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徐培毅開車來到公司,換了台車以閃避媒體,又繞了好幾段路,才轉往俱樂部。店長替他安排了一間貴賓包廂,他點了些飲料和小菜,就是不喝酒,他決定戒酒,酒精不是什麼好東西,倘若再因此誤事,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一邊等待顏思嘉出現,一邊打開懷孕小百科全書,心想不知孩子是否安然無恙?他痛恨這種不自由的感覺,但他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如果他和何靜婷結成了婚,就能光明正大陪她一起去看醫生,又何必這麼東躲西藏、見不得光?唉,事已至此,他只能告訴自己振作點。
午後一點,顏思嘉終于來了,她刻意沒化妝,臉色頹喪,他看了心底一驚,莫非真的出事了?連忙站起身扶她坐下。「怎麼了?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紅。「我……我是假性懷孕,對不起。」
她從包包拿出一張診斷證明,這位婦產科醫生她認識很多年了,花點錢就能買到想要的東西,方便極了。她跟醫生討論過,若說是流產,就得臥床休養好一陣子,那多麻煩,她的SPA館才開沒多久,她忙得很呢!她決定改口說假性懷孕,既然從來都沒這回事,也就不用補身之類的了。
「什麼?!」假性懷孕……他在書上看過這名詞,是一種由心理造成的生理變化,尤其是非常渴望受孕的女人,會出現類似懷孕的征兆,影響到荷爾蒙,連經期都會停止,換句話說,根本就沒有孩子……
忽然間他覺得頭暈腦脹、天旋地轉,甚至想大叫出聲!原來……原來他傷害了那麼多人,結果卻落得一場空……何靜婷的眼淚,還流在他心中,這些日子承受的壓力,讓他夜夜失眠,誰知一切只是顏思嘉的錯覺,她以為自己懷孕了,就這麼簡單!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母親的警告,這一切莫非是顏思嘉策劃好的?別怪他多心懷疑,過去被她欺騙的後遺癥仍在,他無法全然的信任她。
看他臉上錯綜復雜的表情,她低下頭哽咽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失望,我真的沒想到,助理買了那麼多驗孕棒都不準……當時我又不敢去婦產科,你也知道人家處境很為難的……」
眼淚是女人天生的武器,她非得善用,即使他對她有所懷疑,她也會堅持到底,打死都不能承認是場騙局,這才是大說謊家的功力。
看她潸然落淚,他不忍再多苛責,她的眼淚不像是假的,瞧她哭得雙肩顫抖,她自己應該也很難過吧,于是他拍拍她的肩膀說︰「沒關系,以後再努力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卻也不能肯定,真的還有以後嗎?他之所以決定放棄何靜婷,最大原因就是為了孩子,現在證實孩子只是個幻覺,他跟顏思嘉之間還走得下去嗎?
「可是,你因此取消了婚禮,大家都議論紛紛,還有何小姐該怎麼辦……」她暗自給自己的演技打了滿分,過去她怎麼可能哭得像個小可憐?但為了抓住這個難搞的男人,她願意拉下臉,反正勝者為王!
「我跟何小姐……本來就不該結婚。」他既然不愛她,又何必蹉跎人家的青春?事情都到這地步,他若回頭,對她恐怕也是種傷害,一想到她,他只有深深的心痛和歉意,這份情債怕是要來生才能還了。
「你不愛她嗎?否則怎會跟她訂婚?」看他面露心疼,顏思嘉不太愉快,難道他不知道同情就是愛情的姊妹?很有可能混為一談的耶!
「她給我一種回到家的感覺,我確定她會是個好妻子、好媽媽。」他最常懷念的,就是兩人在樓頂吃便當的日子,也許說幾句話,也許什麼話也不說,卻覺得好平靜、好舒適。而他最不敢懷念的,就是結婚前一天的對話和擁吻,她的眼神緊緊揪疼他的心,多看一眼就會陷入其中。
他形容得不多,卻已讓顏思嘉卸下心防,那女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拜托,好妻子、好媽媽算什麼東西?一個女人最重要是有女人味,若不能讓男人想撲上來,還有什麼戲能唱下去?
