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第一次來到楚茉這兒,蕭清瀾就一試成主顧,多次駕臨紫雲閣,因為她當真把他這帝王當成透明的,即使他就在不遠處,她還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整套的話本子都快看完了,一度讓蕭清瀾質疑起自身的吸引力。
雖說他那兒不行,但身為昂藏七尺的堂堂男兒,他對外貌還是有一定的自信,就算沒有帝王這個高位,光憑這張臉和通身的氣派,還是能騙到不少姑娘,偏偏楚茉就是個例外。
蕭清瀾找到這樣識相又嘴嚴的新歡,胡公公自然是最高興的,現在每到一更,他就自動領著蕭清瀾走到紫雲閣,問都不用問。
至于楚茉,也從最初的一驚一乍到後來的泰然處之,心里原有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也變得老僧入定,不管陛下房事不夠力的傳聞是真是假,至少在她眼中,他真是個勤政的帝王,這麼多天以來,他批的奏折比十套她看的話本子還多吧?
因此除了一開始對于俊男的一點點仰慕,她現在又多了欽佩,越發做好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絕不讓他處理政事時被打擾。
這樣心照不宣的互動卻讓後宮炸了鍋,蕭清瀾從未寵幸任何嬪妃如此長久的時間,即使是過去最常侍寢的趙賢妃,一個月也不過三、四日就頂天了,而楚茉卻霸佔了蕭清瀾整整一個月,其余沾不到雨露的嬪妃自是又嫉又羨,更好奇是要怎樣的天仙才能將陛下迷惑成這樣。
為此,一向愛菊的趙賢妃舉辦了個品菊宴,邀請後宮上下所有的嬪妃參加。
所謂品菊宴,便是讓每個嬪妃都帶上一盆精心伺候的名貴菊花,讓大家一起品鑒,無所謂勝負優劣,只是為聚會找一個借口。
以往延嘉殿也常常舉辦賞花、品茶、听琴之類的活動,而過去趙賢妃邀請的都只有與她親近那幾名嬪妃,如今廣邀各宮之主,言下之意令人玩味,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紫雲閣,期待著品菊宴那日不知會發生什麼精彩的事。
待到品菊宴那一日,楚茉本想著在深秋也只剩菊花會開,便讓含香替她去殿外的花園隨便搬一盆,想不到含香卻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地說紫雲閣只有芙蓉花。
什麼?不是說到宮里只要吃喝拉撒睡就好了,什麼時候還要會種菊花了?楚茉手上從來只有玩死的蟲,沒有養活的花,不帶這樣玩人的。
由于含香與春喜是新分發至後宮服侍的,沒事先打听到每年都舉辦的品菊宴有何規矩,故而不知道要提早請楚茉備一株貴菊,眼下只怕她要空手出席了。
紫雲閣里難得出現了長久的沉默,末了楚茉挑眉道︰「隔壁就是佛堂,想來什麼都沒有,菊花最多,春喜妳身手矯健,替我到隔壁去偷挖……借用一株,用完再種回去,應當無妨。」
掙扎無用,春喜青著臉去了,趁著四下無人,悄悄地鑽了狗洞過去佛堂,挖了一株最普通的黃菊花,把土小心翼翼地蓋回去,看上去什麼都沒發生,方才成功帶著花兒鑽了回來。
「不錯!今日的午膳賞妳了。」楚茉讓人取來精致的小花盆,將偷挖來的黃菊花種進去,完美。
春喜聞言謝了恩,心中卻不斷月復誹,今日楚才人到延嘉殿參加品菊宴,要在那兒用膳,所以紫雲閣的午膳本來就是她的呀……
因為尋花磨蹭了一下,時候也不早了,楚茉換上一身月白色染花絹紗襦裙,加上淺綠暈銀紋聯珠半臂,算是極為低調的裝扮,偏偏她生得嬌媚,這般清冷的顏色襯托下,竟多了份冷艷。
春喜替她綰了個半翻髻,只插上一副銀梳,更是凸顯了她眼角的那股媚意。
「都說人要衣裝,我看妳是衣要人裝,隨便穿都迷死我了。」
在楚茉打扮整齊後,季圓圓不客氣地踏進了紫雲閣,手上是一盆深絳色的墨菊,比起楚茉準備的看上去要精心得多。
「雖說我怎麼也美不過妳,不過至少帶去延嘉殿的菊花要遠勝于妳。」季圓圓瞪著楚茉手上的菊花,總覺得非常面熟,「妳真要帶這盆花去?莫非是什麼新品種,怎麼那麼像佛堂祭神的……」
「可不就是祭神的嗎。」楚茉唇角微勾,眼神往隔壁飄了飄。
季圓圓突然懂了,看著楚茉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噗嗤一笑,「算妳狠,本來我還想助妳一盆,想來是不用了。反正這次大家要看的主角也不是菊花,妳帶去的是什麼反而最不重要。」
