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姊,我肚子餓了。」
為了節省開支,溫雅只雇了兩輛馬車,一輛載人,一輛載棺,七、八個人坐在一輛馬車上十分擁擠,但攤上事兒也沒辦法,一車子老小得低調行事,才不致引人注目,招來災禍。
畢竟他們全是女人、小孩,唯有兩個向將軍府借來的車夫是男人,軍中退下來的老兵會點拳腳功夫,遇到三、五個歹徒尚可應付,若是一窩蜂圍上來的土匪,只怕也是在劫難逃。
先前有人提議運棺的馬車可以坐幾個人,護棺的同時還能躺下來睡一會兒,可是棺木里躺的是死人,即便是至親還是廖人得很,沒人願意過去,擠就擠點吧。
可稍後卻十分慶幸,那麼個人從上面掉下來,連棺木都能撞翻,若是活人在車上還能活命嗎?
「子和、子平,再忍忍,等會二姊找個地方停車大伙下車先歇歇,再買些熱食吃,過了溫州城就是四喜鎮,我們就能好好休息。」趕路趕了半個多月,終于快到了。
溫雅沒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反而有點焦慮,到了目的地他們要靠什麼過活?雖然是祖籍卻沒有待過一日,他們這些小的因為路途遙遠,從未到過祖宅祭祖,對溫家祖宅相當陌生。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祖父這一支已定居京城多年,他鄉做故鄉,今日回歸成了異鄉人,不知還能不能融入故土。
「二姊,我這里還有些糕餅,先給他們止止饑吧!男孩子不禁餓,餓得快,多少吃一點也好。」溫涵將省下來的口糧遞出去,她娘把三房的積蓄都帶走了,她和雙生弟弟全靠三姊養活。
溫雅的大嫂帶著孩子回娘家了,雖然沒有再嫁的打算,可也把嫁妝全帶走,長房沒錢,遭到退婚的大姊拿回一點嫁妝,在為親爹親娘置了香楠棺木後,手中能用的銀子著實有限,回去後還有墓地的事得操心,捉襟見肘。
知道家境困頓的溫涵非常乖巧,省吃儉用的幫二姊照顧弟弟們,還盡量不讓自己成了負累,拖累其他人。
至于大姊溫柔,那真是水做的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因雙親過世和被退婚的緣故整日以淚洗面,連自個兒的弟弟都照料不來,被溫雅狠狠罵了一回才稍有收斂,偶爾借宿農家時也會向人借用廚房,幫著煎幾個大餅帶上車里吃。
「嗯!」溫雅接過有點硬的糕餅,她先撕下一塊泡在茶水里,其余分給幾個弟弟。
拿到糕餅的孩子開心的笑了,即使吃不飽還是牙齒上下的嚼動,舍不得太快吞下去又快嚼了兩下,看得姊姊們鼻頭發酸,他們幾時挨餓過了,現在吃著巴掌大的餅兒卻笑得跟拾到金子一樣。
「祖母,你也吃一點吧!我把糕餅泡軟了,你的牙口好嚼。」溫雅將干硬糕餅泡成糊糊,方便老人家進食。
閉目養神的華氏緩緩睜開眼,手中的檀木佛珠輕輕撥動,似早已跳月兌三界外的老菩薩,無喜無怒。「我不餓,你們吃就好。」
「祖母,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怎麼行,你看溫家就剩我們這幾個不懂事的孩子,要是沒你護著,我們回得了溫家老宅嗎?那些族老鄉親會不會倚老賣老,欺負你的孫子孫女,趁機霸佔溫家祖宅……」
華氏目光一閃,看向從小被她訓到大的孫女,接過她手中的湯碗輕嘆一聲。「你們都得給我好好的,祖母看著呢!」
