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娘,我查出來了,今兒個縣太爺的兒子會陪他的未婚妻子上法源寺拜拜。」小三將他探得的第一手資料稟告師娘,因為師娘要她留意縣太爺府里所有人的動態,也不知道師娘是要干什麼用的?
「幾時幾刻的事?」
「不清楚,這事是由縣太爺府里的一名小丫鬟跟賣油郎閑聊的時候傳出來的消息,所以確切的時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好,那沒關系。」為了她家相公,她願意守株待兔。朱敏進里間換了套衣裳便要出門,小三緊跟在後。朱敏回頭要他看好家里,不用跟去。
「這怎麼行!師傅被捕前,還再三叮嚀我,說師娘行事莽撞,為了避免師娘做出什麼蠢……」不不不,他一個小學徒,怎麼能說師娘做的事是蠢事呢?「為了避免師娘做出什麼沖動的事情來,所以師傅特別交代小三要看緊師娘。」
「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出什麼沖動的事?」
「我不知道啊。」他也覺得師傅真奇怪,師娘看起來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就連洗衣、煮飯都不會耶,那師娘又能生什麼事?惹出什麼風波來?師傅會不會想太多了?
「你別去,我讓人去京里跟王巡府商借他的刑名師爺,這幾天便會有消息傳來,你留在家里守著,別人來了,咱們家里卻一個人都沒有,懂嗎?」
「懂。」小三頻頻點頭,他是真的懂,但是--「師傅吩咐我看緊師娘。」
「我這麼大的一個人了,難不成還會走丟嗎?」
「是不會。」
「那不就得了。」朱敏橫了小三一眼,要他留在家里。小三懾于她是師娘,而且她的氣勢還比他強多了,只好乖乖的點頭說︰「好。」誰教現在師傅不在家,就師娘一個人最大,他當然听師娘的,有時候,他覺得師傅也滿听師娘的話,所以他听師娘的話應該不會錯。
☆☆☆
朱敏一個人前往法源寺,想來個攔轎喊冤,其實她本來是想攔縣太爺的官轎的,但听說攔官轎不論任何原由,得先怞個幾十大板才能讓你呈上狀紙,朱敏不是怕自己得受那幾十大板,而是怕自己挨了板子,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人便暈了過去,所以她思前想後的結果,便是先攔縣太爺家人的轎子,攔家人的轎子,這總不會也得挨板子吧!
可惜的是,小三只探到縣太爺的兒子今天要與他的準媳婦上法源寺,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所以她一得到消息便來,但現在都已經等了兩個多時辰了,卻連個鬼影也沒看到。
朱敏不耐煩的坐在地上,脖子還拉得長長的,直瞪著山下有沒有華麗的轎子經過。莫約過了一刻鐘,法源寺的撞鐘聲響,不一會兒沙彌們紛紛跑了出來。
怎麼回事?
朱敏連忙站起來,不一會兒,山下來了一排浩浩蕩蕩的隊伍,一字排開,那陣仗竟有五十余人之多。
不會吧,只不過是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兒子竟擺出這麼大的陣仗來,他們想嚇唬誰啊?
朱敏下意識的不喜歡他們縣里的這個縣太爺,正所謂「養子不教,父之過」,兒子若是不長進,父親也難逃其罪。這樣的爛人,卻是她必須委曲求全,請求幫忙的救星,這世道真是反了。
眼見轎子離法源寺愈來愈近,朱敏也顧不得個人喜惡問題,拿著自己寫的狀紙,也顧不得是否寫的得宜,總之先跪了、先求情再說,因為京里那邊不知張羅的如何,她不能將她相公的性命交給別人,她必須替相公找出一條生路,絕不能讓她家相公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冤枉了。
朱敏一路跪著喊冤,請青天大老爺替她主持公道,沙彌們原先讓出的一條路本來是要給縣太爺兒子過的,沒想到卻成了朱敏一路喊冤的康莊大道。
縣太爺府里的轎子停了下來。
「何人喊冤?」轎子里走出一名男子。
朱敏抬頭一看,那人竟還衣衫不整,他剛剛在轎子里跟他的準媳婦做什麼好事,已不言而喻,真是世風日下。
朱敏突然說不出話來,但眼中的嫌惡卻不曾少過。
「喊冤的可是這位小姑娘?」宋靖仁看朱敏長得嬌柔可人,于是見獵心喜,上前一步,便要扶她。
朱敏看到他的魔手伸過來,連忙站起來,急急的退了兩步,順道將手中的狀紙硬塞到宋靖仁手里。
「請宋公子作主,替民女伸冤。」朱敏盡量把頭壓得低低的,怕的就是自己的眼神泄漏了她真正的情緒。她真想殺了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民女的相公被人污陷,現在就關在縣衙大牢里--」
「你已婚配?」
「是的。」所以請他不要再用那種下流、惡心的目光看她,她怕她會因此而吐在他身上。
「可惜呀可惜。」宋靖仁連嘆兩聲。「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家,竟然已婚配,許給人家了。」真是可恨。
不過不要緊,她的模樣嬌俏可人,雖已嫁人但身段窈窕,勉勉強強還可以當他的小妾。
宋靖仁伸手,要去牽朱敏。
朱敏一直防著他,所以很快的便閃了開。「公子請自重。」她的口氣頓時變得冷硬,這宋靖仁眼里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天理啊?這里是佛門聖地,他竟敢在佛祖面前對她手來腳來,他到底要不要臉啊?
