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遲 第七章 皇後賢德 作者 ︰ 樓雨晴

男友有令,余善舞也不敢懶散,很快地敲定時間,大家吃了一頓飯。

沒有什麼鴻門宴的高潮迭起,氣氛很平和,左一句「小舞住院時蒙你關照,一直想親口向你道謝」;右一句「那是我職責所在,應該的」……雙方客客氣氣、謝謝招待。

那頓飯她特別的乖,怕扯男友後腿,一句話都不敢跟她哥頂,既做面子給男友,也做面子給兄長。

事後,探問邵雲開的感受,他只是笑,很寵愛地挲挲她發心,沒說什麼。

回頭問兄長,余善謀居然也不表態。

到底什麼鬼啦!她有點崩潰。

生命中的兩個男人,要是互看對方不順眼?她要怎麼辦啦?雖然目前看起來沒有這樣的跡象,但那種客套的應酬,她也不敢太樂觀評估。

而後,邵雲開松口吐了幾個字︰「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交給我就好。」取得女方親友的認同,是他的責任,不是她的。

這個話題,似乎就此告一段落,誰也沒再提起,至少沒听兄長對男友有任何的不滿批評、也不曾听聞男友那頭有絲毫抱怨。

偶爾有空,大家會約出來吃吃飯,完完全全的相安無事,天下太平。

于是,她也就漸漸寬了心,沒再聚焦糾結這件事?

