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與花郎(下) 第二十二章 作者 ︰ 沈韋

連夜策馬狂奔,一行人終于在近午時,來到江畔稍做休息。

嬗妃與貼身侍女找了棵大樹,坐下來小憩。

古大夫、葉芙蓉和小南仍不得空,他們忙著為需要的人診治療傷。

公子淳與公子爵兩兄弟走到江邊,無人能听見他們談話之處。

兄弟倆一同望向滔滔江水,只要渡過廣闊江面,便可以遠離楠國。

經過一夜奔逃,疲累的公子爵心情沉澱下來,「三哥,先前你在林國傳出死訊,究竟是怎麼回事?」

公子淳感慨地看著他,明明眼前的人還是從前最疼愛的八弟,但再次見面,感覺卻變了,他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推心置月復對八弟微笑。

公子爵敏銳察覺三哥看他的眼神不再相同,心下難受,卻也不難猜出,之所以如此,應是當日三哥遭父王派遣出使林國,他沒有任何表示所致,是他對不住三哥,他無話可說。

公子淳輕描淡寫道︰「到林國一路上,有不少人要我性命,就連到了林國,也是如此,層出不窮的行刺,教我厭膩,于是我干脆成全他們,找個替死鬼,使其身首分家,以杜絕源源不絕的麻煩。」

公子爵陷入沉默,可想見當時三哥是如何九死一生,今日方能再出現在他面前。

公子淳自嘲一笑,「死了比活著安全,沒人在乎我是誰,不再有一堆人搶著取我的性命,我偷偷回到楠國,也無人知曉,因此今日才有辦法『救你』月兌困。」

他真誠拱手道謝,「謝三哥及時伸出援手,可三哥是如何曉得我在城外的宅邸?」

「老五都能知道,你怎會以為瞞得過我?」

「這倒是。」

「八弟,父王究竟出了什麼事?」

「老七殺了父王。」

「哦?竟是老七下的手,我以為會是老五。」公子淳的表情沒有多大變化,當日父王狠心待他與母妃,將他們逐出楠國,欲使他們客死他鄉,父子之情已消磨殆盡。

「弒父終究是天地不容的大罪,老五再想登基稱王,應當也不敢出手。」

公子淳不以為然地哼了聲,「那可難說。」

「老七當著我們的而承認是他下的毒手,他不是父王的兒子,殺害父王是為報殺父之仇,而且他已將王印搶到手。」公子爵簡扼說明。

公子淳在心底琢磨八弟帶給他的訊息,「老七城府深,非等閑之輩,如今又有王印在手,要除掉他頗為棘手。老二勢力龐大,說不準海國會為他出兵奪位,絕不容小覷,況且老二和老五連成一氣,八弟,你說我如今還剩下什麼?」

公子爵心一震,明了他三哥要的是什麼。他回頭看了遠方正蹲,忙著診治傷者的葉芙蓉,再看見在大樹下休息的母妃,小南背著藥箱,一下跑到古大夫身邊,一下又奔向葉芙蓉,忙得像顆陀螺,還有其它受傷的護衛及僕役……這些人,全是他在乎,放不下的。

這些人,全是只消他一句話,便會左右其死生的人。

過去他想著,今後再也不讓人小看他,再也不受丁點委屈,他要大狂大放過他想過的日子,說他想說的話。

這些年,他確實日日張狂快意,確實也打定主意,定助三哥奪得江山,可到了今日,他已改變,看清什麼才是他最想要的。

「八弟,當我出現『救你』時,你心里是何種感受?」公子淳再三強調,要老八別忘了,若非他出手,他早就命喪老五劍下。

思緒百轉千折的公子爵將目光移回到公子淳身上,「我非常開心。一來,我和我的人全都因此得救;二來,三哥安然歸來,是上天對我的眷寵。」

公子諄不滿的聲音上揚,「就這樣?」

「我希望三哥和所有我在乎的人都能安好。」公子爵字字真心真意。

「八弟,當日我被迫出使林國,心里想著,我的八弟總說願為我肝腦涂地,八弟心知我有多憋屈,定會率領大隊人馬,為我殺出一條血路,教父王知曉,我與我母妃皆遭好人所陷,這就是我那傻氣又忠肝義膽的八弟。」

公子淳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針一樣刺向他的心口,教他汗顏,教他難受。「我等了等,直到出了王城,仍在想,我的八弟許是候在道上,準備護我一路安然抵達林國,怎知我一路遇著刺客,幾經生死關頭,卻始終不見你出視,這才不得不承認,我的八弟早已棄我于不顧。」

