出丈外去了。
“你的身法值得骄傲。”快活刀讶然说,看看自己的双手,似乎仍难以相信。怡平是从这双手中溜月兑的。
“好说好说,该相信在下跑得了吧?就算你技绝天人,在下不与你交手,你又能怎样?”怡平轻松地说。
“如果在下用刀,你也跑得了?你好像没带有兵刃。”
“在下很少带兵刃。”
“在下并不因为你不带兵刃而不拔刀。”
怡平吁出一口长气,无限感慨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在下别无抉择,就过你这一关好了。”
他向下蹲,抬起了两块小石,扬了扬又说:“你可以拔刀,在下的石块是不饶人的。”
快活刀哈哈大笑,笑完轻蔑地说:“如果你用两块小石便伤得了我,今后在江湖我还用混吗?你就试试我的刀吧。”
七星快活刀出鞘,妖异的气氛立即罩住了怡平。
烈日下,七星快活刀那青紫色的光芒耀目生花,刀上那七颗红星似是活物,浮动闪烁发出令人目眩的刺目闪光。刀因内力贯注而发出震人心魄的刀啸,也极具撼人心魄的威力。
刀势蓄劲待发,已将怡平圈入刀势所控制的威力圈内,慑人的刀气源源如潮,磅礴的气势确有震魂撼魄的无穷威力,只要怡平有所行动,刀势将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一涌而至。
怡平眼神一变,沉着地拉开马步,说:“快活刀,宇内最神秘的高手之一,幸会幸会,阁下似乎已经控制了在下的精神意志与行动,果然名不虚传。可是,阁下的修为,并未能完全发挥妖刀的威力,至少目下你控制不住在下的神意……”
话未完,人化流光,突然斜掠而走,宛若电光一闪。
刀啸声震耳,刀光如潮。
但怡平已先一刹那月兑出妖刀的控制下,刀尖间不容发地掠过他的右胯外侧,贴衣掠过毫发无伤。
“你走得了?”
快活刀怒吼,衔尾飞扑而上,刀与身浑如一体,以雷霆万钧之威行致命的追击。七星,快活刀使出震人心魄的威力。
“哈哈哈哈……”
怡平狂笑着飞掠而走,眨眼间便钻入上面的密林。
他说得不错,就算快活刀技绝天人不交手刀便无用武之地,只要身法快,月兑身该无困难。
他并不志在月兑身。必须查出高嫣兰的下落,从快活刀的口气估计,嫣兰与公孙云长必定已落在快活刀手中了,现场的拼斗遗痕见不到血迹,两人被俘的可能性极大。
凭公孙云长那几手鬼划符,被俘是意料中事,能胜得了快活刀的人,武林数不出几个人。
他与高嫣兰一样犯了同一错误,不知道公孙云长的真才实学到了何种程度。
赤手空拳在平坦的地方与宝刀拼搏,那是逞匹夫之勇,智者不为,所以他人林而走。
快活刀仍末看出危机,衔尾追逐。
入林不足十步,啪一声响,第一块小石在快活刀的右膝上炸裂。
“哎……”
快活刀惊叫,冲势倏止。
功深者胜,内家高手拼搏,看谁的力道深厚,护体气功并不能抗拒比自己更深厚的人全力一击。
膝盖是脆弱的部位,这一击又准又狠。
怡平也在两丈外止步回身,手扶树干呵呵一笑说:“宝刀宝剑并不可恃,所以在下不带兵刃。阁下,第二颗小石,在下要击中你的鼻梁骨,你信是不信?”
快活刀怒不可遏,忘了刚才所挨的一石,厉声说:“该死的小辈!没有人敢在我快活刀面前说这种狂言,你……”
“你已经听见在下所说的话,而且已经挨了一石,对不对?何必说这种狠话呢?在下不想与你结怨,何不大家平心静气谈谈?”怡平似笑非笑地说。
“你该死!没有什么好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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