她有時會在男友那里夜宿,一開始邵雲開還覺不妥︰「這樣不好吧?」一回、兩回還可以睜只眼開只眼,但一而再再而三那叫放肆。

余善舞看兄長都沒說什麼,豬隊友台詞又出現了?「我哥才不會管我這個,我都成年很久了好嗎?」

邵雲開無語問天,覺得人生好難。

女友的毛要模順,女友哥哥的逆麟也不能觸著,他很小心在拿捏這當中的度,掌握在剛剛好發乎于情,又不至于太目中無人的界限內。

堅持再都要送她回家,在門口道別時,余善舞嘆了口氣,模模他的頰。「我只是不想要你太累。」

嘴里嫌他龜毛,但心里不是不明白他的顧慮。

該有的尊重要有,不能一副家里沒大人的樣子,這是男人要拿捏的分寸。

她又何嘗不知?只是這一來一回,車程也不短?他回去都多晚了,而且明早有約,他還不是又要再來一趟。

「不累。」他握住女友心疼撫觸的柔荑,放在唇邊輕物一下。「不然我搬到附近來住?」

「看你呀。」余善舞當他是隨口一說,也沒放在心上。「好啦,你快回去,路上開車要小心。」

隔天,是假日。

他們跟余善謀約了吃飯,不過是約上,白天他們先去兩人世界廝混了一整日,晚上才在餐廳會面。

因為吃過幾次飯,也算小熟了,也就沒太拘禮,各自點餐。

親善舞好歹也知道要互相,想到中午點餐全都她說了算,晚上也就賣了一回乖,換男友作主點餐。

邵雲開幫兩人各點了一客套餐,餐點送上來的時候,她小小聲嘀咕︰「我不想吃白飯。」

「好,那就不要。」邵雲開不嗦,直接把飯端過來。「那這個要不要?」等她點頭,將配餐的甜點推向她,再動手幫她剝蝦。

從小看到大,這家伙什麼德性余善謀清楚得很,現在不吃飯,點一定會餓,然後又吃些有的沒的雜食。他很少挑剔妹妹,但這點真的需要改改。

想歸想,他不吭聲,她男友也不吭聲,各吃各的,間或穿插幾句交談。

吃著、吃著,余善舞自己良心不安了。「不然我『幫你』吃一點飯好了。」

邵雲開不喜歡浪費食物,兩大碗白飯,吃完會太撐。

邵雲開面不改色,微笑道︰「好啊,謝謝你。」

要不是自制力夠,余善謀真的會笑出來。

這招以退為進,使得還真漂亮,完全不著痕跡,並且讓對方心甘情願。

邵雲開根本打一開始就是要她吃飯,不然不會點兩碗附白飯的餐點,但他聰明地不念她,也不講什麼大道理,全然由著她。

小舞很討厭別人在耳邊嘮叨,但並非公主病患者,她自己會想,你給她三分顏色,她少說也會回你個兩分半,邵雲開分明是模透她的性子,懂得掐軟肋。

暖男與軟男,有時只在一線之隔,身為男友該給的寵愛他給得十足,但也並不是無底限縱容,他有他自己的溝通方式,不用搞得雙方不開心,又能達成目的,高手腕,高EQ。

交往的第四個月,有一天邵雲開突然告訴她,他在附近買了房子。

她嚇了一大跳。「我以為你是隨口說說。」

「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隨口說說。」

「可、可是……」這一帶都是老房子、老社區,交通動線與商圈發展也沒有那麼成熟,老實說並無投資價值,只看有生之年能不能等到都更了。

她沒有搬走,是因為這是他們家的起家厝,父母在這里成家,買下人生第一間房,她與兩個哥哥也都是在這里出生、成長,他們對這間老房子有太多的回憶與感情。

有一度,他們幾乎要失去它,當初意外發生,二哥為了龐大的醫療費用,將房子抵押給銀行,最後咬著牙也硬是撐了過來。

而且後來她手術順利,慢慢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也在住家附近的才藝班找到工作,教小朋友跳舞,薪水有點不上不下,要說職涯前瞻性也沒啥發展空間,但重點是錢少事少離家近,舞蹈家的夢想已經離她很遙遠了,蹉跎的光陰回不來,她現在的狀況,也負荷不了太精密專業的舞蹈動作,但是還能跳,她就很知足。

有穩定的工作、有家人陪在身邊,如今的生活對她來說,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極致奢移的幸福,她相當安于現狀。

這些她沒有多談,但邵雲開一定知道,所以不曾說過一句要她搬家的話,而是自己二話不說,默默地搬過來。

笨蛋、笨蛋、大笨蛋!他到底會不會算?他原本的住處是市區的精華地段,離他工作的醫院又近,怎麼看都是最適合他的選擇,他卻看不見,一心一意走進她的世界。

她偷偷去查了一下實價登錄,又二度炸得腦袋發暈?

「邵雲開!你知不知道你買貴了?!」而且貴很多!

他被炸毛的女友惹笑,「你想知道問我就好,查什麼實價登錄?」

就涉及到私人財務,不確定好不好明著問咩……不對,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買貴了、買貴了、買貴了!!」

「我知道行情。」他耐著性子安撫女友。屋主將房子長期作出租用途,本就無售屋意願,出的價錢如果不夠讓對方心動,對方會寧可選擇長期穩定的租金收入,不會賣。

這附近不是沒有其他的買賣選擇,但他仍是決定要買這里——他當初承租過一年,短暫駐留的地方。

「這里,是我們相遇的起點,我想在這里,接續我們的緣分。」

明明應該是很浪漫的一件事,余善舞卻血淋淋地悟了。「原來所謂的浪漫背後,都是用一疊疊的鈔票疊出來的。」

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暫時先忘記新台幣嗎?」

「不能。」出租的房子,屋況不會太理想,以前短住還能將就,現在要當成家來住,勢必得重新翻修、拉管線……這屈指一算,又是一大筆的費用支出,虧大了。

這個浪漫好貴啊……

邵雲開倒是很淡然,笑笑地說︰「沒關系,我們從頭來過,你喜歡什麼,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把它整理好。」一起,布置成一個家。

他感覺得出來,去他的住處時,她並不自在。

裝潢是若嬙喜歡的低調奢華風,處處都有前妻的喜好與影子,是他結婚時所購置的新居,適合他與前妻,卻不適合她。

她要轉兩班公車,坐五十分鐘的車才能到他住的地方;她用的是浴室里若嬙選購的攻瑰香氛沐浴乳;連看電視時,想添個彼得兔抱枕,都怕破壞整個屋子的格調……

這些都是很幽微的情緒,她沒有特別表現出來,但他一直在看著她,看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再幽微的情緒轉折,他都看得見。

裝修期間,她住得近,借地緣之便時不時地過去幫他看頭顧尾,為施工品質把關。裝潢的風格,偏美式鄉村風,家具、擺件、生活小物等,也都是他們利用假日約會時,一起選購的。

他住進去之後,她時時往他那兒跑,感覺得出,她自在多了。

他喜歡看她在屋里做瑜伽、洗完澡坐在床邊抹乳液、坐在台階上用腳底板打節拍哼歌等他回來、還有午後懶躺在沙發上,睡到曬肚皮。

與上面那些相比,每日上下班的通勤時間變長這種小事,連缺點都算不上。

他成了戀家的男人,無論再忙、再晚,都會回來,偌大的城市,只有回到離她最近的那個地方,才能踏實、心安,睡個好覺。

每晚,他們都會通電話,有時是道安,有時不小心觸動話題機關,就會聊很久,于是她便去申請一組專屬門號,據說只要繳一點點月租費,就可以無限暢聊。

情侶專屬——听起來不錯。

他向她要帳單,被她白眼,「這點戀愛稅我還繳得起。」他都做到這樣了,她難道還繳不起這點電信費嗎?

