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什麼?我哪里比她差了?為什麼要她不要我?」
「我也對你很溫柔啊……不!我不要解除婚約!拜托不要退婚……」
「如果你堅持要退婚的話,我就去死!」
「那妳去死吧!」
範雪伊霍地張開眼的同時本能地吸氣,浴水瞬間涌進鼻腔,她還來不及反應,就嗆咳了起來,連眼淚都咳出來了。
整顆頭暈痛暈痛的,讓她好不難受,把鼻腔里最後一滴水用力擤出來,揉揉鼻尖,吐了口大氣,趴在浴缸邊緣,緊閉雙眼,賣力回想剛才泡澡不小心睡著時所夢到的內容。
身為交換人生雜貨店的前店員,她很清楚在交換人生之後,這個身體里殘留的記憶,會以夢境的方式告知新主人,有關于舊主人的經歷與過去,尤其是為何想拋棄人生的主因,這可以讓身體的新主人更快進入狀況,順利地頂替原主的人生──理想情況的話。
可她剛才不小心在泡澡時睡著了,這浴缸又大,人不自覺地一直往下滑,鼻頭淹沒在浴水的瞬間,她猛然因為夢境而驚醒,下意識吸氣的關系,鼻腔瞬間吸入大量水液,嗆了她的呼吸道、發疼了腦袋,竟讓她忘了夢境的內容,只有最後超級冷漠與充滿決絕語氣的那句──「那妳去死吧。」──沒忘記。
是怎樣的狠絕個性,才說得出如此冷酷的話?
而撂此狠話的人是誰啊?
她盤胸思索,雖然表情異常認真,但努力回想了一分多鐘,還是啥都想不起來。
真是糟糕!這麼重要的、代表原主的記憶,她竟然忘了……九成九?!
會講出這種話的人肯定對原主有恨的吧?她得提防小心,或者跟其他人旁敲側擊誰對她有深仇大恨,以免被傷害而毫無防備。
揉揉仍不舒服的鼻腔與額頭,她自溫暖的浴水中起身,拿起折迭整齊,放在原木架上的浴巾,擦干身體後利落的在胸口繞了個圈,往外卷兩圈固定好後,大踏步走出寬敞的浴室。
浴室外頭,是她的房間,目測坪數至少十五坪,這還不包含五坪大的更衣室。
落坐于梳妝台前,濕漉漉的頭發以毛巾盤包起,幾撮溜出來的發梢仍滴著水,她以手指卷了卷,塞回去毛巾內,身子傾前,端凝新獲得的身體。
她本來以為會用糖果來交換人生的,八成是小朋友,或者是一般普通人,沒想到竟是個千金大小姐,不僅家財萬貫,還是獨生女,換句話說,等父母百年之後,所有遺產都是她的,沒人跟她搶,而且今年才二十五歲,正是女孩最美的年紀,原主卻選擇拋棄可謂是金湯匙的富饒人生,現在不知道交換到誰的身體里去了。
會做出這種選擇,難道就是因為有人想害她嗎?
「唉!」她嘆口大氣,哀嘆,「果然沒有一支好簽,會來交換人生的都很慘!」好想哭啊!
範雪伊原本是雜貨店的女店員,曾有過兩次失敗的人生,其中一次是交換了別人的。
在原本的人生,她就是個失敗者。
她原生家庭的環境一直很不好,偏偏,她的親戚一個比一個富有,逢年過節就是被親戚霸凌取笑的時候,因此,她打定主意,長大後一定要成為有錢人,而想成為有錢人,就是要當老板,而她最想做的就是開間文青咖啡店!
她從國中時就開始打工,除了賺取生活費用、學費,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就是她的創業基金。
大學尚未畢業,她就跟同讀商學院的同學一起開了間咖啡館,辛苦經營了兩年,還因為太常曠課差點被二一,但咖啡館還是很不幸的倒閉了。
她不屈不撓,繼續打工存錢,這次她不跟人合伙,而是自己開了行動咖啡館,沒想到還是一直賠錢,能想出的辦法,能做的宣傳她自認都做了,就是無法讓營業額從虧轉盈,但她依然沒有放棄。
直到某日,年薪破百萬的表姊宋婉盈心血來潮跑來她的行動咖啡館。
宋婉盈一直看不起他們家,冷嘲熱諷的話沒少過,這次突然跑來找她,一開口就訂了五十杯咖啡要給同事喝,讓她大為驚訝。
範雪伊還以為宋婉盈人轉性變善良了呢,開心的煮了五十杯咖啡,送到宋婉盈的公司去,沒想到,一個小時後,宋婉盈就把咖啡退回來。
「我同事說她們只喝星巴克,這種便宜的咖啡不想喝。」然後要她退錢。
範雪伊一接過裝咖啡杯的袋子,就發現袋子的重量特別輕,顯見至少有大半被喝完了。
他們當她是好市多嗎?喝剩三口還可以退貨的?