「小姑娘……」不不不,她已經嫁人了,所以,他改口叫道︰「小娘子,你既然有事要請我幫忙,那麼代價呢?」
什麼!代價?!
朱敏一下忘了氣憤,因為她首先想到的代價是攔官轎要挨板子的規矩。好吧,反正攔都欄了,如果要付出代價才可以救出相公,那麼她願意忍受。
「我給。」她打算眼一閉、牙一咬,撐過這一關。
「爽快。」宋靖仁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識相,二話不說便應允了,「可見你相公對你而言一定很重要。」
「是的,沒錯,所以請宋公子無論如何一定要幫民女這個忙。」那一瞬間,朱敏還以為她看錯人了,誤會宋靖仁是個豬狗不如的敗類,原來事實上他是個大--好--人--
「啊?!」朱敏突然發聲尖叫,因為那個大好人的魔掌竟然模上她的肩,他想干什麼?
朱敏受不了別人這麼踫她。
她雖大而化之,不拘男女小節,但這也只針對她的相公,除此之外,她對任何人都是很保守的好不好?
朱敏愣了愣,腦袋還來不及想該如何處理這種狀況,手已經下意識的往那人的臉給摑下去。
「拍」的好大一聲,朱敏回過神來,宋靖仁人中已掛著兩條鼻血,那模樣看起來很狼狽。
要死了,發生什麼事?
她打了他嗎?朱敏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那個罪魁禍「手」,她真想斬了已!
「你打我!」
「我、我沒有。」朱敏頻頻搖頭,她並非敢做不敢當,而是她真恨自己在這節骨眼出事,而累及她家相公。
朱敏還把手藏在身後,一副打算畏罪潛逃的模樣。
「你剛剛說你想替誰伸冤?」
「我相公。」
「好,要我幫你忙也行,一句話,陪我睡一晚,我就幫你這個忙,怎麼樣?」宋靖仁將話攤開來講,也不怕在佛祖面前說這話會招來天打雷劈,總之他也不跟朱敏-唆了。
沒錯,他就是色膽包天,那又怎麼樣?這縣里就數他爹最大,而且他還是家中獨子,他說的話沒人敢不從,就連他爹都一樣,因此他從小到大不畏天地,剛剛之所以還跟她話家常,無非是想給她一個好印象,兩個人接下來的事才好辦,但他也不過是模了她的小手一把,她干麼就像被人挖了一塊肉似的,大呼小叫的,算了,他也不想再跟她培養什麼感情了,只想將她帶上床,好好的品嘗品嘗她甜美的滋味。
「怎麼樣,你答不答應?」
「你去死吧。」朱敏根本沒想到宋靖仁無恥到這種地步,連這種要求都能說出口,他未婚妻子甚至還在轎子里呢。
算了,這種人,不求也罷。
朱敏趁他一個不注意,便把先前寫好的狀紙搶回來。
「你干什麼?」
「我不要你幫忙了。」朱敏雙手飛快地將狀紙撕成紙片,再吃進嘴里,她怕宋靖仁得不到她,便要毀了她,而他若想毀了她也不打緊,她怕的是他對牢里的相公下手,那麼相公就真的死的不明不白了。
「來人呀,把她抓起來。」
「少爺,這不行的啦,這位姑娘又沒犯法,我們怎麼可以隨便抓人?」
「對啊,尤其是在佛祖面前。」他們伯會因為而招天譴耶。
宋靖仁的手下沒一個人敢動手,她當然得趁機趕快跑啊,要不然還等著宋靖仁脅迫屬下,將她逮捕嗎?
