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成親,元修有幾日未到鐵匠鋪子里,昨日帶麥芽來了一趟,也是吃了一餐就被迫離開,所以這日他早早就出現,料理了一下鋪子里的事,順便教導這些徒弟。
過了午時,他到鎮上采買了些麥芽明日回門的禮品,之後回鋪子交代了一聲,隨即轉回路底村。
可憐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幾人巴巴的期待師父會不會再帶師娘來,再不濟也有師娘做的吃食,結果全落了空。
走在鄉間小路上,元修不住掛念著昨夜與他鏖戰至半夜的嬌妻,今早雞啼了都沒辦法醒,還是他幫她清理了身子,他一下自責太過孟浪,卻又回味著小嬌妻醉後勾引他的那番韻味。
成了親,當真是既甜又苦。
麥芽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和娘正坐在廳中大眼瞪小眼?還是各據一方各忙各的?
他這會兒有些後悔當初路底村的房子修得太大,即使加了一個麥芽還是顯得空洞,說話都能听得到回音,娘維持著京中的習慣,大門總是深鎖,其實他覺得大可不必這樣,卻也不好驟然改變。
家中一向冷清,不太與人往來,麥芽該是很不習慣吧?她家里總是那樣熱鬧,那樣溫馨,生活充滿著無窮的樂趣,不像他家無聊又單調,房子就只是一片睡覺的屋頂,他其實是很羨慕的……
胡思亂想之中,元修已經走進路底村,經過了老沙果樹,就听到熱鬧滾滾的聲音。
他心忖這該是隔壁交游廣闊的麥家發出的動靜,不意往那青磚瓦房一看,卻沒看到有什麼人來去。
納悶地又多走了幾步到了家門口,他本能的想敲門,才一抬起頭卻是訝然,忘了繼續往前,只能愣愣的看著前方。
元家的大門洞開,從門口就能看到院內,院子里有幾個村里的孩子跑來跑去,童聲笑語不斷,屋檐下不知什麼時候擺了一組木桌木椅,趙大娘與幾個眼熟的村中婦人坐在那兒喝茶,不曉得在聊什麼,笑得很開心。
然後麥芽由屋中出來,手中端著的該是點心,因為那甜香連他站在門口都聞到了。他看到麥芽將點心放在了木桌上,吆喝一聲讓那些孩子們來吃,四、五個孩子們隨即停止追逐,嘻笑打鬧著朝那里去。
其中一個孩子就是麥穗,他跑回來就一股腦兒鑽到趙大娘懷里扭呀扭,惹得趙大娘發笑,麥芽在他頭上輕輕一敲,拉開他拿起干淨的帕子替其擦去汗水,又讓所有孩子洗了手,才一個一個發了點心,安排他們坐在了檐下。
那排排坐吃果果的景象很有童趣,幾個大嬸娘子都樂不可支,對著自家兒孫指指點點的,笑語不斷。
這一派熱鬧景象竟出現在他原以為冷清至極的家,是元修想都沒想過的,忽然間,他覺得眼眶有點熱。
或許是感覺到他的注視,麥芽抬頭朝門口望去,見到那高大的身影,立刻驚喜地迎了過來。
「夫君你回來了!」她拉著他進門,替他拍去肩上塵埃。
元修向她亮了亮手上的東西。「我到鎮上買好了你明天回門的禮品,順帶提了一只烤雞,今兒個晚上吃。」
麥芽眼兒一亮,開心地說道︰「我都忘了這事,你居然還記得!夫君真真最是可靠!」
這也是為什麼小麥穗會在他家的原因吧?明明回門前不能見娘家人的。
元修原本感動莫名的心思,被她這點小迷糊全打散了,不由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我可靠,是你太不可靠。」
如此直言不諱,自然又惹得小妻子一陣嬌嗔,兩人背著眾人打情罵俏一番後,元修正了臉色,隨著麥芽進院子,與那些婦人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果然是剛成親,小倆口熱呼著呢!」其中一名小娘子調笑道。
「你家元修那面相柔和了很多啊,你們剛來村子那幾天,我家那沒膽的孫子還被他嚇哭了。」另一名大嬸呵呵笑了起來,指著檐下其中一名孩童。「現在我孫子都能在你們家坐著吃點心了,也算是有進步。」
被這麼一說,趙大娘也才察覺元修的變化,心情不知為何舒暢了許多,不過她也舍不得元修被一群女人調侃,便對他說道︰「在外奔波了一日,也該肚子餓了,麥芽在屋後留了幾個餅子夾肉給你,先去吃吧。」
元修點點頭,讓麥芽留在院里,他自個兒拎著采購來的東西進了屋。
入得屋中,又是另一番驚喜,原本空蕩蕩的廳中被布置得很是別致,架上的一雙陶偶,窗沿的垂藤盆栽,桌上蓋了麻桌布、茶幾上的小瓶插著幾枝迎春花,不像是趙大娘的手筆,除了麥芽應當沒有別人有這樣細的心思。
很奇妙的,這屋子還是一樣的大,就加了幾樣東西,卻少了空曠,點綴出了生活的味道。
笑意在元修眼中浮現,成親真好。
來到灶房放下東西和烤雞,看到桌上一個小籃用布包了起來,他打開布巾,里頭是幾個夾肉餅子,模上去還有熱氣,他模出一個咬了一口,覺得滋味甚好,索性拉了張凳子坐下,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品嘗起來。
外頭吵雜的聲音慢慢安靜下來,元修猜測該是因為自己回來了,那群婦人們準備帶著孩子回家去了。
過了一會兒,灶房外響起腳步聲,他以為是麥芽,抬起頭正想說什麼,卻意外地看到小舅子麥莛。
「姊夫。」叫這稱呼,麥莛還有些別扭,「我是來帶麥穗回家的,順便……順便有事和姊夫說說。」
元修挑了挑眉,又拉過一張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後由籃子里取了一塊餅子夾肉給他,又替他倒了茶。
麥莛原沒有吃東西的打算,可是聞到熟悉的香味,忍不住就咬了一口。
是姊姊做的味道啊!以後不知多久才能吃到了!
