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安平从神游太虚中悠然醒来,感到浑身乏力,右半身麻木不灵。
首先,他发现处身在一座草寮中,寒风萧萧,可看到四周草本凋零的初冬景色,不时有三五张落叶,在呼啸着的寒风中飘舞。
草寮四面无壁,顶部的茅草已有腐烂之象。这是一座山中樵子歇肩的草棚,而不是住人的地方。
天宇中彤云密布,寒风砭骨。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天色将明。
他想坐起,但浑身月兑力,一双手十分沉重,想挺起上身也力不从心。头脑沉重,昏眩感仍未完全消失。
他正想说话。突觉身侧有人将他的上身托起,一只瓦缶已送至口边。
他就那人口中喝了几口凉彻心脾的冷水,苦笑道:“崔老前辈,昨晚多获援手,感激不尽。”
原来他看到持瓦台的手,和那黑漆发亮的袍袖,便知道是九地人魔崔真救了他。
九地人魔仍然将他放下,在他身侧席地而坐。老人魔已取下了头罩,现出本来面目,看脸容,人魔倒长得五官端正,留了洁白如银,三络短须,只是脸色太过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看上去十分可怖,像是僵尸面孔。
“夏小哥儿,你的命大着呢。”九地人魔用他的怪声调说。
“想不到老前辈会恰好光临,因此方能逢凶化吉。”安平由衷地说。
“老夫并非适逢其会,而是诚心救你的。”
“老前辈……”
“老夫输了东道,自然该守约在一年之内受你约束。但我得声明在先,我只能晚间在你附近候命,白天你是无法找到我的。昨晚你被人诱人大宅,老夫从檐口钻入承尘上藏身,预先弄松几块承尘板,留意你的举动。面对两妖以及大名鼎鼎的三个老怪物,你居然毫无所惧,这份豪气,老夫深为心折。”
“晚辈对那些人所知不多,不知即不惧,与豪气无关。而事实上晚辈技不如人,几乎送掉性命。”
“依老夫看来,你足以胜那百残老人,只怪你先存妇人之仁,以单手力拼二十余招,坐失先机。你最后那一掌,颇见功力,能将残老怪震倒,可知如果你一开始使用双手发招,决不会拖得那样久。”
“老前辈可知那百残老人所练的神异奇功么?”
“他练的是回旋摧心掌,可是没练到家,潜劲所走的回旋弧度有限,以致无法发挥威力。倒是他的断臂相当可怕,断肘尖前端安装了歹毒的尖嘴喷管,中藏可令人筋弛骨软的毒药,击中人体,毒药只须从擦破皮肤处沾上,便可入侵内腑,浑身立即发虚,如无他的独门解药,一个时辰内便筋弛骨软,一辈子便得缠绵床席了。”
“老前辈。我……”安平骇然惊呼。
“老夫的拔毒丹不对症,只能将奇毒迫住,可支持十二个时辰。今晚二更之前,如果找不到百残老怪的独门解药,那……恐怕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对付一个蛇神,他们人太多,即使去找,也是白送死。”
“老前辈能使我站起来么?”
“站起来?不可能。你之所以失手,不是技不如百残老怪,而是被蛇神的毒蛇碧螭所暗算。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有一颗人间至宝白龙辟毒球,你早已一命呜呼了。我巳将珠子绑在你腿部的伤口上,可能蛇毒已经被吸清了。”
九地人魔说完,便动手替安平解开腿部的布帛,察看伤口后,将白龙辟毒珠放回安平颈内所挂的珠囊,说:“果然是人间至宝,蛇毒已清,被咬处已恢复原状,红肿全消。”
“老前辈,难道世间真找不到解百残老怪的奇毒圣药么?”
“据我所知,似乎没听人说过。老夫对解毒药物相当内行,但对老怪的奇毒却无法模清。”
“完了,我岂不是卧以待毙了么?”
“希望未绝,我打算带你去碰碰运气。这儿是吉水县东二十里的东山西麓。东山绵亘二百余里,中间有一座奇峰叫做中华山,那儿住了老夫的一位故友,他对毒药造诣甚深,或许他有解药。你先歇会儿,等会儿我带你上路。”
中华山,位于东山之东,一峰秀出,形如悬钟。要找这座山并不难,山中的村民皆可指引去向。
九地人魔抱起安平,向深山处走去,一面走一面说:“小老弟,上次我与你较量轻功,以为碰上了高明的对手,输得心服口服。岂知昨晚追我的女人,比你更高明骇人,如不是我见机利用宅院月兑身.恐怕凶多吉少。想不到老夫在行将入土之年,却一而再的遇上前所未遇的高手,也许是我老了。听口音那女人的年纪不会比你大,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一辈的人可以休矣!”
