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卉薇是什麼意思?華少杰究竟隱瞞了什麼?
向晴把疑惑放在心里,因為她知道他不會說。
兩人在于卉薇離去後,也沒心思享用美食了,草草用完餐,華少杰便送她回到音樂教室上課。
今晚她帶的鋼琴中級班有八個學生,她暫且屏除雜念,坐在前面先示範彈奏一遍給學生听,再讓他們自己練習,然後一個一個指導。
只是,華少杰沒有離開,他站在窗邊看她教學,令她一直覺得如坐針氈。
以往也不是沒有家長站在外頭看,可是今天外頭站的是他,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仿佛是在看著她,又像是透過她看著很遠的地方,表情很憂愁,又有些留戀,甚至在望著小朋友彈琴時,還不由自主的面露哀傷。
他怎麼可以把自己弄得如此死氣沉沉?明明過去在鋼琴前的他是那麼亮眼開朗,眼中只有自信,如果說變得成熟穩重,就是得讓背後的秘密壓得喘不過氣來,她寧可兩人都還沒長大,她還是那個呆呆的向晴,而他則是意氣風發、溫柔起來讓人無法抗拒的校園鋼琴王子。
看不下去的她在小朋友練習告一段落後,突然說︰「小朋友,你們一定沒听過國際級的音樂家彈琴吧?今天剛好有一位客人來訪,我請他示範一曲,讓大家體驗一下大師風範,好不好?」
「好!」小朋友們開心應答。
他就算不彈琴了,也應該記得幾曲吧?反正小朋友程度不高,就連小星星變奏曲也能博得他們歡心,趁此機會應該也能讓華少杰重拾對音樂的熱情,變得高興一點才是。
她走到門邊,才打開門,華少杰發現她的目標是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卻被一把抓住,硬是將他帶進門。「小朋友,這位是華少杰先生,你們現在彈的新鋼琴,就是他公司生產的哦,大家掌聲歡迎他。」
「謝謝華先生!」小朋友們熱烈鼓掌,但華少杰的表情卻尷尬無措。
「華先生是美國知名音樂學院畢業的,我們請他為我們示範一首曲子,好不好?」
「好!」氣氛益發高漲,小朋友皆一臉期待。
然而身經百戰的華少杰竟然卻步了。「向晴,我不行……」
「怎麼可能不行?你是我們學校的鋼琴王子呢!」何況,她也很想回味一下他的琴藝。
小朋友們仍在鼓掌,向晴半強迫地將他按在鋼琴椅上,他沒有辦法推拒她的要求,只能坐下。
可是一分鐘過去,華少杰都沒有開始彈,小朋友們由興奮變為納悶,教室里慢慢靜了下來。向晴也狐疑地望著他,只見他帶著傷疤的右手握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握緊,放到琴鍵上時,甚至還有些發顫。
最後,他深吸口氣,硬擠出一個笑臉,指著原本擺在鋼琴上的琴譜,朝小朋友問︰「小朋友,你們在練這首歌嗎?」
「對呀!」小朋友們天真回應,向晴也替他們補充。
「他們是中級班的,所以彈的東西對你來說,應該太簡單了。」
「不,向晴,這不簡單。」華少杰低聲回答,又對小朋友道︰「叔叔來為大家示範如何用一只手彈出這首曲子,你們想不想听?」
「想!」
「真的可以一手彈嗎?」
在小朋友們此起彼落的驚呼聲中,華少杰放下右手,舉起左手放上琴鍵,開始彈奏起來。
向晴有些意外他會用這種表演方式,但內心也不由得贊嘆。
中級的曲子是簡單沒錯,但也未必一下子就能用單手彈出雙手的旋律,何況有些距太寬的合弦,他還能適時高八度或低八度,讓曲調更和諧,更別提還有一些裝飾音,他都完美無缺地彈了出來。
很快地一曲彈畢,小朋友熱烈的掌聲和歡呼驚醒了向晴,她跟著眾人拍起手,很欣慰地看到彈完琴的男人露出一絲笑容,雖然只有一下子,而且笑的幅度也不大,但那確實發自他的內心。
即使烏雲中的陽光只有一瞬,但至少多了一絲溫暖。
然而向晴佩服歸佩服,卻覺得他剛才的表演有種詭異的違和感。
他……是故意單手彈,還是有什麼原因必須這麼彈?