兩人默默的吃了起來,麥莛一個吃不夠,還伸手拿了第二個,幾乎都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一直到籃子空了,元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悠悠說道︰「說吧,什麼事。」
他不讓麥莛先開口,是因為麥莛臉上那神情著實嚴肅,怕這小秀才要說的事會影響他的食欲,索性兩個人都先喂飽。
麥莛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勉力說道︰「那個……我姊姊其實有些小毛病,但除此之外她都很好,真的很好,希望你不要因為一點點小毛病,就嫌棄了她……」
雖然他說得隱諱,元修卻是一听就懂。「我知道你的意思。」
在麥莛詫異的目光中,元修起身走到櫃子底下,取出了被切成兩半的鐵梨木砧板,放到麥莛眼前。
「這是你姊姊入門第一個早上……呃,用菜刀不小心切開的。」
他說的是切開,不是劈開,因為當時她看起來真的沒用什麼力,甚至元修還在砧板上敲了敲,補充說明道︰「鐵梨木的。」
麥莛俊秀的臉蛋險些都歪了,他好像不用跟姊夫解釋什麼,因為這塊可憐的砧板已經說明了一切。
兩人交換了心照不宣的一眼,麥莛才訥訥說道︰「那姊夫你覺得姊姊她……」
「她確實很好,比我想得還要好。」元修沒有多說什麼,這一句就代表了他的心思。
麥莛長出了一口氣,提著的心終于能放下一半,這時麥芽突然由外間來到灶房,他們隨即中止了方才的話題。
見到兩個男人居然在灶房里對坐著喝茶,麥芽納悶地說道︰「大弟你怎麼還在這里?我以為你回去了。」
「我……」麥莛啞然,不擅長說謊的他一時無法解釋自己的來意。
麥芽看著灶房桌上的東西,驀地笑了,自以為了解地拍了拍弟弟的肩。「我知道了,你是來蹭烤雞吃的吧?」
這……這理由有比較好嗎?麥莛哭笑不得地望向元修,想不到元修補了他一刀。
「對,麥莛說這烤雞看起來很好吃。」元修甚至大方的一揮手。「這可是鎮上有名的老周烤雞店賣的,你帶一半回去吧。」
麥莛頓覺自己一定是腦袋進了水,才會擔憂這對夫妻的相處,他們根本沒心沒肺啊!
這年頭要當個好弟弟真不容易啊……
于是麥莛明明只是來帶弟弟回家,卻莫名其妙地多拎了半只烤雞。
回家時元修夫妻兩人送了他們到門口,麥芽還笑著朝他揮手,說道︰「下回嘴饞了就來找我,姊姊就住隔壁。」
麥莛一噎,他一個溫潤端方的讀書人,在她的心中竟是好吃鬼,不由很是無言,只能無奈的瞪著自家傻兮兮的姊姊,接著朝元修深深一揖,意味深長地道︰「姊夫,以後這個重擔就交給你了。」
麥芽雖然就住在隔壁,回門一樣受到了家人熱烈的款待,中午招待姑爺的宴席還特別揀了一食盒讓元修先拿去給隔壁的趙大娘再回來,他消失的時間不到半炷香,惹得大伙兒一陣好笑,紛紛感嘆麥芽由夫家回娘家要不要太近。
之後麥莛便回了縣學,他由年節就一直在家待到麥芽出嫁回門,如今看姊姊過得好,姊夫似乎也不介意她那點小毛病,他便安心的離開了。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路底村的春麥下了種,鎮上的布店多了縣里時興的樣式,麥家也試釀了楊梅酒,一直到老沙果樹長出了小小的花苞,很快便接近端午佳節。
這幾個月,麥家和元家幾乎成了一家,兩家不時一起用膳,麥母和麥芽也帶著趙大娘走出家里,開始與村中婦女交流,趙大娘的生活不再是孤獨的四面牆壁一扇門,路底村的村民善良純樸、熱情互助,和京里那些爾虞我詐、陰謀算計要好得太多了,她很慶幸元修找了這麼個好地方,帶自己搬到這里。
因著朝廷情勢混亂,縣里也沒舉辦什麼龍舟賽及集市這樣的慶祝活動了,大家都躲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節,元家與麥家決定一起過端午,同時麥母又拉來王嬸子一家。
前幾日在飯桌上,麥芽向元修說讓鎮上的徒弟們也一道來家中吃粽子過節,元修與趙大娘卻是愣了一下。
麥芽眨了眨眼,不解問道︰「讓他們一起過節很奇怪嗎?否則以前是怎麼樣的?」
「以前就是各過各的。」為了不讓她誤解他虧待了徒弟們,元修還強調,「我會多給他們幾兩銀子,讓他們去買東西吃。」
「但是家里人少,把他們一起叫來熱鬧熱鬧不是很好嗎?」因著麥芽的成長背景,她就喜歡一群人在一起的氣氛。
趙大娘苦笑道︰「不是不叫他們,只是沒想到可以這麼做。修哥兒他師父是個孤僻性子,一直以來不管什麼節日都是我們一家三口自己過,因此沒想到可以和他們一起過節。」
「那今年我想到啦!端午節鋪子休一日,叫上他們一起吧,再加上先前說好的我娘家和美秀她家,端午家里可熱鬧了!娘,夫君,你們覺得如何?」麥芽笑吟吟地問著趙大娘。