「真希望我也能給你這種感覺。」她故作可惜地說。
「一個人不能太完美,你已經擁有很多優點了。」
那當然!她心底得意笑著,她想要什麼都會努力爭取,而且她不會把自己的戰利品拱手讓人,那個何靜婷真是個蠢蛋,被悔婚也不知多要些賠償,至少也得裝成怨婦樣,站出來指控負心漢,才能給對方最沉重的打擊呀!什麼委曲求全、成人之美,在她看來都是自虐行為。
徐培毅沒注意到身旁女人的表情微妙,他仍在震驚狀態中,無法接受沒有孩子這事實。計劃又再次被推翻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可以和顏思嘉交往下去,等待時機成熟再結婚嗎?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似乎行不通,他不信任她也不信任自己,三年前他們做不到的事,而今就能改變了嗎?
「親愛的,為了真正有個孩子,不如……我們現在就來練習吧!」她早已交代店長,在他們離開之前,不管包廂內傳出什麼聲音,都不準來打擾,否則小費沒收!
她眼底的誘惑再清楚不過,他卻輕輕推開她,遠離她的香水味。「抱歉,我有罪惡感,現在沒心情。」
可能是這間包廂的緣故,他不免想到上次他在此喝醉酒,也就想到他向何靜婷提出解除婚約,如此連鎖反應下來,他連一個親吻都沒興致。曾經傾國傾城的那張臉,此刻卻只引發他沉重的感受,原來迷戀是會消退的,只是看打擊夠不夠深。
「……好吧,等你平靜點再說,我會一直等你的。」她愣了一下才擠出適當台詞。
萬萬沒想到他會拒絕她,難道還要把他灌醉才行?天啊,她可不想每次都這麼做,多麻煩!更何況,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村藥嗎?
情況仿佛還不夠糟似的,這次見面讓他們的事曝了光,通風報信的是一個服務生,他偷偷跟媒體聯絡,討了個大紅包,隔天就不來上班了,既然店長也常收客人紅包,為什麼他不能「見賢思齊」?
取得獨家的報紙大肆報導,圖文並茂,標題寫著︰「豪華婚禮喊卡,正因舊愛顏思嘉,何靜婷成棄婦,麻雀變鳳凰夢碎。」
諸位看倌請看看,劇情發展真是太神奇了!三年前分手的知名男女又復合了,男的多金、女的多情,原本就是指標性人物,還有一個差點成了「元配」的灰姑娘,讓人不禁掬一把同情之淚。就算您平常再不八卦,也會想知道內情,來來來,順便做個民調,猜猜這對佳偶何時會反目?
大批媒體等在徐培毅的住處和公司前,也派兵守在顏思嘉的住家和SPA館前,彰化那邊雖然得不到任何回應,也得拍幾個畫面回來做對比,人家灰姑娘住三合院呢,多麼純真可憐的女孩。現在全國最熱的話題就是這樁三角戀,到底男主角徐培毅是怎樣劈腿、怎樣背叛,記者們發揮了高度想象力和創造力。
一看到報導,徐培毅第一個直覺就是——難道是顏思嘉泄的密?仔細一看,報上刊出了證人的遮眼照片,就是那個新來的服務生,才讓他稍微釋懷,卻也不免沈思,他對顏思嘉果真毫無信心。
或許他們沒有孩子是件好事,他無法想象跟她相處十幾二十年的景象,他已經不是年輕小伙子,她的美艷其實不再那麼震撼他,他最渴望的只是一個安穩的家。
看完整篇報導,他立即打電話給顏思嘉,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呀∼∼他們跟拍的功夫太厲害了!」她語氣無辜,她已經盡力甩開記者,誰知還是被拍到,所以說虧心事不能做太多,唉。
「就算他們跟拍,我們沒注意到也就算了,但是記者打你手機,你可以不接,何必跟他們說那麼多?」他想到何靜婷回到彰化老家,連出個門都不容易,親友們都因為她而上電視,卻沒有人多說半句話,他們都忍耐得住,為何顏思嘉不行?
「我哪有說什麼?我只說我生活過得很好、多謝大家關心,這樣也有錯?」拜托,她不知有多節制、多忍耐,換作是以前的她,有可能這麼低調嗎?
