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姑娘離宮後 第十四章 經歷雷劫 作者 ︰ 千尋

石壁慢慢在眼前關上,山洞變得一片漆黑,敏敏靠在卓淳溪身邊坐下來,四周安靜得嚇人。

「淳哥哥怕嗎?」敏敏問。

「三叔說不會有事的。」他用卓藺風的話哄她。

「對啊,王爺說沒事,肯定就沒事。」她也把卓藺風的話當聖旨。

「妹妹,你是不是……」話戛然而止。

「是不是什麼?」敏敏問。

「是不是更喜歡三叔?」

「我如果說喜歡,你會生氣嗎?」

他偏頭,想了半晌,回道︰「不會。」

「真的不會?為什麼?」

「因為我也更喜歡菀妹妹。」

「真的啊?」說不出為什麼,這話竟讓她松一口氣。

「妹妹別擔心,成親以後,我會努力的。」

「努力什麼?」

「努力不喜歡旁人,只喜歡妹妹,所以妹妹也努力吧,努力喜歡我,比喜歡三叔更多。」

輕搖頭,她無法承諾自己辦不到的事。

突然間的安靜,山洞里出現讓人透不過氣的壓抑,只有偶爾微動,銀鈴發出些許聲響,兩人就這樣坐著,靜待時間流逝……

卓淳溪自然而然地打坐練氣,敏敏卻在迷迷糊糊間睡著,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一聲驚雷轟然落下。

敏敏猛地驚醒,那道雷像是有意識地直往兩人身上劈。

他們被劈中了,那股剌骨疼痛難以形容,敏敏強忍尖叫,卓淳溪卻大聲叫吼,相同的疼痛折磨著兩個人。

「淳哥哥,你還好嗎?」最痛的時候過去,敏敏咬牙問。

他搖頭,不好、不好,一點都不好,他好痛……「三叔……」

可是他的喊聲未止,第二道驚雷又落下。

一個人一生被雷打到的機率有多少?可他們已經被連續兩道雷擊中,疼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敏敏忍不住了,她放聲大叫。

敏敏的叫喊,像有人拿著劍往卓藺風身上戳似的,她疼、他更痛,空氣里的薄荷味摻雜著血腥氣息,他強行忍住,額間卻青筋畢露。

握拳打去,他身旁的老樹樹干上出現凹洞。

歐陽杞提防他,深怕他忍不住,打開洞門,強行將敏敏帶走,目光示意,他和上官麟一左一右站到他身旁。

第三、第四、第五……雷聲連番在他們身上炸開,那痛,痛進肌肉、痛進血液、痛進骨髓里,敏敏覺得自己被拆解、捶碎、剁爛,覺得疼痛一次比一次加劇。

她不斷尖叫、不停喊救命,她和卓淳溪痛得在地上打滾翻轉,銀鈴的聲音隨著他們的掙扎響個不停。

可不論他們怎麼逃,雷總能準確無誤地打在兩人身上,他們逃不了、跑不開。

她阻止不了噬骨疼痛,她無法拯救自己,只能聲嘶力竭地喊叫,她不斷哭求著卓藺風救命。

她用盡力氣喊叫,她的聲音嘶啞,不停咳嗽,喉嚨像被火燒灼似的,她又不是孫猴子,怎就遭遇上三昧真火?

第七道雷、第八、第九……

卓淳溪還有余力抵抗,敏敏卻已經失卻力氣,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明白了,再多的掙扎反抗都無濟于事。

疼痛讓卓淳溪失去意識,他只剩下直覺的反射動作,他痛得高高跳躍、再重重落地,他不斷狂奔、不斷繞圈,他用頭、用身子去撞擊石壁,他想要出去,想要離開這里。

這時候的卓淳溪,哪還記得兩人腳上還綁著銀索?那是用天蠶絲制成的,即使火烤刀割都不會斷裂,銀索緊緊牽系著兩人。

他往上跳,敏敏就被拉著往上彈,他往下竄、敏敏就重重墜地,他繞狂奔,敏敏就像破布似的被他拖著繞行。

被雷轟打的疼痛,在血液中奔竄,身體被磨出的傷口,鮮血直流,她的骨頭斷了、碎了,她的意識逐漸渙散,她清楚明白自己快要死去。

她又被騙一次,怎麼可能沒事,分明是沒命……

痛到極致,她再也感覺不到疼痛,身子反而變得輕飄飄的,她緩緩閉上眼楮,對卓淳溪低喃,「淳哥哥,我快死了,你要……好好的……」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眼楮失去焦距,她確定,自己將要離開。

很小的聲音鑽進腦袋里,卓淳溪居然听見了,他恢復兩分意識,停下狂奔的腳步,看著一身白衣變成紅裳的敏敏……天,他做了什麼?