安平不以为然,笑道:“武学深如瀚海,学无止境,艺臻化境的人,毕竟少之又少。人与人之间,才智天赋相差不会太远,而恒心与毅力却是成功的关键所在,有心人自可出人头地。但艺高技精固然重要,而经验历练却是闯荡江湖时优胜劣败的锁钥。多见多闻,经验不是与生俱来的。英雄出少年错是不错,那只是指年青人敢作敢为,凭一段血气之勇,敢不畏死而致的成就而已,真正能成功的人,为数有几?中途赍志以没的人又有多少?可以说,真正少年得志,在江湖一帆风顺的人又有几个?举目江湖,老前辈能数出多少人来?艺臻化境却死在藉藉无名的江湖混混手中,并非奇事,不乏先例,晚辈也算侥幸,不然将是其中之一。请问,晚辈的艺业与老前辈相较,相去几何?”
九地人魔沉吟片刻,慎重地说:“你,胜我不多,豪气却非老夫所能望项背。”
“请教,晚辈如想除去老前辈,成功之望有几?”
九地人魔哈哈大笑,傲然地说:“四与六之比。说不定你反而占失败的六成。除非相斗于窟,或者老夫激怒失去理智拼老命,不然你很难将老夫置于死地。”
“老前辈所说确是实情,原因是晚辈的见识与经验,毕竟相差了数十年,老前辈想摆月兑晚辈,易如反掌。即以昨晚的事来说,老前辈轻而易举地跟踪在晚辈身旁,晚辈一无所觉;晚辈如想跟踪老前辈,谈何容易?”
“不是老夫吹牛,不管白昼或黑夜,你皆无法跟踪老夫。”
“这就对了,老前辈何必平空生出老之将至的感慨?何必对年青人……”
“噤声。”九地人魔突然低喝。
东山地区,没有险峻的峰峦,凋林绵延不绝,仅不时可发现些不凋的松杉,视界可以及远。
前面半里地一座高冈顶端,袅袅升起一缕青烟,仰首上望看得真切,那决不是失火,他们所走的樵径正绕过冈下,四周全是高低不平的坡地,和参差不齐的调落灌木丛,荒草枯黄,荆棘散落。
“上面有人放烽烟信号。”九地人魔沉静地说。
“要不要上去看看?”安平问。
“等咱们上去,他们早就溜了。唔!八成儿是两个妖女的人,早一步到了山区。”
“那……我们……”
“此至中华山只有二十余里,老夫赶两步摆月兑他们。”九地人魔从容地说,撒开大步突然奔掠如飞。
绕过山冈的东麓,前面展开了数座不太高的山峰,矮凋林疏落散布其间,小径在其中左盘右折而行。
正走门,前面的三角转出三个俏俊的女人,相距在二三十丈外,双方用面,女人们急急地退去,一闪不见。
九地人魔止步,放了盛铁童子的皮袋,解腰带火速将安平背在背上,急急地说:“果然是她们,将有恶斗。”
“何不退步?”安平问。
“不行,她们的主力不在这儿,必须从这儿月兑身。看她们的举动,分四是故意现身,让咱们心中起疑。如果咱们从别处退走,反而中计,可能会遇上她们实力雄厚的另一群人哩!”
“怪是他们怎知老前辈走这一条路的?”
“我为了等你苏醒,察看你的伤势,在城东两里的甘露山下停留了两个更次,很可能留下了形迹。她们可从方向猜出老夫的行踪,所以循向搜寻而来。山区辽阔,因此不可能仅分一路搜寻。前且中华山有老夫的故友谢公权隐居,谢第的隐庐在江湖知者不少,因此她们循此线索我来,自在意中。到了中华山,有孤鹤牛鼻子出面相助,谅这些小辈斗胆也不敢前往讨野火。”
人魔结扎停留,挟了盛铁童子的大皮袋,放开脚程沿小径向前飞掠。这时他戴上了黑头罩,显得狰狞可怖。
果然不错,山角的另一面,只有六名男女,正是柳神的属下,分散在山坡下。不远处的凋林中,也隐约有人影藏匿在树根下,不易看清,不知林中到底藏了多少人。
老人魔夷然无惧,大踏步掠去。
六名男女在原处不动,等候着人魔,双方逐渐接近,六男女开始徐徐聚在一块儿。
九地人魔脚下放慢,鹰目炯炯,留意着林中的动静。
“老前辈,还是不理他们算了。”安平低声说。
九地人魔冷哼一声,低沉地说:“想当年,老夫的九地魔-所至,群雄变色,望影心惊。曾几何时?连这些小辈也不将老夫放在眼中了,老夫岂肯甘心?老夫之所以称为人魔,皆因当年心狠手辣,犯我者有死无生,决不宽待。想不到几年来少在江湖走动,他们这些后生小子不仅把我人魔忘了,还想打我人魔的歹主意!别管我的事,这几个小狗男女谁也别想活。”
“老前辈,林中有埋伏,彼众我寡……”
“正相反。”九地人魔抢着接口,鹰目一转,往下说:“他们在故布疑阵,知道不敌,想将老夫吓走,岂能让他们如意?他们已发出信号,不久便会有人赶来声援,短期间不会有人及时赶到的。”
这时林中人影一闪即隐。安平说:“不是疑阵,的确有人。”
“里面不会超出三个人,毋庸多疑。”九地人魔冷笑着答,已接近至六男女前面五六丈处了。
三男三女半弧形展开,堵住去路。一名英俊的青年人举步迎上,相距两丈止步,抱拳长揖道:“崔前辈请留步。”
九地人魔褪下铁童子的护套,声音冷厉地问:“你们是两妖女的手下?干什么?说!”