「少杰,你要不要再彈一曲……」還想從他的演奏里看出更多東西,但華少杰不再給她機會,只見他迅速起身,向小朋友們鞠個躬。
「謝謝大家,我有事先走,不打擾大家學琴了。」說完,便像有鬼在背後追趕一樣,大步離開音樂教室。向晴困惑地望看他的背影,暗自決定一定要好好調查,這幾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向晴進入了甄選復賽。
她相信華少杰不會為她關說,她也沒有做過這種要求,因此能進入復賽肯定是靠她自己的能力,她很欣慰這幾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可是欣慰之余,她仍掛心華少杰的事,意外察覺道頓和華少杰的交情後,便決定無論成功與否,都要趁復賽時向道頓詢問,好好了解一些事情。
來到甄選會場,她這次中規中矩地選彈簫邦的《離別曲》,這是她練得最久、也最有心得的一首,只因為她永遠忘不了華少杰的高中畢業音樂會是如何成功,卻又訴盡兩人注定分離,就像這首曲子一樣哀傷。
在道頓欣賞驚艷的目光下,她完成了演奏,在休息區一直等到所有參賽者及媒體都離去了,她才又走向甄選的鋼琴房,敲了敲門。
道頓開門一見來者是她,很意外地皺起眉。「是你?有什麼事嗎?」
「抱歉,道頓先生,我冒昧留下來找你,並不是因為甄選會的事,而是想要請教一些關于華少杰的事。」向晴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听到好友的名字由她口中逸出,道頓眉毛一挑,「怎麼會想要問我?」
「道頓先生和華少杰……是朋友吧?」向晴坦白說出她的觀察結果,「你的經歷里提到你是寇帝斯音樂學院畢業的,就學期間和華少杰在美國時差不多,再加上他願意贊助你的音樂會,我相信你們交情匪淺。"
聰明!道頓起身示意她進屋,順道把門帶上,領她到沙發上落坐。「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向晴吸了口氣,已做好接受答案的心理準備。「我想知道華少杰為什麼不彈琴了?和他手上的傷痕有關嗎?」
道頓倒了一杯茶給她,也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看來你是很細心的女孩子。華少杰不彈琴,確實是因為他手上的傷,像他那麼有天份的人,沒辦法繼續走音樂這條路,真的很可惜。」
他先喝一口茶,一副準備長談的樣子。「在他剛進寇帝斯時我們就認識了,他的指導老師對他很嚴格,因此他壓力很大,我們偶爾會一起喝酒聊天,可是好不容易快熬過第一年,他卻在一次出游時發生車禍。」
向晴倒怞了口氣。車禍?她怎麼都沒听華少杰提過?
「當時,他車上還載著別人,乘客毫發無傷,但他卻被破碎的玻璃割斷右手韌帶,從此以後,他的右手就不能像以前那麼靈活,再也不能彈琴了。」
他說得平鋪直敘,向晴卻听得身子發顫,鼻頭發酸。
「他……當時一定很難過,他是那麼熱愛彈琴的人……」
「所以你應該知道,他要熬過這幾年並不容易。」道頓也真不知道該同情好友的遭遇,還是欽佩他的毅力。
「但于卉薇她……不是有人陪著他、照顧他?」向晴突然完全諒解他那時選擇分手的原因,她在他遭遇困難挫折時不能陪在他身邊,即使有再多的愛和關懷他都不可能感受得到,在極端的無助和寂寞下,再大的溫暖也會結成冰。
但她更清楚他是看不見自己的未來在哪里,自卑地不想讓她知道他的殘疾,也不想拖累她才分離,他愛她的程度,絕對遠大于她的想像。
「你是指女朋友?」道頓搖搖頭,「我從來沒看過他身旁有女伴,他和我說過,他心里一直有一個女孩子,她在台灣,是他心靈的慰籍,可是他不敢接近她,不敢說愛……我後來才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他不說,向晴也知道,因為時間上太過巧合。所以于卉薇在她聯考前一晚的視訊中咄咄逼人,還有當時華少杰的欲言又止,只是為了逼她放棄這段感情……想著想著,淚便不自覺地掉下。他怎麼以為她會在乎那些呢?會不會彈琴、富不富裕都是其次,她一直愛著的,就只是華少杰這個人啊!
