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試一完,駱千紅便收起方才始終掛在臉上的淺笑,緩緩地起身。
整場的棋賽她看似從容,實則耗盡心思體力,昨夜因今日可能要遇見上官悅一事,讓她徹夜難眠,如今一盤棋賽下來,整個人甚是疲倦,只想找個地兒眯眼睡上一覺。
遠遠地,上官悅便見場上的駱千紅匆匆離開現場,像是怕遇見什麼人似的,一個人轉進東北角地的一條甬道里,看起來腳步竟還虛虛浮浮,這不禁讓他蹙起一雙濃眉。
那甬道盡頭是個湖,而且還是連欄桿都沒設下的湖,一整條環湖步道美則美矣,但設計欠佳,若是精神一個不集中便很容易踩空掉進湖里,想到五年前那丫頭連玩個捉迷藏都能掉進湖中差點淹死,想也沒想便起身要走。
李麟見狀忙不迭伸手扯住上官悅的衣袍一角,「上官哥哥這是要上哪去?不跟我們一起到君子樓用膳嗎?」
君子樓是東太學堂學子們用膳之地,一整座樓剛好面對湖西,夏有荷,秋有楓,風景堪稱優美,秋夏之際甚為舒爽宜人,冬天時就有些冷了,而春天多雨,倒顯得有些濕黏,不管如何,這君子樓就是位在東太學堂內高級的食樓飯館。
「不了,我有事。」上官悅睇了拉住他衣袍的手一眼。「你們自己去吃吧。」
「可是下午的棋比……」
「放手。我下午會回來。」
聞言,李麟很快松了手,仰起頭給了上官悅一抹很討好的笑,「這可是你說的,不可反悔。」
「我只說我會回來,可沒應你什麼。」上官悅話落,大步流星的走開,很快地往東北角那處甬道行去,就怕晚一些便要出什麼事。
誰知,走出甬道放眼望去,楊柳依依,湖面上水鴨徐徐游著,鳥兒在樹上吱吱叫著,卻未見到有任何人影。
這個時間點正是午膳時間,方才千秋閣那頭又熱鬧滾滾,倒顯得此間清冷無比,要不是確信自己沒看錯她往這頭鑽的身影,怕以為是剛剛眼花。
上官悅微眯起眼,緩步往前方的亭台行去,亭台獨立在湖面上,由一條小橋連通,上官悅行至橋中,便瞧見蓮藕色的裙擺在一根紅柱後頭露了出來,在微風里蕩啊蕩的。
他信步往前走進亭中,果見駱千紅那丫頭背靠在石柱上動也不動,雙眼緊閉,竟像是睡著了。
不會吧?她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過來,中間也差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她竟說睡就睡?
他又瞧了她一會,發現他人都站在她身邊那麼久了,她卻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要是遇到壞人……
該說她膽子太肥?還是笨到過頭了?
近看,她的確甚是疲倦之態,眼下微腫,額頭還冒著細汗,在這秋高氣爽的湖邊,看樣子的確是有些古怪。
上官悅冷冷地盯著她微凝的眉眼,發現一道光影恰巧打在她臉上,他下意識地側過身子將光擋住,見她眉心舒緩,又再次注視著她。
這丫頭,長大了,胖胖的小臉變尖了,肉肉的小手變細了,就靜靜地靠著石柱寐著,修長的縴細身姿依然在這片靜謐中被彰顯出來,朱唇柳黛,的確有如李晉所言變成了個小美人了,卻和他記憶中的駱千紅有點不太一樣。
不只變美,還變得有點心機。
那盤棋局雖說她的確是下了盤好棋,可她不時地對吳恆微笑的模樣,微勾的唇,帶媚的眼,哪里像正經的大家閨秀?
這幾年她到她外婆家究竟都在干些什麼?學些什麼?