「你根本就不該接受采訪,你說你過得很好,說者無意听者有心,報上一登出來,何小姐她會有什麼感受?」他自己被養父母責怪也就罷了,都怪他自食惡果,但是何靜婷他們一家人,不知又得承受多少閑言閑語?鄉下地方民風純樸,發生這款大代志,恐怕要被議論好幾年。
「冤有頭債有主,你應該去怪那個服務生,我不過就說了兩句,你這樣罵我公平嗎?以後我們都別在外面約會了!」顏思嘉原本還想扮演溫柔小甜心,一听到他疼惜那女人的口氣,馬上就破了功。
「這陣子我們都別踫面,等事情平靜下來再說。」他知道,她從來都不會低頭,除非有她想要的東西,才會暫時改變態度,忽然間他覺得無力,萬分的無力。
「你怎麼可以這樣?就為了那個女人,你要冷落我?」她為了挽回他,拒絕那麼多追求者,就怕他說她不專一,結果她專一了,他卻把她冷凍,有沒有這種天理啊?
「我對她的傷害已經夠深了,我不能落井下石,我說過,至少要撐半年才能公開。」
「半年?干脆等你牙齒掉光的時候再來找我算了!」她氣炸了,說完後立刻關機,仿佛又回到剛交往那段日子,他們動不動就吵架,最終以激情結束,那感覺其實也蠻不錯的,但現在他們是用電話吵架,怎麼可能激情得起來?
「可惡、可惡!」她用力槌著抱枕發泄,心想不管了,先約一個最乖的男人出來逛逛,否則她真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想來想去,最佳人選就是吳學瑞,他追她好幾年了,始終沒得到她的芳心,不過做為一個好司機、好導游、好苦力,他倒是挺稱職的。
尤其吳學瑞是徐培毅的大學同學,這點更讓她欣賞,呵呵,要給男人戴綠帽,就得找他認識的人,效果是加倍的好啊!
熱門話題是一種進行式,隨時都在流動改變,「三角戀」沸騰了一個禮拜後,另一樁豪門恩怨吸引了所有媒體目光,該案具備了遺產、互告、外遇、私生子、疑似謀殺等勁爆元素,于是乎大批人馬都見風轉舵,只留一、兩個實習記者守株待兔。
顏思嘉向來很留意風向改變,這下應該沒什麼風險了吧?她忍不住打電話給「目前」的男友,嬌怨問︰「培毅,你還記得有我這個人嗎?」好家伙,她說不連絡他就不連絡,算他狠!
「抱歉,我人在紐約,工作很忙。」養父母提議他出國洽公,免得在台灣繼續出亂子,他立刻接受了這提議,暫時遠離暴風圈,對大家都好。
「啊?你什麼時候跑去紐約的?」她真不敢相信,去紐約是沒什麼了不起,但他怎能一聲都不吭?如果她真的懷孕了,他才舍不得離開,發現沒有小孩了,就翻臉不認人嗎?
「上個周末來的,紐約的分公司需要我來督導。」他一邊開車一邊講電話,不管在哪個國家,他總愛自己開車,把命運掌控在手中。但最近他發現,其實他無法掌控的事情很多,他並不如想象中堅強,他也有脆弱和寂寞的時候,也需要依賴和傾訴的對象。
「你要待在那邊多久?你一點都不想我嗎?」三年前他是如此,三年後一樣沒變,跟他在一起簡直像守活寡,她千方百計把他搶回來,可不想當冷宮的白頭宮女,如果他又故態萌發,小心她隨時會跳槽!
「可能八月才回去,最近我很忙,真的怞不出空。」他不禁想起從前,如果他跟何靜婷這麼說,她一定會微笑接受,她從來沒對他發過脾氣,他有時還會想,她是否腦子少了根筋,才會不懂什麼叫埋怨。
後來他才慢慢明白,何靜婷不是沒有脾氣,只是對他的愛更多,即使在最後那一夜,仍不出惡言,仍給他祝福。是怎樣的一種愛,才能如此寬容?他這輩子還能遇到嗎?遇到了又能珍惜嗎?
