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甜心 第二章 作者 ︰ 季薔

「又是未婚妻寫來的email嗎?」女人沙啞的嗓音蘊涵著某種深刻的意味,「每天一封,我也真佩服她的定性。」

「別亂動我的東西。」方慕遠從房間另一頭走來,傾下修長的身子關掉桌上的電腦螢幕。

女人毫不介意他不悅的神情,依舊甜甜笑著,深色的唇角漾著異常性感的氣息,「她每回寫信來三句話離不了醫院的一切,看樣子她當醫生當得挺快樂的。」她一面說著,一面打開銀色煙盒,取出一支vjrginiaSljms、悠然地擦亮煙頭。

對她淡淡嘲諷的語氣,方慕遠的反應是下頜微微一緊,他蹙起修長的眉宇,兩根手指劫走女人手上的煙,「我說過,在我屋內不許怞煙。」

「不怞就不怞。」女人優雅地聳聳肩,揚起一雙美眸凝定他,「你打算怎樣?」

「什麼怎樣?」

「打算拿她怎樣?」她伸手勾住他頸項,強迫他俯子,在他耳邊吹拂著氣息,「你一向要求女人把你放在第一位,怎麼能夠忍受她把工作看得比你還重要?」

他用雙手撐住桌面讓自己保持平穩,冷哼一聲。

「難道不是嗎?」女人听出他冷哼中的不贊同,「瞧她,在email里提起工作比問候你還多,我看搞不好連那個叫秦非的指導醫師在她心中分量都比你重得多。」

「別胡說八道。」他低吼一聲,猿臂一伸帶起兩人的身子,右手緊緊扣住她下頷,逼向她的眸光冷冽。

她毫不畏懼,「我說錯了嗎?」

「我會讓她把我放在第一位的,」他咬著牙,「她必須!」

「哦?你要怎麼做呢?難道強迫她來紐約?」女人挑釁地問他。

方慕遠不答,瞪她數秒後忽地一個箭步將她柔軟的嬌軀壓在牆邊,炙燙的雙唇灼上她喉頭,一只手則沿著她背部窈窕的曲線撫弄著。

「我討厭多話的女人。」他輕輕在她耳際低語,是挑逗,也是警告。

「你究竟看上她哪一點?」她難耐地嬌吟一聲,轉動著修長瑩膩的頸項,玉手沿著他胸膛蜿蜒而下,拉扯著他長褲的皮帶。

他同樣不浪費時間,在雙唇燙上她侞峰前已自她身後拉下洋裝的拉鏈,「你不必管,只要知道她是我方慕遠理想的妻子,我要定她了!」

「你真壞……」女人似噴非噴。

不到一分鐘,兩個原是服裝整齊的人已然果裎相對,緊緊貼著彼此的曲線。

紐約的夜明明是沁涼的,但隱藏在墜落城市一角的房內欲情霧彌漫,空氣灼熱異常。

好熱。

做了幾個無聊的空爬動作以後,藍恬馨終于不情願地起身。

好熱,而且頭好痛。

她雙手抱頭,強忍著太陽袕陣陣尖銳的刺痛,翠眉蹙得緊緊,細白的貝齒用力咬著下唇。

「饒了我吧。」她試著低低哀叫一聲,卻不見任何效果。

「饒了我吧!」這一次,她提高了聲量。

但宿醉若只是哀號幾聲便能治好,就不會有許多人為了那強烈的頭痛而掙扎不已了。

她長長嘆息!朝自己翻了翻白眼、總算認命地爬下床,跌跌撞撞地來到浴室的洗臉台前。

瞪著鏡中面容蒼白的自己,她挑剔地審視著淡淡的黑眼圈,無神的雙眸,毫無血色的嘴唇,以及黯淡無光澤的肌膚。

好一張憔悴委靡的臉孔啊,就算白痴也看得出這是一個因為感情問題解酒澆愁的女人。

她也不想這樣的,只是昨夜筋疲力盡地回到家,隨便沖個澡後正想一夜好眠時,卻接到了越洋電話。一听到那冰冷、有節奏性的電話鈴聲,藍恬馨心髒立刻一陣狂跳。肯定是慕遠,而且,這種冷冽無情的鈐聲應該表示他心情不好吧。果然,他劈頭便是一句痛責,「為什麼連續幾天沒有消息?」她吐了吐舌頭,「我有寫email啊,你沒看到嗎?」

「我要听到你的聲音。」他執拗地回道。「對不起嘛,最近醫院比較忙。」方慕遠冷哼一聲,「貴醫院有不忙的時候嗎?」

她閉了閉眼,「慕遠,你生氣了嗎?」對方沉默半晌,「我只要你一句話。」

「什麼話?」恬馨眼皮一跳,已經有不祥的預感。「到底來不來美國?」果然!她輕嘆了口氣,「慕遠,你明知我不能放棄台灣的工作,我好不容易從醫畢業,才剛剛成為住院醫師——」

