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餅遇上黑咖啡 第三局 作者 ︰ 季可薔

「這是怎麼回事?」

當兩人從台北趕到位于桃園的專屬球場後,迎接他們的除了星空下一張張搭起的白色帳篷,正中央滿席的美味餐點,以及角落排成一列的服務生外,整座球場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

「你不是說Party六點半開始嗎?」溫紅瞥了眼腕表,「現在都快七點了耶。」

「這還不夠明顯嗎?」麥哲輪冷冷勾唇,「這就是球員『歡迎』你的方式。」

拒絕出席歡迎Party?她懂了。

溫紅黯然垂眸。她早料到,豹隊的教練與球員們不會太歡迎她這個膽敢踐踏男性聖殿的女人,只是沒想到他們對她竟反感至此。

事實上,從她在合約上簽下名字的那一刻,豹隊總教練便氣沖沖撂下狠話──

「我絕不會承認她的!」

他討厭她,其他人也一樣。溫紅悄然嘆息。對這些男人而言,由一個女人來管理整支球隊,簡直是笑話一樁,何況她還是個才剛畢業的丫頭!

一只啥也不懂的社會菜鳥,卻負責與他們談判合約條款,不高興的話,甚至可以開除他們,決定他們未來的命運。

一個女人懂什麼?憑什麼掌控一切?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球員們個個憤恨不平,尤其在听聞從其他球隊傳來的流言後──譏笑豹隊球員是咬著女乃嘴、還離不開媽媽懷抱的小嬰兒──他們更加激動了,覺得顏面盡失。

甚至有的球員宣稱,如果她來當經理,他們絕不續約。

怎麼辦呢?究竟要用什麼方法才能留住這些球員?看今晚這種景況,要勸服他們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著,溫紅又嘆氣了,盈盈走向球場,在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皮上坐了下來。

嗯,這觸感挺不錯的。她模了模身畔的小草,又眯起眼,仰頭望了望四周看台。據她目測,這個球場的大小完全符合國際標準,不愧是台灣第一座由球團投資興建的專屬球場,果然不惜成本。

Bruce。她在心頭呼喚著故友──你為什麼要斥巨資蓋這麼一座球場?又為什麼一定要我來當球團經理?你真的相信我能在短短一年間讓豹隊贏得總冠軍嗎?

清風拂面,撩起她鬢邊細發,她的心猛地一顫。死去的人不會說話,但她仿佛听見了,听見老人用一貫嚴酷的神態對她說著溫煦的言語。

她躺下來,閉眸聆听老人的鼓勵──你一定能做到的,小紅豆,你一定可以!

「……你在做什麼?」淡冷的嗓音在她上方揚起。

她展開眼瞼,迎向一張同樣嚴酷的俊容──他們父子倆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五官同樣端挺,神態也同樣冷漠。她在心底嘆氣,唇畔卻淺淺地勾起笑。

朦朧的笑意映入他的眸,教麥哲輪身子一僵。「你發什麼神經?這麼冷的天氣躺在地上?快起來!」粗聲命令。

「我穿了風衣,不冷。而且今天晚上天氣還算暖,沒關系的。」微笑依然清淺。

他皺眉。

「你看到了嗎?」她柔柔問。

「看什麼?」

「星星。」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麥哲輪往蒼邃的夜空望去,果然看見數十顆星子嵌在天幕上,迷蒙發亮。

「還有月亮哦。」

他跟著望向一彎如勾新月。

「你也躺下來吧。」她突然坐起身,展臂拉他。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瞪著她的神態宛如看見一只不可理喻的怪物。數秒後,他粗聲開口,「你有病嗎?」

「沒有啊。」

「該不會球員們沒來參加Party,帶給你的刺激太大了,以至于腦袋不清楚了吧?」他諷刺。

「我的腦袋很清楚啊。」她依然平和地回應。

「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難過。」

「我是很難過。」她低聲道,躺回草皮上。「真的滿難過的。」

麥哲輪皺了皺眉,奇怪她低落的語氣竟讓他心頭無故一扯。不悅地推開莫名的情緒後,他取出手機撥號。

「小劉嗎?是我……如果我記得沒錯,今晚應該有一場歡迎Party吧?為什麼我到了現場,卻一個人也沒有?連你這個領隊也沒到?」語調平淡,卻隱含威脅。「……什麼?罷工?」他提高聲調。