「培毅,你好像快不要我了?」他不只人在遠方,語氣也很疏離,顏思嘉有種不祥預感,她費盡心力搶到的東西,居然這麼容易就飛走了?
「……你想要什麼禮物,我買給你,紐約有很多珠寶店。」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想做點補償,听說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買了應該就沒錯吧?
剎那間,她的理智線斷掉了,很好,用這種方法敷衍她,他以為自己是哪根蔥啊?「你給我听清楚,我想要多貴、多希罕的鑽石,都可以自己買,不用你施舍!你沒有時間就算了,我就不信全世界的男人都沒時間陪我!」
「思嘉……」電話掛斷了,他也沒再打回去,反正打回去也只是吵吵鬧鬧,浪費國際電話費不說,還要傷腦筋。好奇怪,來到紐約後,他幾乎忘了顏思嘉的存在,每天夢到的都是何靜婷,夢中的她安靜無語,只是淚流滿面,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找回她的笑容?若他回頭,她可還願意接受?自私怯懦如他,配得上這麼好的女人嗎?
不管怎樣,他真的很想念那段一起吃飯、一起看書的日子,那也許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時光,當初他卻渾然不覺,而今卻在異鄉紅燈的街口,望著身旁空蕩的位子,忽然被回憶抓住,呼吸都覺困難。
靜婷,你好嗎?如果再見面,能請你給我一個微笑嗎?
八月初,徐培毅從美國回到台灣,媒體似乎忘了有他這號人物,他暗自感謝最新熱門話題的主角,他才能成為不受注目的路人。
他在路邊買了東花,帶著來自紐約的禮物,開車來到顏思嘉的住處,差點忘了門牌是幾號,怎麼才出國一個多月,台北的街道就不認得了?
顏思嘉打開門,滿面詫異。「你怎麼來了?!」
「我想我該來看看你,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了。」他並不特別想念她,只是覺得該有所補償,至于兩人算什麼關系,他還沒有定論。
「你也記得啊,哈哈!」她真該感到榮幸,這個無心的男人還會數日子呢!
他送上玫瑰和禮盒,但她根本不想接受,他只得自己放到客廳桌上。女佣不在,屋內有點凌亂,桌上還有兩個杯子,似乎剛才有人來過?室內除了香水味,還有威上忌的味道,他覺得有點刺鼻,對這種混合氣息不太適應。
「你喝了酒?」瞧她整個人躺在沙發椅上,身穿黑色睡衣的嬌軀非常性感,但很奇妙的,他的心跳一點也沒加快。
「是啊,怎樣?我又沒懷孕,我想怞煙、喝酒甚至吸毒都行!」她聳聳肩,反正都決定要放棄了,還費什麼勁、演什麼戲呢?
「剛才我看到有個男人開車離開,好像是我認識的人?」他的視力和記憶力都極佳,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昔日同學吳學瑞,看來他們又復合了,人生總是如此分分合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有資格質問我嗎?」她也不怕他探究,兩個人走到這一步,她什麼都豁出去了!
「我確實沒有資格,那麼……我們分手吧!」說出這句話,感覺是那麼自然,三年多了,初戀的光環也該減退了,迷戀的心更是早已平靜。
她冷笑一下,這家伙居然比她提早說分手!笑話,他以為她會痴痴等他回頭嗎?「我們跟本沒在一起,哪來的分手?告訴你,一切都是我布的局,我就偏偏不讓你跟那女人結婚,不然你以為我干麼吃飽撐著,花那麼大的功夫把你搶回來?」
「你……從你說懷孕那天起,就一直在對我說謊?」忽然間他看清楚了,其實她的個性從未改變,為了搶奪她看中的戰利品,說幾個謊算得了什麼?如果他肯冷靜觀察,就會看出她的演技不夠專業,怪就怪他鬼迷了心竅,才會一步錯、步步錯。
「沒錯,我就是個大說謊家,你被詐騙了這麼久,會不會領悟得太慢啦?搞清楚,不是你要跟我分手,是我要跟吳學瑞結婚了,他說隨便我生不生孩子,他每天至少都會陪我吃早餐,才不會忽然給我失蹤一個多月,把我當隱形人!」與其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男人,見面時又只會跟她吵架,不如找個對她服眼帖帖的男人,她做女王習慣了,不用國王來對罵,她需要的是騎士,忠心臣服,沒錯,就是這樣!