青年人欠身诚恳地说:“夏三东主身中奇毒,已拖延了救治的时辰,命在须臾,恐怕……”
“他死了,你们岂不是得其所哉称心如意了?”
“正好相反,敝主人……”
“两妖女枉费心机,夏安平乃是顶天上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宁可丢掉性命,也不会在令主人的罗裙下偷生。你们给老夫滚开,不然谁也别想活。”九地人魔厉声说。
青年人脸色一变,沉声道:“敝主人也是一番好意……”
“你那两个蚤主人的好意,留着去喂狗好了。”
“夏三东主中了百残老人的松筋软骨奇毒,复被碧螭所伤,如无……”
“告诉你,夏三东主仍然活得好好地。”
“武林朋友皆知老前辈善配解毒奇药,但百残……”
“老夫并不怕周老匹夫的奇毒。”
“夏三东主目下仍在老前辈的背上,事实俱在。敝主人诚心向老前辈讨一份人情……”
九地人魔大为不耐,怒叫道:“滚开!少废话,让路。”
“老前辈,敝主人希望此事和平解决。”青年人冷静地答。
“如何和平解决法?”
“请将人留下,敝主人将有厚报。”
“别说夏安平不肯,老夫也无可商量。滚开!”
“那么,作怪晚辈无礼了。”
九地人魔嘿嘿怪笑,举步迫近道:“如何无礼法,老夫倒得瞧瞧。多年没杀人了,老夫觉得手痒着呢。”
青年人向后退,紧张地说:“老前辈已身入虎袕,尚请三思。”
九地人魔的鹰目中,泛起重重杀机,冷笑道:“老大一生中不知闯过了多少龙潭虎袕,小辈,你总不能叫老夫在年登耄耋时怕死吧?”
声落,突然疾冲而上。
青年人吃了一惊,火速暴退叫:“六合剑阵,毙了这老魔。”
三女两男同声叱喝,身形乍动。
九地人魔身法捷逾电闪,岂肯让他们从容布阵,一声狂笑身形突向右移,铁童子风雷骤发,扫向刚闪出的一名少女,奇快绝轮,力道万钧。
少女骇然挫身避招,振剑掩身向后急退,可是退不及了,脚刚移动,铁童子已快及身。
她花容失色,全力出剑招架,希望能著反震的力道撤出危境。
“铮!”击中了,少女的长剑立折,无法借力飘退,铁童子像迳天黑虹般时到,“噗”
一声击中少女的右耳,脑袋碎飞,尸身倒出丈外,鲜血和脑浆漫天飞溅。
九地人魔凶猛如狮,一声怪叫,“噗”一声又击断了一名青年的双腿,一脚将人踢飞,扑向第三名少女。一照面之下便倒了两个,六合剑阵还未布成使瓦解冰消。
先前发令的青年人脸色苍白,大叫道:“用暗器缠住他,不可接近。”
九地人魔已追上第三名少女,铁童子如天雷下击。
少女向侧便倒,不敢接招,连滚带爬撤出两丈外,惊得粉睑铁青。
九地人魔不敢追取少女的性命,狂风似的扑向发令的青年人叫道:“暗器不啻替老夫抓痒,先毙了你。”
青年人撒腿便跑,打出三枚透风镖。
九地人魔左大袖一抖,透风镖突然一齐下坠。人似电闪,铁童子光临青年人的顶门。
林中一声呐喊,奔出两男一女,只有三个人,女的尖叫:“撒入林中,快!”