于是他便沒再堅持。

重要的是,當她電話來時,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來到她身邊。

「雲開,我睡不著。」她在另一頭,軟軟抱怨。

「為什麼睡不著?」他已經躺在床上,听著熟悉眷戀的甜嗓培養睡意,只等她道晚安,今晚就可以有個好夢?

「我肚子餓。剛剛打電話給我哥,叫他回來順便帶消夜,他居然說——活該,餓死一個少一個。」主要是告狀來著?

完全理解余善謀說這句話的心情,是他也想狠心放生讓她吃幾回苦頭。

想是這樣想,嘴上仍是問︰「家里沒吃的嗎?」

「只有泡面和零食。我記得某位醫生大人說過,消夜是吃什麼補什麼,被他這樣一恐嚇,我寧願餓也不敢進補防腐劑。」

「好吧,那你只剩閉上眼楮,數一千只羊這個選項了。」

意思就是——數羊數到周公願意眷顧你吧!

「哼,你現在都跟我哥一國的,口氣很風涼。不跟你講了,我要去數羊了,晚、安!」

掛掉電話,她真的開始數羊,但肚子餓好難睡,就在她數到第九百七十五只羊時,門鈴響了。

以為是她哥回來,忘記帶鑰匙,爬起來開門,竟是拎著消夜前來的男友。

門外的人嘆口氣,很沒轍地補充︰「數完一千只羊,我差不多就到了。」終究還是舍不得放生。

「雲開、雲開、雲開——你最好了!」她開心地撲上去,啾啾啾地在他臉上印了好幾個響吻。

本想陪她吃完消夜就回去,誰知某人啃完蛋餅,開始啃他的嘴。

吻與吻的間隙,他含糊地逸出聲︰「這是你家——」你想干麼?

「都是你的錯,消夜有毒。」某人坐到他腿上來,嬌滴滴抱怨,聲音超級做作。

這件事真的很荒唐,他一定是被她玩殘了,才會做這麼沒腦的事,尤其隔天早上走出女友房門時,還與下樓來的女友兄長撞個正著。

超級尷尬,無敵羞愧!

雖然對方並沒有多說什麼,語氣平淡︰「這麼早來給小舞送早餐?她都被你養肥了。」

他很感謝對方給他留台階,大家一起裝無知,可是但凡還有一點羞恥心,誰能真當沒事?接下來有好一陣子,他都沒臉再踏進余家一步。

以為事情只有這樣嗎?並沒有。

他家那口子還沒玩夠,征詢他的同意,說要參觀一下男人電腦里的「神秘D槽」,開開眼界。

他沒怎麼听懂,而且也不覺得他的D槽有多神秘,她要看也無不可。

果然,余善舞瀏覽了一下,很嫌棄地「嘖」了一聲。

居然都是醫學研究、期刊論文、學術發表這一類的,果然一點都不神秘。

她當下便決定,要幫他開發「神秘E槽」——因為D槽太神聖了,她恥度再無下限,也不好意思去污染神聖的醫學殿堂。

邵雲開隨後便發現,她在新建的E槽里,放了一堆的片,中美日韓護士空姐環肥燕瘦清純冶艷各國美女各種職業包羅萬象什麼都有!

對,上面那串念完,就是他看到時一口氣差點吸不上來的感覺。

簡直傻眼。

「我這是在幫你廣納佳麗,充盈六宮。」某人最近在追宮斗劇。

他沒好氣。「你好好的正位中宮就行了。」不勞費神。

「那怎麼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就讓她們代替臣妾伺候您吧。」

「……皇後賢德。」他一臉的言不由衷。

「那皇上今夜想翻誰的牌子?」

「……」她哏真的很多?

有些哏還滿低俗下流的,但或許男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低俗野性,因此總是會被她觸動感官,沒有一次不是被她撩到腦都殘了。

有一個這樣的女友,他日子沒有一天會無聊。

她知情識趣、身段軟、風情佳;于心靈上,她知性感性,總是能理解他的想法;于生活上,她知所進退,懂事貼心,從不造成他額外的困擾。

她給了他很多、很多的快樂,滿滿豐盈了他的人生。

別人的女朋友,疼過頭會怕失了分寸,而小舞,他從來都不必擔心這個問題,她是那種別人虧待她,她笑笑一轉身就忘,但是別人待她三分好,她會惦著念著,傾盡全力去還報的那種人。

