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直到快日落西山的時候,房門被打開,他走了出來,她想也不想便彈跳起來,迎上去。
「夫君!」她蹲太久了,蹲到腿發麻發軟,這一下猛烈起身害她險些站不穩。
但瞅見她有向自己這方栽倒的趨勢,宗冽雲想也不想便閃身避開,最後,她雖然沒有摔個狗吃屎,但也只能無比狼狽地抱住一旁的柱子,穩住身形。
在這之後,他並沒有理她,而是徑自邁步往院子外面走。
他知道她一直都守在門外沒有離去,但不管如何,他跟她從來就什麼好說的,哪怕她跟上來,他就是一言不發地將無視她執行到底。
她就這麼跟著他,一路走過好幾個回廊與院子,最後跟著他進了一間屋子。
屋子里有很多人,他們每一個見到他都會恭敬地喚一聲樓主,卻大多數在見到魚桃桃之後,都會顯露一臉看戲似的興致勃勃。
「都來齊了吧?坐。」宗冽雲在環視一圈之後率先落座。
眾人聞言也紛紛找位子坐下,唯有蘇管事看著呆站在一旁的魚桃桃,不禁問道︰「樓主,需要添一份碗筷嗎?」
每逢宗冽雲外出歸來,他們就會聚在一起用膳,以便匯報交流酒樓內的各種情況,但僅由管事,領班或是各領域的首席這些主要人物出席。
「隨你。」
宗冽雲雖是樓主,但這聆風樓的一切事務向來都由精明能干的蘇管事管事打理,對于管事的提議,他並沒有阻攔,但也只不過是像處理事務一般處理魚桃桃罷了,他甚至連看都沒看過魚桃桃一眼。
接下來眾人開始談話,他們的談話內容,魚桃桃半句都听不懂。
面前,擺放著一道道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魚桃桃早就感到饑腸轆轆,奈何菜肴過于精致,又有許多是她未曾見過的,讓她無從下手。更何況,夫君都沒動筷,也沒說讓她吃,她就只是時不時用眼楮偷覷,一直不敢動手。
直到某個帶著尖酸刻薄的女嗓在室內響起,「樓主,今日的晚膳本來只允許我們聆風樓內的重要人物參與,為何要讓一個外人參與進來?」
所謂的外人,指的自然是魚桃桃。
女子這一聲質問,馬上就讓眾人的視線集中在魚桃桃身上。
「我也不想,但她死要黏過來,我也沒辦法。而且我家里那位臭老頭說要留下她等他回來。我可不敢違抗他的命令,畢竟他可是當今國舅。或者說,你們有誰想要違抗國舅爺的命令?」宗冽雲很是無奈,卻是可笑含義更多地問。
一听見國舅爺三個字,眾人有過瞬間的嘩然,但又立刻轉為緘默。
然而才不過短短一會兒,刻薄聲音的主人又再次說道︰「就算是這樣,也不該讓她跟我們一塊同桌用膳。這里的人大抵都听說過關于她的事,讓她就這樣坐在這里,未免對夢樺姑娘太不公平。」
聆風樓這里分了兩派,一派是正常人,另一派則是以首席舞姬夢樺為首的,愛慕宗冽雲的女子。
其實宗冽雲對待女子也不過那樣了,不會對誰特別好或特別壞,但他對待夢樺總是有那麼些不一樣,他甚至為夢樺在聆風樓旁建了一棟宅院,好讓她擁有自己的宅子,又不受打擾地安心居住。
但,也僅止是這樣了,因為宗冽雲從未表態想要夢樺娶進門。
其他女人深知自己肯定搶不過處處佔盡優勢的夢樺,卻也不想讓其他人得到宗冽雲,而擁護夢樺是唯一還有機會接近宗冽雲的辦法。
「我不介意的。」夢樺在那一聲抱不平之後首先開口,「只要樓主不在意,我也就不介意。」
夢樺的意思是,宗冽雲根本拿魚桃桃當無物,她又豈會在意?