其實她就算逕自決定了,家中其他兩人也不會有意見,不過她這份尊重,令趙大娘及元修都覺得心里熨貼。
「好啊,讓他們來,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們了,听說元甲元乙的個子都快趕上修哥兒了。」趙大娘點頭,一想到那日家中會有的歡景,她的嘴角也不住上揚。
「夫君,明日你便去鋪子里告訴他們,在端午前一日就先來家里住著,隔天太陽出來前你得帶他們去河里提水泡艾葉,那是我們這里的習俗,用來洗手臉的……」
麥芽說得起勁,「這兩天我得快點把房間整理出來讓他們住,還有我得準備更多包粽子的材料,那幾個半大小子可能吃了……」
「食材我去鎮上買好,讓那些兔崽子一起帶回來。」听她如此高興的規劃過節,讓元修有種前所未有的溫馨感覺。
之後麥芽便忙了起來,也帶動趙大娘的興趣,一起興沖沖的忙著。
趙大娘還是第一次知道過端午有這麼多講究,以前她在京里與趙義元修過端午,就是去街上的鋪子里買幾個粽子吃,偶爾趙義心血來潮會帶她和元修到太液池畔去看劃龍舟,可惜每回都是人山人海,她不愛去,漸漸的也就不去了。
來到了端午前一日,鎮上的鐵匠鋪關門後,元修便帶著八個興奮的小伙子,背著滿滿的東西回了元家。當然當天晚上就先美美的飽餐了一頓,八個小子睡在兩間房,玩鬧到三更半夜元修都過來罵人了才願意乖乖睡下。
隔日天未大亮,那群熊孩子一個個睡眼惺忪的被元修挖了起來,到河里挑水。
雖然前一天玩得很晚,不過因為年輕,清醒過來之後又是精力旺盛,一個個猴子似的奔前跑後,搶了桶子去挑水,看得元修一陣失笑,都快端不住師父的架子,只能板著臉跟在後頭,反倒成了監工似的,沒了他的事。
將艾葉泡在挑回的水中,全家人洗了手臉,就將那群少年趕去用早膳,不過是簡單的燒賣和粟米粥,就讓一干徒弟們嚷著以後要賴在元家不走了,惹得麥芽哈哈大笑,只能說有了師娘撐腰,這群熊孩子好似不那麼怕元修了,一個個調皮了起來。
天色大亮後,麥、王兩家人也帶著各種食材攜家帶眷的來了。
由于麥芽是新嫁娘,對于一些村里的習俗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麥王兩家的長輩在打理好自家後,也順便將端午節該布置的小東西給帶來了。
「麥芽!」麥父和麥莛提了兩小壇的雄黃酒來,前者說道︰「這些酒已經在家曬了兩天了,找個有日頭的地方打開繼續曬,中午時大家都喝一杯。」
麥芽還沒伸手接過,旁邊元甲和元乙已經搶著搬酒,「有事……那什麼弟子服其勞,師娘你那麼柔弱,這種出力氣的活兒交給我們就好。」
听到麥芽柔弱,麥家父子的眉頭忍不住跳了一下,與女兒同時交換了一記心虛的眼神,不過倒是將酒壇交給了兩個小伙子。
跟在麥父身後的麥莛對著麥芽笑道︰「大姊成師娘了,有這麼一干小弟子干活兒,你以後可就省事了。」
「你大姊省事,你這小秀才可有事。」王叔不知從哪里走來,當下插了一句話,「快快快,回家拿一墨錠來。」
「拿墨錠要做什麼?」麥莛不解。
王叔笑著解釋道︰「這端午有個習俗,五月五蛤蟆難抓,所以如果能抓到蛤蟆那可是寶,將墨錠由蛤蟆口中塞入,等蛤蟆沒氣憋死了再曬干保存起來,做出來的墨叫蟾酥墨,解毒消炎袪腫痛,在藥店里可是上好的藥材!」
「王叔你是認真的嗎?」麥莛臉上微微驚恐。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很久沒人做了。」麥父也啊的一聲想了起來。
麥莛想裝死,不過麥芽已經賊賊地笑了起來,喚道︰「元丁元戊元己!」
聲音方落,幾個十二、三歲的小伙子笑嘻嘻的在麥芽身後出現,任憑差遣。
她壞心眼的指著自家小秀才。「帶著我家大弟去抓蛤蟆吧!」
三個少年你推我擠的,簇擁著害怕卻也好奇的麥莛去尋蛤蟆了。
眾人搖頭看著哈哈大笑的麥芽,這妮子欺負弟弟還挺上手的,偏偏麥莛還吃她那一套。
麥母和趙大娘帶著元庚元辛麥穗和王家小弟,一起在元家的家具櫃子上綁五色線,元修領著元丙一起掛艾虎草和貼門虎。
麥芽也沒閑著,和王嬸子一起帶著王美秀準備做粽子的材料,讓剩下的男人替她們搬東西,眾人熱火朝天的忙碌了起來,其間歡聲笑語,喧鬧卻和諧。
晉南一帶習慣的粽子是黍米包紅棗餡,吃時沾糖,很受孩子喜愛,吃了粽子之後,寒衣便可以徹底的收起來,正式進入夏季。
不過麥芽嫌這樣單調,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好這口,所以她又準備了粟子、柿餅、臘肉和東坡肉餡等等,屆時用五色線區分開口味就不會搞混了。
這一番花樣弄得院子香氣四溢,直讓人笑罵粽子還沒包,人都被她饞餓了。