溫紅也跟著坐起身子。

他瞥了她一眼,繼續朝手機另一端擲落命令,「我不听借口!給你半小時。半小時後,我要球隊全員到齊──听清楚了嗎?」說完,他毫不遲疑地切斷了通話。

「球員們鬧罷工嗎?」溫紅問,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說,除非球團跟你解約,否則他們將不參加球團的一切活動,包括練習。」他解釋,凝定她的眸意味深刻。

「是這樣嗎?」她小臉低垂,「嗯,我明白了。」

「你真的懂了嗎?」他的語氣懷疑且嘲諷。

「當然,我又不是白痴。」

「既然如此,就答應我的條件。名義上你還是球團的經理,但不許你插手球團事務,我會另外聘請顧問來──」

「不行。」清脆俐落的兩個字截斷了他。

他眼神一冷,「你還是堅持自己來?」

「不錯。」

「你──」他咬牙切齒,再次有種掐死眼前這女人的沖動。「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處在什麼樣的境地?」

「我知道啊。」她理所當然地點頭,「我的球員鬧罷工。」

「而且威脅球團解聘你。」

「他們的訴求我很清楚。」

「那你怎麼還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忍不住咆哮。

「還有時間,不是嗎?」面對他滔天的怒火,她微微瑟縮,卻仍勇敢地開口,「在球季開始前,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回來的。」

「……」

「麻煩你打電話給劉領隊,請他不必勸那些球員來參加Party了。就快過年了,讓他們放松一下,好好休息吧。」

「……」

「你真的不想躺下來看星星嗎?這種感覺很棒耶。」

「……」

「嗯,我肚子餓了。桌上那些料理看起來很好吃,我可以吃一點嗎?」

「溫、紅!」冰冽的怒吼響徹整座球場,震得附近每個人心神皆為之一顫。

溫紅無奈地停住往餐桌走近的步履,回過頭,「我听得見,你不必喊得那麼大聲。」

「你──」兩簇熾烈火焰從他眼中迸射而出。

這女人絕對是上天派來考驗他的,絕對是!

她仿佛對他的怒氣毫無所覺,自顧自地盛了一盤滿滿的食物,又從急忙跑來服務的侍者手中端過一杯香檳。最後,她回到草皮上,席地野餐起來。

他不敢置信地瞪她。

她吃了幾口,忽然想起了什麼,眸光落定他身上,「喂,你肚子也餓了吧?要不要過來吃一點?」

他不說話。

「先生,麻煩你再拿點東西來好嗎?」她朝方才的那個服務生招手,「那道煙燻鮭魚不錯,還有培根蘆筍卷,對了,也拿一盤生菜沙拉來好嗎?你們準備的蘿蔓真脆,很好吃。啊,還有起司也來一點好嗎?另外還要一杯香檳,謝謝。」叨念一長串後,溫紅停下來歇了會兒,啜飲一口香檳。

她閉上眸,享受甜爽的氣泡在唇腔輕輕鼓動的滋味,滿足地嘆息。

「好好喝哦。」她贊嘆。

這女人……究竟在搞什麼?麥哲輪僵立原地,看著幾個服務生忙碌地端來兩盤她方才點名的食物,又自動自發拿來一塊餐巾,在草皮上鋪開,甚至還在餐巾一角壓上裝了朵嬌美玫瑰的花瓶。

「請坐,麥先生。」一個多事的女服務生抱來兩個柔軟的坐墊,笑容滿是討好意味。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女服務生頭皮發麻,驚覺自己拍錯馬屁,急急退開。

麥哲輪凌厲的目光重新落向溫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當然知道。」她朝他微笑,「我在吃飯啊。」

「你──」滿腔激怒在望見她輕吐舌尖恬舐嘴角沾上的沙拉醬時,倏地化為烏有。他喉頭一陣焦渴,竟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她擔憂地顰眉。