他的放棄,讓兩個人彼此苦苦思念多年,這樣太慢、太傻了。
道頓體貼地遞了盒面紙給她,繼續道︰「他一開始幾乎是自暴自棄了,但他也不愧是奇才,很快在商業上發現自己的天賦,這才慢慢走出不能彈琴的陰霾。還親自到義大利找老師傅學做鋼琴,短短幾年就創立卡崔那。他畢竟還是選擇了音樂這條路,只是方向和原來不太一樣,這點我很佩服他。」
「他一直很優秀,我從來沒懷疑過……」向晴怞怞噎噎地道。
雖然對最後的答案早有預感,但當真听到他的遭遇,她還是感到椎心刺骨的疼。
「向晴,」道頓沉默了一下,「他孤獨太久,也自卑自憐太多,現在內斂低調的個性,是硬生生把過去的驕傲磨掉,他不相信自已是杰出的,他已經沒有信心了。」
「我會去找他談談。」
吸了吸鼻子,把哭泣時的軟弱收回,她去找他,不只要把過去意氣風發的華少杰找回來,更要把兩人的愛情找回來。
「想不到你會做菜?」
不是音樂教室的上課時間,向晴熱情邀約華少杰到她住的地方吃晚餐,他看著她忙進忙出,有種新奇的感覺。
「自己一個人住,或多或少會學一點。」
向晴從廚房里端出幾道菜,菜色並不特別,就是普通的家常菜,但華少杰的表情卻有些奇怪。
「你不是說要做西班牙炖飯給我吃?」他不知為什麼,似乎面有難色。
「番紅花買不到嘛!」向晴一一介紹。「所以我只好改成中式餐點,我記得你也喜歡吃不是嗎?蘆筍炒蘑菇、橙汁雞球、紅燒豆腐,還有一鍋苦瓜排骨湯,很簡單的菜色,希望你不要嫌棄。」
說完,她盛了一碗白飯,並遞上一雙筷子給他。
華少杰接過筷子,卻久久沒有動作,直到向晴盯著他的目光仿佛有些不忍了,他才強笑著換成湯碗,喝起苦瓜排骨湯來。
原本輕松的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僵凝,向晴有一下沒一下地動著筷子,目光卻不時溜到華少杰身上,就見華少杰慢吞吞的喝完一碗湯後,又裝了一碗。
「你怎麼光喝湯呢?」她指了指其他菜肴,「你覺得賣相不佳,不好吃嗎?」
「不,我……喜歡喝湯。」有些蹩腳的答案,但他卻喝了一大口來證明他話中的真實。
直到第三碗湯下肚,他還是沒有動筷子的念頭。
慢慢放下碗,向晴的表情由輕松變為沉重,眼中還有一絲抑郁。「少杰,你還是不肯說嗎?你為什麼不肯拿筷子?」正在盛湯的華少杰听到她的話,身體僵了一下,最後也停下動作,卻無法回答她一句。
「你不吃中式餐點,是因為你的右手受傷了,拿不好筷子,對不對?」她很想抑止漫上鼻間的酸,卻讓這股酸楚嗆得眼眶泛紅。
他的手一震,湯碗「 」的一聲掉在桌上,燙人的湯汁不偏不倚濺在他右手的傷疤上,就像她單刀直入的話語一般,在他的傷口又添上了新傷。
「小心!」向晴緊張地找來濕布想替他擦干,擔心他燙傷,華少杰卻伸出手制止她,逞自取過濕布擦拭。然而他的動作生硬,表情就像死去一般沉寂,向晴害怕是自己太過直接,不禁懊惱不己。
幸好,華少杰幽幽開口。「你都知道了?」
瞧他那副陰郁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哭,但她不想自己的淚影響他的情緒,便狼狽擦去就要溢出眼眶的淚珠。「我知道了,所有的事。」
她怞了張面紙往臉上抹,鼻頭上的紅印不知是哭過,還是她太過用力使然。
「你為什麼不說呢?你手受傷不能再彈琴,卻選擇不告訴我。你根本沒和于卉薇在一起過,卻騙我你移情別戀,寧可讓我恨你,在你心中,我就是這麼不能同甘共苦的人嗎?」
「不是這樣的!」他痛苦的閉上雙眼,車禍那一瞬間的情景,仍清楚的存留在他腦海中。「對我而言,不能彈琴就像個廢人一樣,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怎麼能耽誤你?所以我才請于卉薇幫我演那場戲……」
他慘笑著舉起右手,「我在復健的時候,連一支筆都拿不好,更別說拿筷子,甚至到現在,我扣扣子都還有困難,喜歡的襯衫都沒辦法穿。為了那場車禍,我自寇帝斯休學,離開心愛的女友,甚至父母也冷眼相待。我幾乎失去一切,這樣的我,怎麼配得上你?」
「你沒問過我,怎麼知道我不願意陪你?」她就算不再恨他的輕言別離,也確實怨他的自作主張。
