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關城一年一度的廟會是全城盛事,一大早以靈石廟為中心,崇義坊四周的人氣已經旺了起來,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人擠人了。
夏采棠年紀小玩心重,一直很期待今天的廟會,一個早上派芊雲出去打探消息都十幾回了,得知她喜歡的商販都來了,心急著想出去逛街,還拉了顏隨京做伴。
顏隨京對大型廟會也很有興趣,听說南北商販都會齊聚,還有周邊小國的商會也會來共襄盛舉,廟會持續三天,她想找找有沒有適合做點心的原料,說不定能挖到寶。
因為之前顏隨京在碼頭受傷一事,林氏有點兒不放心,勸道︰「人多最容易出事,還是不要去吧!」
夏采棠不依了。「每年都會逛的,熱熱鬧鬧的哪里會有什麼事了?娘不讓我去我也要去,非去不可!」
夏景軒也想帶顏隨京逛廟會,讓她見識見識燕關城的風土文化可不比京城差,便笑道︰「我陪她們一道去,母親不必擔心。」
林氏猶不放心,叮囑道︰「那多帶兩名武衛去。」
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夏景軒挑了兩名身手不錯的武衛,又帶了小廝石硯,顏隨京帶了
很想上街看熱鬧的綺菲,夏采棠帶著芊雲,正要出門時一個男人懶洋洋的出現了。
夏采棠笑咪咪的居功道︰「我讓芊雲去喊人的!過哥哥是京姊姊的武衛,理當隨行對吧?我做得好吧?」
男人微不可察的看了顏隨京一眼,甜杏色的衣裙,梨黃腰封勾勒出縴細雪腰,簡直不要太招人。
夏景軒蹙眉,正想叫他不必跟,林氏卻猶如放下心頭大石般的說道︰「阿過跟去我就放心多了,你好好跟著京兒,一刻都不能離開,知道嗎?」
男人頷首,眼楮慢慢彎起,勾唇道︰「夫人放心,我一步也不會離開表姑娘。」
顏隨京眨了眨眼楮,長長濃睫閃動了兩下,心里突然怦怦跳,莫名覺得他像是話中有話,是她想太多了嗎?
這幾日他都不大搭理她,她還是如常做了甜點就讓綺菲給他送去,他照單全收,沒有拒絕過。
她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一邊生她的氣,卻拒絕不了她做的甜點,這是什麼情況?她一時也想不明白。
她想好好與他相處,畢竟時日無多,大概再半個月左右她就得回京城,御賜婚期不得拖延,為了報答他兩次救命之恩,她想在自己還在夏家時多做點好吃的甜點給他。
她私下拜托林氏,等她走後讓他繼續留在府中當武衛,讓他有個穩當的棲身之所,林氏也答應她,說會讓阿過給夏采棠當武衛,雖然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以回報他的恩情,但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些了,對于曾救了她兩次的他,她不會忘記的……
「快走吧!」夏采棠熱切的挽住了顏隨京的臂彎,迫不及待的說道︰「我告訴你呀京姊姊,廟會好吃的東西可多了,有很多平時吃不到的東西,晚了可要被人搶光了,咱們就吃不到啦!」
綺菲忍不住說道︰「棠姑娘,我們京城好吃的東西也很多,比方萬歲坊福臨樓的點心好了,大廚是以前宮里御膳房的廚子,做的點心可細致了,我們姑娘最是喜歡。」
男人一頓,眉間微動,「你說——萬歲坊福臨樓?」
「怎麼?難不成你吃過?」綺菲拿眼上下瞧著他,不屑的哼了一聲,「別吹牛皮了,你怎麼可能吃過福臨樓的點心?知道那里的點心多貴嗎?怕是你的月銀都不夠吃兩籠。」
男人劍眉微挑。「我要是吃過,你要怎麼辦?」
綺菲先是一愣,這才不甘示弱干巴巴的說道︰「要是你吃過,我就請你上福臨樓吃一頓……不!吃十頓!隨便你點什麼都行!」
顏隨京低聲斥道︰「綺菲,不許信口開河,你真有銀子請十次福臨樓才能這樣說話。」
綺菲這才噤聲作罷,誰讓她確實沒那銀子,懷寧侯府用度吃緊,常常入不敷出,給丫鬟的月例銀子少得可憐,她買點兒貼身用品都不夠了,更別說攢下錢銀。
一行人安步當車到了崇義坊,約莫步行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果然見到兩排長長望不到盡頭的攤商都已各就各位在做生意,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像是整個燕關城的人都跑出來玩了。
夏景棠興奮的拉著顏隨京這里看看那里逛逛,一會買這個吃,一會兒買那個吃,看到什麼新鮮玩意兒都想買。
夏景軒全部笑著買單,只要顏隨京稍微停下來看一眼的,他全部暗地里吩咐石硯隨後買下來,想回去給她個驚喜,要讓她明白他的細心和用心之處,也證明他和某個來路不明的小子不同,只要他想,他是有能力對她好的。
與夏景軒明著暗著討好的表現截然不同,男人一聲不吭的貼著顏隨京走,腦子還在想萬歲坊福臨樓六個字。
為何這名字會讓他有熟悉的感覺,莫非他真的去過京城的萬歲坊?去過福臨樓?但京城遠在千里之外,真的有可能嗎?