「你要怎麼過你的日子,我無權干涉,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騙了我,婚禮取消後,何小姐有多傷心?」他不是沒想過這可能性,但听到她親口說出仍覺震撼,老天,他怎會如此盲目,就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孩子,傷害了最愛他的女人?
顏思嘉可不是省油的燈,對方開罵,她就罵得更凶︰「就算我沒出現,結果也是一樣,你跟本就不愛那個女人,你最愛的只有自己!承認吧,你無法愛上任何人,你是孤兒,你沒有被愛過,所以你也不知道怎麼去愛!你沒辦法給那個女人幸福,同樣的你也不能讓我快樂,你太失敗了,你只會傷害別人!」
他站在那兒,無法動彈,這番指控在他心上震撼著,盡管她惡人先告狀、惡形惡狀,她仍有她的優點,就是看透人心的能力。
他不願爭辯,也無力爭辯,走向大門口。「夠了,希望我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
「放心,我要準備婚禮忙得很,沒空跟你瞎攪和!」她要拋開過去、迎向未來,她的時間多寶貴啊。
「祝你們幸福,如果你們是真心相愛的話。」據他所知,吳學瑞外表溫文有禮,其實是個狠角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起來這兩人挺相配的。
「少給我觸霉頭!」她都二十八歲了,是該認真考慮終身大事,千挑萬選才決定押注吳學瑞,但徐培毅這麼一說,她心底難免不安,每個即將結婚的女人都是如此的。
徐培毅不再多說,就此轉身離開,他會忘記這棟大樓、這個地址、這些謊言,就像一場紛紛擾擾的夢,恍然醒來後才發現,自己曾經有多迷失。
此刻他覺得心痛,並非因為顏思嘉,而是她說的那些話,或許她是對的,正因他誰也不愛,才會造成這場悲劇,他失敗得一塌糊涂,他傷害了何靜婷,也無法接受顏思嘉,到底他要什麼?愛的是誰?
活了三十年,他曾自以為很聰明,結果做盡了蠢事,任何一個員工都比他有智慧,連門口那位常幫他開車的警衛,都有老婆帶著便當和小孩來找他,那畫面不正是他所衷心期盼?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擺在他面前,但他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再給他一個機會……他又該怎麼做才好?
周末,徐培毅推著手推車,在一家大型商場采購。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幾百年沒做過這種事了,辦公室有秘書代勞,家里有佣人會買好東西,他就算要送禮也不需自己來,事實上他從未用心挑過禮物,總覺得最貴的就是最好的,卻不了解對方到底需要什麼?
逛了一下午,買齊了商品,塞滿了車子,他出發前往育幼院,心想那個約定應該還算數吧,雖然他常爽約、又遲到,劉仲陽應該會原諒他的,畢竟一個失婚失戀的男人,多少是值得同情的。
看到徐培毅的休旅車停在門口,院長劉仲陽睜大眼,不可思議地問道︰「才八月,太陽那麼大,聖誕節還早得很呢!你怎麼就帶禮物來了?」
過去兩、三年,徐培毅都是十二月才當起聖誕老公公,今天會不會提早太多了?
「不是聖誕禮物,是生活用品,我想應該用得上。」徐培毅一箱箱搬下車,直接抬到倉庫去,他在這里生活了十二年,對地形了若指掌。院子里那棵老榕樹還在,以前他總喜歡在樹下看書、沉思,可惜沒什麼頓悟,直到今天仍然迷惘。
院童們看到有客人來訪,還帶來了許多東西,不免好奇上前觀望,但是徐培毅一臉嚴肅,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徐培毅發現身旁好奇眼神,對他們微笑一下,心想這些孩子應該沒注意前陣子的報導吧?並未認出他就是那個只心漢,只是略帶害羞的以笑容回應。
「阿毅,到底怎麼了?你還好吧?」劉仲陽實在想不透,這家伙一向忙得團團轉,最近又那麼多是非,現在居然有空親自買東西送來,該不會是劇情又有什麼轉折了?
