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 第十八章 忘八 作者 : 温瑞安

翡翠的穴道,一旦受制,身子一麻,手里一松,孩子便要落地。

方恨少本来在退。

一面退一面抵抗。

此际,他乍见掠来救他的翡翠忽然给点倒了,而孩子正在哭声中坠落下来,他反应奇快,轻功极高,立即一矮身、抢步飞掠,低马伸手,一扇子恰好承托住那婴孩。

这下真是快到绝伦,方恨少本在飞退中,为了救那婴儿,从疾退中强扭为急进,还及时俯身拾起了小孩,也拾回了一条小命,那小孩恍似在生死关头打了一个转回来,可是他自己当然不晓得。

可是,方恨少要救那婴孩,就非得要前趋伏低不可。

要凑前,而且还要沉马俯身。

就在他的折扇接着小孩的剎那,他与蔡五的身子交错而过。

婴孩已接着了。

他的肩也给点了一点。

──一指戳中。

他给定住了:

动弹不得。

他的确已救了小孩。

但却给废了在当堂。

──他本来是可以一战的锐将,而今,顶多,只成了一个全身发麻的废将。

蔡五只出过三指。

三指均得手。

──一人一指。

他已制住了三个人。

他陡然止住身形。

唐宝牛几乎猛地撞了上去。

蔡五霍然回身。

唐宝牛及时停住了,他看见蔡五向他伸出了手指:

中指。

他也看见了蔡五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三个字:

「你完了。」

然而蔡五其实并没有说出这三个字。

他只是说:「我要点你的『膻中穴』,你不必挡了。」

──「不必挡了」的意思是:你挡也没有用,挡不住的。

──「不必挡」也同样可以引申为:也不必避/闪/躲,甚至不必挣扎了。

因为他已经动手。

──他一旦动手,敌手就一定没有反抗的机会,只有束手待毙。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些意思。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出指。

疾取唐宝牛的「膻中穴」。

这一剎间,从知道蔡五说明会向他「膻中穴」出手起,唐宝牛用了许多方法:包括闪、躲、避、挡,乃至招架与反击。

他决不甘心闭目待死。

他甚至不只防守「膻中穴」,他连大大小小、正正反反、前前后后、左右旁侧的天突、鸠尾、神阙、廉泉、云门、侠白、中府、天溪、大包、关元乃至天容、承浆、巨骹、神庭等大穴、要害,无一处不防。

他生怕蔡五言而无信。

声东击西。

可惜,到头来,他还是抵挡不住。

蔡五的确出手只一招:

一指。

攻的是「膻中穴」。

这指也没啥特别。

但唐宝牛就是挡不住。

他中了指。

他只觉全身发麻,轰然倒下。

他倒地的时候,还忍不住咬牙切齿的痛骂:

「忘八……」

「旦」字还没有出口,蔡五连他哑穴一齐封了。

同时还点了方恨少、翡翠、明珠三人的哑穴。

然后他吩咐何吉:

「把这孩子先送走,交给张供奉,然后马上赶回来。」

何吉马上带走那未足岁的孩子。

之后,他就开始部署。

但并不是他动手。

他只是吩咐人做。

他找了一张翻倒的石櫈,挨着桌子,徐徐坐下,然后,叫人把推倒的门栓好,散落的麻将收拾好,踢翻的桌椅扶正,还摆了几张椅子,接着,烧水、砌茶、斟水、点灯,大家都忙着张罗,他却自自在在、悠悠闲闲的在茗茶、寻思,不时,他用手抓抓头发,发上散落了很多头皮,皮屑纷纷落在肩上、桌上,在晨光渐亮的光线中,甚至可以看得见随风飞扬的头屑。

他一点也不急。

但他明显在等。

──他在等甚么?

他在等人还是等事?

翡翠和明珠最怕的就是他在等人。

唐宝牛和方恨少却完全不明白:

蔡五在闹甚么玄虚?

他们只发现一件事:

李安、陈庆、张平,跟蔡五配合无间,他们仿佛还很怕他。

──甚至,他共事已久的属下怕他,恐怕不在他们之下!

布置好之后,蔡五点点头,道:「快到了。」

话未说完,何吉便已回来。

他额上有汗。

手上已没了那孩子。

翡翠的眼眶漾满了泪光,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何吉看了,拿眼睛瞄了瞄蔡五,不知要不要当众交待几句。

蔡五仿佛注意到了,他只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孩子在我们手里,翡翠便跑不了。翡翠走不了,唐宝牛也一样不会蹓。」

他待笑不笑的又加了一句:

「世上的亲情、友情与爱情,全是对个人心志与前程的一种伤害,唯独大英雄才能超月兑凌驾一切。」

他示意四名手下摆布。

于是,何吉、李安、张平、陈庆,一人服侍一个的,把唐宝牛、方恨少、翡翠、明珠全弄上座。蔡五甚至还亲自用襟里的怀巾,替他们坐落的石櫈抹拭干净。

每人都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翡翠、明珠就在蔡五左右侧,唐宝牛、方恨少各在翡翠、明珠一边。

他们的枱上,各有茶杯、筷子、甜点、小食。

除了不能动弹,他们真的好象就聚在这儿浅酌低茗似的。

喝了几口茶之后,蔡五仿佛觉得颇为满意,他打开了那壸冒着烟的茶壸端详了一会,然后,迅速而熟练的掏出一小包裹,打开纸包,把淡绿色的粉末全都倒了进去。

然后,他好象颇感满意,又坐了下来,呷了呷他那一杯一早斟好的茶。

──他在干甚么?难道要下毒毒死他们?

但他们不是早已失去抵抗能耐了吗?这岂不多此一举?

他们围着大半弧形的坐着。

桌子是圆的。

空出来的,还有两座石櫈。

「平安吉庆」并没有坐下来。

他们只站着。

──这儿并不设他们的座位。

为甚么要这样布置?

──他们在等谁来?

他们满月复疑团,却不能问。

因为问不出。

他们只看见翡翠越来越忧愁,愈来愈忧郁。

唐宝牛、方恨少也想破口大骂,但也骂不成。

因为哑穴受制。

要是可以开口……

如果可以开骂──

他们一定会齐声破口大骂:

「忘八旦,到底在搞甚么鬼──」

不过,现在长夜已过,来的决不会是鬼。

当然,他们也决计想不到:

来的虽然不是鬼,但也跟鬼差不多,至少,是与鬼切切相关的事物:

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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