他責怪地瞪她,忽地席地坐下,抓起餐巾上的香檳杯,仰頭一飲而盡。

「慢點喝,別嗆著了。」以為他口渴,她溫柔地執起冰鎮在桶里的香檳,又為他斟了一杯。

陰郁的眼神擒住她。

她心跳一亂,玉頰染霞,「對不起,我又讓你生氣了嗎?」她好像總是在惹惱他呵。

「別告訴我你介意。」他冷哼。

「我當然介意。」她真誠地睇他,「畢竟我們未來還要相處一年,我真的希望我們的關系不要那麼緊張。」

「你也知道我們之間關系緊張嗎?」他譏諷,「我還以為你毫無感覺呢。」

「也許你很瞧不起我,麥先生,但我不是你想象中那麼白痴的女人。」清亮的眼眸凝定他。

他挑眉,狀甚懷疑。

「事實上,Bruce還認為我滿聰明的。」秀顏更加嫣紅了。

他看著,湛眸閃過深思。

的確,她並不笨,或者在純真無辜的容顏下,其實藏著一顆善于算計的心。

可就算她真是裝瘋賣傻,有些行止還是太過分了些,教人分不清是真是假,連他這個自認對女人有相當程度了解的男人也無法捉模。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他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吐出半嘲弄、半認真的疑問。

「啊,你想知道嗎?」她嬌嬌一笑,「太好了,相互了解是建立友誼的第一步。」

「哼。」他不置可否。

「我是在台東一座小鎮長大的,我們家是單親家庭,我媽媽在生下我不久後就過世了,是爸爸獨力養大了我跟哥哥。」明眸點亮對父親的仰慕,「雖然我爸只是個木匠,賺不了多少錢,又愛喝酒,平常也老是對我跟哥哥碎碎念,不過對我而言,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一級棒!」說著,她比出拇指,隨即又羞澀地攏了攏鬢邊秀發。「你不要認為我是老王賣瓜,自賣自夸哦。」

他胸口一窒,無端地為她這女兒嬌態心悸。為什麼在談起自己的父親時,她眼瞳能那麼清澈、純澄?那燦爛笑顏,像是全世界的陽光都在她身上集中照耀……

他知道她沒有說謊,也沒有夸大,而是真心以自己的父親為榮。

胸口,似乎更悶了。

「……我哥哥也很不錯哦,他很溫柔,很體貼的,從以前就常有人跟我說,能讓我哥哥愛上的女人一定超級幸福。」她吐了吐舌尖,「說實話,我有時還會嫉妒未來的大嫂呢。」

「為什麼?」他澀聲問。

「因為她會搶走我哥哥嘛!」她撒嬌地,「要是他真愛上了別的女人,一定不會像以前那樣疼我了。」

好甜蜜的笑容,甜得像顆水蜜桃,仿佛只要咬一口,那無限甜美的汁液便要傾瀉流出。他瞪著她,喉間苦澀。她怎能笑得像擁有全天下的幸福?

「我爸爸跟我哥哥都是棒球痴,所以連帶我也成了個棒球痴。」她繼續道,「從小到大,我的生活就離不開棒球。等我長大些,發現女生不能跟男生一樣打棒球後,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啊!在家里鬧翻了天,把爸爸跟哥哥弄得不知所措,還說不讓我打棒球就要去跳海,他們急得跪下來求我……」明眸因回憶更加閃亮,「唉,我爸跟我哥啊──」

「別說了!」他驀地制止她。

她驚愕地望著他凌厲的神情。

「不許再說了。」他不想听,不想知道她有多麼喜愛棒球,不想知道她父親和哥哥有多疼愛她、寵溺她。「這些不關我的事。」

「麥先生?」

「快點吃,吃完我送你回去。」他淡漠地拋下一句,淡漠地站起身,踱至球場的另一端,遠遠地,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她望著那孤傲挺直的背影,麗眸在不知不覺中……薄染惆悵。

☆☆☆

天真爛漫或裝傻?

溫紅眨眨重得幾乎抬不起來的眼皮,澀澀地望著報上以鮮明字體印刷的標題,以及附于一旁的彩色照片。

那是她在記者會上的照片,極度不合身的球隊制服,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小縴瘦。她輕輕嘆氣。本來就已經夠矮了,還穿成這樣,怪不得那些記者會以戲謔的口吻形容「小紅豆」這個外號真是人如其名。

她偏頭,以一種挑剔的眼神打量照片中的自已。決定了,明天到球團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要秘書幫她訂制兩套合身的球隊制服。

接著,她慢慢閱讀起報導內容,才看不到一半,她心里已然有譜。

大抵上有兩個重點,其一,猜測星宇豹隊的球團董事長為什麼聘年少無知的她當經理?實在找不出原因的記者,竟然異想天開地認為她與麥哲輪關系曖昧,而球隊正是他送給她這個「新歡」的禮物。

溫紅一翻白眼。看來這位記者的EQ跟麥哲輪是屬于同一等級的,都認為男人會為了討好情婦而送她一支球隊來排遣閑暇時光。

怎麼可能?她撇撇嘴,略過這則流言,徑自沉思起文章的第二個重點──新任球團經理要如何解決球員的罷工問題?