不盯緊點哪放心得下,原以為最頑劣、最不听話的那一個反而成為溫家最堅強的支柱,她老了,看人的眼神也不利索了,把璞玉看成礫石了,以後要多看顧這幾個孩子,不然死後無顏見溫家先人。
經過一番家變,一向強勢的華氏也倒了,昔日愛管東管西,習慣將所有人掌控在手中的她也變了,不僅話少了,還常常失神,望著某一處發呆,人也失去原有的精神。
「好的,祖母,我一定听話。」她最乖巧了,祖父和爹最喜歡她了,說她是活潑的小兔兒。
華氏喊了 一聲。「臉皮厚的人什麼都敢說,你大姊、三妹說這話還能信,你這跳豆性子誰拴得住,一個錯眼不知又跳到哪去了。」
整日往外跑,比男孩子還調皮,說她一句不是還能有條有理的反駁十句,讓人想罰她又找不到下手處。
她太聰明了,聰明得令人沒來由的發慌,完全不像個孩子,偏她祖父還偏心,說她聰慧過人,日後定有大運勢,護崽仔護得老臉都不要,帶著女扮男裝的孫女四處炫耀。
現在想來,還是她祖父有眼光,慧眼識明珠,一眼識出她珠光外放,府里出事以來要不是她一路奔波,用瘦小的雙肩撐起常人無法支撐的重擔,這個家早就散了。
誰家十四歲的孩子敢仿效縈,自己提出以滾釘板的方式代父受過,以此換取免除溫家男兒的枷刑,而太後看在與華氏交情的分上最後還是于心不忍幫忙說情,才向皇上求到浩蕩皇恩。
之後她又安排母親的出行,事先備齊糧食和做成藥丸子的常用藥,把一家家眷從數百里外的京城平安順利的帶回老家。
唉!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她只希望老天爺能善待機敏多慧的孩子,給她一個好的歸宿。
「祖母,我長腳了,用走的,不跳。」溫雅將腳打直,表示她有腳,不是跳豆。
「祖母,二姊真的有腳。」溫涵掩嘴偷笑,取笑二姊的腳是用來走路,而不是用滾的。跳豆是一種形容詞,意思是孩子太淘氣,像長腳的豆子跳來跳去,但事實上豆子不會動,它只會滾動。
「好呀!三妹,敢捉二姊語病,瞧我搔癢的紅酥手,撓得你求饒。」她作勢要擁她胳肢窩。
「我也要玩,撓癢癢……」十歲的溫子望很久沒笑了,一看見姊姊們鬧著玩,他嘴角一彎撲向親姊。
「我們也要……」
溫子平、溫子和也加入玩鬧的行列,,幾個孩子鬧成一團,快把馬車車頂給掀了,其樂融融,快把不愉快的事忘個精光。
可是偏偏有個煞風景的人,打斷眾人的歡愉時光。
「你們怎麼還笑得出來,咱們的祖父和兄弟還在流放途中,不知道能不能平平安安到達西北,我爹娘,你們大伯、大伯娘的棺木還在後頭,他們若地下有知會多麼寒心……」
「大姊……」
笑聲一下子消失了,每一張稚氣的臉上多了壓抑和不安,喪期是不應該過于歡快,但是陰郁的氣氛把大家壓得喘不過氣來,加上長途跋涉的疲累,別說大人受不了,這些孩子都疲憊不堪,快要生病了。
可沒人會怪溫柔的突然爆發,她也是承受太多的磨難,明明婚期就在下月初等著歡天喜地嫁過去當新嫁娘,誰知大婚前夕突生變故,不僅家沒了還痛失雙親,夫家又心狠如鐵退了兩家親事。
她能忍到此時才崩潰也算難能可貴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撐過家破人亡,無父無母的溫柔頓失依靠,她比誰都惶恐,可因為她是大姊,所以必須堅強,在弟弟妹妹面前強顏歡笑。
「柔兒,乖孩子,苦了你。」華氏把大孫女摟入懷里,輕拍她後背。
一聲「苦了你」,溫柔忍不住痛哭失聲,她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是她最後一次哭,以後再也不哭了,她要做好大姊的榜樣,不再自怨自艾令親人失望。
