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為羅蘭叛徒之後,便已失去抉擇的權利。
自有意識以來,拜輪便背負著背叛的原罪,直到那一年魯莽輕狂地突襲羅蘭的第一把交椅,渾噩的一切于是扭轉。
即使他已正式回歸羅蘭,仍欠缺一種歸屬感,總覺得自己仍然在漂泊,像一艘歷經風浪的殘破船只,不知該停靠何處。
直到見到羅蕾萊的第一眼,她的反骨、倔傲、不肯服輸,甚至是屬于灰暗性格的一面,宛若曾經的自己。他們擁有相似的靈魂,抑郁憤世,自願深陷在黑暗之中,卻又同時渴望能被光明救贖。
那時他是狂喜的,無意間發現在這世上竟然有著「另一個自己」,無法控制心魂牽引的戰栗悸動,看她被背叛而獨自恬舐內心傷口的堅強,宛若看見當年流浪放縱的自己,像得近乎毫無邏輯可言。
所以,他想改變她的人生。
一如當年狄海涅改變了他的人生,他想成為她的光,一如他曾經渴望有誰能成為他的一樣。
但,也許他帶給她的不會是璀璨的光芒,而是毀滅性的黑暗。
「我希望你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下此決定。」
困于沉思中的昂軀赫然一震,拜輪側身橫睨,望見等同于再造者的男人剛結束一場短暫的旅行,俊秀的女圭女圭臉上有著卸下繁重族務後的神情氣爽,當然,有位幼齒又好動的嬌妻大抵是主要原因之一。
拜輪朝他僵硬的牽動嘴角。對這位曾經是他一心想打敗的敵手,卻在短短幾年內成了亦師亦友的狄海涅一直存有著模糊難解的情感,卻厘不清究竟是恩情還是淡淡的親情。
拜輪的血脈僅是羅蘭的旁系,並非純正,這個家族向來講求以血統論其地位,擁有近乎可追本溯源到一個多世紀之前的綿亙族系,幾可媲美歐洲貴族,而他的存在,其實渺小得可有亦可無。
他從來不明白狄海涅是存著什麼心,或基于什麼考量決定培訓他,狄海涅甚至希望能把原本的家族中所佔據的重要地位完全讓出來,他覺得十分可笑,這個精明冷血的男人,居然能在毫無半點信任基礎的情況下,如此力挺一個羅蘭叛徒之後?
狄海涅的信任只是替他的存在與否適當的作出一份擔保,事實上,家族台面上掌有實權以及底下暗中躁盤的重要老者對他仍相當反感,更企圖以一樁樁棘手的考驗來擊垮他。
這次是最終的試驗,關系著他能不能正式被反動勢力接納的試驗,也是首次被賦予接觸關于族務的一項核心任務。
說得詳實點,必須從去年意外得手的一卷殘破的族譜談起,撇除重心人物以外,鮮少有人能親眼目睹這輾轉自盜墓者手中流入司各特拍賣會的古老族譜,據傳,里頭有個驚人的發現,其中某個故事與相關人物頗令族人注目。
于是,造就了今日盤雜錯亂的一切。
拜輪故作漠然,輕描淡寫地回道︰「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選擇。」
狄海涅順手扔開夾克,與臉色沉郁猛怞煙的拜輪面對面而坐,盯著他過于緊繃的神情半晌,忽爾掀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我見過你父親一次。」
肩頭悚然一僵,拜輪倏抬散發覆面的俊臉,冷透的目光終于有了些許溫度。
狄海涅逕自往下道︰「他沉默寡言,看人的眼神總是帶著刺探性的懷疑與不確定性,當時我剛結訓,與他意外在巴黎街頭踫面,視線接觸的那一刻,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表現出敵意與殺氣,我卻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並邀他喝杯咖啡。」
拜輪默然不語,豎耳聆听,濃密的眉深深皺起,迷惘的目光似乎在腦海中虛擬情境,借由幻想填起缺席的記憶一隅。