快不了,火魔却比他们快得多。“噗”一声闷响,青年人的脑袋不见了,被铁童子砸碎了。
同一期间,十里外的中华山北麓,孤鹤丹上的茅屋前,一个站在门外梅树下的少女扭头向屋内叫:“孤鹤道长.老魔快到了,晚辈先回避。”
屋内传出陰森森的声音说:“告诉两位姑娘,管束所有的人,不可接近至三十丈内,小心藏匿,以免引起故友的疑心。得手后,贫道自会通知你们出面。”
“晚辈一定遵命将前辈的金谕传到。”
“还有,沿途不必再加拦截,以免枉送性命。”
“晚辈记下了。”
“你们走吧。”
少女举手一挥,在附近隐身的两男两女悄然走了。茅屋中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道童,提了水桶和浅壶,若无其事地灌溉屋前的丛菊。三五只鸡在枯草丛中觅食,显得和平、安祥、静谧,谁会想到这间山中茅屋里竟会隐居着一位早年与九地火魔齐名的名宿高手?
西面的斗场中,九地人魔形如疯虎,追逐人林,九名男女只逃走了两个,七具尸体头破肢残,死状极惨。
九地人魔不再追逐两个逃走了的人,在林旁的溪流中洗净兵刃上的血迹,向中华山方向如飞而去。
沿途不再发现拦截的人,平安无事。其实暗中仍然有人监视,但无法发现而已。
中华山的北面山野中,有人徐徐向中华山接近,远在十余里外,十分费劲地在穷搜附近的山谷溪壑,进展甚缓,所经处,禽兽惊逃。
吉水县城中,大批江湖人纷纷赶来聚会。其中两批人数最多,一是蟠龙堡的人,一是武当和少林的弟子。金带欧政和银剑徐文连袂出现,令不明底细的人暗暗称奇,猜想吉水必定成了是非场,不然怎会吸引了这许多武林高手前来亮相?有人猜想这是风雨将至的前兆,但却不知掀起这次风雨的原因何在,所有的人皆守口如瓶,无从打听其中原因,谣言满天飞,人群纷向山区赶,要查明底细。
九地人魔大概许久未到过中华山,因此沿途不时向山民打听中华山的去向。日牌初,终于赶到了中华山的西麓。看到了中华山,他不需再向人打听了,认准方向,疾趋孤鹤丹士座落在峰下的茅屋。
小道童发现有人到来,泰然地放下浇花器具,迎着急射而来的九地人魔,相距在五六丈外,似乎被人魔的打扮所惊,急向柴门退,吃惊地叫:“你……你是人是鬼?”
九地人魔在门前止步,拉掉头罩问道:“孤鹤丹士在么?你是他的什么人?”
“你……你是……”小道童惊疑地问。
“老夫姓崔……”
蓦地,屋中长笑震耳,陰森森的声音传到:“故友光临,篷荜生辉。是老人魔么?请进。”
声落,柴门内出现一个穿青道袍的高年老道。寿眉如刀,鹰目锐利,像是可透视对方的心肺,而且奇冷奇厉。留了掩口白髯,削颊高颧,脸色黄中泛青。显不出健康的光彩。身材瘦硕,有点仙风道骨的气概。头戴九梁冠,脚下是多耳芒鞋。手点分杖,脸泛陰笑。
九地人魔急行两步,嘿嘿怪笑道:“公权兄,八年不见,你居然风貌如旧,依然龙马精神,只是髯眉白了些而已,短期间死不了,可喜可贺。兄弟来得仓卒,休怪鲁莽。”
孤鹤丹主谢公权让在一分,举手肃客笑道:“好说好说,你老兄也音容未改,短期不会做阎罗殿的恶客,呵呵!过去坐坐。你老兄无事不登玉皇殿,带了一个人前来,想必有事求仙,是么?”
安平定神打量这位老道,心说:“这位道长相貌陰险,脸上无肉,其声如枭,必定为人刻薄寡恩,陰险诡诈,不可信赖。”
九地人魔跨入柴门,向堂上走去,一面笑道:“公权兄说得不错,兄弟正是有事相求。
这次兄弟人赣,确是有意前来与你话旧,想不到半途惹了一身烦恼是非,因此迟来了两三天。”
进了厅堂,他解下背上的安平,交给随入的小道童说:“小女圭女圭,先将这人放平躺好。”
里面出来了另一名道童,奉上了香茗。双方分宾主坐下,孤鹤丹士笑道:“老人魔,咱们多年不见,一向可好?近年来在何处得意……”
“公权兄,废话少说,救人要紧。等会儿再叙旧并未为晚。”
安平被道童安置在壁角下躺平,喃喃地说:“晤!怎么厅中有香味?”