一個本來不踫棋盤的人下了一手好棋。
一個本來橫沖直撞的野丫頭,突然變成風姿綽約又有心機的小姑娘。
他不明白這其中究竟是發生何事……
駱千紅的眼楮在上官悅緊鎖的目光中微微張開,這一張眼,便看見上官悅站在她面前皺著眉瞅著她,嚇得她整個人往後一縮,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你……你怎麼在這?」
上官悅挑起眉,「你記得我?我听說你失憶了。」
「我是失憶了……可我偏偏記得你。」畢竟她當初重生時醒來一見到他就緊緊抱著人家哭,此刻說她不記得他也太假。
「為何?」連自己的爹娘都可以忘得一干二淨,卻偏偏記得他這個在她生命中根本沒出現過幾次的人的臉?上官悅納悶的看著她。
「我……怎麼知道?」駱千紅被他那雙黑眸盯得直發毛,雙腿往地上一擱便起身想走,卻沒想到腳一麻,根本站不住,又因起身起的急,雙腿一軟,身子晃了一下便要往前摔——一只手很快地橫出摟住了她的縴腰,駱千紅整個人便直接摔往他懷里去,雙手也下意識地緊緊圈住了他。
撲通撲通撲通,她听見了她熟悉的心跳聲。
她的,還有他的。
不只心跳,還有他身上那清淺好聞的味道,曾經都是她極深的依戀——失去了,便要痛徹心扉的那種依戀,若不是如此,前世的她也不會不顧一切的隨他而去。
想及此,駱千紅心痛的閉上眼,多麼想就這樣永遠靠在這張溫暖寬闊的胸膛上,擺月兌這些紅塵俗事,兩人一起隱居山林……
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太可笑,也夠天真,一個可以為了保住父親名譽與性命而殺死妻子又自盡的男人,怎可能為了小情小愛而放棄一切?何況,這男人根本不愛駱千紅……
駱千紅一直都是他保命的一顆棋子,原以為他是為了他自己,後來才知是為了他的父親,女人之于他,就像他身上的衣服罷了,喜歡的就多穿幾次,不喜歡的就放在一邊等需要的場合再拿來穿上。
她愛他,也怨他。
因為總是她愛他愛的多,他對她的依戀或許只是一種習慣?
這些年她總是會想,若前世她花晚兒是他的妻,必要時,他也一樣會揮刀砍向她嗎?
想著,心莫名地又覺得痛。
就像這樣老是自己折磨自己,痛到最後只有告訴自己徹底忘記他,這一世,不要再牽扯。
因為她絕對無法容忍這個男人有一天會無情的親手殺了她,也不想再看到他死在她面前……
就在駱千紅眷戀著這懷抱的同時,上官悅也在她身上聞到一股熟悉的薰香,雖然味道很淡很淡,但他確信那是他所熟悉的味道。
為什麼?為什麼這股熟悉的薰香會在駱千紅的身上出現?
上官悅低頭皺眉,後知後覺地看著她將整張小臉都埋進他懷中,雙手緊緊摟著他,卻是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是哪里不舒服嗎?這野丫頭何時變得如此身嬌肉貴了?
她的腰,細得像是隨時可以被折斷似的,被風吹送到他頰畔的她的長發,如絲般滑順又帶著好聞的香氣,還有她靠在他胸前的那團柔軟……
上官悅有點迷惑了,可這股迷惑很快地被打散,想到方才下棋時,這女人對著吳恆那般媚笑,驀地一陣惱,抱住她腰間的手倏地一松,袍袖一揮便將她給推離寸許——
驟然失去了溫暖的依靠,駱千紅因這男人冷漠的舉動而瞬間清醒。
唉。
她又忘了,如今的上官悅不是她的男人,也不是她該愛能愛的男人,定了定紊亂的心律,咬著唇告訴自己不可再犯糊涂,耳邊卻听見男人開口說話了。
「駱千紅,你從哪里學來這些勾引男人的伎倆?」上官悅肅著一張冷冷的俊臉,不悅地睇著她。
「勾引?」駱千紅聞言一愣,輕輕地抬起頭來望住他。似乎從沒想過會從這男人的口中听到這樣的字眼,而且是用來形容她。
敢情是這男人把她剛剛腳麻腿軟跌在他身上,又因思念前世舊情傷心難過不已,而偎在他懷中動都不敢動一下就怕扯動了眼淚的舉止,逕自解讀成是一個女子對一名男子的勾引?
真是……沒想到這男人對她的印象這麼糟啊!