「你應該清楚,爭權奪利的戲碼幾乎是每隔十年便來上一次,你父親只是一顆被犧牲的棋,當初煽動他一塊反叛的主腦只是利用他膨脹得太過的野心,再順理成章讓他被逐出羅蘭。」
「我知道,類似的話,不久前已經有人向我叫囂過。」
「威廉?」
拜輪嘲弄的揚起嘴角,「他光是搞定一個女人都忙不過來,怎可能有閑空跟我鬼扯這些。」
狄海涅了悟的微笑,「那就是希金了。」
「小時候,我記得父親向我提過你,而且不止一次。」拜輪深邃地直望著狄海涅,躍動的眸光里有著復雜的情緒。
狄海涅好整以暇的雙臂環胸,神情依舊從容,靜待著他繼續述說。
拜輪就是欣賞他這點永遠臨危不亂永遠氣定神閑,即使誤踩地雷都能揣測得出這個男人臉上肯定依然瞧不出端倪。
「他要我以你為最終目標,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夠徹底將你擊潰,可是,我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
「不,你沒有。」狄海涅露出春陽般的溫柔微笑,通常有幸見到他這一面的人除了他的嬌妻與至親外,少有特例。「當你決定拋開長年以來的芥蒂與陰影回到羅蘭,你就不會他讓失望,相反的,他會以你為榮。」
「或許吧。」拜輪輕聳雙肩,嘴角苦澀的笑了笑,認為狄海涅不過是在作正面的心理喊話,並不將它當一回事。
「難道你還不明白?」狄海涅看穿他的不以為然。
「明白什麼?」拜輪總是被欺瞞在各種名義的圈套里,早已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為假。
「你父親的心思。」狄海涅語重心長地道︰「他對你的期許,不僅僅是打敗一個假想目標,而是有著更深沉的冀望。」
拜輪迷惘的皺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狄海涅一笑,「也許再過不久你就會明白,我並不想破壞你尋找自我的樂趣,謎底終究要自己解開,才能更接近個中意義,不是嗎?」標準的羅蘭人,喜歡一個關子賣過一個,制造各種難解的謎題,永遠樂此不疲。
這席話極為耳熟,令拜輪驀然憶起自己也曾經向某人說過類似的話……
「我希望你的決定不會讓你後悔。」離去之前,狄海涅的勸誡在身後響起,觸動了眉頭不斷深鎖的靜坐背影。
「但願不會。」陰沉的答覆,一如窗外灰暗的天際,壓制著潛伏在胸口滾沸流動的莫名感情,令人喘不過氣。
當麻醉藥的藥效漸漸消失,顫動的皎白縴指下意識的蜷起,渴望能借由抓住某個東西,穩住如同飄浮般的身子。
完全醒睜開眼楮之前,羅蕾萊的耳邊傳過來令人脊骨發涼的尖銳笑聲,夾雜著一些片段性的交談。
「確認過了嗎?」破啞的粗循喉音宛若垂老臨死野獸的低鳴,令人直覺想捂住耳朵逃離。
「是的,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形狀,準確無誤。」另一道遵從的聲音則來自于音色極粗、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子。
「血液樣本?」
「是拜輪在我面前親自怞取,應該不會有錯。」
「很好,那麼肯定不會錯的,我要的人就是她。」
張開渙散無神的一雙秀眸,羅蕾萊驚覺自己正以側臥之姿趴躺在棗紅色繡有獸紋的織絨毛毯上,濃濃的霉味與一股腐敗的氣味幾乎嗆疼了她渴望呼吸新鮮空氣的肺,令她頭暈反胃。
尚未將眼前的一切看個清楚,一雙坐在輪椅上萎縮的腿法赫然迎來,她立即拱起身子往後縮退,溜滑如絲緞的長發卻讓身後的婦人一把揪住,這使憔悴惶惑的秀顏無所遮掩的仰起,圓膛的黑眸被迫直視前方教人毛骨悚然的古怪老頭。
稀疏的白發露出光禿丑陋的頭型,凸瞪的眼珠、過度凹陷的臉頰、病態的慘白膚色與兩條干瘦如柴的手臂……喔,真是該死的令人作嘔!