道童先是一怔,接着笑道:“施主所闻到的香味,是家师所炼制的丹药香。”
“不像,小道长,那像是脂粉香。”
“施主说笑了。”小道童尴尬地答。
九地人魔并未留意安平的话,一口气喝干了杯中茶,说:“兄弟这位同伴,被百残老怪的松筋软骨散所暗算,危在旦夕。兄弟的药,只能禁制毒力扩张十二个时辰,无能为力,只好前来向你求救,尚请鼎力相助。”
孤鹤丹上陰陰一笑,问:“那位施主姓甚名谁?与你老兄……”
“他姓夏,是兄弟的主人。”
“什么?是你的主人?你老兄开玩笑……”
“兄弟决不开玩笑。”
“这……”
“兄弟和他印证艺业,输了东道,一年之内,他是兄弟名义上的主人。详情以后再叙,请先给他服解药。”
孤鹤丹上沉吟片刻,缓缓地说:“兄弟的解药,恐怕不易对症,但只好一试。清风,先替夏施主卸衣。”
小道童应喏一声,先将安平的寒影剑和皮护腰解下,皮护腰上带着屠龙断犀匕,小道童并未留意是宝物。然后替安平解掉外衣,信手摘下安平颈上所挂的珠囊装入百宝囊中,用衣衫将所用杂物包好,塞在壁角木椅下。
冷风一吹,安平健壮的上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这时浑身月兑力,抗力大减,居然感到寒冷无比。
九地人魔摇头苦笑道:“不管怎样,公权兄,请尽力救他一救。”
孤鹤丹主凶狠地盯视着他,沉声道:“他如果死了,你不是可以自由了么?何必救他?”
九地人魔伸手接过小道童送来的第二杯茶,喝了两口,断然地说:“公权兄,兄弟不才,在江湖中恶名昭彰,但却不是无信无义之徒。愿赌服输,兄弟输得甘心,自不会反悔食言,当然委屈一年岁月,听他的差遗。兄弟既然已冒险将他救来,自应尽力替他打算。公权兄,事不宜迟,拖延不得可否请你立即下药?”
孤鹤丹士离座走近安平,俯身探首在安平的胸月复各处模索,再扳动安平的手脚察看,探手自怀中取出两颗丹九,命小道取来一杯滚水,喂下丹九,再用手在安平的胸月复推拿片刻。
安平脸色一变,突然问:“老前辈是何用意?”
孤鹤丹士也脸色一变,陰森森地问:“小子,你问什么?”
“老前辈用的是歹毒的玄陰制袕术,制了晚辈的任脉三重袕。玄陰制袕术源自崆峒,崆峒玄字辈门人九陰官玄高羽士所首创,九陰客死后三传至闲云道长而绝。闲云道长未收门人,三十年前云游山东,遇上那年的可怕大瘟疫,未能逃出大劫,客死山东而绝传。”
“咦!你这小子对武林秘辛倒是知道得不少哩!”
九地人魔吃了一惊,一把抓位孤鹤丹士的手臂急问:“公权兄,你制了他的袕道?”
孤鹤丹士若无其事地陰陰一笑,说:“老人魔,你该知道这小子病在筋骨,下药必须谨慎,以免伤了经脉,任脉如果受伤,贫道可担待不起哪!”
安平虎目生光,叫道:“道长,护脉岂能制住膻中、气海、中极?你……”
“小子混帐!闭嘴!你知道个屁。”孤鹤丹士怒叫。
九地人魔突觉眼前发晕,身形一晃,但并未在意,惑然地问:“公权兄,你给他吞服什么药?”
孤鹤丹士若无事地归座,答非所问他说:“崔老弟,这小辈脸色仅略呈苍白,而被碧螭咬伤的人,该是浑身呈碧紫色才对,他并未……”
九地人魔大骇,变色急问:“公权兄,你怎知道他曾被碧螭所伤?”
“哈哈!贫这岂有不知之理?这小子眼下的丹九,一颗是百残老人的独门解药,另一颗嘛,是老夫的奇药制气丹。”
九地人魔猛地跃起,纵至壁下抓起了铁童子,脚下虚落,几乎栽倒,但他终于抓实了铁童子,怒叫道:“姓谢的狗东西,你做的好事……”
孤鹤丹士泰然地安坐不动,陰笑道:“老人魔,你已舞不动铁童子了,不信可以试试。”
九地人魔大喝一声,奋力举起铁童子。可是,感到气竭力衰、头晕目眩,“砰”一声暴响,铁童子坠地,他自已也双膝一软,向前仆倒。
孤鹤丹士走近,将他翻转笑道:“老人魔,岁月漫漫,沧海桑田,世上的一切变化太大了,你竟然天真得仍然将贫道认为是知交好友,岂不是愚不可及?”