說到這個楚茉就無奈,她如何不知這次品菊宴是沖著她來的,所以才打扮得如此低調,誰知天生麗質難自棄,似乎注定了怎麼樣她都會成為注目焦點,要不是怕失禮,她真想就裹塊破布去算了。
兩人帶著宮女相偕出了紫雲閣,為了表達對趙賢妃的尊重,眾嬪妃都是親自將花捧在手上帶去的,她們自然也不例外。
她們才出了千步廊,就遇到同樣是這批入宮的呂才人。
呂才人容貌只是中上,卻自視甚高,覺得自己勝過眾人。她的父親是左諫議大夫呂尚,品級雖然不高,卻能奏議封駁皇帝的過失,所以呂才人也自詡為後宮清流,听聞紫雲閣的楚才人屢受聖寵,慣愛拈酸吃醋的她自然要來看看究竟是怎樣的狐媚子。
在紫雲閣前往延嘉殿必經的路上,呂才人終于等到了楚茉。
雖是一群女子同時出現,但呂才人一眼就看出了誰是楚茉,而這一眼讓她嫉妒到了極點,幾乎要咬碎銀牙。
這就是個狐狸精啊!還是九條尾巴的那種!
不就是皮膚比自己白了點,眼神嬌媚了點,五官美艷了點,身材好了點……好吧,還有那天生的妖嬈姿態比自己突出了點,其余這楚才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憑什麼得到陛下青睞?
呂才人瞪著楚茉,眼楮都紅了。
而作為被注視的對象,楚茉自然不會沒有反應,見對方打扮也只是個位分不高的嬪妃,她禮貌性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這一笑顛倒眾生,呂才人要忍了再忍才沒把手上的花盆給砸過去。
這狐狸精不只勾引陛下,還想勾引自己啊!
硬是壓抑住心中澎湃的情緒,呂才人堆滿假笑迎上去,說道︰「這位可是名聞後宮的楚才人?」
「我是楚才人,名聞後宮不敢當。」楚茉見對方不是太誠心,故而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我是呂才人,恰好路過這里,見到妳帶的菊花,便急忙過來勸妳。」呂才人有些得意地將自己的花盆拿到楚茉面前,「看到了嗎?妳覺得我這盆菊花如何?」
楚茉沒有說話,她哪里懂什麼菊花,只能莫測高深地一直笑著。
季圓圓就不同了,正統世家貴女出身,她瞄了眼呂才人的花,順口說道︰「赤線金珠,雖生得特別,卻也不是什麼難尋的品種。」
「就算不是難尋的品種,也比楚才人這盆……黃菊花要好得多吧?」
楚茉不置可否,只是幽幽說道︰「能拿到賞菊宴上的,只是普通的黃菊花?呂才人要不要看清楚點?」
呂才人得意的笑容不由斂下,瞪著那盆黃菊花開始自我懷疑,難道真是什麼看上去普通、實質不凡的品種?但明明跟佛堂里插的那種沒兩樣啊……
呂才人看得眼楮都快凸出來了,更靠近了楚茉一些,自己手上的菊花也幾乎要貼上楚茉的臉……
「啊!」楚茉忽然皺眉低叫一聲,手捂住自己的臉側,退了一步,手上花盆自然落在了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事發突然,周圍的人都傻了,自然沒能救得了人,也沒能救得了花。
「唉呀!可是我的菊花太美,傷了楚才人的臉?」呂才人笑得惡意。
「妳簡直胡說八道!菊花葉軟,怎麼可能傷了臉,妳定然是故意的,在花盆里放了什麼!」季圓圓氣急敗壞,卻也沒空理會呂才人,連忙拿出繡帕替楚茉擦臉,見並沒有流血,只是劃出一道血痕,不出兩日應能消去,不由松了口氣。
呂才人哪里可能讓季圓圓檢查花盆,她馬上抱著花盆退了一大步,「誰知妳想對我的菊花動什麼手腳?今日是品菊宴,花可是比人重要,反正楚才人的花摔了,臉也傷了,看起來是去不了延嘉殿了。放心,我會替妳和趙賢妃稟明妳不去的緣由,就此別過了。」
她趾高氣揚地抱著花盆,帶著自己的宮女走了。
季圓圓氣得想追上去,卻被楚茉拉住。
「別追了,追也沒有用,妳總不能拿把刀劃花她的臉。」
季圓圓猶不服氣,「至少我能找出證據,她肯定是嫉妒妳受聖寵,又見妳貌美,才故意傷了妳的臉!什麼恰好路過,她住的地方怎麼也不會路過這里。」
楚茉反而十分淡然,還有閑情逸致地笑了出來,「妳信我一回,她敢算計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妳的意思是……」季圓圓眼楮一亮。
「我跟妳說,我曾讓大佛寺的高僧為我批命,說我是萬惡不侵的命格,所有針對我的惡意啊,都不會上我身,反而會被反彈回去,所以呂才人欺我,很快她就會得到報應。」楚茉認真說道。
季圓圓怔然,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心中怒其不爭。
這女人枉費長了一副好顏色,也不會去求求陛下為她做主,搞死那個呂才人,反而寄托虛無飄渺的神佛保佑,到底有什麼用?