她眼眶微紅,唇邊卻慢慢勾起一抹笑,唇笑,眉也跟著笑,還越笑越開懷,越笑越大聲,笑得整個身子都在風中輕顫不已。
「你笑什麼?」上官悅挑了挑眉。
笑成這樣,嫵媚又風情萬種,完全跟她的年紀不搭,跟她的身分也不搭,跟他記憶中那任性的野丫頭更是完全不一樣。笑得他整個人都覺得不自在又不舒服起來,很想伸手將她臉上的那股子媚笑給扯去,卻又不能,身子因此繃得更緊。
駱千紅笑到眼淚都溢出了眼角,從袖子內掏出一條絲帕輕輕地抹去,這才斂了笑,正經八百地道︰「上官公子不喜歡本小姐這樣笑,本小姐不笑就是了。還是上官公子比較喜歡看女人哭?等本小姐回去學學,再哭給公子看看,可好?」
上官悅薄唇緊抿,甚是不悅的看著這女人。
杵在這些爾虞我詐的皇子們中間這麼多年,他早練就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沒想到今天對上這女人卻硬是要破功,她像是存心激怒他,惹他厭煩似的,笑得那般不正經,話也說得這般不正經,倒比他在蘭翠坊里踫到的青樓姑娘還要更像個青樓姑娘,莫名的就惹來他的怒火。
「駱千紅!」
「是。」駱千紅賣乖的對他甜甜一笑,像是看不出他此刻的怒氣似的,「上官公子有話請說。」
「方才棋藝你僥幸得勝,還得怪那吳恆年少氣盛一時不察,又不定性的傻傻被你所誘惑,同一種招數等會可別再用了,蘭苑不喜像你這般作態的女子入苑,再有,你父親也不會樂見他唯一的閨女如此這般。」
「如此哪般?」駱千紅淺淺一笑,斂起那股媚勁,這一笑可說是落落大方從容得體,「方才我不過只是對吳公子和善些,一沒作弊二沒取巧,是不是贏得僥幸,上官公子你等等親自跟本小姐對弈一場就會知道了。」
方才他不過是遠觀而已,就只看見她那股始終掛在臉上的笑,還有吳恆的煩躁與手足無措,的確是不能判定她的棋藝如何,但她對吳恆那小子使了一點小心機,這點卻是再確定不過了。
上官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要走,身後那女人卻叫住了他——
「等等你下場嗎?跟我比一局?」她柔柔的嗓音問道。
上官悅的答案是直接轉身走人。
瞬也不瞬地一直望著他英挺好看的背影過了橋,離開了視線,駱千紅臉上的笑才收了起來。
他討厭她了吧?
他一向不喜他的女人逢迎拍馬,更別提笑得花枝亂顫了,前世他寵她花晚兒,除了她是可利用的一枚棋子,便是她那一身像極了他的清冷孤傲性子……
她知曉的,都知曉的。
厭了她很好,她就是要他厭了她,越來越厭她,所有他不喜之事,她都要一一做給他瞧,做給他惡……
觀比台上,此刻靜若無人,雖說棋藝的比試坐得老遠根本看不清楚,但光看論判及參比人的一舉一動就很是讓人緊張。
蘭苑推出來接受挑戰的人是太子李晨,這是前幾年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要說棋比自然該讓有棋王之稱的上官悅出來比試才對,可眾人皆知駱千紅乃上官悅從小便定下的未婚妻,未免有失公允,由其他人上場似乎也是應當,可挑來揀去,也只有常與上官悅對弈的太子在棋藝上頭稱得上是精湛。
說起來,這新生比試對他們這些皇子們來說也就是圖個新鮮有趣罷了!