九地人魔浑身松弛,躺在那儿动弹不得,咬牙切齿凶狠地说:“你这卑鄙的狗东西,总有一天,崔某要活剥了你。你忘了十年前崔某在数十名高手的重围下、将你从死神手中抢救出来。你忘了八年前分手那一天,是崔某在菩提庵从白衣圣尼手中将你的老命救出来的恩惠。你这老狗是人么?天知道我崔某人为何会瞎了眼,竟会将你看成知交好友。活该我倒霉。”
孤鹤丹士嘿嘿笑,陰恻恻地说:“恩惠是一回事,自身的利害又是一回事,你这么将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混为一谈了呢?事到如今,对你说明白已无关宏旨了。姓夏的小子说得不错,玄陰制袕术确是玄高羽士花了三十年岁月心血所参悟出的武林绝学,三传至闲云道人而绝。闲云道大客死山东,临终时贫道恰好在他身旁。那时,贫道还是二十岁的江湖小人物,获得他的遗传心诀,玄陰制袕术并未失传?”
“你为何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待故友?”九地人魔切齿问。
“哈哈!还有许多事你不知道哩!贫道的一位好友,姓温名统,这人你也许不算陌生。”
“那家伙是河东的下三滥采花滢贼,绰号称流虹剑豪,不错吧?他与你……老天,你居然和他是朋友?无耻!”
“朋友不论好坏,有何可怪?蟠龙堡的堡主青云居士,与流虹剑豪交情不薄,他更是少堡主游龙剑客的师父。昨天狄少堡主已经来过了。今晨有两女娇娃,带了狄少堡主手书,前来要求协助。这就是你倒霉的缘故,你还要进一步解释么?我看不必了,你认命吧。”
“老夫只要留得命在,誓报……”
“老人魔,少废话了,你在自寻烦恼,何必呢?你会留得命在?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辰。当然,念在当年的交情,老夫不会亲手杀你,将你交给那几个女人处治,死活看你的造化了。不过,你活的成算不大。那两个女娇娃要的是夏安平,而不是你这老魔,你我都是快入士的人了,已引不起娇娃们的兴趣。清风,去召她们来带人。”_药力已在安平体内引开,但浑身感到出奇地冷,玄陰制袕术已取代了松筋软骨毒药,仍然无法动弹。
孤鹤丹士走近安平,陰笑道:“小子,你很幸运,一跤跌在温柔乡中,艳福齐天,日后可不能忘了我孤鹤丹士哪!那两个女娇娃之一,叫做青狐李瑶,她有一颗人间至宝千年蚌珍,乃是太陰灵气所聚,可配以其他药物炼制返老还童神丹。贫道制了你的袕道,十二个时辰之内,如果不是贫道亲自解袕,你便会浑身冻僵而死,世间没有人可替你解袕。假使妞儿不将千年蚌珠给我,那么,她到手的将是一具冻僵的尸体,而不是活生生的夏安平。哈哈!
你说妙不妙?”
安平冷得发抖,强忍寒气冷笑道:“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够精,但愿你不至于因此而自掘坟墓,留下你的狗命,让在下亲眼看着你这忘恩负义的卑鄙老狗受报。”
“哈哈!请放一百个心,贫道一生行事很少出纰漏,算盘决不会打错,不信且拭目以待。”
香风扑鼻,厅门人影纷现,领先入厅的是云梦双姣,后面是四男四女,最后是蛇神、百残老人、山灵。
孤鹤丹士嘿嘿笑,肃客入座说:“幸不辱命,得来全不劳工夫。李姑娘,请将蚌珠见赠,人便可交诸位带走。贫道有话在先,夏安平已被贫道用独门手法制了袕道,珠子不到手,贫道便不加过问。”
他先发制人,果然将跃然欲动的云梦双姣镇住了。青狐略一沉吟,冷冷地说:“老前辈事先并未提及以蚌珠换人的事,怎么……”
“哈哈!如果事先提出,你岂会舍得割爱?”