瞧她那樣子就知道不信,楚茉也是莫可奈何,「我每次這麼說,大家都嗤之以鼻,妳等會兒和我到延嘉殿去瞧瞧,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
季圓圓皺眉,「妳臉上有傷,花也摔了,還要去?」
「總不能讓呂才人在趙賢妃面前搬弄是非。」楚茉像是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一個旋身往回走,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妳不是還有盆花要助我?至于我臉上的傷……妳放心,我會讓大家都驚訝的。」
延嘉殿的品菊宴設在午時,讓眾嬪妃邊賞花邊用膳,不過鑒于趙賢妃的位階高,尚未到時間,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大殿上首,意態雍容的趙賢妃端坐著,心情復雜地看著下首裝模作樣聊著天的新進嬪妃們,一個個年輕貌美,想想自己也才二十出頭,心境卻已經像個老人一般,竟對這樣的青春活力隱隱有些嫉妒。
「今日人可都到齊了?」趙賢妃問著自己的大宮女,目光卻仍在下首梭巡著,想看看哪個才是迷住了陛下的楚才人。
大宮女恭敬道︰「彩絲院的魏婕妤告了病,尚有凝雲閣的季美人及紫雲閣的楚才人未到。」
魏紅是自恃身分,身為太後佷女,只封個婕妤已夠令人吐血,不想到趙賢妃面前矮了一截。
對此趙賢妃只是冷笑不語,但楚茉還沒到卻是讓她有些意外。
這個帝王新寵,架子挺大的啊?
她尚未對此表態,听到這段對話的呂才人已語帶嘲諷地插口道︰「賢妃不用問了,季美人我不知道,但楚才人不會來了。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家世,窮得連株象樣的菊花都拿不出來,只怕不敢露面呢!」
此話酸氣十足,不由引得眾人側目,見呂才人還得意洋洋的,大伙兒卻是心里門兒清,人家楚才人的父親雖未有實權,卻是勛貴之後,呂才人的父親不過是個中流官員,只是看在諫議大夫的職權上眾人才給幾分薄面,還真以為自己多麼高貴了。
趙賢妃雖也這麼想,卻不會拆呂才人的台,只是對這樣的妄言有些不喜,微微皺起眉來,「賞菊不過是個借口,重點是讓眾人聚聚,讓新人舊人都認識一下,若楚才人真不能來,說不得要找人去紫雲閣請她了……」
話才說到一半,馬上就有宮女進來通報季美人與楚才人到了。
呂才人當下傻住,冷不防迸出了一句,「怎麼可能?她的臉都那樣了,來了豈不失禮……」
「她的臉怎麼了?」趙賢妃抓住了她的話尾,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逼問著。
還不等呂才人回答,季圓圓與楚茉已相偕而來。
季圓圓借給楚茉的是一株綠雲,通體翠綠的菊花倒與楚茉今日的裝扮相得益彰。
原本簪在楚茉頭上的銀梳取下了,換上了造形十分特殊的白羽花鈿,她的兩鬢也各貼了一支白羽,行進間羽翎飄動,讓她在清艷之余更多了幾分飄飄欲仙的仙氣。
「拜見賢妃。」楚茉與季圓圓行了一個福禮。
趙賢妃見到楚茉的姿容時不由看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出言讓她們免禮。
她怎麼也想象不到楚茉竟是這樣艷麗絕俗的顏色,這樣的人是怎麼進宮的?豈非想迷得陛下不思朝綱了?