朱敏一溜煙地跑掉,宋靖仁只能徒嘆到嘴的鴨子竟然就這樣飛走了,不過,不怕,她以為把狀紙吃了,他就找不到她的相公是誰了嗎?別忘了,他爹可是縣太爺,這縣可是歸他爹管的耶,他只要到地牢將近來被關的人犯一一調查,那她還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嗎?呵呵。
☆☆☆
「小三,怎麼樣,最近地牢里有什麼異狀嗎?有人找相公的麻煩嗎?」朱敏一見小三回來,便忙著迎上去。
自從她闖了禍之後,她每天安分守己,連去地牢見相公也不敢,怕的就是宋靖仁那個烏龜王八蛋堵在地牢等她,所以她每天派小三去地牢打采消息。
「師父是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吃得好、睡得好,我一去他就問師娘的狀況。」師父跟師娘兩人一個樣,不問自己只關心對方。「倒是最近牢里滿奇怪的,听說獄卒們每天調查人犯的家世背景,還問犯人家里是不是有個莫約雙十年華的妻子,師娘,你說獄卒們問這個做什麼?師娘、師娘,你怎麼啦?」怎麼整個人像傻了一樣。「師娘、師娘。」小三大聲地叫喚。
朱敏這才回過神來。她當然知道獄卒為什麼要調查人犯的家世背景,那無非是宋靖仁那王八蛋搞得鬼,他想用這個法子查出她來,這、這可怎麼辦才好?要是她因此而連累相公,那麼她會內咎一輩子。
不行,她得想個法子,她、她、她--
「師娘,你怎麼了?」師娘怎麼說哭就哭,他剛剛說錯什麼了嗎?
「你別管我,我沒事。」朱敏抹抹淚,試著要自己別哭,但她一顆心亂了分寸,根本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該怎麼辦才能救出她家相公。
要是當初她听相公的話,別輕舉妄動就好了,那麼今天她也不會惹出這等禍事出來。嗚嗚嗚……
☆☆☆
朱敏輾轉反側了一夜,最後終于想出個下下策。
「你要我休妻!」一言承武完全傻住,他不懂為什麼事情來得這麼突然。「你怎麼會突然想要我休掉你?」
「這不是突然,而是我等你等得不耐煩了,我怎麼知道你這一關得被關多久,我思前想後的考慮過了,我這麼漫無目的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最後考慮的結果就是想請你高抬貴手,放我自由。你若是真為我著想,那麼這份休書請你簽上名,我會一輩子感激你。」朱敏將擬好的休書遞到他面前。
言承武看著斗大的休書二字,難以置信地搖頭。
「不、不對,你不是這樣的人。」言承武死也不相信朱敏會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她明明那麼愛他的,曾經還企圖冒名頂替,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變節,棄他離去?!
「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告訴我,我能諒解的,敏兒--」他隔著牢欄抓住她的手。
朱敏神情嫌棄地想要甩開他的禁錮。「你別踫我,別讓人看到我跟你有所關聯,你離我遠一點。」
她臉上的嫌惡是如此顯而易見。
她是真的不願讓人知道她是他的妻子!
言承武失魂落魄地松開她的手。「你真的要離開我?」
「是的。」
「不後悔?」
「後悔什麼?沒能當成囚犯的妻子嗎?言承武,你關在地牢里關傻了呀,我繼續當你的妻子能有什麼好處?」
「你以前跟著我,也沒能擁有什麼好處。」她甚至為了要跟他而放棄原有的富貴榮華,不是嗎?
「以前我是沒吃過苦,所以不覺得當一對貧賤夫妻有什麼不好,但現在我受不了我每天得洗衣、燒飯,過著沒有丫鬟伺候的日子,而又以後還得頂著自己的相公是個殺人犯的異樣眼光。」
「我沒有殺人。」
「醫死人就跟個殺人犯沒什麼兩樣。」
朱敏厲聲的指控讓言承武受不了這種打擊,身子狼狽地退了幾步,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她看。
「你真以為我害死人!原來你一點都不相信我是無辜的?!」
「不,我剛開始相信,但是日子一久,所有的罪證指證歷歷全都指向你,而且縣太爺說的沒錯,要是你人真的那麼好,那麼誰會陷害你?再者誰有理由污陷你?」
「可是你是我的妻子,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
「我雖是你的妻子,但是我們兩個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人說人心隔肚皮,我怎麼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朱敏說得鏗鏘有聲。
是的,是的,人心的確隔肚皮,言承武不得不承認這句話說得好,因為他不也看錯了朱敏嗎?
他原以為她愛他愛到願意犧牲一切,沒想到最後第一個背叛他的人就是他自以為最愛他的人。
走吧,都走吧,反正不是他的,他再怎麼努力也留不住。「拿來。」他伸手跟她要休書。
「是不是只要簽名就行了?」
「是的。」朱敏佯裝堅強地將休書連同跟獄卒借來的筆墨一同交給他。
言承武看都不看內容一眼,便簽上自己的名字,從此之後他跟她人各一方,兩不相干。
「你走吧。」他再也不願看到她。
言承武將休書丟在地上之後,馬上背過身子,不願再見到無情寡義的朱敏一眼,而朱敏蹲子,撿起被丟在地的休書,這時,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掉。
淚水滴在宣紙上的黑字上,渲開一大片的淚花。朱敏怕自己再待在這,最後會忍不住放聲大哭,屆時她的努力全白費了。
她當下牙一咬抓著休書,頭回也不回的跑出了有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