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晚上18點20分
傍晚的黃泉路。
出租車已經開到黃泉九路了,但前頭卻意外地堵著一長串車,長龍似的集卡們一眼望不到頭。莊秋水坐在車里焦慮不安,他又一次撥打了尚小蝶的手機。手機鈴聲像催眠樂曲般響了半天,直到自動語音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听,請稍候再撥。」
他緊緊捏起了拳頭,盯著「黃泉路上排隊」的車輛。老天,從S大到這並不太遠,居然開了近一個小時。僅僅在這個路口,就已堵了15分鐘,而車輪幾乎還沒怎麼動過。司機也很著急,他打開車門出去看了看,回來說︰「倒霉,原來前面出車禍了,兩輛卡車撞在一起,有一輛翻倒在馬路上,正在等拖車過來呢!」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手腕上的秒針一格格轉動,莊秋水忍不住打開車門,付清車錢後,跳下車向路邊跑去。
雖然馬路上堵得嚴嚴實實,人行道上卻幾乎沒什麼人。他已很久沒來過這了,兩邊的景物早已變了許多,記憶中的老工廠化作建築工地,一群住宅樓矗立在暮色中。快跑著穿過一個路口,沖刺幾百米拐進經緯九路。
該死!若呆在車上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莊秋水越跑越快,幸好馬路上沒有其他人,否則會以為他腦子有病。十多分鐘後,終于見到了那熟悉的圍牆。好不容易喘了口氣,馬不停蹄地跑到蘇州河邊。
河水已轉為黑色,沿河可以眺望舊工廠里的廢墟。必須在天黑前找到小蝶,否則——他自己也無法想象。
沖進久違的邊門,踏入空曠的荒草叢,孤獨的煙囪愈加淒涼。他也不管那條隱藏的小徑,如開荒者直接踩進野草,筆直向第二道圍牆沖去。
很快找到了那扇小門,他知道里面就是墓地。腦子深處又疼了起來,那是往昔的警告——禁區,勿入!
但莊秋水還是闖入了禁區。
又見到那些墓碑,要比印象中更殘破些,這就是當年的白俄公墓——長眠著713個斯拉夫人的枯骨。
剛想要穿過這片墓園,雙腳卻如釘住般不動了,冷汗從額頭汨汨地流下,耳邊又如洪鐘般響起了警告。
他痛苦地深呼吸了幾口,卻感到墳墓里的氣息全涌入胸腔,連同那些古老的靈魂們,散步到他渾身的每一滴血液中。
于是,他不再是莊秋水,而是許多年前就已死去的某個人,他機械地移動莊秋水的身體,一步一步穿越墳墓的死亡區域,繞過那些斷裂的墓碑,和露出地面的棺材和白骨,終于來到了「蝴蝶公墓」的入口——老房子幽深的門洞前。
STOP!
莊秋水突然停止了腳步,像個木頭人一樣僵在那里,眼前是地獄般的門洞,里面幽暗異常,什麼都看不清楚,似乎正潛伏著無數幽靈,等待新人進入成為它們中的一員。
不,不能再往里踏入半步了!他在門口徘徊了幾步,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性——如果尚小蝶不在里面呢?或者她根本就沒有進去,像他一樣在此止步不前,然後就一個人知難而退,早就離開這鬼地方了。
老天保佑,但願如此吧。
但莊秋水還是要求證一下,如果她就在這道門洞里的話,那只要打她的手機,就可以在這里听到鈴聲了。
他又一次撥打了小蝶的手機,同時側耳傾听門洞里的動靜。
等待了大約10秒鐘,隱隱听到了什麼聲音,從某個很遠的地方傳來。幸好這的傍晚如墳墓般寂靜(本來就是墳墓),讓他可以分辨這是什麼聲音——
沒錯,就是手機鈴聲!雖然听起來很不清楚,但只有電器才能發出這種聲音,還有音樂的高低起伏。
鈴聲持續了幾十秒鐘,隨著手機屏幕顯示「無人接听」而告安靜。
莊秋水豎直耳朵,鈴聲還在繼續,這是他最不願意听到的聲音。
毫無疑問,尚小蝶正在這道門洞里,在可怕的「蝴蝶公墓」中。
他的心又一次沉到了冰底。
腳底稍稍挪動了幾厘米,又立即縮了回去,好像門洞里有一堵透明的牆,任何人都無法穿牆而過。
進入?還是退出?這是一個問題……
莊秋水問出了一個哈姆萊特式的問題,可惜他要拯救的並非奧菲麗亞——而是個與他無親無故、剛剛萍水相逢的丑小鴨而已,她長得一點都不漂亮,對男生幾乎毫無魅力,是那種天天見面也會遺忘的人。
為一個完全與己無關的人,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嗎?
腦子里又閃過了那些電光,雪花般飛舞,如利刃劈開他的身體。他看見了夾竹桃花,鮮艷的花朵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流過之處冒起帶著骷髏的白煙……還有,還有那只蝴蝶,跨入禁忌之門,朝拜普魯頓大神……無數聲尖叫,扯破咽喉的尖叫……密密麻麻的……
「不!」
他如孩子般喊了出來,雙手抱住自己的耳朵,只想立刻就變成一個聾子。
然而,耳朵還是很不爭氣地听到了手機鈴聲。
是尚小蝶嗎?打開手機屏幕,來電顯示卻是陸雙雙。
「喂!已經去那麼久了,你在哪里啊?」
「蝴蝶公墓。」
他像機器人一般如實回答。
「見鬼,真有這個地方?」電話那頭的雙雙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找到WOW了嗎?」
「我——找到她了。」
「那趕快把她帶出來啊!」
莊秋水不知該怎麼回答︰「哦……」
「你哦什麼哦啊!還是個男人嗎?」雙雙在電話里嚷了起來,「快把小蝶給我帶回來!」
說罷她掛斷了電話。
男人?這兩個字如電流般刺激了莊秋水的心,讓他把頭高高地仰向天空,老房子的屋頂似乎變矮了一些。
他的雙腳忽然獲得了自由,一下子擺月兌了理智的控制,大步流星地跨向門洞。
邁向地獄的第一步。
剎那間,黑暗吞噬了莊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