「好了、好了,哭出來就好,把心胸打開,看遠點,將來的路還長得很,只要眾人齊心,長滿荊棘的荒地也能走出我們的路。」她得替老頭子守住溫家的根苗,不能任由他們荒蕪,孩子是溫家的希望。
「嗯!听祖母的,祖母是有大智慧的人,說的是發人深省的金科玉律,我記住了。」
溫雅故作老冬烘似的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模樣把所有人都逗笑了,驅走令人沉悶的郁氣。
「你呀!就不能文靜些,學學你大姊,老是這麼調皮……」這個假小子呀!讓人不得不操心。
打起精神的華氏正想叨念心性不定的二孫女,忽地耳邊傳來巨大的踫撞聲,而後是馬嘶聲,馬車內的人怔住,想著聲音打哪來,是誰家運貨的板車倒了嗎?還是重物沒抬好掉了。
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是自家運棺的馬車被砸了,天上居然掉下一個人,好死不死的撞破馬車頂,巨大的撞擊力連裝了兩個死人的棺木都能撞翻,棺木滑出馬車,棺材蓋整個掀翻落地。
「天哪!是我們的馬車。」華氏一驚。
路上行人紛紛圍觀,對著運棺的馬車指指點點。
「祖母,你別下車,待在車上,我下去瞧瞧。」膽大的溫雅習慣沖在最前頭,二話不說的往下跳。
見她跳車的溫子望、溫子和、溫子平等人也跟著跳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站在一起,神情凝重的看著棺木,讓人不自覺的收起笑臉,多了一絲心疼和感傷。
「這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閑著沒事跳樓,我家的香楠棺木僅此一 口,不賣人……」
剛從酒樓出來的尉遲傲風听見清脆的聲音說著打趣的話,兩眼一亮,看向站在棺木前的瘦小身影。
還沒完全長開的溫雅看來嬌小,猶帶三分稚氣,可一雙發亮的眼楮像極黑暗中最明亮的星子,生動而耀目,帶動整條星河的光亮,讓人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
不用說,小小的身子在人群當中卻特別顯目,配上她不同于江南軟糯的京城口音,一下子就引人注目,原本覺得日子無趣的尉遲傲風頓時像注入一股活水,興味十足的取出他少用的描金玉骨繪美人摺扇,故作風流的掘了幾下。
「怎麼,沒人出來認人嗎?看他一身錦衣玉帶非富即貴,難道只是花架子,虛有其表,其實是打腫臉充胖子的吃喝拐騙市井無賴?」摔成這樣不會賴上他們吧!他們才是飛禍的苦主。
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死胖子摔得鼻青臉腫,就算他親爹娘來也不見得認出親兒子,從他上下起伏的胸口看來此人還沒斷氣,就是傷得不輕,至少斷了幾根肋骨,腿也折了。
好歹是見過世面的,來自京城的溫雅一眼就能看出此人的穿戴絕非一般市井小民,光是一寸錦一兩金的衣袍更顯示出非尋常百姓的身分,有可能出自官家子弟。
而此時的他們誰也得罪不起,別說是當官的,稍有權勢的地痞流氓都得遠遠避開,以免惹禍上身。
「周六叔、酒二叔,麻煩將大伯、大伯娘的棺木扶正,再把棺材蓋重新蓋上,我們全是孩子,沒力氣張羅。」