「那時我不想輸給于卉薇,不想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想要讓你們刮目相看,所以每天練琴到三更半夜,指頭出血了就包起來繼續練,努力考上音樂系。可就算我會彈鋼琴了又如何?每當我按下一個琴鍵,都在提醒我對你的思念,我根本忘不了過去,根本沒有走出來過!」
想起和自己一向感情很好的母親,她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學音樂的決定,連我媽都不涼解,我只好一個人住在外面,遇到困難只能抱著枕頭偷哭,如果不是小慧幫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會在哪里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做了分手的決定,苦的不是只有你自己!」
華少杰終于知道,他自以為是的對她好,其實只是自私,以及自卑,她的泣訴無疑像把利刃,一刀一刀的凌遲他。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伸出雙臂,將哭慘了的她緊緊擁在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已經沒有自豪的條件了,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愛她的資格,然而看她那麼痛苦,他仍忍不住放縱自己擁抱她。
「如果你只是想安慰我,那我不需要你的擁抱。」向晴報復似的在他的肩頭擦去淚水,接著定定地用紅通通的雙眼凝視他,「我要你知道,我願意陪你走過難關,你呢?」
感受到她澎湃的情意,華少杰終于再也壓抑不了內心的真實情感,低下頭吻她。
這個吻是那麼猛烈,仿佛要將他倆一起燃燒殆盡,卻又是那麼不熟練,幾乎把她弄痛;他的擁抱也很拙劣,好像無論怎麼做都無法把她完整的嵌入自己懷抱之內,只能不斷渴求、再渴求,可即使如此,兩人也都不放手。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即使分開了,心中還是只有對方,沒有過別人。
只是雖然誤會都解開了,明明接下來該是濃情蜜意,可不知怎麼的,向晴卻覺得他的吻和擁抱,有訣別的味道。
美國知名小提琴家道頓來台演奏會,甄選當地鋼琴家合奏,結果終于在復賽後一個星期揭曉。
雀屏中選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鋼琴老師,沒有顯赫的家世學歷,更不是打小就學習鋼琴,這種背景居然能打敗眾多強敵月兌穎而出,媒體記者無不大肆報導。
報導還整理出幾個參賽者和中選者的比較圖表,當然于卉薇這種外型出眾、家境不錯、科班出身又得過幾個國際獎項的人也在媒體的評比名單上,而評比的結果,那個中選的幸運兒顯然各項條件都慘敗,因此對于道頓的選擇,大家也覺得更加離奇。
向晴就是那個幸運兒,結果出來那一刻,她和吳小慧興奮得尖叫,但激情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如潮水般洶涌的記者媒體,逼得向晴無法外出。
宅在家是沒有關系,停幾次音樂課也無所謂;最令向晴在意的,是華少杰在那天後就消失了,連一通電話都沒打給她,甚至在她確定人選後也無聲無息。
想到這里,她不禁有點氣惱。從以前到現在,他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她只能隨他起舞,一點主導權也沒有。向晴只能安慰自己,華少杰是道頓音樂會的贊助人,為了避嫌,沒打來是應該的。
可無論再怎麼躲,道頓記者會總是要參加,否則辦這麼大的甄選,就一點廣告意義都沒有了,所以這日,向晴在好友的變裝掩護下,低調離開音樂教室,只身搭計程車來到記者會會場。
偷偷來到道頓休息室,她敲了敲門,在道頓笑著迎她進門後,她才意外發現華少杰也在座。