問得好!比起無謂的蜚短流長,這些人更應該把注意力擺在這個問題上吧。

只不過,別說這個記者想破了頭也無法替她找出除了辭職謝罪以外的方法,就連她自己,心中也是毫無計較。

麥哲輪不許她以重金利誘,而她自己也明白,重賞之下留下來的未必是真心想打球的球員。

她並不想要那種可以為了金錢、不顧自己理想與信念的球員──若真是如此,跟黑道合作,簽賭打假球豈不更快──她要的,是真正願意信任她的球員。

問題是,她憑什麼要人家相信她呢?憑什麼要他們服從她的領導?

「啊,好難啊!」溫紅煩躁地扯了扯頭發。饒是脾性溫和,這令她失眠整晚的問題,仍牽動了她不易起伏的情緒。

她站起身,為自己斟了一杯咖啡。淺啜一口,苦澀的滋味令她不覺蹙起眉。

真不曉得為什麼有人愛喝黑咖啡?又苦又澀,像藥水一樣,要不是為了提振一夜沒睡的頹靡精神,她才不要這樣苛虐自己呢!

可那個男人卻愛極了黑咖啡……

她搖搖頭,又輕輕恬了一口,舌尖立即一吐。真難喝!

可喝了一小杯後,她混沌的神志似乎愈來愈清醒了,眼皮也舒張開來,不再那麼困倦。

也許,黑咖啡是有其迷人之處的,就像那張冷酷的臉皮下,也有一顆偶爾柔軟的心。她輕輕笑了。又飲了一口後,她抖了抖報紙,正想繼續看下去時,電話鈴聲猛然響起,在小小的套房內,顯得格外刺耳。

她連忙接起,深怕鈴聲穿透隔音不佳的牆面,擾了隔壁鄰居清夢。

「喂。」

「老妹,你怎麼回事?」竄入耳膜的是一道清脆爽朗的聲嗓。

「哥。」她嬌嬌地喚了一聲。「怎麼忽然打電話來?」

「還問怎麼回事?我看到報紙了!」

「啊,原來你看到了。」對著從小疼愛她的兄長,溫紅妍麗的唇習慣性地嘟起,「人家又不是故意穿成那樣的,是他們借給我的衣服尺寸太大了嘛。」

「誰管你穿成怎樣啊?」溫泉在話筒另一端大聲嘆氣,「我是問你,怎麼一聲不響跑去當球團經理了?究竟怎麼回事?」

「嗯,這個說來就話長了。」她慢條斯理地。

「那就快說啊!」溫泉粗聲催促。

「干嘛這麼凶啊?哥。」溫紅不滿他的口氣,「我當了球團經理,你不高興嗎?是棒球隊耶!」

「這不是我高不高興的問題,而是這件事太過莫名其妙!說,你該不會真像報紙上寫的,跟那個公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吧?」

「你說誰啊?」

「還有誰?麥哲輪!」溫泉低吼。

溫紅連忙拿開听筒。

「那家伙浪蕩的名聲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你發了什麼瘋?居然跟那種男人混在一起?」

「我沒跟他混在一起啊。」她委屈地辯解。

「還說沒有?不然他干嘛無緣無故聘你當什麼球團經理?」

「是因為他爸的關系。」

「他爸?」溫泉怞氣,「你是說跟你有關系的是麥哲輪他爸?一個老頭?」

「哥,你听我說──」

「你瘋了!老妹!」等不及溫紅進一步解釋,溫泉憤怒的嗓音已直沖雲霄,「跟一個公子扯上關系已經夠糟了,結果跟你有曖昧的居然是他老爸?天!你怎麼搞的?是,你是從小就對咱們那個不學無術的老爸過分崇拜沒錯,可我沒想到你竟然真有戀父情結!-──」