新生初比時可以比個死去活來,到了最後挑戰蘭苑學子的時刻,講究的就不是非得你死我活了,而是一種認可,若被挑戰的蘭苑學子認可對方,或是真的被打敗,那名新生自然毫無疑問進得了蘭苑。
因此,這場對弈是限時的,一個時辰之內定輸贏。
就在這頭黑白子交戰之際,另一頭的騎射拔得頭籌者是左僕射的公子風邢,接受挑戰的正是二皇子李晉。
琴藝的首選乃齊國公的孫女郭雅芝,接受挑戰的是蘭苑之花蘇冉冉。
騎射場上,李晉與風邢身下坐騎虎虎生風,兩人年紀雖差上五歲,但年少的風邢之御馬術卻完全不輸給李晉,幾次縱馬射靶險象環生,其身形卻有若蜿蜒的蛇般緊緊貼住馬背,在重要時刻陡地立起,一箭中的。
李晉今年十九,與李晨和上官悅同齡,但以出生的月分來說,李晨大于上官悅,上官悅大于李晉,蘭王朝不時興早婚,所以李晨今年十九也未曾定下太子妃人選,又因皇帝只生了三個兒子,封王出宮開府或被派往封地一事,就算偶有沒眼色的官員提及,也是被皇帝給冷冷一口拒了。
只有三個兒子的蘭王朝皇帝,說什麼也要這些寶貝兒子在眼皮子底下多過幾年,除了太子居東宮,上官悅住在上官鳴大將軍的將軍府邸,李晉和李麟這兩位皇子都還是住在宮里頭,算是承歡膝下。
因此,就算這幾個皇子公子們都已經可以不入學堂,但在正式的官職尚未被批下前,除了每日上朝听政,或偶有任務出京和陪同皇帝出宮巡查等等,其余時間就是在學堂念書听講,下課後便四處玩樂,而每年的新生藝比也是屬于他們的玩樂項目之一。
雖說是玩樂,還是有點輸不起的,畢竟眾目睽睽之下又身為皇子,自然得樹立一下名聲,不管是才氣還是武藝,不求威名遠播,至少得讓聖上心悅,高看自己幾眼,因此這場騎射的挑戰,李晉自然也是全力以赴。
風邢的騎射之術確實讓人意外,幾番的馬背上起手拉弓翻騰如雲,都看得眾人目不轉楮,不自禁的拍手叫好,這一廂騎藝射藝之佳,讓心高氣傲的李晉也自嘆弗如,甘拜下風。
而琴藝之首依舊是十七歲的蘭苑之花蘇冉冉,這點似乎是意料中的事。
郭雅芝師承名師,在京城貴女間小有才氣,可畢竟蘇冉冉的琴藝高超,這幾年來都未逢敵手,往年的新生們連她的衣角都沾不著,更遑論勝出。
而郭雅芝是二皇子李晉的表妹,齊國公的親孫女,甚至可以說是蘇冉冉的師妹。
因為她們師承同一人,就算琴藝不若蘇冉冉,可貴在琴藝嫻熟,技藝超群,經夫子及蘭苑學子們的一致認可,順利進入蘭苑。
所以說,駱千紅進不進得了蘭苑,其實也不過是李晨一句話的事。
若得太子認可,就算她輸了這場棋局,一樣進得了蘭苑。
只是,她參與藝比的目的卻不是為進蘭苑,而是要得到一個機會可以進宮面聖,讓聖上許她一個心願。
此局,不可敗,只能贏。
想著,駱千紅忍住腰月復間反覆已久的疼痛,緊咬住**,決定死撐把這盤棋給下完。
真是見鬼了……
她猜想自己恐怕是癸水來,十四歲快十五歲的年紀才初來癸水也算是晚了,還千挑萬挑挑了這個時間點來,是想整死她嗎?莫非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就是不想讓她如願以償?
棋局的時間早已過半,以棋盤上的局勢而言,尚未有一方露出敗相,雙方思慮周密,每一步棋都帶有章法,或圍或守或攻,專心一意方能致成,可駱千紅如今月復疼身乏,一整個頭昏眼花,冷汗在額間淌下,漂亮的鵝蛋臉上更顯蒼白。
李晨因不敢輕敵,也不想像吳恆那小子一樣被對方的微笑所誘,一雙眼楮從頭到尾都專注在棋局上,始終沒看對方的臉。
站在一旁的上官悅卻不同,除了觀局,還觀她。
本來是怕她又出什麼麼蛾子,未料從棋局開始沒多久,他那雙濃眉就始終蹙著,越看越是驚異,望著這女人的次數便益發多了起來。
也因此,他幾乎很早便發現她的狀況不太對,臉色比之前在湖畔亭中所見更加蒼白不說,她不時輕蹙著眉,緊咬住唇,額上冒著的薄薄細汗,都一一落入他眼底。
這丫頭鐵定是身體哪里不舒服,如此強撐著是為哪樁?
不過是皇子搞噱頭的一個比試罷了,她倒像是勢在必得?