不過既然人都入了宮,且已經得到聖寵,這樣的話就不能說了。
趙賢妃壓抑住了心頭幾分眼紅,平穩地道︰「這陣子辛苦楚才人伺候陛下,今日見了妳,方知世上有此等容色。」
「賢妃過譽了,楚茉哪里有什麼容色,都是靠裝扮而已。」楚茉輕輕巧巧地將自己的美艷推給了外物,免得當真成了眾矢之的。
「裝扮?」趙賢妃這才認真地看了楚茉的打扮,眼光落在她鬢邊的羽毛上,「這麼說起來,楚才人的打扮的確獨樹一格。」
「一點小技巧而已,其實妾身一直覺得若是在不失禮的情況下,裝扮上做一些改變,自己變美了心里高興不說,還能予他人驚艷感。」說到裝扮,那可是楚茉的長處,因為有個十分重視美貌的父親,她承襲下來的家風也是美麗至上。
趙賢妃來了興趣,「要怎麼改變?」
眾人一听不由聚精會神起來,都想學一學這技巧,因為她們當真都被楚茉驚艷了,說不定她透露些什麼,也能讓她們的美貌更上層樓呢?
楚茉也不藏私,反正讓後宮這群美人兒更美一些,風景也能更好,說不定陛下見他的嬪妃們變得如此賞心悅目,知是她的功勞,還會賞賜些什麼呢!
她看了趙賢妃一眼,說道︰「其實賢妃面容典雅,端莊的裝扮固然不會出錯,卻顯得太過中規中矩……」
她命身旁的含香取來紅色絹布與工具,巧手裁剪,馬上縫出一朵絹花,看上去像朵大紅牡丹似的,讓人眼楮都亮了。
「賢妃,失禮了。」她請趙賢妃取下金釵,然後將絹花別在她耳後,微微調整一番後,便退下幾步令眾人看個清楚。
趙賢妃是方臉,臉盤又偏大,大紅絹花讓她的臉型看起來嬌小精致了許多,而原本端正到有些古板的形象,在別上這朵絹花後居然顯出了些嫵媚,只是這麼簡單的改變就使得她瞬間變得出色了。
看著眾人驚喜的反應,趙賢妃忙叫宮女取來銅鏡,左照右照之後也覺得自己好看很多,這會兒看向楚茉的神情更令人玩味了。
「那我呢?那我呢?」另一個開口的是宜城長公主,蕭清瀾的妹妹,貴太妃之女。
她承襲了蕭家人的好樣貌,杏眼瓊鼻,笑吟吟的十分喜人,不過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這長公主可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無害,她自小跟著兄長們一起習武,武藝不下一般皇宮侍衛。
楚茉認真地端詳了下宜城長公主,是個討喜可愛的長相,什麼金釵銀簪硬邦邦的飾物都不適合,她二話不說上前除了宜城長公主頭上一支宮制略顯俗氣的金步搖,之後竟取下自己頭上的羽毛花鈿,簪在了宜城長公主的頭上。
宜城長公主今日穿的是絹紗百褶裙,輕飄飄的很是輕靈,搭配著同樣飄逸的白羽,她站起來轉了一圈,被奼紫嫣紅的菊花圍繞著,彷佛花中仙子一般,一幫極會溜須拍馬的嬪妃們這回卻是真心的贊美起來了。
「真美啊!長公主原就出眾,這樣換了個飾品,整個人更加亮眼起來。」
宜城長公主喜孜孜地望向了楚茉,心思直率的她馬上屏除了所有成見,決定以後與楚茉交好。
「長公主原就適合跳月兌些的裝扮,這羽毛飾品妾身還能做出一套頭面來,改日送到長公主宮里。」楚茉也很開心自己的眼光不俗。
「那不成了我搶了妳的首飾,妳怎麼辦……」看著楚茉空無一物的頭頂,宜城長公主有些心虛。
楚茉毫不在乎地將宜城長公主的金步搖插到了自己頭上,然後一個拜謝,「謝長公主出借,妾身明日歸還。」
宜城長公主嘻嘻一笑,她喜歡楚茉的這份豪爽,「哈!不必借,我賞妳了!」