「沒什麼,忽然想到而已。」徐培毅也說不上原因,只是想做點事,為別人而做。
劉仲陽不再多問,轉個話題說︰「為了做你的伴郎,我買了一套西裝,超貴的,現在卻用不著了,你總得補償我一下吧?」
「你說個數字,我寄支票給你。」徐培毅很樂意補償好友的損失,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人情債才是最難還。
「支票我也是會收啦,不過現在我要你——」劉仲陽指著他,停頓一下才說︰「陪我去吃飯!」
如果他猜得沒錯,徐培毅應該是來找他聊聊的,平常最愛裝酷的人,其實藏了最多話想說,他帶過的小朋友都嘛是這樣,嘴巴倔強,情感豐富。
「好!」果然徐培毅一口答應,毫無遲疑。
「你先等等。」劉仲陽月兌去身上圍裙,交給院內一位老師,也就是他交往十年的女友。「小君,今天就拜托你了,我兄弟難得來找我,我要先開溜了。」
「去吧∼∼不要喝太多,小朋友很討厭酒臭味。」小君和男友早有共識,這輩子不結婚、不生小孩,就為了育幼院的孩子們,奉獻一生。
「遵命!老婆大人。」劉仲陽在女友頰上一吻,小朋友都發出「哎喲∼∼」的尖叫聲,格格笑個不停。
徐培毅望著他們的相處,羨慕之情油然而生,經營這家育幼院沒什麼好處,卻要長年付出心力,但這對情侶顯然比他幸福,因為他們懂得……愛。
劉仲陽坐上徐培毅的豪華休旅車,指點他如何前往目的地,沒多久,他們停在一家店門口,不是五星級飯店也不是高級餐廳,徐培毅看著招牌念道︰「劉家熱炒?」
「我老爸老媽開的啦!里面有包廂,不用怕被跟拍,走!」跟徐培毅一樣,劉仲陽也在十二歲時被領養,他的養父母從事餐飲業,每天招呼客人就成了他的工作,因而養成他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個性。
徐培毅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份興奮,他最想品嘗的就是道地的平民料理啊。
「爸、媽,這我朋友阿毅,我們到里面去吃喔!」
看到兒子帶朋友回來,還是一位很斯文的朋友,劉媽媽從櫃台後走出,笑眯眯地說︰「要吃什麼,喝什麼,自己來,當作自己家,別客氣!」
「謝謝伯母。」徐培毅第一次來到好友家,處處顯得新鮮有趣,連店里那些客人看來都很親切。
劉爸爸一邊大火熱炒,一邊朗誦他自己發明的順口溜︰「劉家熱炒名不虛傅,識途老馬都知道,今天吃過下次再來,大人小孩笑哈哈!」
劉仲陽听了忍不住翻白眼。「老爸,你的順口溜很老套耶,怎麼都沒押韻?一點都不順!」
「臭小子,有本事你幫我想啊!」劉爸爸端出一道炒三鮮。「吶,五號桌。」
「好好,明天就交貨,先讓我培養點靈感。」劉仲陽立即端菜上桌,露出職業級笑容說︰「人客,好料的來嘍!」
家人的相處、日常的對話,徐培毅在一旁看傻了眼,為什麼劉仲陽看起來那麼自在,甚至跟他養父母有種神似的感覺,仿佛他們真是天生的一家人?如果當初他不是被徐家夫婦收養,而是這對開熱炒店的劉氏夫妻,如今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會不會比較懂得去愛人?