她甚至像是故意做給眾人……做給魚桃桃看那般,直接拿起面前那杯酒,湊過去,萬分體貼地喂宗冽雲飲下。
宗冽雲向來習慣被人伺候,因此之後夢樺夾到嘴邊的食物他也照單全收。
他們相處時的模樣在他們自己看來,再也正常不過了,即使無名無分,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這些看在魚桃桃眼里,卻覺得他們的舉動就像是一對最親密的愛侶……
「魚吃嗎?今天這條魚,魚肉可滑了,肉質也不會太肥,是你會喜歡的。」
「不吃,我嫌挑魚刺麻煩。」
「我幫你挑,只要你開口,有什麼我是不會為你做的?」
夢樺不止會幫宗冽雲挑魚刺,還會幫他剝蝦殼,她甚至都不需要他動手,就會把他想吃的全部送到他嘴邊。
夢樺做的那些,魚桃桃也會做。
可是,在她那兒,那些以前都是夫君為她做的。
現在他不做了,他也不讓她做。
看著他們有說有笑,旁若無人地舉止親密,魚桃桃突然覺得之前被他用煙管推抵過的胸口又開始疼痛起來,而且這一次,痛楚更加強烈。
那難以形容的痛,使她一瞬間濕了眼眶,為了不讓旁人瞅見她哭泣的模樣,她逃避似的低垂下腦袋,讓下巴快要貼到胸口,讓淚珠自眼眶滾出,掉落在雙膝,在洗到快要發白的裙擺綻開兩滴深色印記。
虧她之前還以為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夫君才會不要她,可如今看來並不是。
那個叫夢樺的姑娘長得好美,是一眼就能感覺到的,驚為天人的美。她跟夢樺相比起來簡直是蛤蟆與天鵝的區別。
夫君會喜歡夢樺姑娘,她一點也不意外,換作是她,她也選夢樺。
她……她好笨。
她早該想到,他不回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愛上了別人,有夢樺這樣的姑娘在身邊,他又怎會還想回到簡樸的魚村,跟樸素又不起眼的她在一塊?她真的……好笨,笨死了……
「對了,趁著人齊,我就再給你一個證明你自己的機會好了。你且說說,我叫什麼名字來著?」
聆風樓很大,但消息八卦卻傳得很快,魚桃桃才進來不到兩刻,她說宗冽雲是她夫君的事就幾乎已經傳遍了大半個酒樓。
宗冽雲很確定從她嘴里說出來那個人絕不會是他,他早就印證過了她口中的夫君是別人,他是故意讓她在眾人面前出丑。
魚桃桃倒是天真地以為他真的給她一個證明自己是他妻子的機會,當即手忙腳亂地擦掉仍沾在眼角的淚,這才抬頭說道︰「大樹,你叫大樹。」
「大樹,是指外面枝繁葉茂的那棵大樹?」
「是,是的。」
她才說完,馬上就有人很不給面子地發出一串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樹?」
聆風樓里的男人們,除了蘇管事,大伙兒向來習慣了對宗冽雲沒大沒小。
這人也不顧宗冽雲更加難看的臉色,在數下大笑拍桌之後又說道︰「大樹你好,大樹新年好,大樹端午安康,大樹中秋快樂,哈哈哈哈哈……」
笑聲肆無忌憚地回蕩在屋內,其他人都沒有出聲。
直到笑聲止歇,宗冽雲才用略顯陰沉的眸子環視一圈,緩緩開口,「你們都听到了。」爾後,他轉向魚桃桃,「很遺憾地告訴你,我不叫大樹,你要來行騙,也得先弄清楚我的名字。如此,你還不覺得你跑來行騙是很無恥?」
她弄錯了,他不叫大樹,她說自己與他成過親是騙人了?
魚桃桃本來很想反駁,可她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言辭和機會。
她抬頭想著向誰求助,可這些人不是多數對她抱以嘲諷和看好戲的風涼態度,就是像最先好心為她添碗筷的男子那般無奈搖頭。
這一瞬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里沒有人歡迎她,也沒有人需要她,最不歡迎和最不需要她的,是她所愛之人,她的……夫君。
她來錯了,她終于覺得自己來錯了。
她不該再繼續留在這里,她在那些不友善和冷眼旁觀的目光注視下起身就打算離開。
可她才剛走出幾步,身後就再次傳來宗冽雲的聲音,「你要走我不攔你。老頭只說要留你,卻沒說不許你自己走,現下你要走,真是可喜可賀,但是,請你先把咒牌還給我。即使它對我而言不太重要,但它被毫不相干的人撿了去,終究會讓我覺得惡心和不舒服。」
他開口喊住她,卻不是為了挽留她,而是不甘自己的東西被毫不相干的她撿了去。他的說法簡直冷血到可以。
魚桃桃在听完之後就只是呆立在原地許久。
他已經開口了,她也不是不想還,可咒牌是他曾經送給她的東西,他說這是他給她的定情信物,如今他不愛她了,他連這個也要討回,她……
她沒得選擇,她的內心有道聲音在告訴她,她已經很丟臉了,她為了他本來是不怕丟臉的,可他不要她。
她最終還是解下用紅繩掛在脖子上的咒牌,將它交還給他,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她一路跑出聆風樓,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蕩著。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為了來找夫君,她甚至連盤纏都用光了,她突然想起,她已經有整整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咕嚕……
肚子餓到打鼓,發出不雅的聲響,她更加感覺到餓。
早知這樣,她剛剛就不要那麼客氣,先吃完一頓再說,反正,她橫豎都是要走嘛,嗚。
「誒?」她在水滴打落在頭頂時不由自主地抬頭,然後有更多更多的水滴紛紛打落下來,只需頃刻就把她淋成了落湯雞。
真沒想到,不僅夫君不要她,就連天公都不作美。
雨好大,越下越大,厚重雨幕模糊了視線,腳下步伐越來越輕飄飄,就在身體徹底失去知覺之前,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跟著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