“老前辈可否冲狄少堡主的金面……”
“嘿嘿嘿嘿……狄少堡主与贫道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贫道为何要奉送这份人情?贫道一生行事,一切以己身的利害为先,如不看在蚌珠的份上,贫道才不肯替你们费神哩!废话少说,是否交易悉从尊便。”
青狐向柳神送过一道神秘的眼波,缓缓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只小锦袋,取出一颗鸽卵大的珍珠,珠出袋宝光四射。她将宝珠重新放入袋中,取一把飞刀将袋系在刀柄上,月兑手飞掷,“笃”一声脆响,飞刀插在厅左的壁柱上,说:“老前辈请解夏安平的袕道,便可将珠取走了。”
孤鹤丹士示意两个小道童先撤走,陰沉沉地打量四周的形势,陰陰一笑,退近安平身侧。
厅中死一般的静,片刻,屋外传来了小道童的叫唤声:“师父,屋外没有埋伏,仅屋前有他们的十二名男女。”
孤鹤丹士戒备着蹲子,先解安平的中极袕,然后越过气海,五指落在胸中的膻中袕上,五指诡异地移动片刻,突然用脚尖悄悄地一挑安平的肩膊。
安平身不由己,上体突然挺升,像是袕道已解。
“好了。”孤鹤丹士沉声叫,但见人影一闪,便扑到墨柱下,伸手去抓飞刀柄上的珠囊。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条碧螭也到了壁柱前,贴地射来,几乎令人肉眼难辨。
柳神打出了一把可破内家气功的铆钉,射向孤鹤丹士和安平所躺处的中间空隙,阻止老道回扑。
百残老人身形如劲矢,一闪即至,半分不差地扣住了安平的曲池袕,迅即扶起安平,急退而回。
安平无法动弹,气海袕仍然被制,叫道:“气海袕仍被制住,抓我毫无用处。”
这瞬间,孤鹤丹士狂叫一声,手中的珠囊突被他抓碎,脚下一软,“砰”一声摔倒壁柱下,挣扎着撑起上身,伸手拔剑。
两条碧螭悄然退去,回到蛇神曾瑞的手中。
孤鹤丹士剑未出鞘,山灵牟彤已经到了,飞起一脚,将孤鹤丹士拔剑的右手腕骨踢断,顺势沉指,不偏不倚点中老道左期门袕,拖死狗似的拖至厅中往地面一丢。
一名青年人走近仰面躺着九地人魔,伸手试鼻息。
九地人魔屏住呼吸,翻着鹰目,只见眼而不见睛,装死装得十分神似。
“老魔气绝多时,身躯已冷。”青年人挺起上身叫。
青狐拾起珠囊,发觉珠已粉碎,气得花容带煞,猛锉银牙,提起孤鹤丹士丢在木椅上,“啪啪啪啪”连怞老道四记陰阳耳光,切齿道:“老杂毛,你活腻了,居然敢在本姑娘面前使手段,死有余辜。”
柳神挽着安平走近,叫道:“瑶妹已息怒,先叫他替夏三东主解袕。”
孤鹤丹士口中血出,厉叫道:“快给我解碧螭毒的药,贫道方解夏安平的袕道。”
青狐冷笑一声,接口道:“这恶道没安好心,他如果甘心屈服,岂会将宝珠毁了?琼姐切不可听他的花言巧语。”
柳神将孤鹤丹士拖下,说:“瑶妹请放心,谅他也不敢再弄鬼。老杂毛,快解夏安平的袕道,不然本姑娘将加用分筋错骨手法治你。”
“快……快给我解药。”老道如丧考妣地叫。
“先解袕道。”柳神厉声说。
“谁……谁保证贫……贫道的安……安全?”
“我。”蛇神曾瑞拍着胸膛保证。
“那么,请带贫道去见狄少堡主,三方对面交换。”
“狄少堡主已不在吉水……”
“他……”
“他启程到吉安去了。假使你想见了狄少堡主再交换你的性命,恐怕那时你的尸体已经腐烂了。”
“你答应保证贫道生命的安全?”
“老夫答应给你解碧螭毒的药。”蛇神冷冷地说。
“好,贫道信任你。”孤鹤丹士无可奈何地说。
他想伸手替安平解袕,可是只能移动手指,手却无法抬起,山灵解了他被制的期门袕,手臂方能抬起。他眼中凶光暴射,五指在安平的气海袕乱抓,片刻收手说:“袕道已解,请给贫道解药。”
安平冷得浑身发抖,想说话,却发现一道冷流突然自丹田急速向上爬升,直抵颈下的结喉中部的廉泉,再冲至唇下的承浆,悚然打一寒噤,说不出话来了。
“袕道已解,他为何不能活动。”百残老人厉声问。
“袕道初解,他受创为时过久,怎受得了?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后方能复原。”孤鹤丹士急急地分辨。
安平口不能言,心中明白,老道并未解袕,反而在丹田袕上弄了手脚,苦于无法说出,不由暗暗叫苦。
百残老人仔细察查安平的胸月复袕道,并用真气过袕术检查,居然未发现异样,惑然地问:“老杂毛,你的解袕法很怪,似乎极为诡异,说!你用何种手法制了他的袕道?”