羅蕾萊捂嘴干嘔,空空的胃里只剩酸液翻攪著,驚慌失措的瞪著眼前這個老怪物,脹痛的腦子里幾乎一片空白。
她只依稀記得,昏迷之前,拜輪似乎對她說了某些話……
「可愛的孩子,歡迎你回家。」嘶啞如野獸低鳴的衰老嗓音,伴隨著輪椅輾轉時的摩擦聲齊響,加劇了詭譎的氛圍。
「誰跟你回家了,老怪物!」可惡,有哪個該死的王八蛋可以假好心的跳出來,向她說明一下眼前究竟是什麼情形?
「莫里斯太太。」老人舉起插滿輸管的枯臂,示意少女身後的婦人松放腕勁。
長發頓獲自由,羅蕾萊心有余悸的趕緊將它攏到胸前,胡亂扯下高卷的衣服下擺,遮掩月復部已呈赭紅的燙疤。
「拜輪是否曾向你提過關于你的身世?」看穿她驚懼的目光茫然的尋覓著某道熟悉的身影,施奈德陰惻惻地笑開松垮的臉部肌肉,充血的牙齦像是腐爛的紅肉,令她好不容易止住的干嘔又隱隱醞釀。
「我什麼都不清楚。」羅蕾萊冷靜地道,僅有閃爍的眼神泄漏了極力壓抑的懼意與惶恐不安。
「別裝傻,我一看你的眼神就清楚的知道,你這個無知又可憐的小東西。」施奈德冷笑。「瞧你被迷得神魂顛倒,連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看來拜輪對你可真是下足了功夫。」
羅蕾萊佯裝滿臉不解,一臉鄙夷輕蔑,當他是瘋子在胡言亂語。
有好幾次,她覷見那名魁梧的軍裝婦人握緊了雙拳,意圖以施暴的方式逼她乖乖就範,但全讓老怪物冷然的眼神按下。
當然,她也明白老怪物對她的維護並非因為心軟,而是另有盤算。
「可憐的小東西。」施奈德先是用德文低嘆,接著改以中文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獨自一人飄泊,肯定很渴望能夠擁有一個溫暖的家與愛你的親人。」
他張開干癟的胳膊,做出一個準備圈擁的姿態。「現在,親愛的,我就是你長久以來所渴望的親人。」
羅蕾萊傻住,忍下極欲涌上喉嚨的嘔吐感,嫌惡的否決,「抱歉,我還沒缺男人缺到連即將下地獄的老人都妄想染指,更沒興趣接受包養,你找錯對象了。」
「傻瓜,」施奈德說話總喜歡德文、英文參雜交替,听得外語能力一級爛的少女頭痛欲裂。「我是你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你是我寶貴血脈的唯一繼承者。」
羅蕾萊徹底傻眼,此番打擊遠比被人海扁一頓卻無力反擊的痛苦還嚴重千萬倍。
她會是這個老怪物的親人?
這怎麼可能!除了兩人皆有東方血統之外,他們一點也不相像!一點也不!