溫雅有自知之明,不會不自量力做白工,她那細胳臂細腿連推都推不動半口棺材。
酒二叔不姓酒,那是偏名,本姓張,因為好酒的緣故才被軍中同儕叫著玩,喊著喊著就順口了。
「好勒,溫二小姐帶著少爺們站遠些,別踫著、礙著了。」細皮女敕肉地,輕輕一踫就傷著了。
兩個四十來歲的車夫有著一身力氣,膀粗腰厚,虎背熊腰,一看行走的步伐就知道是不好惹的練家子。
有了他倆,一路南下的溫家人平順多了,看著一群女人、小孩想佔便宜的閑漢也稍有遲疑,不敢輕易走近。
「好,你小心點抬,我大伯的頭……」會掉。
溫家大伯是犯了謀逆大罪被砍了腦袋的,而溫家會醫的男子全下了大牢,為了全軀入土,斷了的頭顱是溫雅一針一線的與頸項縫合,外表看來和常人無異,實則容易斷裂,稍一用力線斷了便會尸首分家。
雖然她沒說得很明白,但懂的人還是听出她話中之意,周六和酒二將側翻的棺木扶正,再將棺內的兩人依原來的姿勢放好,撿回落在一旁的棺材蓋蓋在棺木上頭。
死了數十日的人了,尸身都已經出現腐爛情形,可是竟然聞不到一絲尸臭味,反而有股清爽的青草味。
畢竟是宮廷太醫,總有幾樣私藏藥方,要不然馬車上載有棺木,有幾家客棧願意讓人住宿。
一會兒功夫,收拾好的棺木安穩地置于馬車上,只是破了 一個洞的車篷修復不了,亮晃晃的日頭光照著棺木,叫人著實頭痛。,
「大姊,先從車上拿床被子下來,讓酒二叔幫忙蓋在車篷上,大白天的曝曬對亡者不好。」雖然她對大伯、大伯娘的感情不深,終究是親人,死者為大。
「好的。」
一舉一動都宛如一幅畫的溫柔秀麗婉約,舉止端莊的取來一床被褥,交給爬上車轅的酒二叔。
幸好只剩一天的路程就到溫家大宅了,只要不下雨也就沒什麼大事,他們現有的條件有限,能將就就將就點,待日後日子好過些再修座大墳吧!
「二姊,他是不是死了?」溫子望指著地上那具動也不動的躺尸,不移動他,他們的馬車過不去。
「觀其顏、察其色,再診其脈,人若歸陰面無血色,全身冰冷,脈息全無,心跳停止,你看他死了沒。」終究是出身太醫世家,醫術不佳的溫雅還是略懂皮毛。
她們三姊妹之間,懂醫識藥的是三妹溫涵,她喜歡醫理,常偷翻三叔書房里的醫書,拿貓狗、兔子當她的病人,反倒上面兩個姊姊對學醫毫無興趣,偶爾背兩本醫書也是敷衍了事,讓一心想培養個醫女入宮為貴人看病的溫守正無奈的搖頭又嘆氣。
溫子望和三房雙生子很仔細的察看,然後齊齊抬頭。「二姊,他還活著。」
「活著才麻煩……」溫雅苦惱的自言自語。
死了還能送義莊等人認尸,不耽誤他們的行程,可活人就難處理了,總不能拖到路邊任憑自生自滅。
人不是他們扔下樓,可行醫救人的溫家人做不到放任傷者不管而視若無睹,仁義之心還是有的。
不過她說得聲音不大,近乎耳語,可是仍傳進某個人耳中,露齒一笑的尉遲傲風搖扇—前。
「不麻煩,我替你處理。」他一抬腳,十分粗暴而簡潔,直接將地上的「死尸」踢到一旁。
這一踢,倒把出氣多入氣少的高知華給踢醒了,他痛到大聲申吟,口吐粗言,呼婢喊奴的讓人侍候。
偏偏他帶來的一堆打手、下人沒幾個還能好生生的站著,在王九、陳八的鐵拳下,一個個像烏龜一樣的趴著,動也動不了。
呼!很疼吧,听到一聲慘叫的溫雅暗暗心驚。「你可以不用那麼……動作派,人不是沙包。」
「動作派?」有意思,他第一次听見的新鮮詞兒。
「我是說你可以把人抬開,或是抬到醫館讓大夫醫治,他看起來傷得不輕。」祖父常說醫者仁心,能救人時就施以援手,溫家人學醫是為了世上無病痛,救一人便是救世。
「我為什麼要?」他一搖扇,斜眼一睨。