眾人眼見楚茉取下了那令人驚艷的羽毛飾品後,換上宮制的金步搖竟由仙氣飄飄變得艷光逼人,不由倒抽了口氣,紛紛上前詢問變美的小技巧。
楚茉一一為她們做些小改動,有的是建議了妝容,有的是提醒了衣著搭配,原本是假借賞菊之名進行對她的批判大會,沒想到竟因她變得熱鬧非凡。
只有已經冷靜下來的趙賢妃及呂才人冷眼看著這一切,都有些無言以對,尤其後者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即使她對如何打扮能讓自己更美甚感興趣,卻不想湊上去平添楚茉的人氣,妒恨得指甲都掐進了手掌中。
「哼哼,大家對楚才人如此吹捧,但我方才在外頭遇見她,她可不是這副裝扮,只是簪了副銀梳罷了,說不定是看了我的裝扮隆重,才又回頭簪了羽毛,如此豈不是嘩眾取寵?」呂才人終是忍不住,有些面目猙獰地譏諷道。
趙賢妃樂得有人打頭陣,也不介意坐實楚茉嘩眾取寵的罪名,一副大惑不解地問道︰「真是如此?楚才人是為了換裝扮才晚到的嗎?」
那方圍著楚茉聊得熱火朝天的眾嬪妃們消停了下來,看著呂才人在楚茉的映襯下顯得黯淡無光的長相,都對她臭美的說法頗感可笑。
但顯然兩人準備掐在一起了,識相點的已經先退開來,被指控的楚茉還沒來得及反應,听到呂才人大放厥詞就受不了的季圓圓已先斥責起來——
「妳居然還敢說呢!妳由臨照殿來,我們由凝雲閣、紫雲閣出,延嘉殿在兩處之間,妳攔住我們說是巧遇,真不知妳是怎麼遇到我們的?至于妳說楚才人是看了妳的裝扮才換裝,那更可笑了,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楚才人的姿容就算什麼裝扮都不用,比起妳那可是……哼哼,綽綽有余吧?」
有些嬪妃輕聲地笑了起來,呂才人見了又窘迫又氣怒。
旁人忌憚呂才人的父親,季圓圓可不怕,她爺爺又沒貪贓枉法,父親雖也在當官,卻是忠厚老實,何須擔心別人糾舉?于是她繼續指控道︰「明明是呂才人故意用她帶來的菊花弄傷了楚才人的臉,楚才人無奈回宮換成羽飾遮掩臉上的傷,怎麼又變成嘩眾取寵了?」
在大伙兒炯炯的目光下,楚茉哀怨地取下了鬢邊的羽飾,果然見到一道細微的紅痕。
由于呂才人傷了楚茉的臉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當時千步廊底除了季圓圓還有宮女侍衛等等,她無法狡辯。而臨照殿一個在後宮西側,紫雲、凝雲兩閣在後宮東側,她刻意去堵楚茉,甚至出手傷人,可不是一句不小心可以帶過的。
趙賢妃掌理後宮,遇到這種事也不得不管了,「呂才人,可有此事?」想到了呂才人在楚茉剛進殿時提到了她的臉,心中已然有數。
「是……妾身刻意去尋楚才人是真,但只是出于好奇,而菊花傷了她的臉卻是無意的……」呂才人沒想到季圓圓不怕她爹,居然全抖了出來,不由緊張地跪了下來。
這番理由說服得了誰呢?其余嬪妃看向呂才人的眼光開始奇怪了,其中不少初初入宮的,這是第一次直接了當地見到後宮陰私手段,還做得漏洞百出,眾人對呂才人不屑之際,更多的是提防。
原來是因為這樣,楚才人才會換了羽毛裝扮,引起眾人的注意,演變成眼下眾星拱月的後果……趙賢妃長吁了口氣,突然覺得意興闌珊。
呂才人這可是幫了倒忙,讓她今日特地弄了個品菊宴的用意全落了空,原本要敲打楚茉的話也只能悶在了肚里。
難道去質問她如何迷惑陛下?她不是已經拿出十八般武藝教大家如何裝扮了嗎?