「我覺得你去死一死還比較快!搞清楚,我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羅蕾萊咬牙切齒地加重每一個音節,就怕怪老頭耳背听不真切。
施奈德衰弱蒼老的臉蒙上陷入回憶的恍惚。「你和我的小女兒太像了,總是叛逆又不肯听信關愛她的父親諄諄的勸告,我要她拿起槍桿,像個勇敢的羅蘭人,她卻說她的手用來拿槍是一種浪費,暗地里背著我和沒出息的制琴師來往……」
「你的意思是……」羅蕾萊難以置信地汗濕了雪頰,「我是你的孫女?」
「沒錯,血液鑒定是不會出差錯的,你便是我那孤苦無依,流落在外的孫女。」
紊亂的思緒倏然沉澱,她猛然憶起拜輪曾經反復提及的那些話,盡管只是零碎的片段,此刻回想起來,仍然清晰。
他需要兩個羅蕾萊。
一邊是家族情仇,一邊是難以推辭的恩師,所以他需要一真一假來蒙騙其中一方。可惡!她居然在茫然無知的情況下涉足這團泥淖,而他總是避重就輕,有所隱瞞……
那麼,眼前的老怪物便是他口中的恩師?
噢,不,讓這種惡心的生物拉拔長大,就跟被扔進獸欄里沒有兩樣,幾乎可以想像,縱然老怪物年輕個二十歲,也不會正常到哪兒去,相信應當更為凶殘邪惡,更泯滅人性……
總面言之,拜輪最後還是決定背叛什麼狗屁羅蘭,選擇將她扔給老怪物?
「不用太過驚慌,我不會傷害你,但是你得乖乖地和我配合。」施奈德接近她,須臾間惡臭的藥味橫溢。
羅蕾萊驚悸的屏息,遏抑不斷反胃的反應,不甘示弱的瞠大泛紅的雙眸,虛張聲勢。「你要我配合你什麼?」
「將那把琴交給我。」他垂垮的臉皮怞離了笑意,死寂得如同一具懸吊于牆上的裝飾標本。
「什麼琴?」她故作詫異迷惑,努力不讓對方看穿內心劇烈的波動。
「傻瓜,在我這里無須害怕,那把琴是屬于我們的,本來就應該回到它的歸屬之地。」施奈德輕聲勸導。
怕你個大頭鬼!無緣無故把她弄來這里,亂七八糟的認親之後又理所當然的向她索討她的幸運物,除非她吞了失心丸喪失理智,才有可能交給他!
羅蕾萊抿起唇,微微聳肩,「這種事你應該去問拜輪,在我被軟禁的這段時間從沒再踫過那把琴,連它現在身在何處都不清楚,你跟我要根本是浪費時間。」
施奈德笑道︰「你的口才不錯,希望不是經過拜輪特別教導,那個吃里爬外的混蛋說穿了只是一根牆頭草,就跟他窩囊軟弱的父親一樣毫無半點用處。」
听見老怪物刻意的污辱字眼,她忽覺惱火,「我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你不必故意一再把我們牽扯在一塊兒!」
「先別急著否認,男人要擺平女人的方法都一樣,只是花招的多寡罷了。」
施奈德臉上曖昧的笑,令羅蕾萊感覺一陣難堪,仿佛赤果果被拆穿。
「你和拜輪究竟是什麼關系?」
「關系?打從他父親把一個小鬼頭扔給我之後,我想這個字眼就不再具有任何重要性。他是我一手培育的殺人工具,他卻跟他父親一樣多愁善感,一天到晚只想了解自己生存的意義何在……可悲又愚蠢。」
羅蕾萊受夠了施奈德扭曲的說法,憤慨地反駁,「他居然還把你這個老怪物說是恩師,你這惡心又沒有血淚的老怪物活該下地獄!」
莫非拜輪所謂的相像便是如此?養育他成人的老怪物不把他當成一個存有感情的個體看待,一如她像個可供交換的貨物般受到無情的對待,假使真是如此,那她一點也不想了解彼此的相像點,這未免太過悲哀了。
施奈德發出啞笑,「他對我而言只不過是一條訓練失敗的狗,連咬人都還會猶豫不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辯護。」
「我不過是站在人道立場替他說話。」她堅決否認自己的憤怒是出于心疼拜輪,以不耐煩的神情睨視著老怪物,問道︰「說到底,你究竟想怎麼樣?」
施奈德也早已喪失扮演慈藹長輩的興致,凸起的眼球陰沉的瞪著她,嘲笑她的愚昧無知。「你大概不曉得自己身邊竟然帶著一個極大的寶藏吧?」
「……寶藏?」羅蕾萊一呆,喃喃地問。
「你的母親跟著小雜碎私奔,當時,我並不知道原來這個小雜碎是名家之後,家族里全是著名的制琴師。相信阿瑪蒂這名字你應該不陌生。」
當然,世界三大名琴之一的阿瑪蒂,深諳提琴歷史的人都應該清楚。史特拉底瓦里、瓜奈里、阿瑪蒂,古典樂界流傳下來公認的三大珍貴名琴,所以習提琴者們甚至是天才琴師無不神往渴求,三大名琴的價格以出產年份與琴音優劣而訂,動輒便是百萬美金的天價。
「相信你一定清楚我在說什麼。」施奈德逕自往下道︰「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小雜碎的祖先竟然曾經受雇于阿瑪蒂家族,對史特拉底瓦里的制作秘方也略有所通,這些秘密全藏在一把琴中。」
謎底霎時揭曉,老怪物貪圖的是這筆「寶藏」!