「你們已經喝過了,不能退錢。」範雪伊冷著臉拒絕。
「拜托,妳煮的咖啡這麼難喝,讓我沒面子,好意思不退錢?」見範雪伊堅持不退錢,宋婉盈拿出手機,「不然我叫阿姨退錢給我吧。」
原來宋婉盈不是變善良了,只是用迂回的方法來羞辱她跟她的家人而已。
「我退!」憤怒的範雪伊自圍裙口袋拿出錢來,直接扔到宋婉盈臉上,「給妳買藥吃啦!」
宋婉盈生氣的罵她,她火大的把人推倒,當晚,她就被告了。
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想到警察說她有可能得賠錢給宋婉盈,甚至被判刑,再想到宋婉盈在警局時那得意張狂的嘴臉,她頓時覺得人生毫無希望,心灰意冷的想干脆死一死算了,這樣充滿屈辱又滿是挫折的人生,她不要再過了。
當這樣的想法迸現時,一家奇妙的雜貨店突然出現在她眼前,胡里胡涂地,她交換了另外一個人的人生。
交換人生,代表新的開始,但不見得是好的開始。
會來交換人生的人,幾乎都是走到盡頭,對人世間已無眷戀,通常也代表可能有一個爛攤子得收拾。
而她交換到的人生,是一個已婚的婦人,年紀大二十五歲的她六歲,原主的老公大原主三歲,有兩個女兒。
但是,原主的老公一心想當老板,不肯踏實地當上班族,跟親友借錢來創業,建立了家公司,但生意極差,一個月只有不到一萬塊的收入,負債累累的情況下,兩夫妻經常吵架。
她交換的第一天,面對失蹤快一個禮拜的老婆,丈夫的反應是責罵她跑去哪了,沒去上班,公司要把她資遣,家里收入會有問題,甚至懷疑她出軌跟男人跑了。
她當下覺得,是雜貨店的主人在諷刺她──這個丈夫,幾乎是翻版的她。
差別是,她一直積極努力地想讓咖啡館的業績變佳,但這個丈夫毫不上心,就算沒業績也不努力跑業務,整天廢在家滑手機,她猜可能是因為還有個算會賺錢的老婆撐在背後,所以沒什麼危機意識吧。
她認為這樣的婚姻無法維持下去,不如帶著女兒離婚,當個單親媽媽,都好過被廢材老公拖累。
反正她對這個老公毫無感情,因此在了解這個家的情況後,她立刻提了離婚。
萬萬沒想到,原主曾外遇,還被老公偷拍了跟外遇男人的照片,老公以此威脅她,不準離婚,還得把每個月賺的錢拿出來幫他還債,繼續投入他的公司,補虧損的大洞。
她瞬間明白原主為何要拋棄這個人生,連女兒都不要了。
後來她受不了被那個男人長時間勒索,決定不要這個人生了。
反正她不是第一次拋棄,再來一次也沒差。
然後,她又回到了雜貨店。
雜貨店主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被她拒絕了。
換的還不一樣是爛人生嗎?
失敗者不管到哪都是失敗者,她深深的體悟了。
店主提議讓她留下照管雜貨店,她也不知當時腦袋是否被驢踢了,竟然點頭答應了。
除了她以外,「誤入歧途」進來的人,均以失敗收場,但不是每個都能得到第二次的機會,就算有,也是跟她一樣最後不是選擇放棄,就是繼續過著糟糕的人生。
她幾乎沒看過成功的,直到大明星楚也藍出現。
後來與楚也藍有關聯的兩個人也都成功了,這三人甚至保持聯絡,一步步達成未竟的心願。
她的確受到震撼。
原來不是每個失敗者都注定失敗的呀。
于是,受到鼓勵的她決定第二次交換人生,選了一個在她之前就進了雜貨店,她不曉得對方經歷的主人所留下的可樂糖。
她並沒有存任何希望會換到什麼好人生,畢竟,那些失敗者的經歷,她可是都親眼看過,包括自己的。
只是,這次她會想辦法改變,而不是只會哀嘆自己運氣不好,總是抽到下下簽。
結果,她發現,這次運氣超好的啊。
她是在今天下午回到這個富麗堂皇的家,一棟位于台北仁愛路的豪宅。
當她出現在玄關時,這個家的佣人翠姨(沒錯,有錢到請了佣人),驚喜的大喊︰「小姐回來了!」
小姐?
她眨了眨眼,暗想不是吧,這個身體的原主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一位中年美婦在翠姨的攙扶下走來玄關,看得出她身體狀況不佳,眼窩凹陷,神色憔悴,但在看到範雪伊的瞬間,黯淡的瞳眸迸出了神采。
「祁靜!」美婦因為太激動,咳嗽了起來。
但她即便咳得厲害,還是一步步朝她走來,清淚滑下臉頰。
這個人該不會是──
「媽?」她試探的低低叫了聲,聲音有點含糊,萬一弄錯人還可以糊弄過去。
「祁靜!」淚水從美婦的眼眶落了下來。「妳真的回來了。」
見她步履不穩,範雪伊忙上前攙扶。
「妳去哪了?妳這段時間到底去哪了?妳知道媽找妳找多久嗎?」握著她的手隱隱顫抖,每一字一句既有責備埋怨,又有欣喜寬慰。
妳的女兒變成別人了。
她不知道如何響應,只能說「對不起」。
所有交換人生的人,都會面臨家人或親近人士的疑問,因此她早就準備好一套說詞──「我出了意外,喪失記憶,最近才想起來自己是誰。」
「什麼意外?」美婦把她抓得更緊,緊到她都覺得疼了。
這位美婦一看身體不太好,萬一太激動昏倒怎麼辦?
「媽,妳先坐下,我再告訴妳。」範雪伊溫柔道。
她猜想,這位原主的可樂糖躺在雜貨店至少有半年時間,也就是失蹤大半年了,這位母親肯定思念女兒成疾,氣色才會如此不好。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不曉得他們現在過得怎樣。
交換的第一個人生,連戀愛都沒談過的她,光是應付原主的爛老公跟兩個年幼女兒就筋疲力竭,完全沒有心思去想到父母的現況,還好她還有哥哥,至少哥哥是勤勤懇懇腳踏實地的上班工作,也很孝順,一定會把父母照顧好的。
當了店員之後,她則是被鎖在雜貨店里,無法外出,自然也無法得知家人情況。
她可以看到交換的人目前的狀況,也知道自己的人生被交換出去了,但過著怎樣的生活,店主一直不肯讓她曉得。
她在交換人生之前負債了五十萬,與她的人生交換的那個人,一定覺得自己很倒霉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