兩人默默相視無語,向晴甚至連自己來這里做什麼都忘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覺得胸口有點發脹、發熱。感受到他們兩人間的奇異氣氛,道頓笑著出聲。
「向晴,別這麼死瞪著他,我要先說,我選擇你和華少杰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哦。」
「我知道。」她不假思索的點頭,「他不是這種人,否則我在看到他是贊助商時就會退賽了。」
華少杰听了她的話淡淡一笑,她還是像過去一樣,傻傻相信他。
「幸好你沒退賽,否則我怎麼能找到你這麼好的合奏人選?」道頓知道他們相識的來龍去脈,再加上這兩個人一站在一起,暖昧感便油然而生,索性火上加油道︰「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樣子,害我白擔心一場。」
華少杰眉一皺。「不,我和向晴……」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因為休息室的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打開,讓三個人全嚇了一跳。
來人是于卉薇,見到室內的他們,她原本不甘心的臉上又多了一抹輕蔑。
「你們都來了?那正好,甄選結果出來後你們躲著不見人,今天道頓記者會我就不信堵不到你們。」她冷笑。「我是來討一個公道的!」
「什麼公道?」道頓對她的無禮很是感冒。「我不記得有欠你什麼。」
于卉薇直直指著向晴。「為什麼最後入選的會是她?無論背景、琴藝、經驗,甚至外貌,她沒有一樣比得上我,我敢說,參加這場甄選的每個人全在我之下,為什麼你們會選向晴?」
「我選向晴,自然有我的理由。」道頓嚴肅指正,「你說你每樣條件都勝過其他人,這是主觀認定,不是每個人都跟你有一樣的想法。」
「主觀?說的好听,我看是內定吧!」她把矛頭轉向華少杰,發現他仍是那副淡漠的樣子,心中怒火更熾。「如果不是有華少杰保她,替她關說,依向晴的條件,早在初賽就被踢出去了!」
「于卉薇,你的質疑不只污辱了我,也污辱了道頓、污辱了主辦單位,甚至污辱了整個卡崔那公司,希望你的用辭能謹慎些。」
華少杰沉下臉。
但于卉薇早在落選那一刻就決定替自己討個公道了,逞論她心中還記恨當年他不接受她的事實。「我說錯了嗎?像向晴這種半路出家的人,根本是濫竽充數,怎麼可能贏過我?」
「她不是打小就學琴、不是循一般模式出頭,所以才沒有底氣!」道頓正色解釋,他沒想到居然有參賽者會如此厚顏無恥到他面前撒野。
「這是我的演奏會,我寧可挑一個有潛力的新人,也不要一個彈琴一板一眼沒有靈魂的人。」
「不可能!她不可能比我好——」于卉薇絕不服輸,把道頓的話當耳邊風,自傲地昂起下巴,「我知道了,華少杰,該不會是你自己變成了廢人,道頓沒辦法和你這個朋友合作,你只好請女朋友替你出頭,順便替她打打知名度?反正你在鋼琴界已經沒前途了!」
「于卉薇,你太過分了!」向晴終于忍不住反擊,「失敗了就要自我檢討,為什麼要惡意攻擊別人?我不認為我苦練多年的琴藝會輸你多少,你不要太自我感覺良好了,而華少杰在音樂上的成就,更不是你這種人有資格評斷的。」
「我說錯了嗎?廢了右手的男人,連一首小蜜蜂都彈不出來,居然還不要臉的替你護航?」于卉薇根本豁出去了,她得不到華少杰,所以寧可毀了他也不讓別人得到;她得不到道頓伴奏的位置,也要來大鬧一場,讓向晴知難而退。只是她如意算盤打得太好,殊不知向晴已經不是以前的向晴,不會再一味挨打。
「你再這麼無理取鬧,只會讓人覺得你輸不起,少杰就算右手有點問題不能再彈琴,但他並沒有自暴自棄,而你呢?不過輸了一場甄選,就到別人的場地大吵大鬧,可見你的風度和教養有待加強!」
向晴氣壞了,她的脾氣一向溫和,很少把話說得那麼重,但幾次發火,都是因為于卉薇,她開始懷疑自己高中時怎麼會覺得于卉薇是氣質校花,現在眼前這個來意不番的女人,內心根本丑陋無比!