溫雅一怔,抬頭往上一看。「他是你扔下來的?」
尉遲傲風頓了頓,隨即仰頭大笑。「何以見得?」
「你太淡然了。」一般人的反應是驚訝或錯愕不已,而他卻像是賞花觀月,雲淡風輕的輕輕一睞。
「我是嚇傻了,驚呆了,一時來不及應對。」他手一擺,一副來看熱鬧的模樣。
「你認識他吧!」再裝呀!你那是驚嚇的表情嗎?分明是幸災樂禍,活月兌月兌加害人嘴臉。
她在現代是跑地方新聞的,但人手不足時也會沖社會新聞,面對那些死不悔改的殺人慣犯,他們臉上沒有絲毫愧疚,反而視殺人為一大樂事,殺人越多越有病態的優越感,表示他們能主宰別人的生命。
「不熟。」一面之緣。
「那你知道他是誰吧!」見死不救有點殘忍。
尉遲傲風輕慢地把頭一抬。「或許。」
「至少把人送回去,或是通知他家人來接人,這樣擱著不太好。」萬一一 口氣上不來,人就沒了。
生命誠可貴,開不得玩笑。
「放心,死不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沒把他爹的官位搏了怎麼能讓他死呢!」
死要死對時候,一家人一起上路才不寂寞。
「他真是官家子弟?」溫雅倒抽了口氣。
他呵呵輕笑。「很快就不是了,縱子為惡,為父無德,既然嫌位置太高坐著侑,那就拉下來刷洗恭桶……」
上梁不正下梁歪,為官不仁何需縱容,父子倆都是禍害,為害百姓的貪官惡霸留不得。
「你到底想做什麼?」
無賴見多了,但沒見過這麼死皮賴臉的,他的耳朵有選擇性失聰,不想听的話自動屏蔽。
溫雅已經說不上是生氣或惱怒,有的是深深的無力感,遇到絕對的實力,她無奈的低頭。
「送你回家。」就當是他讓王九丟人下樓砸棺的賠禮,看她一家老小擠一車,他順道做個好人。
「我們有馬車。」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存心想壞她名節嗎?
「坐我的馬車寬敞舒適,你坐著、躺著,在上面打滾都行。」他很少給人方便,和他同車而行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要惜福。
她不是貓,不打滾,很無語的溫雅不得不承認他的馬車的確寬敞得像一間屋子,把她一家人帶上來都綽綽有余,可是……「金絲織就的軟榻,暖玉打造的靠肩,紫檀木腳踏,鮫紗鋪墊……說實在的,弄髒一件我都賠不起。」
每樣都百兩金、千兩銀起跳,這輛馬車沒幾萬兩白銀做不出來,平穩,振動感不大,看得出花了一番心思,更顯現出財大氣粗,沒點身分的人不敢這般招搖,明目張膽。
京里的皇家子弟沒幾人有這樣的財力,即使有,在皇上面前誰敢自曝斂財有術,那不是找死嗎?
「我這人很厚道,不用賠銀子,把你賠給我就行。」他缺個能逗他開心的人,她頗為合適。
溫雅嘴角一勾,佯笑。「這玩笑不好笑。」
「我說真的,你不妨考慮考慮,有我護著,那一家子的路會好走些。」世道炎涼,就一群女人和小孩,誰看了不想上來踩兩腳,能撈、能搶的絕不費勁,還能賣人。
「不勞你費心。」
「不用考慮,我二姊有我,你別想打壞主意。」爹不在,他便是二房的一家之主,誰都不能欺負他姊姊。
瞧著一張氣呼呼的小臉,尉遲傲風好笑的抬起手,魅惑性十足的輕舌忝手背上一道牙印。
「你家弟弟是只小老虎。」
「有牙的。」她點頭,眼底浮現笑意。
「是呀!牙尖嘴利,跟你一樣。」兩姊弟都是猛獸,連他都敢咬。
讓這個半路冒出來的男子幫著解決了攔路砸棺的事後,略做休息,吃了一頓午膳的溫家人繼續趕路,盼著能在明日午時前到達溫家老宅。