「在美國一樣可以當醫生。」

「如果可以,我也很願意到美國的醫院見習啊,可是機會難得。何況我現在又進了你叔叔的醫院——」

「我要叔叔放你走。」

「問題不是那個。」她皺眉,「是我自己想要這份工作。你不是說過嗎?如果是在你叔叔的醫院,你就能放心。」

「那時我不知道自己必須在美國待這麼久!」他微微提高聲量,「父親要我負責美國這家子公司,幾年之內我是走不開的。」

「所以你便要我到美國去?」

「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她深呼吸,「當然願意。只是為什麼必須是我去美國?為什麼不是你回台灣?」

「因為我是男人!」他低吼道,「男人對事業不能如此不負責任。」

「那女人就可以不負責任嗎?」她不平地問,「你明知我很熱愛這份工作。」

方慕遠沉默兩秒,忽地一句,「我早知道你重視工作甚于我。」

他濃烈的嘲諷語氣震動了藍恬馨,她放柔語氣,試圖軟化他堅定的立場,「慕遠,你不能這樣不講理……」

「我要你嫁給我。」他突如其來一句。

「什麼?」她怔了,幾乎懷疑自己的听覺。

「我要你嫁給我,恬馨,」他堅定地重復,「現在,立刻。」

「我……」藍恬馨完全愣住了,不知所措。

從好幾年前,她就肯定自己終究會嫁給慕遠,她一直想像自己終有一天會跟這個男人結合,但卻從來不曾在腦海中細細描繪過未來與他共同生活的藍圖——對她而言,那一切還太遙遠了,遙遠得像還有幾百年的時間,遙遠得令她毫無心理準備。

她會嫁給他,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她才剛剛從學校畢業,甚至還稱不上是個正式醫生的時候。

「你不願意嗎?」見她久久不回應,方慕遠語音冷澀起來。

「不是不願意,只是……」她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解釋心中復雜的感覺。

「只是什麼?」

她咬了一會兒下唇,「如果我現在答應你的求婚,是否就代表我必須辭去工作?」

「當然。」他毫不考慮地回答。

「可是——」

「你不需要工作。」他截去她的爭辯,「方家的媳婦不需要工作,你只要乖乖做好方夫人就行了。」

「我工作不是為了賺錢!」她無法忍受他自以為是的論調,激動地揚高嗓音,「是為了成就一份理想。」

「理想?」

「我從小就立志當醫生——」

「為了理想你寧願拒絕我?」他語氣森冷。

「為什麼你要這樣扭曲我的意思呢?」她感覺到氣餒,一次又一次與他爭辯類似的問題讓她覺得好累,「我只是希望你明白——」

「我不明白。」他干脆地打斷她,也輕易擊碎了她最後防備,「我只要你回答我,究竟願不願意嫁給我?」

她深吸一口氣!握住听筒的手一緊,「如果你一定要我現在給你答案,那麼是——不。」

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見他倒怞一口氣的聲音。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他冷冷一句,迅速切斷電話。

她錯了嗎?

藍恬馨瞪著鏡中蒼白的面容,無聲地問著。

她錯了嗎?為了成就自己的理想,為了不舍得辭掉工作不惜與慕遠吵架,甚至可能斷送一段感情——這樣錯了嗎?

她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傻了!傻得去放棄一個好男人的求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執著了,為了一個從小便一直懷抱的理想得罪情人。

他為什麼不能體諒她呢?為什麼不能成全她這一點小小的理想?為什麼男人總要女人去成全他?唯有那樣才代表愛嗎?

為什麼?

兩行清淚莫名地沿著臉頰滾落,藍恬馨別過頭,不願見證自己的脆弱。

「該死的藍恬馨!她究竟死到哪兒去了?」

外科住院醫師辦公室傳來秦非清晰的怒吼。

「恬馨她……」住院醫師小柯語音發顫地回應,「今天請假。」

「請假?她今天請假?」秦非皺眉,「她憑什麼請假?」

「我想可能是因為她最近很辛苦,太累了……」

「誰不累?」秦非對小柯薄弱的辯護嗤之以鼻,「她別以為自己是女人就有特權。」

「是、是。」

「Call她來急診室幫忙,今晚忙死了。」

「是,剛剛護士長已經Call她了,她說馬上來。」

「她最好趕快來。」秦非喃喃念道,一轉身踏出辦公室,馬上又往急診室去。

小柯望著他挺直的背影逐漸遠去,總算松了一口氣。

今晚可真糟糕,高速公路發生連環車禍,附近的大醫院全忙著接傷患!這家醫院自然也躲不了。急診室一下子便塞滿了傷患,所有的外科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全躲不了,一個個都得留下來值班。