上官悅冷冷瞅著,半點不明白這丫頭此刻的心思,本想她要真不舒服鐵定會自動放棄,卻沒想到她硬是咬牙撐下來,臉色還越來越白……
直到李晨也發現了駱千紅的不對勁,關心的抬眸望向她——
「駱小姐可是身子不適?棋可以不下,身子要緊。」
駱千紅咬住唇忍著疼痛道︰「謝殿下關心,棋局未分勝負,小女子斷無棄局之理。」
「棋局已過半,本宮也未贏你分毫,駱小姐之才,眾人皆知,本宮這便允你入苑,不必再比,來人,傳御醫——」
「太子殿下!」駱千紅打斷了李晨的話,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認真的望住他,「小女子感謝殿下恩德允小女子入苑,可這不是小女子參加藝比的目的……這盤棋局,小女子非贏不可,望殿下恩準。」
聞言,一旁的上官悅黑眸一眯,緊蹙了眉。
李晨亦是不解的一愣,「若進蘭苑不是駱小姐的目的,那……是為了贏得陛下的許諾?」
「是。」駱千紅額上的汗珠滾落在頰畔,疼痛讓她連答話都甚顯虛弱,「……望殿下成全,小女子感激不盡。」
李晨一听,還真有些好奇這駱大小姐有何心願非得死撐著把棋下完不可,便道︰「駱小姐有何心願?若本太子能力所及,亦可成全你。」
駱千紅盯著李晨,見他態度誠懇,不似隨口說說,可這大庭廣眾之下,她如何能言?便咬牙搖了搖頭。
一旁的眾人見狀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這駱大小姐竟公然拒絕太子的美意?有沒有搞錯啊?
李晨也有些不悅,「駱小姐這是認為連本太子都無法完成你的心願?你是如此看不起本太子的嗎?」
「小女子不敢。小女子只是不能在此把這個心願說出口,請殿下恕罪……還望殿下成全,陪小女子比完此局。」
李晨看了她半晌,黑眸垂下,語氣平平,「那就落子吧。」
「謝殿下。」駱千紅朝他虛弱一笑。
就見她手執一棋正要落子,縴縴素手卻在半空中顫了顫,眼一花,手上的子是落下了,卻是直接掉落在偌大的棋盤上——
啪啦一聲,瞬間打亂了一盤棋。
就在眾人皆愕,紛紛將目光從那盤棋轉到駱千紅臉上的當下,竟見她縴細的身子晃了晃往後一倒,便要從石凳上摔下——
「當心!」
李晨直覺的伸出手要越過桌面拉住她,一旁的上官悅卻比他更快地上前接住了駱千紅往後倒的嬌軀,下一刻便將她給騰空抱起——
「傳御醫!快!」上官悅低喝一聲,抱著人便往最近的靜心樓行去。
一時之間,整個千秋閣都沸騰了起來,這每年的新生藝比何曾出現過這種情況?
連比都還沒比完就被允許進蘭苑,這樣便罷,這人還中途昏倒了?這又不是在比射藝騎獵,竟還會出這等「意外」?
李晨若有所思的望著那離去的一男一女,態度不顯,整個千秋閣亂成一團,他卻動也沒動一下。
鞏其安躬身上前,請示道︰「殿下,這該如何是好?」
「本太子剛剛不是允了她進蘭苑了嗎?」君子一諾,駟馬難追。
「那這棋——」
「擱著。」
「是。殿下。」鞏其安恭身而退,開始收拾亂局去了。
新生入選的名單被在場的學錄載記了下來,分別是風邢、郭雅芝和駱千紅三名,倒是比往年多了一位,這幾百名學生自然有暗自不平的,尤其是往年表現不錯卻未被認可進入蘭苑者更甚之。
可舉凡琴藝書藝等比試都很難逃月兌公平與否的論判,而棋藝一項若不是下到底分出高下,自然也是有些懸念在的,更別提方才這位是下到一半便昏倒,未能在旁觀全局者,或觀了全局又程度不高看不明白者,又豈能全都心服口服?
但說到底,不都是太子一句話的事,太子都發話了,還能如何?