餡料備好後,老一輩的麥母、王嬸子和趙大娘手快,負責包粽子,麥芽與王美秀則忙著做起五毒餅、藤蘿餅等應景的食物。男人們沒事干,居然在麥父的攛掇下,找了王叔、元修、元甲元乙元丙幾個年紀較大的少年一起在元家開起菜地。
麥父的原話是想方便麥芽,免得麥芽麻煩,連煮飯時少一根蔥都得回娘家的菜地里拔。
麥芽听了此話,卻不依了。
「爹的意思是,不滿我拿娘家的東西補貼夫家了?」說這話的同時,她還擠眉弄眼的遞上鋤頭,彷佛在催著大家快去。
「你這臭丫頭,元修平時也沒少拿東西來,就你挑撥!」麥母卻听不下去了,起身抄起蒲扇作勢要打,惹得她驚叫出聲,一把躲到元修身後,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麥莛的蛤蟆到底沒抓到,不過他與年紀相仿的元丁元戊元己交上了朋友,元家的少年說著外頭的世界,麥莛也分享著縣學的生活,幾人聊得相當盡興,說到妙處還會高聲大笑,哪里還有平素努力維持的溫文儒雅形象。
麥穗認識了麥庚麥辛兩個小哥哥,又有玩伴王家小弟在,四個年紀小的小娃簡直玩瘋了,咯咯笑著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好幾次惹得麥芽和王美秀都要放下手上工作去抓人,卻惹得他們更開心,還有比跑給姊姊追更好玩的事嗎?
五毒餅出爐後,院子又彌漫起另一股甜香。北方時興的五毒餅是千層翻毛酥皮的,中間夾五種餡,上面用章蓋出五毒的圖案,麥芽以杏、桃、棗、桑椹、豆沙為餡,做出來賣相極佳,出爐後香氣四溢,幾個差點上房揭瓦的孩子都忘記瘋跑了,痴痴地望著灶房的方向。
麥芽和王美秀將五毒餅拿到院子里晾涼,方便之後蓋上圖案,才又回頭做其他吃食。
然而美食就在眼前,幾個小孩兒哪里忍得住。
「好香喔……」
「看起來真好吃……」
「我好想吃……」
「那我們吃一個試試看?」
四個孩子似乎達成了協議,完全沒有想起來先問過大人,一個個躡手躡腳的來到放餅的桌旁,一人模了一個後拔腿就跑。
他們這一跑就差點撞到了麥莛,麥莛等人連忙扶住幾個孩子,才發現他們手上的餅子。
「好香喔,你們在吃什麼,看起來真好吃!」元丁忍不住問道。
「是姊姊做的餅。」小麥穗指向遠方的桌子,「那里還有。」
于是元丁元戊元己及麥莛也被惹得食指大動,跑到桌邊各自抓了一塊餅,三兩口吃掉後,覺得味道真不錯,又多抓了一塊。
接著開菜地的麥父王叔和元修,以及元甲元乙元丙等人完成了農事,在小菜圃里種上了豆子、黃瓜、紅薯、蔥蒜韭菜、辣子、芥菜……等等,扛著鋤頭放好,淨了手經過了木桌旁,看到幾個少年吃得歡,也紛紛拿了一個,對麥芽的手藝贊不絕口。
王叔朝著檐下包粽子的女人笑道︰「你們不休息下吃個餅子?挺好吃的。」
麥父見她們忙得熱火朝天,便拿了幾塊過去,麥母、王嬸子與趙大娘等人的工作也差不多到了尾聲,綁完最後一個粽子,擦了手接過餅子也吃了起來。
這時候麥芽與王美秀估計五毒餅也放涼了,由灶房出來準備替餅子蓋章,卻看到原本滿滿的餅子只剩不到一手之數。
王美秀傻眼地叫了出來,「咦?我們的五毒餅呢?麥芽晾在這兒都還沒蓋上章,是拿到哪里去了……」
她與麥芽抬眼朝其他人望去,才發現居然人手一塊餅,而且每個人都和她們一樣表情怔愣,大家彼此面面相覷,好不尷尬。
此時麥穗來到姊姊腳邊,拉了拉她的衣擺,揚高了手上半塊餅子,天真地道︰「姊姊,這餅子很好吃,沒有毒的。」
麥芽沒好氣地道︰「當然沒有毒,那毒我還沒蓋上去呢!」
院子驀地爆出哄堂大笑,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橫豎餅做出來就是要給人吃的,有沒有圖案倒也不重要。
不過麥芽欺負弟弟習慣了,忍不住拿起印章就在麥穗白女敕的臉上蓋了一只蜘蛛,惹得他哇哇大叫,然後她又拿起蠍子的章,裝得惡形惡狀的要撲向元庚元辛。
王美秀也揀了一個蜈蚣章假意往王小弟臉上貼,一群孩子尖叫起來,被兩名少女追得四散逃跑,院中又是另一片歡欣笑語。
粽子被婦人們拿到後頭蒸煮,王嬸子叉著腰,一邊吃餅一邊對著趙大娘笑道︰「以前你家連門都不開的,自從麥芽嫁來後可熱鬧了。」
她這麼一說,麥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麥芽就是個鬧騰的,喜歡一堆人聚在一起,倒是擾得親家母不得清淨。」
趙大娘卻是朝著麥母搖了搖頭,真心說道︰「不,你們不知道我有多喜歡麥芽這妮子,有她在,這家里也不冷清了,今日看這些孩子笑呀鬧的,我心中當真歡喜。」
至于屋外,大伙兒都去看菜地了,反倒是麥芽閑了下來,前院只剩她一人,索性拿起掃帚清掃起弄亂的地方,只是才掃了一小塊,她突然感覺自己被人從後方抱住。
麥芽嚇了一跳,但一感受到那熟悉的懷抱,很快也軟了下來。「你沒和他們去看菜地?」