他思索間抬起眸來,驀然見到一名戴帷帽的男子持一把短劍往顏隨京的胸口刺過來,他連呼聲警告她都來不及,那劍光已來到她的胸口,他不假思索的推開她,顏隨京躲過了一劫,那寒光閃閃的短劍卻刺在了他的胸口。
短劍沒入胸口的剎那,鮮血涌出,他悶哼一聲,被冷不防推開的顏隨京這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見事跡敗露,拉低帽沿快步離去,身影立即消失在人群之中。
夏景軒厲吼一聲,「田群!追人!」
「是!」一名武衛火速追了上去。
剎時四面一片混亂,周圍人群陣陣驚呼,夏采棠嚇得不知所措,她和芊雲抱在了一塊兒,綺菲也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滿地鮮血瑟瑟發抖,當街行凶,怎麼會這樣……
「阿過!」顏隨京急急奔過去抱住了奄奄一息的男人,她焦灼而慌亂,男人本能的抓住了她的手,他抓得很緊,像用盡了全身力氣,衣襟全染上了血跡。
顏隨京眼眶里盈滿了淚水,她顫抖著含淚說道︰「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不可以!」
「嗯……」男人含糊的哼著,臉上逐漸失去了血色。
「你答應了,你不會死……你答應我了……」顏隨京抽泣著,眼淚不停掉下來,淚珠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男人意識逐漸渙散之時,緊扣著顏隨京的指骨也松開了,看到血從他嘴角溢出來,顏隨京呼吸一滯,睜大眼楮望著他,害怕他會在她面前死掉,淚水再度紛紛亂亂的墜落。
男人終于還是失去意識,昏迷之前,最後看到的是顏隨京淚痕狼藉的臉。
夏景軒還算鎮定,他大步而來,臉色鐵青的把泣不成聲的顏隨京拉了起來,吩咐另一名武衛,「李秉!快把人帶回府醫治!」
夏府家大業大,手底下做事的人常有意外,因此府中有府醫,府醫姓劉,對外傷很是在行,他即刻取出了短劍,給傷者止了血;縫合後敷藥包紮,並且照少爺的吩咐用上了最好的藥。
時間緩慢的消逝,顏隨京神思恍惚,她一直在廊下不肯離去,綺菲給她倒水來她也不喝,給她搬了凳子來她也不坐,林氏、夏景軒、夏采棠都輪流來勸過她回房等消息,她固執的搖頭,堅持要在門外等。
一個時辰過去,劉大夫終于出來了,藥童隨後播了藥箱出來,兩人都滿臉的筋疲力盡。
顏隨京立即迎了上去,她費力的潤了潤唇,心里充滿了不安與不確定,提著心問︰「劉大夫,阿過沒事吧?他不會有事,對吧?」
劉大夫笑了笑。「表姑娘放心,老夫的醫術還行,阿過年輕力壯,很快會恢復。」
顏隨京這才真的放下心來。「多謝你了劉大夫,真的多謝你了!」
劉大夫親切的說道︰「老夫要去向東家和少爺告之阿過情況,表姑娘若是掛心,可以進去看看阿過。」
顏隨京眼底充滿了感激。「好!謝謝你劉大夫!真的真的謝謝你!」
劉大夫一走,綺菲也松了口氣。「姑娘這下可以放心了,可以回房休息了吧,姑娘臉上都沒血色了,一直在這里走來走去,午飯也沒吃……」
「對了,午飯!」顏隨京原先心不在焉的在听綺菲說話,這會兒忽然整個人精神一振,眸子閃亮,她匆匆說道︰「綺菲,你去找廚娘請她熬碗清淡的粥來!這麼久的時間,阿過肯定餓極了。」
綺菲一愣。「那姑娘呢?姑娘不餓嗎?」
顏隨京催促道︰「我不餓,你快去,粥熬好了就拿過來,我在這里等著。」
綺菲無奈,看來她說服不了主子,只好听命而去。
顏隨京一等綺菲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便輕輕敲了敲門,不等回應便自己開門迅速進去,她怕動作不快點會有人來攔著她,不讓她進來看阿過,她若沒有親眼確認阿過沒事,她不會放心。
她緩緩走近,床上的男人似乎有預感進來的人是她,並沒有躺著,而是半坐了起來。