「你說什麼?」于卉薇不敢相信軟弱的她敢回嘴,舉起手就想揮過去,卻被華少杰擋了下來。
「夠了!」華少杰覺得自己被羞辱夠了。就算他是廢人又如何?輪得到她來說嘴?何況她還在向晴面前大放厥詞,更讓他覺得火冒三丈。
「我的右手廢了是誰造成的?」他冷著一張臉,凌厲的目光直射于卉薇,語氣里控訴意昧十足。「你別忘了當年那場車禍是怎麼發生的,我之所以沒再追究,是因為你答應和我在向晴面前演一場戲,而且身為駕駛,我也有錯,但如果我父母知道你也在車上,我相信你以後就別想在音樂界混下去了!」
于卉薇確實忌憚他的威脅,當年車禍她奇跡似的毫發無傷,華少杰卻被玻璃刺得脖子以下都是血,她因為太過害怕,叫了計程車便逃之夭夭,事後才去醫院看他,但他已不可能原諒她了。
「你、你不會的,你答應過我的……」她仍想嘴硬,語氣卻十分心虛。
「我會。」他說得毫不留情,只要她繼續傷害他的自尊,傷害他最心愛的女人,他一定會。
恨恨的瞪了三人一眼,于卉薇只能選擇離去,不過在臨走之前,她還是不甘心地丟下憤恨話語。
「好,這次算我栽了,不管你怎麼打壓我、提拔自己人,殘廢還是殘廢,至少我有勇氣用我的方式爭取,但你們呢?在我看來,你們都是裹足不前的膽小鬼!」
昏暗的室內,只有夕陽余暉由落地窗外灑入,偌大的空間里,擺著一架三角鋼琴,鋼琴前坐著一個男人。華少杰從記者會回家後,就一直這麼沉默地坐在鋼琴前。
如果他的右手完好無缺,大概已經彈了好幾首曲子,彈到淋灕盡致、彈到力盡虛月兌。
然而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甚至沒有勇氣把手再放在琴鍵上,右手踫觸白鍵時,還會不由自主的顫抖。廢了右手的男人,連一首小蜜蜂都彈不出來!
盡管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于卉薇的話,但她直接不掩飾的辱罵,仍不偏不倚地刺向他心底最脆弱的部份。她說的沒錯,他是個廢人,更是個膽小鬼,因為自卑,對深愛的女人裹足不前。要是他能有于卉薇那樣的勇氣,搞不好都和向晴生一打孩子了。
沒錯,他很清楚向晴愛他,也知道她想和他更進一步,只是他就是放不下心里的不安。
她想進入他的內心世界,但她不知道,她早就在那里了啊!
舉起左手,放上中央c,他慢慢彈起小蜜蜂,甚至還能配上和弦。
「我還是彈得出小蜜蜂……」他笑得苦澀,語氣哽咽,沒有光采的雙瞳,已經黯淡好多年。
顫著右手,他將雙手都擺上琴鍵,閉上眼,皺著眉頭,慢慢彈起《Teals》。
一開始節奏緩慢,他不太靈活的右手勉強還能應付旋律,只是彈得十分吃力,在裝飾音時有些零散,可到後來一小段旋律較為密集的地方,他的右手便完全跟不上左手的節奏,甚至在最後結束時的爬音也彈錯好幾次才勉強完成。他不相信,再彈了一次,可或許太急切,反而比前一次更糟,旋律整個走了樣,他彈到手都痛了,眼楮也紅了,仍堅持彈下去,完全沒有發現落地窗外站著一抹儷影,心疼的直凝望著他。
終于,華少杰再也彈不下去了,厭惡地用力拍打琴鍵,鋼琴發出暴躁刺耳的聲響。他一邊打,一邊大吼大叫,似乎想把滿心的郁悶發泄出來,即使是用傷害自己的方式。
「啊——啊——為什麼、為什麼是我!」他不顧一切的捶打鋼琴,完全不在乎自己痛不痛,然後像瘋了似的猛然站起身,執起一旁的花瓶就要砸下去。
然而,在花瓶踫到鋼琴的前一刻,他又突然住手,怔怔地站著,目光由失控變為哀傷。
「你終究,還是無法砸壞鋼琴吧?」窗外的向晴突然推開落地窗,慢慢走到他身邊,溫柔地取下他手上的花瓶。「你是愛音樂的,你喜歡彈琴更甚于每一個人,你不彈琴,卻改行賣琴,所以不可能破壞你最愛的東西。」
听到她說的話,華少杰無力地跪坐在地板上,雙眼迷茫沒有焦距,像個失去方向的旅人。
看著這樣的他,向晴的心好痛,她多想為他做些什麼,可是他的心結必須自己解開,旁人的安慰言語對他而言,只有壓力。
她只能盡其所能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度過這些風雨,讓他知道無論他失去什麼,她一直都在。
「向晴,」他低啞開口,語氣空洞哀淒,「我很失敗,對不對?我廢了右手,不能再彈最喜歡的鋼琴,也失去了最心愛的人,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