「我開的菜地我看什麼?」元修覺得好笑,他與麥芽差了一顆頭,下巴剛好抵在她的頭頂。「麥芽,今天娘很高興。早知道元甲那群兔崽子鬧騰會讓娘這般高興,我以前就不該拘著他們了。」
「那當然。」麥芽有些小得意。「在我身邊的人,哪個不高興呢?」
元修失笑,低頭輕吻她的頭頂。「你說的對,娘很喜歡你這個媳婦。」
「那你高不高興呢?」麥芽笑眯了眼問。
「我也高興。」
「那你喜不喜歡我這個媳婦?」麥芽轉過了身,縴手在他胸前戳了戳,頭卻低低地不敢抬起,趁機問出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當初元修來麥家求親,為的是挽回她的名聲,她只能確定他不討厭她,又或許有那麼一點點好感,結親以來兩人相處這幾個月可謂琴瑟和鳴,可是他真正的心意,她始終沒有問。
「我很喜歡,比我娘更喜歡。」元修低聲笑了,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又吻了她一記,吻在她的櫻桃小嘴上。「也比你喜歡我,更喜歡……」
端午過後,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不過夏季也是雨季,偶爾的一陣大雨多少能澆息惱人的暑意,也為接下來的秋季豐收定調。
去年旱了一整年,今年有這樣的好光景,百姓都很感激,只是這樣的感激並沒有維持多久。
恰在初初入伏之時,元修提早由鎮上的鋪子里轉回家,家中趙大娘正在午憩,麥芽才剛將吊在井中的綠豆湯拉起,想喝幾口消消暑,順便提去酒鋪給父母和小麥穗喝些,就見元修滿身大汗的走進家門。
她連忙擰了涼巾子過去,元修接過後囫圇擦了擦臉,她又奉上清涼的綠豆湯,他接過一口氣飲盡,示意她再盛一碗,一直到喝光三大碗,他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你今日怎麼這麼早回?」麥芽見他熱得不行,拿起蒲扇替他搧著風。
元修卻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有些凝重。「麥芽,今日徐知縣派師爺尋我,和我說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可能也會影響岳父岳母。」
麥芽不由緊張起來,反握住他的手,「什麼消息?」
元修沉重地道︰「如今朝政腐敗,社會動蕩,不時有人起義要推翻皇權,前陣子太原一帶也有人起義,還攻下了幾座縣城,朝廷便以籌措軍餉為由,今年秋收時會派稅監過來晉省轄內監稅,听說第一個來的就是咱們平陽府。」
麥芽不太懂,「派稅監過來會有什麼問題嗎?」
元修嘆了口氣。「問題很大。所謂稅監幾乎都是閹人,打著監稅的名義而來,事實上卻是苛捐雜稅、為自己撈好處無所不用其極,所過之處可說寸草不生,百業蕭條。听說兩年前河南南陽府一帶曾派稅監過去,那稅監抽稅抽得狠,待他離開,直接導致南陽府轄下好幾個縣八成以上店鋪倒閉,眾多百姓逃亡成為流民,連縣衙都關了門。」
「那縣太爺呢?」
「可笑的是皇帝寵信閹人,稅監濫權瀆職導致民不聊生,縣太爺居然還被治罪!」元修有些諷刺地冷笑。
「這麼可怕?」麥芽真的嚇了一跳,隨即又想到先前他所說的可能會影響到她父母,不由心都提了起來。「那你說會影響我娘家爹娘,是說家里的酒坊會倒?」
「只是有可能,畢竟稅監究竟吃相會有多難看,暫時無法判斷,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元修回想著師爺前來陳述時,連苦笑都笑不出來的淒涼神情,心中亦是一凜。「師爺的意思是,建議我們索性先將鋪子關了,索性我們這里還算偏遠,說不定影響不大,等稅監離開後可能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雖是下下策,但听起來卻是唯一的方法了。
麥芽憂心忡忡,香肩都垂了下來,放低了聲音說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如今世道那麼亂,都是皇帝無能搞的,其實我曾偷偷想過,不管哪路起義軍都好,若是真能推翻皇權,還給百姓一個清明盛世也不錯。可是這次太原亂起居然引來了稅監,我又覺得這樣隨便起義也真是擾民……」
元修心里不痛快,但听了她的傻話又想笑,不由揉了揉她的頭,「起義軍原就是烏合之眾,內部良莠不齊,且起事心思不一,大多也是為了自己的權力,真正想救百姓于水火的又有幾人?而且太原亂起,除了引來稅監,還有另一件大事你沒想起來。」
「什麼大事?」麥芽有些怯懦地問,真是被這些壞消息給嚇怕了。
「如果我沒記錯,明年是鄉試年吧?太原是晉省省治所在,那里亂了,麥莛要怎麼去考鄉試?」元修嘆了口氣,著實為小舅子感到可惜。