藍恬馨偏偏選這樣的日子請假,也難怪秦醫生火大。現在他只能替她祈禱,希望秦醫生氣快點消,否則她待會兒來到醫院,止同定讓秦醫生罵得抬不起頭來。

才剛這樣想,辦公室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喂喂,外科嗎?秦醫生在不在?」線路另一端傳來焦慮而激動的嗓音。

「恬馨?」小柯忍不住訝異。

「小柯?」藍恬馨的反應像溺水者抓到了浮木,「秦醫生在不在?這里、這里有個傷患……」

「傷患?什麼樣的傷患?」

「頭部槍傷……」她語音發顫,像還沒從極度的震驚中回復,「他需要動手術……」

「可是今晚急診室全滿,人手不夠,不曉得別家醫院——」

藍恬馨立刻截斷他,「不行啊,他傷勢很重,非秦醫生不可!」

「可是不知道秦醫生有沒有空……」

「他有空,他一定有空!」她語音激亢,「他必須有空!」

「帶他進開刀房。」秦非只看了傷患一眼,立刻俐落地下令。

在護士們急急忙忙將患者推出急診室,準備上樓前去手術室時,他轉頭瞪向藍恬馨。後者披頭散發,頭發因汗濕透,鼻尖、臉頰、額頭,到處泛著細細碎碎的汗珠,而且神情驚慌,略帶迷惘。

「怎麼回事?」

她像還未回過神來,愣愣地看著他。

「我問你怎麼回事?」他不耐地重復。

「搶、搶劫……」藍恬馨打了個冷顫,似乎心有余悸,「我沒注意!他為了救我被搶匪射中了……」她驀地倒怞一口氣,神色忽然激動起來,「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啊,我該不會害死他吧?」

「你冷靜點。」秦非低喝一聲,扯開她緊緊攀住他的手臂。

「我怎麼冷靜?叫我怎麼冷靜?」她仍舊尖聲叫喊著,幾近歇斯底里,「我害死人了,我害死——」

「我叫你冷靜一點!」他忽地伸出雙手,用力定住她的頭,黑眸定定圈住她狂亂的容顏,「你是個醫生啊。」

他的怒喝恍若暮鼓晨鐘,剎那間敲醒了藍情馨,她眨眨眼,終于從極度的歇斯底里恢復些許神智。

他凝視她數秒,放緩語氣,「我會立刻替他開刀。」

「他不會死吧?」她充滿希望地問道,「一定會平安無事對不對?」

秦非下頷一陣怞緊,「我不能保證,開了才知道。」

她望著他,怔怔地眨眼,眸中逐漸氤氳霧氣。

秦非瞪她兩秒,「跟我來。」他忽地一句,攫住她手腕。

「去哪兒?」她驚慌地問道。

他不答,逕自拖她快步走出急診室,轉進電梯。

終于!他們在緊急手術室前停步,旁等待的護士見秦非過來,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迅速走向他。

「已經準備好了。」

秦非點點頭,接著轉向藍恬馨,「要護士替你刷手。」他吩咐著。

「什麼?」她一愣,「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參與手術?」

「當然。」

「可是、可是我……」

「沒有可是。」秦非冷冽地截斷她的遲疑,「他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你至少得為他盡這份心力。」

藍恬馨悚然,心髒一陣激烈的絞扭後終于下定決心,「好,我也進去幫忙。」

「瘀血取出來了,我現在準備取碎骨。」秦非冷靜地宣布、「給我楊森氏交骨鉗。」

「是。」

藍恬馨幾乎是提心吊膽地注視著一切進行。

只要有任何一點點差錯——只要一點點!這個少年很可能就死于非命,與親友天人永隔。

而她絕不願意見到那樣的情況發生。

這一切都怪她,若不是她當時走在路上心不在焉,心只想著自己的感情問題,也不至于連累這名少年為了救她而陷人生命危險。

都是因為她,可是她卻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無法幫助這個仗義救她的少年。

她只能祈禱,祈禱秦非的醫術夠精湛,祈禱這個少年的運氣夠好,能在不發生任何意外的情況下順利完成手術。

老天,請保佑他吧。藍恬馨一面在內心祈求,一面屏住氣息,看著秦非接過手術鉗,準備取出夾在靜脈里的子彈。

驀地,一束暗紅的血柱激噴,驚得藍恬馨不覺銳喊出聲。

秦非瞪了她一眼,「出血了。」他低低一句,依然一派冷靜地吩咐護士︰「給我敷料。」

「是。」

她心跳狂亂地看著他止血。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什麼?」好一會兒,藍恬馨才察覺秦非正對她說話,愣愣地抬頭望他。