「罰呂才人三個月俸祿,妳可服氣?」趙賢妃說道。
呂才人並不缺錢,這是輕輕放下了,她連忙感激涕零地直說服氣,只是眾嬪妃那隱隱約約的排擠,讓她打從心底不舒服起來。
至于楚茉,趙賢妃只能好生勸慰一番,又心疼的將自己手上水頭上等的翡翠手鐲取下,套在了她手上做為補償,這件事才算揭了過去。
一場品菊宴變得像是為了楚茉造勢一般,隆重開始,草草結束,也當真是在眾人意料之外。
季圓圓看著灰頭土臉的呂才人,還有莫名其妙由黑翻紅的楚茉,好像有一點信了楚茉命格萬惡不侵之說。
天朝注重孝道,即使蕭清瀾與魏太後感情不睦,也不得不做做樣子,固定每月在初一、十五至承香殿請安,免得落人口實,成了個不孝不悌的帝王。
往日蕭清瀾要前來,魏太後定然不會在殿中等候,而是會令殿中無人,待他駕臨後她才讓宮女慢悠悠的自殿後請出,彷佛自己架子多大似的,這種無聊的下馬威蕭清瀾從小吃到大,已不足為奇。
相較于他,同樣是魏太後親子的齊王蕭清和就不同了,他出生那年蕭清瀾已經七歲,後者可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如何將弟弟從小寵到大,只要蕭清和至承香殿,魏太後只差沒親自出迎,從來不會讓他等。
蕭清瀾小時候還會自省自己是否做錯什麼,母親總是不喜他,而後更是積極的討好魏太後,但待他大一些,發現魏太後的丑事後,孺慕之情全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
自此之後,這偌大的皇宮里,所有的母慈子孝都是演出來的。
因此當蕭清瀾今日踏入承香殿,意外的看見魏太後竟高坐上首,一副等了他很久的樣子,他驟然停步,心中有的不是對于母親姿態驟變的動容,而是對于母親動機的懷疑。
魏太後先讓周遭的宮人都下去,才冷聲說道︰「陛下龍體貴重,姍姍來遲,倒是叫哀家一陣好等。」
蕭清瀾與過去前來的時間並無不同,但他也不想爭辯什麼,只是順著她的話淡淡回道︰「勞太後久等。」
他顯然不是真心這麼說,魏太後細眉一皺,一見兒子氣質昂然地立在那里,龍章鳳姿,不怒自威,心中就煩躁起來,也不想與他寒暄什麼,劈頭就來了這麼一句,「听說你最近都在一個小小才人的寢宮過夜?」
原來是為了這樁事……蕭清瀾心中冷笑,面無表情地答了聲是。
這麼簡短的回答自然不是魏太後要的,既然他不欲多說,她索性自己說,那張保養得精心卻仍免不了顯出老態的臉沉了下來,開始數落,「那個楚才人的父親是襄陵縣伯楚之騫吧?襄陵縣伯風流名聲在外,平素眠花宿柳,不務正業,這樣一個紈褲教出來的女兒會是什麼好東西?怎麼會讓這樣的女子進了宮?」
「不是朕選的。」蕭清瀾撇清得一乾二淨,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從一開始選秀就是魏太後的意思,名單也是她選的,甚至待到第一輪刪除過後剩下的數人,明面上他都沒去看過一眼,所以若說有不適合的人也被禮聘入宮,那與他怎麼也扯不上關系。
偏偏魏太後現在又批評起楚茉,那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蕭清瀾倒是挺樂意看到這個。
魏太後自也想到了這一樁事,回想起自己當初想選的只有一個魏紅,為了替佷女減少敵人,選秀名單她挑的都是些家世勢力不彰的女子,即便要由貴冑里挑,也多挑次女,絕不會有嫡長女來替蕭清瀾造勢。想當年要不是先皇替蕭清瀾納側妃,趙賢妃這等丞相之嫡長孫女絕不可能出現。
橫豎她也不是個講理的,便跳過那一樁,直接說道︰「楚才人是如何進宮的不重要,總歸你不能獨寵一人。我那隔房佷女魏紅的樣貌、個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是我精心為你選進來的,今晚你便到彩絲院去吧。」
「太後這是要插手我後宮之事?」蕭清瀾臉色有些難看了。
「哼!你如今中宮無後,我身為太後自然要插手。」魏太後說得理直氣壯。
中宮無後是誰害的?還不是魏太後一直想放些牛鬼蛇神在他身邊,他怕自己立的皇後馬上被「病逝」,索性讓那位置空著。
過去他一直對身邊嬪妃不咸不淡的,太後便沒說什麼,如今他表面上看上楚才人,她的手馬上就伸了過來,連他寵幸誰都要管,這種自以為能用親情壓迫他的天真想法,真是可笑又可悲。
魏太後如今急著拉個人上位,蕭清瀾也可以理解,因為他明里暗里打壓,魏家如今比起過去勢弱許多,男丁為官者都是微末,最高的也不過太僕寺卿,管管宮里的車馬,一點實權都沒有。正因如此,蕭清瀾如今極有底氣與魏太後對著干,合理的要求就做給天下人看,不合理的他理都不想理。
像今日的就是不合理的要求,故而蕭清瀾也不與她客氣,冷笑道︰「猶記得當年先皇的後宮由太後掌理,十年之內死了十余名嬪妃。如今朕後宮空虛,加上新進嬪妃兩只手都數得過來,若再讓太後管著,只怕沒幾年朕的後宮就沒人了。」
「你!」魏太後氣得一拍椅子扶手,就算那些人是她害死的又如何?想與她爭寵原就是找死,先皇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輪得到他這小輩來管?