麥莛今年十五,明年十六,听說在縣學成績優異,鄉試很有機會延續他的戰績,成為這十里八鄉最年輕的舉人。
麥芽听得整張小臉都苦了,可憐兮兮地看著元修,像在問他怎麼辦。
元修沉聲道︰「這事我問了師爺,師爺說如今這麼亂,這種事近年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有的知府奏請更改考場,有的奏請按院試規格因地置宜,徐知縣愛民如子,會盡力請求上官周全這事的。」
麥芽這回由他的話里听出了些蹊蹺。「夫君,你和徐知縣關系很好嗎?否則他怎麼會特別派人來告訴你稅監的事?」
「你不知道我們鋪子做著縣衙生意?縣衙里那些差役的武器都是元甲他們打的。」元修解釋道。「況且當年我師父在工部的軍器局並不是一般匠人,而是有著御賜令牌的神匠,光是看那面令牌,徐知縣也會待我客氣一些。」
麥芽突然想起什麼,低呼一聲。「啊!所以當時你狀告顧秀才的時候,才可以在公堂上免跪嗎?」
「是,否則我當時豈敢發下豪語,幫你解決顧景崇之事?」他微勾唇角,捏捏她的臉蛋,與她聊了一陣,心情也好了許多。「有徐知縣照應,你也不必太擔心。兵來將擋,總是會有辦法的。」
兩人又細細商談,有了共識後也坐不下去了,麥芽留了一碗綠豆湯給趙大娘,剩余的便讓元修提著,匆匆趕往麥家酒坊。
元修夫妻和麥家雙親討論完稅監一事,都覺得非同小可,于是一行人關了酒坊,也沒有回家,直接朝著村長家去。
路底村村長姓林,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這一輩子都住在這個村子,一听元修等人提到稅監,原也像麥芽一樣茫然,但經元修說明稅監的可怕,又說消息來自徐知縣,絕對可靠,林村長不由嚇得六神無主,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稅監抽稅,理由千奇百怪,今年的秋收重稅只怕逃不掉了,還有那些在鎮上行商賈之事的村民們也可能遭殃,所以村長還是先將大家聚集起來,說明利害再打算。」
林村長連連稱是,也顧不了天色將暗,敲響了只在去年旱情時敲過的大鐘,連夜將村民聚集起來。
村民們听了心頭沉重,對此也是毫無辦法,最後做出的結論也是做生意的慢慢先將生意收起來,沒做生意的就藏富,節制用度,富的裝窮,窮的裝更窮,低調的度過這一關。
元修與麥芽由村長家離去後,雖得到村民們的感謝,心中卻無一絲喜悅。
時入中伏,元家的鐵匠鋪開始減少生意,麥家也沒有再出新釀的酒了,待到秋收之前,元家的鐵鋪已幾乎不做生意,門半開著只是方便進出;至于麥家,大路邊的店已經直接關門,許多定期來往的商旅都萬般不解,問起來都說經營不善,想買酒的人只能飲恨離開。
待到秋收的季節,縣學放了田休假,麥莛回到了村里,卻也帶來一個壞消息——朝廷果然派來了一名稅監,名叫陳先,目前停留在臨汾。
經李教諭透過熟人打听,此人原是內務省負責清掃大殿的一名宦官,借著妙語如珠巴結上了皇帝,之後一步登天成了殿前紅人,現在才有機會得到晉省稅監這樣的肥缺。
至于為何會從平陽府開始,因為陳先怕死,太原亂起,他便繞過太原,選了晉省里離太原最遠的平陽府,臨汾與鄉寧縣離得不遠,只怕大家最擔心的情況就要發生。
有監于夏天雨水充足,今年秋天收成不錯,當百姓緊趕慢趕的收好了麥子,村長便傳來了消息,這次糧稅,各種作物抽稅七成。
七成啊!等于百姓一半以上的收成全繳了出去,剩下三成不僅無法賣錢,連能不能讓一家子活到明年還是個問題。
麥子收完還有黍稷,然後是高粱,百姓幾乎絕望,路底村還有核桃與沙果等作物,這些以往賦稅極輕的東西,現在都要抽稅五成以上,大伙兒終于親眼見證稅監的可怕,以往徐知縣還能替他們抵擋一下外界的壓力,至少鄉寧縣里的賦稅勉強算是合理,如今連徐知縣都擋不住了,這個一直堪稱安寧的地界終于也不安寧了。
然後百姓很快就發現,稅監的剝削還不只于此,所有營業中的店鋪全抽取了開門稅、用水稅、人工稅、交易稅等各種令人眼花撩亂的稅目,連閉門不開的店也有關門稅、佔地稅……等等,而沒有店面的挑夫貨郎等亦有其稅,不僅百姓叫苦連天,連徐知縣都快被百姓層出不窮的冤情給搞瘋。
元家與麥家也嘆息著,即使他們听了徐知縣的建議,早早結束了店鋪,徒弟們也全帶回路底村元家安置,卻仍是受到了稅監貪婪的波及。
如果稅監只是胡亂搜刮一通便走,那百姓也就忍了,可是這個陳先不同,他不知是腦袋真的太過靈活還是貪心永無止境,居然還向一般民宅收取保護費,若是拒絕繳納,很快就會有一群地痞流氓上門滋事找碴。
這已經完全違背一個官員該有的操守,不僅僅是徐知縣,連平陽府的知府也忍無可忍了,再繼續下去,只怕官逼民反,連最後一點安寧都保不住了。