搖搖頭,他對自己苦笑,他絕對比不上劉仲陽,是那種天生的熱情豪爽,才成就了今日的親情和愛情。
「跟我來!」劉仲陽帶好友走上二樓,所謂包廂原來是指他的房間,打開他常用的麻將桌,再擺上兩張椅子,就是最適合招待親友的所在。四周堆滿了雜物,擁擠的空間卻讓徐培毅覺得舒適,仿佛回到育幼院的大通鋪,地方小小的,氣氛暖暖的。
沒多久,劉仲陽端著兩個大鐵盤回來,分別是半打啤酒和五盤熱炒,這對他來說駕輕就熟,桌上一下就豐盛起來,徐培毅看得食指大動,他在紐約時不知多想念台灣菜,而他所嘗過最好吃的,就是前任未婚妻做的料理,因為里面有她對他的……愛。
愛,他最近滿腦子都想著這個字,仿佛第一次認識、第一次感受,陌生遙遠,卻又深深吸引著他。
劉仲陽拉上窗簾,打開冷風扇。「如果連這里都有狗仔隊拍得到,我就把育幼院送給他們!」
「送給他們太浪費,不如送給我。」徐培毅替兩人倒了酒。「來,喝一杯。」
「喝掛了就打地鋪,不用客氣,干!」
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不比交際應酬,喝起來就是特別過癮,等酒過三巡,徐培毅提出他最近的煩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以你對我的了解……我是不是缺乏愛人的能力?」
「呃嗯……是啊,我從很久以前就這麼覺得。」劉仲陽打了個酒嗝,他就知道阿毅有話想說,呵呵。
「什麼?」徐培毅沒想到,唯一朋友也這麼打擊他。
劉仲陽仰頭大笑,難得阿毅會流露這種落寞。「從小到大,你都是獨立得要死、聰明得要命,就算地球只剩你一個人也OK的樣子,當然我們會覺得你誰都不愛,也不用被愛。」
「說得也是。」他都不懂自己何必如此?守在一座名叫驕傲的城堡中,不讓人進來,也不願走出去,而今孤獨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過後來我發現,你只是潛能還沒被開發,我雖然沒見過你那位無緣的未婚妻,但她對你影響真的很大,你以前只會寄支票,這幾年卻會親自來送禮,你確實有在改變。」
「靜婷……她是我最愧對的人,我都不知該怎麼彌補她。」一想到婚前那個夜晚,她臉上的絕望神情,他無法原諒自己,一直以來,她總是給他溫柔、替他著想,明知他不愛她,仍願意跟他結婚,那需要多大的包容和多深的感情?
劉仲陽雖然不了解詳情,但至少知道婚禮被取消了,還是因為阿毅的前任女友,很明顯,這位未婚妻是被犧牲的角色,難怪阿毅會覺得抱歉,還懷疑自己是否有愛的能力。
「說正經的,你如果只是想彌補她,千萬不要去找她,就讓她恢復平靜生活,找一個適當對象,對她才是最好的結果。」別說他不挺兄弟,愛情最好純粹點,若只有同情還是閃遠點。
「可是我……」好友說得有道理,他能為她做的就是徹底放手,讓時間沖淡一切,但他似乎就是放不開,分離後才懂得什麼叫思念。
劉仲陽看他神色矛盾,挑眉猜測︰「你不只想彌補她,你想見她一面,還想回到從前,對吧?」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怎樣?以前我把她當家人,坦白說,我對她沒有太多……」他不懂自己,為何又想接近又覺遲疑?到底是哪個部分出了問題?
「很簡單啊!因為你把家人的期待都放在她身上,當然不會有那種,試著解開你自己的迷思,你就會發現,你是男人、她是女人,事情非常清楚明了。」這種事劉仲陽看得多了,同為孤兒常會有這種情感轉移,曾經他對女友小君也是一樣,幸好他覺醒得早,否則錯過良緣不哭死才怪。
「怪了,你怎麼什麼都能分析?你是哪來的大師?」徐培毅心想自己今天是來告解的嗎?這位輔導老師也回答得太精確了吧?
「身兼育幼院院長和熱炒店小開,你以為我當假的?坦白說,人生百態我都看透透了。」劉仲陽拍拍胸口,一臉舍我其誰的豪壯心情。
「少臭屁了!要比喝酒的話,我看你會輸得很慘。」
「比就比,誰怕誰?輸的人要負責想順口溜,我老爸還在等呢!」
兩人繼續飲酒瞎扯,酒精讓心防松懈,友情讓心靈舒展,今晚就是心的盛宴,男人也需要傾訴和聆听,只是他們不常練習,還需要多學著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