他的胸口已經包紮過,衣著整齊,換下了染血的衣衫,發絲也梳理過,臉上也擦干淨了,看來劉大夫和藥童十分細心。
親眼見到他安然無恙,顏隨京的步履輕快了,內心松了口氣,也有些激動。
他們彼此對望,顏隨京在男人瞬也不瞬的注視下走了過去,為免他得抬頭看她,她在床邊的矮凳上翩然坐下,雙手擱在膝蓋上,唇畔掛著清淺微笑,內心的激動翻騰只有自己知曉,她盡量不讓雀躍的情緒顯露在臉上。
男人一直在審視著她,眼光肆無忌憚又不拘禮,待她一坐好,不等她開口,他便語帶神秘的說道︰「我發現一件事。」
她淺笑。「什麼事?」
不用做什麼,只是這樣看著他,她的心情就很好。
男人仔細又深沉的注視著她,然後說︰「原來你不只笑起來美,哭起來也很美。」
顏隨京睜大眼楮,心髒狂跳,喉嚨緊縮,心里像有條風帆,船帆已迎風鼓滿了氣。
她臉上發熱,幾息之後才回避著低下頭去,吶吶地說︰「我都不知道自己哭起來什麼樣,怎麼說也不可能好看,肯定是形容狼狽。」
男人嘴邊的笑容加深了,打趣地說道︰「我總不能叫你照著鏡子哭看看來證明我所言非假。」
顏隨京懵了一下,緩緩抬眸,看到他唇角似笑非笑,流動的曖昧氛圍瞬間緩和了,她也跟著淺淺一笑,「我要是那樣,我的丫鬟八成要以為我瘋了。」
「言歸正傳。」男人瞧了她一眼,緩緩斂了神色,勾了勾唇角說道︰「我紮紮實實救了你三次,以三次的救命恩情,換你一個承諾,行不行?」
顏隨京倒是爽快點頭。「你說,不管是什麼,我都答應你。」
「答應得那麼快,也不怕做不到?」男人看著她,面上有隱隱的笑意,聲音放慢了一些。「若是我讓你嫁給我呢?」
顏隨京一愣,有些無奈又無語的說道︰「你知道我有婚約在身,不會提這種無理的要求。」
男人嘴唇輕輕抿起,半真半假的問道︰「所以如果沒有婚約,你就會嫁給我,是嗎?」
顏隨京嘆口氣。「我們還是談一談你的要求好了,不要談論假設性又不會發生的事。」
「听你的。」男人挑了下眉,提出要求,「讓我跟你回京,帶我去看一看福臨樓,嘗一嘗福臨樓的點心,當然是你買單,因為我可是個窮鬼,我的月銀連兩籠點心都買不起。」
顏隨京略略一怔,這就是他用三次冒險救她,第三次還可能丟掉性命要交換的願望?這願望也太小了,她完全想不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當真是個吃貨呀?
男人盯著她。「不行嗎?」
顏隨京眉角輕動,倒是沒什麼意見。「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當然可以。」
男人笑了笑。「就當我這個武衛的聘用期限延長了,只要到了京城,你就不欠我什麼,我們兩清。」
顏隨京默默的瞅著他。「即便你沒有救我三次,你若是想到京城,想去福臨樓,只要你開口,我也會達成你的願望。」
「為什麼?」男人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你不怕我給你招來麻煩嗎?」
顏隨京深深的看著他,柔聲說道︰「因為我知道一睜開眼楮,舉目無親的滋味;我知道一睜開眼楮,茫茫天地,竟不知身在何處的滋味。」
男人震動了一下,不想承認內心對她的感覺,故意揶揄道︰「你怎麼知道?難道身為侯府千金的你也有同樣經歷?不會吧?」
「或許吧。」顏隨京狀似認真的說道,又抬起眼眸朝他笑了笑。「總之,我答應你了,我也會信守承諾,帶你去京城、去福臨樓,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他凝視著她,她也凝視著他,她用的是一種坦蕩蕩的眼光,他則是推敲著她那「或許吧」三個字是什麼意思?若說她有同樣經歷也未免太過荒唐。
在這一片無聲勝有聲之中,房門被唐突又無禮的推開,夏景軒一看到房里的情況,整個人都不好了,臉上顯現怒氣,瞪著床上的阿過,恨不得在他身上燒出兩個洞來!