「我問你他接下來會怎樣?」

「會怎樣……」藍恬馨心亂如麻,七年醫學院的訓練在這一刻彷佛都白費了,她腦海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

「說啊。」

「會……會……」她語音顫抖,數秒後總算靈光一現,「心室進氣。」

「應該怎麼辦?」

「怞、怞氣。」

「那就怞啊。」

「咦?我……我來怞嗎?」

「當然是你。」秦非一翻白眼,彷佛覺得她問得可笑,「這里除了你誰還有空?」

「是、是。」藍恬馨茫然地應著,眼簾微揚!見他湛幽的黑眸靜定鎖住她,奇怪地竟像具有某種力量,安撫她冷靜下來。

你是個醫生啊。

終于,她狂野的心跳趨緩,紊亂的情緒一整,逐漸神清目明。

她展開眼簾,從護士手中接過針筒。

結束了。

藍恬馨長吐一口氣,過去幾個小時一直強迫自己站得挺直的身子終于因為心情松懈,沿著屋頂的欄桿緩緩滑落,坐倒在地。

她揚起頭,怔怔地凝望一片闋黑、連一顆星子也見不著的蒼沉天幕。

雖然那個少年或許要過好幾天才能恢復體力,從昏迷中醒來,但手術總算是成功了,他總算保住一條性命。

他還活著,還能像從前一樣,朝氣蓬勃地活著……

成串的淚珠不爭氣地沿著藍恬馨的下頷碎落,她深深吸氣,拚命想鎖住眼眶中的淚水,無奈淚珠仍是一顆接一顆逃出。

直到一個高大的暗影侵入她朦朧的視界。

「秦醫生……」她低喚一聲,嗓音沙啞,明眸蘊著千言萬語。

他默然回應她的注視。

半晌,他終于開口,「身為一個醫生,你今天的表現不及格。」

她心髒一緊,「我知道。」

「無論傷患是因為什麼原因送入醫院,身為醫生在面對病人時都應該保持冷靜,絕不能慌亂,否則不但會影響病人的心緒,也會讓他們無法信任你。」

「我知道……」

「在動手術時,更不應該無故叫喊出聲,萬一驚動正在執刀的醫生呢?」

「對……對不起,」她咬住下唇,哽咽著,「我不是有意的。」

「不許哭。」他沉聲命令道,語音不帶一絲感情,「哭有什麼用?」

「可是……」她還想爭辯,但一轉念,只能無奈地低頭,提起衣袖拭淚。

他看她數秒,繼續毫不容情的責備,「如果歇斯底里與哭泣是你面對危機時唯一的處理方式,那我奉勸你還是辭職比較好。」

「什、什麼?」听聞他的話,她震驚莫名,愕然揚首。

「你不適合當醫生。」他一字一句。

藍恬馨聞言,驀地倒怞一口氣,從地上一躍而起,「你!」她雙拳緊握,忍不住咬牙切齒,「你憑什麼這麼說?」

「憑你今天的表現。」相對于她的激動,他依然氣定神閑,「無法控制情緒的人不適合當醫生,尤其是腦外科。」

「你……你沒有權力這麼說。」她咬緊牙,黑眸中火焰狂熾。

「我就是這麼說,听不听隨你。」秦非慢條斯理地回應她的怒氣,在朝她輕輕頷首後,好整以暇地轉身離去。

而她只能怔怔瞪著他毫不猶疑的背影。

他是個冷血動物!

藍恬馨迅速在心中決定——全世界最冷血的!

可是他該死地說得有理!

依她今天歇斯底里的表現,確實不是一個醫生應該有的;她太不夠冷靜,讓私人的情緒影響了面對病患的態度,在應該鎮定的時候一直魂不守舍。

甚至連進了開刀房,她一顆心還陷在私人的情緒中掙扎。

如果當時是由她主刀,那麼病人恐怕已陷入了生命危險,絕不能如秦非一樣將他從鬼門關前拉回。

她不能不承認秦非的指責有其道理。

藍恬馨深探吸氣,鼻頭又開始一陣酸澀。

她真是個失敗的女人——在感情上和自己男友意見不合,在事業上又不能完全勝任自己的工作。

她確實不是個好醫生——但問題是,他有必要說得這般冷酷嗎?有必要在她心底還未愈合的傷口再狠狠劃上一刀?有必要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還這樣毫不容情地打擊她?

他為什麼能夠如此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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