「我要生氣了,哥。」清清淡淡的嗓音揚起,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一貫溫和的腔調,卻奇異地令溫泉住了口。

溫紅在心里慢慢讀秒,過了五秒鐘後,才重新開口──「我跟Bruce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系,我們是好朋友,不是情人。我沒愛上他,更沒什麼戀父情結。」

「……Bruce就是麥哲輪他老爸?」許久,溫泉才猶豫地問。

「嗯。」

「-跟他真的只是朋友?」

「嗯。」

「那他為什麼要聘你當球團經理?」

「這個嘛──」啜了一口咖啡,溫紅娓娓訴起她與麥禮成相識的經過,從在球場上初次見面,到之後一次次相遇而建立起的忘年之交,一直到他過世後那份奇特的遺囑。「……坦白說,我也不是很確定他為什麼堅持要我當球團經理。只不過他既然指定了我,我就不想讓他失望。」

「這太……不可思議了。」溫泉評論。

「我知道。」

「說出去沒人會相信。」

「我猜也是。」

溫泉沉默半晌,「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還在想。」

「我馬上去你那邊。」

「咦?你要到台北來跟我過年嗎?」

「我已經在台北了。」

「什麼?」溫紅訝然,「那你那些學生怎麼辦?已經開始放寒假了嗎?」

「嗯。」溫泉頓了頓,「而且我已經申請了留職停薪,從下學期開始。」

「留職停薪?為什麼?」溫紅震驚,可一轉念,便恍然大悟,「是為了莫小姐嗎?」

雖然這一年來,她忙著寫碩士論文與找工作,一直沒空回老家瞧瞧,但仍輾轉听說了那位姓莫的小姐如何在小鎮掀起一陣狂風暴雨,又如何迷得小鎮上最受歡迎的男人暈頭轉向。

只是她沒想到一直對此事閉口不提的哥哥,竟因此決定離開小鎮。

「你為了她辭掉工作跑來台北?」

溫泉不語。

「你說話啊,哥。」溫紅有些生氣,「為什麼你總是不肯告訴我你跟她的事?」她嗔怪。

「別生氣,小紅豆。」知道她不高興了,溫泉急急哄她,「是哥不好。」

她不說話,玉指輕輕敲著小餐桌。

「小紅豆──」

「要我原諒你也行,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靈動的眼珠一轉,她突地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沒問題,什麼事都行。」愛妹心切的溫泉立刻慷慨應允。

溫紅甜甜地笑了。

☆☆☆

罷工仍然持續,星宇豹隊球員堅決抵制新任球團女經理!

螢幕上,大大的新聞標題以血紅色字體刻意強調。

會議席主位上,麥哲輪靠著椅背,氣定神閑地看著一個不滿的球團小股東站在台上憤慨陳詞。

「你想毀了星宇豹嗎?竟然不先征求我們的意見,擅自聘請一個女人擔任球團經理,而且還是一個沒經驗的菜鳥!」控訴完畢,小股東視線往周遭掃一圈,尋求其他人支持,「各位,你們容許球團被董事長這樣任意玩弄嗎?」

其他幾個股東你看我、我看你,都是面有難色。

是的,他們也同樣不滿,可問題是,麥哲輪不但是球團最大的股東,手上握有的股份更遠遠超過一半,就算實行投票表決又如何?他們仍然無法駁回他的決策,就像當初他們無法駁回麥禮成興建專屬球場的計畫一樣。

除非──進行董事長改選。

只可惜在球團董事會掌握多數席次的也還是麥家人,試想,麥哲輪的母親跟妹妹可能對他投下反對票嗎?結果可想而知嘛!