蕭清瀾對于這件事的感想只有心寒,她既不愛父親,又不許父親太過寵愛他人,身為中宮之主,她顯然太過自私陰狠。
「你如今當了皇帝,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尊我這個太後了?」魏太後大罵道︰「你不怕哀家在朝廷里譴責你不孝?」
蕭清瀾平靜地道︰「不敢,朕只是希望朕的後宮能清淨些,不要有些男盜女娼之事。」
這便是撕破臉了,只差沒指著魏太後的鼻子罵她是個婬婦,別把他的後宮帶壞了。
魏太後與魯王的奸情他若裝傻不提也罷,現在居然在她面前明晃晃的說了出來,她只覺腦袋一陣暈眩,「你這沒良心的逆子!當初哀家就不該支持你繼位,你根本德不配位!」
蕭清瀾定定地望著她,像是在看她口出此言良心會不會痛。
一直以來,魏太後獨寵蕭清和,讓蕭清瀾相信要不是當年先皇離世時蕭清和年幼,自己皇太子之位穩當,又有眾大臣支持,說不定太後當真會害死他,改抬自己的弟弟上位。
「朕乃是先皇嫡長子,繼承大統名正言順,太後何時支持過朕?」即使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蕭清瀾仍是一派清冷,他對母親的感情早在十幾年前就死去了,「何況太後的德行就配得上這個位置了?」
「你!你給哀家滾出去!」魏太後尖叫道。
蕭清瀾冰冷地勾了勾唇,轉身離開了承香殿。
每個月初一十五都要來受這麼一次折磨,對他而言滾出去反而是種解月兌。
一踏出承香殿,蕭清瀾望向天空,陽光溫暖耀眼,卻照不進他的心中。
違逆自己的母親,他的情緒自然不可能沒有起伏,現在乍然平靜下來,他突然覺得很是茫然,有種不知欲往何處的感慨。
見他神情古怪,守在外頭的胡公公也不敢多言,便與近衛們就這樣跟著蕭清瀾,閑庭信步的在後宮里亂晃。
過去人生中的各種經歷一段段的在蕭清瀾的腦中浮現,雜亂地交織在一起,待他反應過來,又似乎什麼都沒想起。
而他的腳步已經停在了紫雲閣前。
原來這個地方是這樣的讓他放松……蕭清瀾扯了扯唇角,大步踏了進去,伸手止住胡公公欲通傳的動作,他還挺想看看自己突然到來,那個女人會是什麼反應。
如果換成別的嬪妃,他相信她們要不欣喜若狂,要不欲語還羞,但他相信楚茉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當他來到廳中時,楚茉正在用膳,才吃下一顆丸子,猛地見到帝王,她雙眼瞪得老大,丸子將一邊香腮撐得鼓了起來,就這樣呆愣愣地直看著他,一時忘了行禮。
旁邊的宮女早就跪成一片,唯獨她傻兮兮的,看上去居然有點……可愛。
蕭清瀾好整以暇地等著她說什麼陛下恕罪之類的話,然後跪下來向他磕頭。
想不到楚茉反應過來之後,小嘴嚼了嚼將那丸子吃下去,也沒補上行禮,直接開口問道︰「陛下要吃嗎?」
他早知道她在他面前十分自在,想不到竟可以自在成這個樣子,這會兒愣住的反而是他了。
幾息之後,他鼻間哼了一聲,眼角卻露出笑意,方才在承香殿受到的委屈煙消雲散。
在滿室宮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蕭清瀾當真在楚茉身邊坐了下來。
含香與春喜連忙添上了一副全新的碗筷,然後迅速地退下。
「陛下,今晚的菜色是蜜汁火腿、樹子蒸鱖魚、燒烤豬子、肉丸子炖白菜……不知道陛下喜不喜吃海鮮,妾身特地請尚食局加了道烏參雜膾與炙蝦,這烏參雜膾補中益氣,蝦可減輕畏寒體倦,很好吃的!陛下多吃些。」她表情難解地看了眼那兩道大菜,然後推給了蕭清瀾。
蕭清瀾吃了口她介紹的菜色,果然味道不錯。他不是個重食欲的人,但看她吃得肆意,他也跟著胃口大開,居然與她一起將整桌的膳食都掃光了。