誰知閑到蛋疼的某人一時興趣,弄來一輛招眼的豪華大馬車,土匪進村似的將她挾在腋下帶走,溫家人全是女人、孩子,一時間驚住了,俱是發怔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時候的溫子望像一頭凶猛的小老虎撲向毫無防備的尉遲傲風,惡狠狠咬住他挾著二姊的手,逼他放手。
看著兩張神似的臉,尉遲傲風不怒反笑,一手一個拎上馬車,天生反骨的人最喜歡挑戰,他不介意熬鷹。
華氏見狀急著要上前攔阻,可是生性不羈的俊美男子全然無視禮法,一聲低喝便讓隨行侍衛駕車前行,迫使身後兩輛平實無奇的馬車苦苦追趕。
幸好華麗的馬車上尚有溫家小孫子在,不然孤男寡女同處一車,即使溫雅尚未及笄,對她的名聲仍是有損。
華氏很急卻奈何不了行事張狂的男子,只得一面追趕一面不做張揚,尾隨其後,以免有人知曉孫女與外男同車之事。
「說真的,把你賠給我就行。」
「我膚白勝雪,智慧過人,哪能這樣隨便就賠償出去。」溫雅哼了一聲,隨口說道。
「我不是在夸你,你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未免太多了。」他似笑非笑的輕諷她,明著說她臉黑卻自夸膚白勝雪。
「貼得住金子表示我臉女敕,跟金子一般值錢,這不是好話還能是數落。」她故意把話意扭曲了,盡往好的說,一臉理直氣壯還倒貼三兩天真,一副比比誰更無賴的樣子。
無恥無上限,只要豁得出去臉面,溫雅是死豬不怕滾水燙,一離了凡事講規矩、大家閨秀滿街走的京城,她蠻不講理的野性子一下子釋放了,反正她已不是溫太醫府里的嬌小姐,只是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如今的溫家沒一個成年男子,唯一能說上話的是年歲已高的祖母,她若不強悍一點,把臉皮磨厚些,遲早會淪為食物鏈的最底層,被小魚吃掉的蝦米。
尉遲傲風一怔,被她的伶牙俐齒給反攻回來,他發現自己小看了眼前的小姑娘,這丫頭是真正的毒黃蜂,給她一把刀就能殺人,不過……太合他胃口了,他們是同類人,外白內黑。
「你投錯胎了。」她合該是他尉遲家的人,上馬能拉弓,巧舌善辯戰群雄。
與人舌鋒交戰她必勝無疑,連他都甘敗下風。
「我就當你是嫉妒。」她挺滿意當溫家人的,若非遭逢變故,溫家家風算是少數的清正,男子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兄弟三人從未吵過嘴,她姓和睦,孫輩個個懂事,親得不分彼此。
就算唯一的異數溫雅也是備受寵愛,爹寵娘疼,兄弟姊妹都對她很好,明知她性子野還替她打掩護,讓她偷溜出府玩,祖父是最寵她的人,一有空就帶她上山,顧名思義是采草藥,教她識藥辨藥,實則放風,滿山遍野的撒野,玩個過癮。
如果再讓她選擇一次,她還是顧意當溫家人,這個家給了她滿滿的溫暖,雖然如今天南地北分隔兩方,但她相信有一天一定能團聚在一起,和往日一樣歡歡喜喜。
「尉遲傲風。」
「嗄?」什麼意思?溫雅眼露迷茫。
「我的名字。」這丫頭的機靈被狗吞了嗎?
「咦!你的名字……你為什麼要告訴我……」萍水相逢的交錯只在剎那,何需留名帶姓……「等等,你姓尉遲?」
看她小心翼翼的發問,尉遲傲風忽然覺得很樂,她終于也有怕的時候。「沒錯。」
「臨安王尉遲朔的姓?」她不會那麼倒楣吧!遇上本朝第一紈褲?