這日元修帶著幾個徒弟,正在屋里搗鼓著木工,想著多做幾個箱子,讓徒弟們一人能有一個衣箱放自己的東西,否則現在眾人混住,麥芽雖做了新衣服給他們,但衣服是統一的樣式,幾個大而化之的少年連衣服都混穿,當元乙穿著元丁那顯然不合身而變得緊繃的衣服四處晃蕩時,麥芽看不下去了。
院子里敲釘鋸木的聲音此起彼落,元家院子正忙得熱火朝天,突然有人由外頭沖了進來,看著一院子的彪形大漢,一時之間嚇得臉色蒼白,都忘了自己來干麼,不知如何是好。
元修認出那是住在村頭,距離大路不遠馬姓人家的兒子,抹了把臉上的汗,上前一步想問話,他原想溫和的開口,但馬家兒子或許是嚇破膽了,元修前進一步,他居然退後了一步。
幸好麥芽由屋里出來,見到了來人,便揚起笑臉問道︰「馬大哥,來我們家有什麼事嗎?」
終于看到一個認識的,還是最溫柔的麥芽,馬家兒子終于回神了,不過卻是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了,麥芽,你爹娘今兒不知為什麼去酒鋪,結果門開著,就有人進門砸店了,現在還鬧著呢!你們屋子里人多,快、快去幫忙……」
這馬家兒子雖然膽小,話卻是說得清楚,元修二話不說便大步地往外跑,其余徒弟們听清緣由也板起了臉,各自在院子里找了個工具,什麼槌子、掃帚、鋤頭、鐮刀、燒火棍等等不一,然後追著元修身後跑了出去。
麥芽听得心急火燎,一咬牙快步進屋和趙大娘交代了一下,讓她將大門閂好,自己也跟了過去。
此時跑在最前面的元修已經到麥家鋪子外,人還沒進去便听到里面麥父怒氣沖沖地說道︰「收什麼保護費?我們這家店早就沒有開了!你沒看里面什麼都沒有了?
就算剩幾張桌子椅子也被你們砸壞了!」
然後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尖厲說道︰「我管你有沒有開,總之我們從不走空,要不你就交出五十兩,要不看你要斷手還是斷腳!」
元修听不下去了,直接踏入了店里,冷聲道︰「我倒想知道,你是想斷手還是斷腳!」
麥父麥母一見到他,皆是眼前一亮,驚喜地叫道︰「元修!」
店里還有三名地痞,身材並不高壯,甚至還有兩個稱得上瘦,可是他們手上皆拿著大刀,這才是讓麥家雙親忌憚的原因。
大刀與菜刀不同,百姓家中是不準擁有這種軍器的,這三個地痞居然能大搖大擺的拿著大刀,說他們與那貪婪的稅監無關誰也不信。
果然那三人見到高大強壯的元修雖是一顫,不過仗著手里的大刀,他們有了些底氣,一邊揮舞著一邊道︰「小子,別管閑事!不然你就替這家人拿個五十兩出來……」
雖然刀光劍影看起來很唬人,不過這不代表元修也忌憚。
他的師父趙義其實是個高人,不僅親手打造武器,對于各種武器的使用也相當嫻熟,趙義常說,一個好的鐵匠,打造出來的武器自己不先用用看,哪里知道好不好?所以除了打鐵,趙義也將十八般武藝都傳授給了元修,元修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強,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
因此,在他這個從小玩刀玩到大的人面前揮刀,簡直是找死的行為。
元修一個眯眼,突然一個箭步欺近那三個地痞,地痞們嚇得隨手亂劈,但元修不知怎麼辦到的,抬手劈向其中一個人的脈門,手腕一轉刀就到了他手上,他隨即迅雷不及掩耳的用刀背敲了另外兩人的手,其他兩把刀應聲落地。
然後,他輕輕巧巧的將刀搭在眼前已然嚇呆的地痞脖子上。「你覺得,你的頭值不值五十兩?」
三個地痞簡直要嚇瘋了,想要威脅回去卻完全沒膽子。
這時候元修的一干徒弟們也趕到了,除了元庚與元辛,幾個壯漢瞬間擠滿了這家小小的腳店,對著那三人橫眉豎目,麥芽最後趕到,居然連店都進不去,只能在外頭踮起腳伸頭探腦。
面對一群拳頭都比他們腦袋大的壯漢,三個地痞哪里看過這般華麗的陣仗,當下完全喪失勇氣,齊齊嚇跪了,哭求道︰「壯……壯士饒命,我們……我們也是受人指使……你……你們不能殺我,會替自己惹上麻煩的……」
很可悲的是,即使武力上佔了絕對的上風,這三人說的話卻是不爭的事實,元修可以嚇走他們,卻不能殺死他們,否則下回再來的只怕就是那稅監派來的軍隊了。
元修冷聲道︰「我不問你們受誰指使,但事情不要做得太過了!你們要為人走狗,我不干涉,但做人要有底限,別忘了你們也是有家人朋友的。」
他面無表情地抄起一把掛在牆上的菜刀往桌角一切,也沒見他怎麼使勁,只見那桌角像豆腐一樣被切開,落在地上的木塊啪的一聲,也讓幾個地痞流氓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在一群壯漢讓出的縫隙中,看著自個兒夫君如此英勇的模樣,麥芽激動了,這招她也會啊!