春喜和含香在一旁看著,心想晚上她們兩個又要抱著白饅頭偷哭了。
在胡公公的服侍下淨了手臉,蕭清瀾細細地觀察起明明端正站在那兒擦臉,卻給人慵懶感受的楚茉。
青蔥似的縴指拿著布巾在無瑕的臉蛋上滑動,她的動作優美,微翹的小指很有韻味,就連發現到他的注視,從布巾的縫隙中偷偷看了他一眼,都有種勾人的風情,讓他心神一蕩。
這是自己心思不正,總不能怨她刻意勾引,因她本身就是個惹火尤物。蕭清瀾垂下眼睫,靜了靜心,再抬眸時,察覺她擦臉動作的一絲不自然,瞇眼看去,遂問道︰「妳的臉怎麼了?」
那自是呂才人弄的傷,楚茉沒想要告狀,反正老天爺會替她討回來,便避重就輕地回道︰「前幾日不小心弄傷了,無妨的,不會留下疤痕。」
蕭清瀾上前一步,伸手輕抬起她的臉,側過頭去細看。
他離她極近,熱騰騰的男人氣息就吹拂在她的耳邊,讓她耳根子都微紅了起來。
要死了這個男人,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嗎?離她這麼近,要不是她自制力還不錯,險些整個身子都要柔軟的癱在他懷里了。
楚茉心中已經咬定季圓圓說蕭清瀾不行的謠言是真的,此時暗罵,他又不能與她發生什麼,點了火之後萬一來個半生不熟,不如一開始就別點火啊!
其實蕭清瀾一動手就後悔了,這女人的影響力比他想象的大多了,只是這樣親近她,他就有種想蹂躪她誘人紅唇的沖動,身體也前所未有的熱了起來。
他想起了在進獻貴女時,于淑景殿初次窺探到楚茉與季圓圓的對話,如今身歷其境,果真這楚茉不刻意作態也給人撒嬌嫵媚之感,他還沒踫過她就隱隱覺得消受不起了。
同時,蕭清瀾察覺自己下月復有些異樣,心頭猛地一動,不過這麼多年都不行,他只當這是錯覺,一眼瞥見她鬢邊的紅痕,到底是讓他冷靜了下來。
「所以妳方才用膳時神情古怪,可是這傷口疼的?」蕭清瀾意外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這個猜想,對這女子起了一絲不舍的情緒。
「不是的,這傷不疼。」說到用膳,楚茉當真擺出了有些苦惱的表情,「妾身可以老實說,陛下不會罰妾身?」
「說。」他倒是好奇了,她會說出什麼可能受罰的理由?
楚茉悶悶地道︰「陛下吃了妾身大部分的晚膳啊!那烏參與大蝦是花錢請尚食局做的,今日沒吃到,依妾身的月俸,這個月是吃不起了,妾身郁悶啊……」她抬起頭,美目波光粼粼地看著他,該是個請君憐愛的情節,口中卻說著傻話,「一個月四貫錢的俸祿,妾身原本歡天喜地可以用來加膳,但尚食局真黑心啊,妾身光用在這些食物上,四貫都花完不說,上個月還自己貼了點……」
蕭清瀾听得嘴角抽動,都不知道該不該直接笑出來,這種苦惱的理由當真前所未聞,她還是自他當皇帝以來第一個跟他哭窮的妃子,為的是月俸不夠買吃的。
「那妳想要什麼?」提位分?賞財寶?蕭清瀾雖不喜人貪婪地變著法子向他要好處,但如果是她,他可以寬容幾分。
楚茉認真地道︰「陛下日理萬機,這麼小的事就不用管了,請胡公公去和尚食局提個醒,說東西都那麼貴了,分量也斟酌著給得大份一點嘛!」
反正都要在宮里混吃等死了,吃得多一些、好一些,等死的時候也才能過得更開心嘛!
這下蕭清瀾真的听呆了,這種要求一輩子沒听過,他無言地看著她好半晌,終是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這女人不只生得養眼,還能逗他開心,看來他真的得看好,別讓她被魏太後給「病逝」了。
「妳的要求,朕允了。下個月開始,朕會讓妳有更多的月俸去尚食局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