天曉得在科技日新月異的二十一世紀,這些流傳百年的世紀名琴,制作方法以及漆料的配方神秘依舊,一如達文西畫作的顏料來源與成分一樣奧秘難解。
假使有人解開這古老的秘方以及名琴的制法,恐非一夕致富如此簡單,那肯定是爆炸性的顛覆整個提琴市場、整個古典音樂界。
羅蕾萊覺得喉頭艱澀如噎,硬是擠出聲音,「這才是你綁我來主要的目的……你想知道那些秘密……」
施奈德陰惻惻的接話,「羅曼羅蘭曾經說過,‘一支好的曲子勝過一支軍隊’,偉大的希特勒首領更曾經秘密訓練一組音樂菁英,企圖實踐這個理論,在他的藏寶庫內,更是發現高達十多把失竊日久的絕世名琴,你不會相信那畫面是多麼壯觀,其中還包括一支一七零七年的達斯金。」
一連串的震撼接續朝她投擲而來,轟炸得她頭暈目眩,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這些怪人究竟是從哪個星球來的?居然連二戰魔頭希特勒都能搬出來!
她冷靜地道︰「老頭,不要跟我說你是納粹出身。」
施奈德啞聲失笑,刺耳的笑聲像是銳器刮過玻璃,她扭頸橫覷一眼同樣面露微笑的莫里斯太太,那表情透露著她問了一句愚蠢至極的廢話。
「羅蕾萊小姐,」莫里斯太太終于開口,濃厚的英語系腔調,怪異的中文發音令人想笑。「不用懷疑你的眼楮,雖然將軍已逝,但精神依然不滅,追隨他理想的子民們只是暫時沉寂,蓄勢等待重出的機會。」
無怪乎莫里斯太太一身卡其色改良式軍裝,老怪物陷入瘋狂的眼神和紀錄片里冷血變態的蓋世太保如此神似,羅蕾萊心想,倘若不是她的神智夠清晰,恐怕會誤以為自己是錯闖時空,回到二戰時代。
這里究竟是什麼鬼地方?羅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家族?這些人是從精神病跑出來的瘋子還是……
最重要的是,那個把她推入火坑的罪魁禍首,如今人在何處?假使,這全部是一場天大的騙局,她究竟能听信誰的話?