這樣的人,不會予取予求,侍寵而驕。

當然,她偶爾也會使點小性子、鬧鬧別扭,但很懂得適可而止、拿捏分寸,也就是生活情趣罷了,真正動氣、會傷到感情的爭執倒是不曾有過。

穩定交往下來,也過了近半年。

那一年冬天,呂若嬙在醫院難產,他接到電話匆匆趕至,那個男人一臉不情願地對他說︰「我很不想打這通電話,但你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若嬙原就有心髒疾病,右心室功能不全,因為懷孕的關系,引發肺動脈高壓,當時狀況危急,院內來了麻醉科、心內科、胸腔科,連同婦產科在內一同會診,邵雲開也穿上開刀服一同進去。

經過八個小時的急救,硬是把一腳踏進鬼門關的呂若嬙救了回來,母女均安。

捧抱著自己的孩子,親手替她剪斷臍帶,那一刻他手是顫料的,胸房塞脹著難以言喻的情緒,有來自于強韌生命力的震撼,也有初為人父的感動……

這是他的孩子,是他親手迎接她來到這世上。

走出手術室,向外頭等候的家屬報平安,處理好相關事宜,已是上十一點。

他這才想起,自己與女友有約,找出手機查看,上頭的七通未接來電、以及多道訊息都是來自同一個人。

點開訊息查看,第一封是在晚餐時間。

「雲開,你怎麼還沒到?」

「呴,遲到,你完蛋了。」

「雲開,我肚子好餓。你是在忙媽?那我要先吃!」

「雲開,你沒事吧?如果在忙,回我一聲就好。」

「雲開,你到底在干麼?不要讓我找不到你,我會怕……」

到後面,是狂丟哭泣的表情圖。

最密集的來電紀錄,是在最近的兩個小時。

莫名的酸楚愧意揪握心房,他幾乎可以想象,她找不到他,慌張失措的模樣。

他趕緊回電,向她報平安。

她在電話另一頭,重重地松了一口氣。「邵雲開,你嚇死我了。」

「對不起,事出突然,來不及跟你說一聲。」

「沒事就好。」她也不是那麼大驚小怪的人,只是男友向來守時守信,這種一聲不響搞失蹤的情況從未發生過,連絡不到他的當下,難免胡思亂想。「你現在還在醫院嗎?」

「嗯。」

「那我過去,等我喔!」

她用了最快的時間來到醫院與他會合,听他簡略概述了一下過程。

「那寶寶在哪?我可以看她嗎?」

邵雲開牽著她的手到育嬰室,隔著透明玻璃,指向保溫箱的小小孩。

「好小一只喔。」跟其他的初生嬰兒比起來,真的小多了,勾起女人本能的愛憐與母性,伸手戳戳他臂膀,「欸,你以後要多疼她一點。」

邵雲開側首,望她。

「我是說真的啦,我沒有關系。」她知道,他會顧慮她的心情,所以自己主動說出來,連讓他為難的機會都沒有。

一名父親的責任,絕對不是只有陪產接生而已,孩子未來的成長過程,還有太多階段需要他的參與,生日、生病、陪伴、關懷、以及各種的突發狀況……

這是他第一次,為了前一段婚姻的牽絆而爽了她的約,而他甚至無法向她擔保,這會是最後一次。

「對不起。」他覺得自己讓她委屈了。

生平第一次嘗到,原來揉合了心疼與愧意的感受,是這樣?

「干麼一直說對不起啦?」她一臉「你好三八」的表情。「今天既然遇到了,干脆就來說清楚好了。這件事在我預期中,我既然要跟你交往,就是已經做好這方面的心理準備,你以後有事就去,沒關系,說一聲就好,我不會小心眼,如果孩子的母親願意,寶寶會多一個阿姨的疼愛。」

「小舞……」他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

她之前是說過沒關系,但他不知道這句「沒關系」,含括了那麼大範圍的包容與諒解。

「好啦,就這樣了。」直接定案,不用再議。「去吃飯。」

邵雲開被她拉著走,狐疑地瞧她一眼。「你沒有先吃嗎?」

「又餓了不行喔?你不知道緊張容易餓嗎?而且沒有人幫我撿吃剩的食物,好多想吃的都不敢亂點。」她才不要承認,她在餐廳等到打烊,又想著他可能晚一點忙完會趕來,怕他撲空不敢走開,一個人坐在餐廳門外的台階可憐兮兮地餓著肚子等他。

听起來就是蠢斃了,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演出那種苦情女主角形象。

「待會不管你吃什麼,我絕對不嗦。」他立刻保證,釋出陪罪誠意。

「哼哼,我平常吃什麼,你也不會嗦好嗎!」

「是,我怎麼敢。」

「乖。」她很滿意,繼兄長之後,又收獲了一枚任勞任怨的奴才名單。

原以為會是交往中最大的難關與考驗,在激起小小漣漪後,便輕巧地,淡淡揭過,歸于學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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