地痞們听懂了元修的意思,如果他們敢再來尋釁,他們自個兒的家人朋友恐怕就要倒楣了。橫豎他們為虎作倀也只是想替自己謀點好處,根本沒什麼忠誠度可言,當損及自身的利益時,他們可以隨時失去立場。
「不……不會了……我們不會再來了……」
「滾!」元修將刀朝他們一扔,這算是燙手的東西,他不會讓他們留在這里。
三人撿了刀後,連滾帶爬的逃了,他們由壯漢之中擠出去,一眼看到外頭的麥芽,便隨手一推,麥芽忘了要閃避直直往後退,不意踩到一個坑洞,低叫了一聲就要倒下,幸好離她最近的元庚與元辛反應極快的拉住她。
元修听到她的叫聲,急忙從店里走出,來到麥芽身邊。「你怎麼了?」
麥芽搖了搖頭,正想站直,卻發現腳踝一陣劇痛,「啊,好痛!」
「就不該如此輕易饒了他們!」元修冷冷地瞥著三個地痞逃走的方向,伸手扶住麥芽。
「算了,反正也不能對他們如何。」麥芽很是無奈地道。
她原是來安撫父母,到最後卻成了互相安撫,直到雙方都安慰完了,元修留下幾個徒弟在店里幫麥父麥母善後,自己則背著受傷的麥芽先慢慢的走回家。
麥芽在他寬厚的背上,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以為他在生氣,便撒嬌地說道︰「夫君,我以後不會亂跑的,我只是想著有你在很安全……」
元修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放松些,方才緩聲說道︰「我不是在氣你,我在氣我自己,居然沒有保護好你。」
「那是意外,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的。」麥芽見他似乎放松了,才安了心,突然察覺自己在他背上的感覺似曾相識。「夫君,听娘說上次我酒醉,你就是這樣背我回去的?」
听她提到這個,元修又想起那日的旖旎,心情更好一些,此時恰恰經過被她單手折斷那棵櫟樹,他突然停下腳步,示意她看上樹枝上那個突兀的斷口。「這樹是你折斷的,你記得嗎?」
「什麼?」麥芽瞪著那足有大腿粗的斷口,失聲驚叫。「我……我折斷的?我我我我什麼都不記得……」
「你說你要示範給我看,為什麼你家當初會拒絕顧景崇的求親,然後就單手折了這櫟樹干。」元修說得輕巧,好像她只是途沿拔了根草似的。
但麥芽難堪地臉都漲紅了,張口結舌地說道︰「那你……那你不就知道了?」她身具怪力的秘密?
元修淡然回道︰「對,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麥芽慢慢冷靜下來,回想起成親以來,他對她沒有不好,只有更好,甚至親口承認過很喜歡她,也就是說,他對她力拔山河的缺點一點也不介意。
麥芽笑了,心里像喝了一整罐的蜜糖那麼甜,她將下巴掛在他的肩膀,臉頰貼在他側臉上。
「夫君,我好高興你沒有嫌棄我。」麥芽幾乎把甜蜜的情緒完完全全傳達給他。「你要一直這麼喜歡我,到很老很老的時候,還要這樣背我。」
「那不一定。」元修突然反問︰「如果到很老很老的時候,是我行動不便呢?」
麥芽在他頰邊蹭了蹭,笑嘻嘻道︰「如果我到老還能這般有力,我就背你。」
「到時候你背得動我,我可不一定背得動你。」元修沒來由的掂了掂她,害她輕呼一聲,急忙摟住他的脖子。
他輕聲一笑。「好像現在就快背不動了。」
麥芽一時沒反應過來,但隨即意識到他是在笑她胖。明明她的腰還沒他的大腿粗呢,居然嫌棄她了?
麥芽倒是不敢給他幾記粉拳,怕直接把人打吐血,于是元修好好的享受了一陣妻子的嬌嗔,大笑而回,方才在酒坊時那郁悶的感受早已不翼而飛。
兩人的身影在田野之中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有了這個男人的疼愛,麥芽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忘了這一刻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