「三哥,是我對不住你。」

「縱然如此,一發現你遇險,我還是來了。」公子淳目光如炬,譴責地看著他。「八弟你說,可是為兄愚蠢,竟以為你是真心視我為兄長?」

公子爵感到無地自容,可他坦然面對指責,「三哥,我何其有幸,自小就受你照顧扶持,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兄長。」

「可你卻要棄兄長于不顧。」

「是我缺心少肺,對不住三哥。」

「我不要听你說對不住我,八弟,你該清楚,我所失去的,都要一一討回,我需要你的幫助。」公子淳把話挑明,要公子爵當他的開路先鋒。

公子爵面有難色,遲遲無法點頭答應。

公子淳心寒的動怒,「這一生我從未有求于你,今日拉下臉面跟你開口,想不到竟是如此回應。是我看走眼,其實你和其它人一樣,不過是株牆頭草。」

「三哥,我知道你惱我,怒我,是我忘恩負義,只是那些爾虐我詐的血腥殺戮並非我所追求。」

公子淳語帶譏諷,「難不成你想歸隱山林?」

「有何不可。」

公子淳一股氣難以平息,著實無法原諒八弟的背棄,狠瞪教他大失所望的八弟。

「三哥,我想守護的人很多,我希望他們跟著我能平安快樂,我不要他們因我的野心而失去寶貴性命,我要的就是如此簡單。」公子爵語重心長坦然相告。

「你兒時幾番差點死于非命,你從小到大都不被父王看重,連宮人內侍都在背後嘲笑你的出身,老五還派人行刺你的心頭肉,這些帳,難道你都不想討回來?」公子淳故意激他,非要八弟與他一道拿下他渴望至極的至尊寶座不可。

公子爵心平氣和道︰「三哥說的這些帳確實是我的心魔,我想過要讓所有對不住我的人都付出慘痛代價,可當我身邊的人因權謀野心一個接一個命喪黃泉,我不再認為出口惡氣有那麼重要了。」

「你情願看著老二或老五,更甚者老七登上王位?」氣惱的公子淳振臂一揮,不肯接受他的轉變。

「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三哥你登上王位,你會是賢能的明君,沒有人及得上你。」

「所以我才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我已經放下了,三哥。」

「看來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強人所難,從今以後你我不再是兄弟。」費盡唇舌也說服不了他,公子淳決定與他恩斷義絕。

公子爵明白他與三哥的兄弟之情再也無法挽回,他僵硬點頭,「三哥,保重。」

「我已不再是你三哥。」

公子淳冷淡轉身離開,不曾回頭再看他一眼。

江水嘩啦嘩啦拍打岸邊,激起的水花吻上他的臉,如淚。

公子爵雙腳定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看著公子淳帶著人馬離去,他的人見狀,皆困惑的面面相覷,他如入了禪定的僧侶,動也不動,目送公子淳他們揚塵而去。

在不遠處為傷患包扎傷口的葉芙蓉見到氣壞的公子淳上馬離開,雖然她沒听見公子爵與三公子的談話,但不難猜出他們說了些什麼。

她為此心懷愧疚,照道理說,他們該為三公子兩肋插刀,可當他們要保住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命,所要考慮的就更多,他們的心已無力承受更多失去,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她早對宮闈斗爭感到厭倦。

如今,她只想要平靜。

「你很快就會完好如初。」她包扎完傷口,對著傷患微笑。

「三公子怎地走了?」傷患一臉茫然無助。

「沒事,咱們有公子爺。」她的笑容堅定。

一句「咱們有公子爺」安了傷患的心,一句「咱們有公子爺」于眾人間漫開,讓所有人猶如吃了定心丸,對未來充滿信心。

江水滔滔,嘩啦嘩啦不斷拍擊。

公子爵的心,煎熬,痛著。

不知過了多久,葉芙蓉緩緩朝他走過來,牽住他的手,微微一笑,「爵,接下來咱們要上哪兒?」

公子爵緩緩低頭看著心愛的女人,受傷的心因她全然的信任而獲得撫慰,他的嘴角向上勾揚,「從此天南地北,咱們想上哪兒,就上哪兒。」

他們倆相視微笑,他們負了誰,誰又負了他們,最終將由誰登上至尊寶座,都已不再重要。

他們只想好好過他們的日子,如此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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