他才听完劉大夫的診斷,本以為表妹不會那麼不懂事,因為急于探病就不管不顧的進男人房間,想不到真的發生了。
這回又是事出突然,他雖然人也在場卻未能及時阻止,錯失英雄救美的機會,只能暗自飲恨,事到如今,他情願受傷的是他,還能得到表妹的關懷。
「表哥?」顏隨京錯愕的起身。
夏景軒眯了眯眼楮、冷冰冰的說道︰「阿過這幾日不方便,我留下石硯伺候,石硯向來在我身邊伺候的,手腳伶俐眼色又好,表妹可以不用掛心阿過了。」
意思是讓她別再來了,一個有婚約的閨閣姑娘和一個大男人單獨在房里成何體統?
「還是表哥想得周到。」顏隨京沒將他擺的臉色放在心上,只對後頭的石硯柔聲說道︰「一會兒綺菲會送粥過來,再麻煩你喂阿過了,他手不方便,可能沒辦法自己吃,多謝你了。」
石硯受寵若驚,連忙恭恭敬敬的說道︰「表姑娘哪里的話,少爺吩咐了,小的自當盡心盡力幫忙阿過,讓他早日恢復。」
見她肯把阿過交給石硯,夏景軒面色好了點,說道︰「凶嫌已經捉到了,是朱員外的外室買凶殺人,打算除掉朱夫人好被扶正,踫巧當日表妹與朱夫人穿了相同款式顏色的衣裙,都去逛了廟會,又在那凶嫌線報的同一個攤販前,凶嫌才把表妹誤認為是朱夫人,下了重手。」
顏隨京一怔。「真是……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好一句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男人琢磨著她的話,露出饒富興味的表情。
夏景軒沒听進她的感嘆之語,只傲然說道︰「這件事已經交給府尹查辦,以夏家的地位,府尹也不敢輕放了犯人,定然會還我們一個公道。」
換言之,在燕關城,即便是堂堂府尹大人也得敬夏家三分。
顏隨京並不關心夏家在燕關城的地位,她關心的是其他的事,她頻頻望向門外,自顧自的說道︰「阿過你餓了吧?粥怎麼這麼久還沒送來?綺菲在忙什麼呀?不會是忘了吧?不成!我去廚房看看。」
顏隨京匆匆出去了,夏景軒死死盯著男人,沉著臉道︰「不要以為你又救了表妹一次就會有所不同,下人依舊只是下人。」
男人淡淡挑眉。「那麼少爺這回打算打賞多少銀子給我這個下人?」
夏景軒不理男人的挑釁,嚴肅說道︰「听好了,表妹只是內疚才會來看你,你不要想多了,表妹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那少爺呢?少爺就高攀得起嗎?」男人勾了勾唇角,一副好笑的表情。「真不知道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的是誰。」
見夏景軒立刻被激怒了,石硯急道︰「求你了阿過,你就少說一句吧!」
男人卻嘖嘖兩聲,故意激將道︰「遇到心儀的姑娘不敢搶,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夏景軒像挨了一棍,捏著用力到泛白的指尖,惱怒道︰「那你呢?你還不是一樣,你比我更加沒資格!你還寄人籬下!」
男人又笑了下,彎了彎嘴角。「我有說不搶嗎?」
夏景軒死死瞪著男人,寒聲道︰「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你承擔不起!」
男人眉梢挑了挑,冷冷道︰「誰說是開玩笑了?」
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石硯嘴角抽搐,表姑娘再不來、粥再不來,他要短命了
幸好綺菲這時總算來了,端著粥走一步停三步,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夏景軒見顏隨京沒有再跟來,勝利的看了男人一眼,故意問道︰「表妹呢?」
綺菲扯了扯嘴角。「姑娘剛才急著盛粥,還跟奴婢搶著做事,不小心被粥燙著了,奴婢堅持要姑娘回房去擦藥,不然會留疤,姑娘這才沒來。」
夏景軒的面色又垮了下來,恨恨的咬牙切齒,瞪了床上的男人一眼。
這小子算什麼東西,表妹為何這麼看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