他咧開嘴,八顆白牙一露。「如果他沒改名換姓的話。」
「所以你是臨安王之子珞郡王?」快否認、快否認,她真不想被這號人物盯上。
牛虻呀!見血不放。
尉遲傲風不滿地以扇柄往她腦門一敲。「你那是什麼眼神,本郡王能多看你一眼是你的榮幸,你敢露出鬼見愁的神情。」
大爺你不就是鬼見愁嗎?誰見了你不發愁,避之唯恐不及,他的渾名可是京城中人也耳聞過的。「別打人,動手動腳不是君子。」
「呵!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君子。」他又賞了她一顆栗爆,對她的頂嘴感到身心愉快。
多久了,他都不記得從何時開始,他身邊敢說真話的人越來越少,在他面前不是卑怯的面露慌色,要不便是唯唯諾諾的奉承。
知道他是誰還能直言不諱,膽敢杏目橫瞪他的,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她一人了,小丫頭的膽子有熊大。
天底下找虐的人不多吧!尉遲傲風大概是有病的那一個,尋常人若敢耀武揚威在他跟前多說一句,譬如出門沒燒香拜佛的高知華,那絕對是三個土連在一塊,壘成土包了,立碑造墳。
而對他百般嫌棄的溫雅倒是入了他的眼緣,瞧他那眉眼帶笑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挖了一座金山、銀山,有能砸死人的金磚、銀塊堆成山,讓他樂得合不攏嘴。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天大地大我最大的珞郡王也遇到他的克星了,不知是誰降誰。
「不要打我姊姊。」護姊魔弟擋在姊姊身前,怒目橫視,有他再動手就咬人的趨勢。
「嘖!我是教她做個識人無誤的機靈人,不要以貌取人,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多得是,要找像我這麼光明磊落的人可不多了。」他人如其貌,不屑做假。
「你光明磊落?」他是不是夫子沒教好,誤解了這四個字的意思。
「啊!少了幾個字,是光明磊落的真小人,瞧我欺負人時不用搬出我爹是誰,‘珞郡王’三個字一出,連仗勢欺人都用不上。」他便是「勢」,誰敢不低頭。
聞言,溫雅忍不住笑出聲。「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你夠牛……」
「夠牛?」他眉頭一蹙。
被人形容成牲口,誰開心得了。
「牛,蠻橫,一股勁,力氣大,是好話,牛角一戳誰與爭鋒,扎個對穿。」牛一發瘋沒人制得住,力大無窮。
「姊,他不是牛,是狼,見人就叼。」溫小爺記恨得很,對強捉他們姊弟上馬車的壞蛋沒什麼好感。
「狼郡王,咯咯咯……郡王爺不要養狼,十五月圓日山頂狼嚎。」想想挺有趣的,男人與狼。
看到她笑,尉遲傲風沉吟了 一下。「可以考慮。」
養頭狼,以他的身分,那叫威風。
「我開玩笑的,不要當真,狼太危險了……」她說著忽地打了個哈欠,一路上沒怎麼休息,她的身子繃不住。」
「有點。」她揉揉眼皮子。
從一出京城溫雅就整個人繃得死緊,太平盛世都有土匪流竄,何況本朝向來不平靜,常有外患來犯,邊境不穩,內有皇子爭權奪利,朝臣亂朝,大皇子的前車之監不遠。
可能換了個舒適的環境,加上多日積累下的疲困,突然有些繃不住了。
「那就睡吧!有我在誰敢來找死。」尉遲傲風面一冷,斜勾唇角,微涼的風吹起車窗紗簾,映照出五官分明的俊顏。
說得也是,有這座山在穩如磐石,哪有不長眼的賊子上門挨刀。「我打個盹!快到四喜鎮的時候喊我一聲。」
「好。」
尉遲傲風一聲「好」才落好,眼楮一閉的溫雅很快就睡著了,溫家出事以來,這是她睡得最安穩的一次,彷佛回到娘親懷抱的小女兒。
「她看起來好像很累。」才十來歲的小姑娘,有什麼事值得她這般憂心終日,眉頭不展?
「姊姊之前受了很重的傷,一度我們以為她活不過來。」溫子望小聲的說著,怕吵醒熟睡的姊姊。
「受傷?」看不出來,她表現得像沒事人一般。
「姊姊滾了釘板。」看到全身是血的姊姊,他連作了三天惡夢。
「……」滾釘板?她居然活下來了。
「我們不能沒有姊姊,你能不能別欺負姊姊,她要照顧我們很辛苦。」抿著唇,溫子望眼中淚光閃動。
望著溫子望倔強的小臉和睡夢中忍不住顰眉的嬌容,尉遲傲風伸手往他頭上一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