“这个……贫道不能说。”
“你非说不可。”百残老人声色俱厉地低喝。
“贫道……”
“不说你得死。”山灵陰森森地接口。鬼脸上别无表情。
孤鹤丹士一咬牙,招道:“是玄陰制袕术,制的是膻中和中极。”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柳神讶然问:“是不是崆峒门人玄高所创的玄陰制袕术?”
“正是。”孤鹤丹士无可奈何地答。
“妙哉!这种手法你得教给我。”柳神喜悦地叫。
“快……快给贫道解药,贫道支持不……不住了。”孤鹤丹士叫,脸上出现淡淡的碧紫色。
“你肯是不肯?”柳神兴奋地问。
百残老人摇摇头,接口道:“这恶道心存奸诈,诡计多端,为了一颗珠便会出卖故友,显然是个极端自私无信无义的奸贼,他怎肯将绝学传给迫害他的人?钟姑娘,不必妄想了。”
“我不信他不怕死。”柳神悻悻地说。
“他并不笨,当然怕死,但他已看出自己的处境,恐怕不会轻易屈服,如不用刑,他……”
孤鹤丹士确是怕死,但已看出活命的机会已微乎其微,这些男女岂会让他活命?迟迟不给解药使是证明,把心一横,猛地全力一震击向百残老人的小月复。
“噗”击中了,出奇不意一击便中。
“啊……”百残老人厉叫,人向后退,仍然一脚踢出。
“噗!”踢中了孤鹤丹士的右胸,孤鹤丹士倒退八尺,“砰”一声背部触墙,凶猛地摔倒在壁根下,声息俱绝。
这瞬间,门外有人叫:“西面传来讯号蟠龙堡的人将到。”
柳神举纤手一挥,喝道:“快撤,从山北走。带走夏安平,快。”
“老杂毛呢?”山灵问。
“给他一剑。”柳神泰然地说。扭头出屋。
山灵走近孤鹤丹士,拔剑欲刺,却又手下迟疑,最后用剑拨转老道的身躯,发现老道脸部碧紫,呼吸已停,脸上的肌肉已经松弛,显然已经气绝,他岂能向死了的人递剑,用剑尖划开老道的肥肉,发现老道的脸部肌肉纹丝不动,便收剑入鞘,掉头而去。
两名青年人一个抱了安平,一个挽了脸色铁青的百残老人,急急出厅走了。
人声已杳,香气渐消。
久久,九地人魔突用近乎虚月兑的声音叫:“谢公权,你真死了么?”
孤鹤丹士吃力地向他爬来,一面吃力地叫:“崔真兄,你能救……救更安平被碧……碧螭所咬的伤,必定有……有解……解药,求……求你,再救……救我……一救。”
“快给我解制气丹的解药,老夫再救你一次。你这狗杂毛自作孽不可活,连累我人魔一起倒霉。”
孤鹤丹士艰难地爬起,用发抖的手探囊取出一颗褐色的丹九,捏破蜡衣,将丹丸塞入人魔口中,说:“片刻丹丸溶化,方可运气。快,告诉我你的解药藏在何处,我自己找。”
九地人魔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你急什么?碧螭毒并非见血封喉的奇毒,一个时辰之内决死不了,但毒性虽不烈,世间却很难找到解药。”
“但你……你却救了夏安平。”
“不错,但先君子后小人,老夫未复原之前,可不敢相信你这卑鄙的无耻恶赋所说的话,决不替你用药拔毒。”
“你……你可以运气了……”
九地人魔依言运气,片刻即一跃而起,向老道伸手道:“你曾经给夏安子服了一颗散气丹,再给我一颗解药。”
不管老道肯是不肯,夺过老道的百宝囊,捡出几颗他刚才吞眼的丹丸纳入怀中,站起冷笑道:“老道,再会了。”
“崔真兄,你……”孤鹤丹士狂叫。
“哼!解毒药在夏安平的身上,夏安平已被妖女擒走,我哪儿来的解药?见你的大头鬼。”九地人魔冷冷地说。
“天哪!”孤鹤丹士狂叫,突然气竭昏倒。
九地人魔去拾铁童子,目光突然落在壁角木椅下的衣包上,心中一动,信手拖出解开一看,不由大喜过望,那正是安平的衣衫兵刃,白龙壁毒珠囊赫然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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