「我需要你來幫忙解開藏在琴中的秘密,現在,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必須千方百計將你弄來我身邊。」末了,施奈德如是道。
足以穿破厚厚雲層的尖叫,震響了每一片瓖嵌于天井的琉璃菱窗,連鎖效應般,追逐的腳步聲倉惶地響起。
「放開我!」
匆忙奔竄的縴細嬌影在轉彎處被成功的阻攔。誰料想得到,眼前這張哭慘的漂亮臉蛋,短短數日,耍盡了驕縱難搞的性子,徹底磨光了眾人的包容。
「我不屬于這里!你們要我說幾次?」一想到要再次被帶回陌生的建築物進行一堆繁瑣的檢驗,顧不得公主形象,發抖的嬌吼道。
「夠了。」隱身于二樓露台處俯視許久的男人,淡淡出聲制止守衛們的擒捕行動。
拜輪雙臂橫掛在斑斕的馬賽克磚柱上,煙霧彌漫中的俊臉異常冷淡。「脾氣耍夠了吧?別以為每個人都有那個閑工夫把力氣耗在你身上。」
「拜輪,我好害怕……你明明說只要幫你露個臉就好……我好想念爹地,你能不能送我回台灣?」
拜輪只手支顎,薄唇叼著短煙,兀自吞雲吐霧。蠢,無知,漂亮的臉蛋令人發膩,他甚至連眼神都不願意停留在她身上,那太浪費也太沒意義,若不是為了通過最終考驗,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比二氧化碳還要不如。
垂睇半晌,他輕蔑地道︰「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什麼?」
從白痴小公主過于雀躍的目光推敲,肯定是幻想著他告白的畫面,可惜的是,下一秒鐘,他即將毫不留情地親手敲碎這些愚蠢的粉紅泡泡。
拜輪漫不經心的牽動嘴角,仿佛談論天氣好壞般閑閑的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你是羅家領養的孤兒,同樣被遺棄在聖心育幼院,只是你幸運地遺傳了羅蘭家的基因,擁有一張好臉孔,所以那個注重外貌的富商才選擇領養你,而不是她。」
他說話的語氣一如之前尚在台灣時那般溫柔,但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抹著劇毒,直射她的心。
底下的驕縱小公主一如他所預料,震驚地跌坐在地上,長久以來信奉的一切全盤瓦解,這訊息宛若世界末日猝然降臨,毫無緩沖時刻。
「不,不可能的……爹地說我是遺傳了媽咪,才會這麼優秀、漂亮……你騙我……你騙我!」
「你優秀的基因來自于羅蘭,但你令人厭惡的性格倒真的是遺傳了那個姓羅的暴發富,這一點我不否認。」拜輪俊毅的臉龐面色不改,猶然笑著。「不過,正因為歸功于你的性格,才讓我節省了不少時間和力氣。」
「你胡說……我怎麼可能不是爹地的小孩……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Dolly頻頻搖首,拼命催眠自己這是拜輪的惡作劇。
拜輪深吸一口煙,笑容更大,看見一尊完美無瑕的女圭女圭在自己面前崩潰,這種難以言喻的塊感遠勝于煙癮的滿足,是啊,他從未否認過自己身上的每個細胞全是壞胚子的極劣基因,他甚至因此引以為傲。
最好是粉碎個徹底,這樣才不枉他一再容忍那令人反胃的偽裝與安撫。
剎那間,一張咬牙切齒,總是充滿憤怒的圓眸,永不認輸的蒼悒臉蛋劈進他的腦海,攪亂了全副心神,間接控管了他的心緒。
是的,一切都是謊言,所有關于兩個羅蕾萊的每一句,全是一場卑劣又可笑的騙局。
羅蘭家族要的那個羅蕾萊,是此刻失去了光彩的Dolly,不是她。
他終是滲透了她自以為堅不可催的心防,利用了她多愁善感的尖銳敏感,鏟除了最終考驗過程里不必要的小麻煩。
他毫不猶豫地將她這個冒牌貨扔給了泯滅人性的施奈德——那個害死他父親並欺瞞他將近二十年的幕後真凶。
他們很像,太過容易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使得自己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他巧妙地運用了兩人過于相像的弱點從旁設計,看似迂回曲折的圈套,實則步步皆致命,而她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只因為她的心已然受制于他。
如今,他必須再次親手掀開那層粉飾謊言的美好表相,即使後果將會令她跌入痛苦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