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了。

「說真的,哲輪,這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要聘一個女人當球團經理?」另一個小股東平和地問。

因為這是老頭的決定!麥哲輪在心底諷刺地回應,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我有我的理由。」

「至少跟我們說說,行嗎?」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個人認為這或許會是一個很好的宣傳策略。」

「宣傳策略?」小股東們面面相覷。

「各位想想,自從溫紅上任以來,從過年前到過年後,平面媒體哪天沒刊登有關星宇豹的新聞?就連電子媒體也天天追著我們的教練跟球員跑。自從球團成立以來,各位什麼時候見過我們有這麼高的曝光率?即使去年豹隊創下聯盟有史以來最高的連敗紀錄,也不見媒體如此大肆報導。」麥哲輪垂下眼,掩去譏誚的眸光。

「你的意思是,聘一個女經理是為了增加球隊在媒體的曝光率?」

「嗯哼。」

「開什麼玩笑?!」最先掀起戰火的那個小股東怒斥,「要曝光也要看是因為什麼樣的消息曝光!這種負面的報導對球團形象有幫助嗎?根本就是拖累!」

「那麼你認為沒有這些報導,我們球團的形象就很正面嗎?」麥哲輪冷冷問,「我可不曉得球迷除了知道我們是連續幾年戰績墊底的球隊之外,還對我們有什麼其他印象。」

「這──」那名小股東一窒,說不出話來。

「姑且不論溫紅到底有沒有本事管理球隊,光是為了她帶來的新聞價值,我們就該心存感謝。」麥哲輪嘲謔地掀唇,「起碼她讓球迷們記住了星宇豹,還有我們球員的名字。」沉冷的眼光掃視會議室一圈,等著有人提出反駁。

「……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輕柔的嗓音忽地飄進會議室,跟著出現的,是一道嬌俏縴小的身影。

是溫紅!這女人居然有膽現身在這場針對她而來的批斗大會?

一屋子男人目瞪口呆地瞧著她。

溫紅卻視若無睹,徑自抱著一台筆記型電腦走進來,在望見會議桌上原本就好端端地擺著一台時,她嘆了口氣,「早知道這里有,我就不帶這麼重的東西了。」

麥哲輪瞪她,「你來這里做什麼?」

「哦,我本來是要去集團大樓找你的,可秘書告訴我,你在這里跟球團股東開會,我想既然是討論球團事務,我這個經理禮貌上也應該來打聲招呼,所以就來。」她語調輕松地解釋,望向他的容顏淺笑盈盈。

這個沒神經的女人!他暗暗收攏拳頭,指關節喀喀作響。

「請問現在在討論什麼議題?」她若無其事地問。

沒人回答。

「啊,各位已經討論完了嗎?」她徑自接口,「既然如此,剛好由我上台做個簡報。」

「請問溫小姐想做什麼簡報?」一字一句自麥哲輪齒間迸出,只要有點神經的人,都听得出他不高興。

可惜溫紅在這方面似乎欠缺了點什麼,只見她興高采烈地取出磁片,「借我用一下好嗎?」不待怔楞在台上的男人許可,她徑自將磁片插入電腦,打開事先準備好的簡報檔案。

簡報的主題很快地秀上螢幕,眾人見了,皆是一陣冷哼。

那以漂亮的文字編輯軟體打出來的標題竟是──

我如何為星宇豹帶來最大的經濟效益。

「咳咳。」在報告之前,溫紅還清了清嗓子。「各位股東大家好,首先我要謝謝方才麥董事長的一席話,謝謝他如此看重我。」染滿笑意的星眸瞥向面色鐵青的麥哲輪,「剛剛董事長所說的,其實也正是我今天想跟大家報告的。聘用我當球團經理,各位絕不會後悔,因為我可以為球團帶來最大的經濟效益。」她停頓下來。

一片沉寂,依然沒有人說話。

終于,坐在主位的麥哲輪開了口,平淡的聲調中听不出一絲絲起伏。「願聞其詳,溫小姐。」

「是的,請看這張圖。」她將這淡冷的一句話視為最大的鼓勵,興致勃勃地繼續,「這些直條代表這幾年職棒聯盟的票房總收入,而紅色的部分則代表我們星宇豹隊所貢獻的票房,大家可以看到──慘不忍睹。接下來這一張,是聯盟周邊商品的收入,同樣的,我們也只佔了微渺的一小部分──」

「這些不必勞煩溫小姐指出,我們都很清楚。」一名股東忍不住負氣插口。

「沒錯,我知道大家都很清楚。只不過你們可能沒想到,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她明眸璀亮,自信滿滿,「我可以讓這些改變。」

「好大的口氣!」另一名股東冷嗤,「你倒說說看,憑你一個丫頭要怎麼創造奇跡?」

「听完我的簡報,各位就會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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