眾人想著,心里叨念著,卻也悉數往千秋閣外散去。
「什麼狀況啊?」郭雅芝不悅的嘟起小嘴,湊到也在一旁觀賽的蘇冉冉身邊去,「蘇姊姊,你說這駱千紅是不是故意的?明知贏不了太子哥哥所以才使的苦肉計?」
蘇冉冉柔美的臉龐微微一凝,「不許亂說,駱小姐的棋藝有目共睹。尤其是你,也不是贏了琴比才進的蘭苑,這話更不能說。」
「喔。」郭雅芝撇了撇嘴,被蘇冉冉暗指自己也是那個獲益者,心里頭難免不太高興,但還是乖乖應和了一聲,「知道了。」
蘇冉冉回眸看了一臉不情願的郭雅芝一眼,笑道︰「我可是為你好,你不會是在心里頭偷偷罵我吧?」
「當然不會。」郭雅芝眨了眨圓溜溜的眼楮,親昵的摟住蘇冉冉的手臂,「我只是怕人家說我是靠關系進的蘭苑,那我可會嘔死。說真格的,可不是我琴藝不佳,而是蘇姊姊的琴藝這京里根本無人能及,要不是我身無其他長處,打死我也不會笨的選琴藝來跟姊姊比。」
郭雅芝這話,倒是抬高了自己的層次又順便高捧了蘇冉冉一把,算是無可挑剔,蘇冉冉卻是淡淡一笑,沒自謙也沒喜形于色,拍了拍郭雅芝的手後,逕自朝太子行去。
「殿下。」蘇冉冉朝李晨款款一揖。
「蘇小姐有禮了,在學堂,毋須如此多禮。」李晨比了比身旁的空位,「坐吧。」
說完,一雙眼楮又重新盯在石案的棋盤之上。
蘇冉冉看了李晨一眼,再將目光轉到棋盤上,驀地一愣,「方才這盤棋不是被駱小姐打亂了嗎?殿下這是……」
「是打亂了,再放回原位就行。」李晨記憶好,把方才被打亂的棋再重新置入,這對盯著半天棋局的他來說並不是難事,「我只是想看看這盤棋究竟該如何解,才能在規定時間內贏那駱小姐。」
蘇冉冉聞言,美眸黯了一瞬。
該說太子太不懂情調?還是他壓根兒對她沒意思?她一個大美人在他眼前,他竟看都不看她一眼,雙眼只盯著面前那盤早就沒敵手的棋?李晨的冷落,讓蘇冉冉很不是滋味。
一旁的李麟見狀忙替他家太子哥哥打圓場,「蘇小姐,你就別理太子哥哥了,他是太久沒遇見對手,今日難得踫見一個,又贏不了人家,這正惱著呢,非得想出個破解之法不可,你不如過來跟我一塊喝茶?」
蘇冉冉牽強的笑了笑,起身,「不了,我突然想起等會兒還有事呢,就不打擾你們了……殿下,小女子告辭。」
李晨終是抬起頭來看她一眼,點了頭,「嗯。蘇小姐慢走。」
就僅僅一眼,又重新低頭研究那盤棋,一直到人走遠,連足聲都听不見,這才抬起頭來,剛好對上李晉和李麟這兩雙眼楮。
「太子哥哥,你如此這般是何意啊?」李麟看得滿眼花,不懂。「一個大美人在你面前你不瞧,老瞧那棋做什麼?」
「是啊,皇兄,你這是在告訴蘇小姐,不要妄想當太子妃的意思嗎?」李晉好笑的直搖扇。「蘇小姐可是咱蘭苑之花,想把她娶進門的人都可以從這里排到城門口了,皇兄這般待她,實是傷了人家小姐的心啊,不妥不妥。」
李晨好氣又好笑,「本宮是真的在研究這盤棋來著,哪來那麼多彎彎繞繞亂七八糟的心思?你們兩個去當姑娘家得了!」
「太子哥哥,你平日也只有和上官哥哥下棋時才會如此再三琢磨,難不成這駱丫頭的棋藝可和上官哥哥相提並論?」
「我才不信!」李晉輕哼了一聲,扇子又搖,邊搖邊道︰「皇兄是看在她乃上官的未婚妻分上,故意相讓的吧?這放眼京城,誰的棋藝比得上上官?我說皇兄,這里外就我們幾個人,大家都鬧哄哄地散了,這會你就不必再演了,我們都理解。」
李晨搖了搖頭,不改斯文本色,面對兩個弟弟的沒大沒小也沒放在心上,反而一笑,道︰「正要與你們說,我之所以苦之惱之郁之,就是因為這駱小姐下棋的思路竟和那上官一模一樣……」
這怎麼可能呢?
李晉和李麟相視一眼,怔然的望向李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