他彎下腰去拉扯銀索,可是扯不斷啊,他越用力,銀鈴響得越大聲,他一面哭,一面放聲叫喊,「三叔,妹妹死了、妹妹死了……」

卓藺風早就忍不住,他不知道他們踫到什麼狀況,但能夠感受得到,敏敏身上的薄荷香越來越弱。

他听得出來,敏敏被卓淳溪拖著跑,這是不對的,有敏敏幫忙,卓淳溪沒道理躲不過雷擊,沒道理痛得這樣厲害,是真的不對勁。

他急著要打開石牆,把人救出來,但上官和歐陽罕有防備,兩人緊緊按佔他,不讓他沖動行事。

「放開我,你們沒察覺不對勁嗎?敏敏快死了!」

「不會的,她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她將會成為狐後。」司徒權堅持,就算是死,她也不會死在這里。

「我知道她快死了,我在她身上種香,我能感應到香氣的波動,她真的快死了。」

卓藺風的信誓旦旦讓他們遲疑,如果敏敏死去,那淳溪呢?

短暫的遲疑讓卓藺風有機會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下石洞開關,石門滑開,殷菀搶在他身後跑進山洞。

里頭的慘狀讓人不忍卒睹。

沒有人可以解釋,情況怎麼會是這樣?

卓淳溪身上的白衣殘破不堪,敏敏更嚴重,她的身子、她的手腳、她的臉……到處都是傷,肉燒焦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卓淳溪抱著敏敏放聲大哭,淚水沾上血水,染出點點艷紅。

「三叔,我把妹妹害死了……」

呼吸一窒,心兒扭曲變形,卓藺風無法答話,無法知覺,耳邊的吶喊聲震得他的腦子爆炸。

他又要失去她了,他再度失去她了,他信誓旦旦保證過沒事,她那樣相信他……可是,她就要死了。

這會兒,大家都曉得狀況不對勁,有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女護陣,就算卓淳溪不是毫發無傷,也不至于傷得這樣重,更別說敏敏,莫非傳言為假?

卓藺風失去知覺了,他像木偶似的彎下腰,解開銀索,他將敏敏從卓淳溪懷里抱出來。

「淳溪,剩下的,你能自己承擔嗎?」卓藺風問。

雷聲已響十二道,他不確定卓淳溪還要承受多少,但敏敏確定幫不了他,就算能幫,他也不允許。

卓淳溪大聲號哭,一面說道︰「我不要妹妹幫了,我不要妹妹死掉,對不起、對不起……」

得到答案,卓藺風點點頭,抱著敏敏往外走。

幾個人互看彼此,歐陽杞道︰「我們來吧!」

眾人同意,圍著卓淳溪坐成一圈,正準備合掌盤膝時,又一道狂雷轟然而下。

十二道雷帶給他的疼痛經驗,讓卓淳溪下意識蹲,用雙手捂著頭,見他這樣,殷菀想都不想,直覺撲身將他抱在懷中。

這時候,奇異的事發生了。

那道雷打下,竟在殷菀頭上一分而二,滑到地上、鑽入地面……她沒受傷、卓淳溪沒受損,兩人一點事都沒有。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幕,卓淳溪也抬頭望向殷菀。

下一刻,他的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本來就好看到難以形容的臉龐,這一笑,殷菀的目光哪還轉得開。

「不痛耶,一點都不痛!」卓淳溪說。

「好啊,我來保護你。」殷菀回答。

卓淳溪用力點頭,雙臂環住殷菀的腰,把頭埋入她懷里,他不害怕了……

沒有人能解釋這種狀況,這時歐陽杞靈機一動,問︰「姑娘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嗎?」

「什麼叫做陽年陽月陽日陽時?」

歐陽杞皺眉,又道︰「敢問姑娘生辰?」

冰冷的泉水包裹著敏敏的身子,天這樣熱,可是一下水,她身子還是起了反應,卓藺風趕緊將她抱入懷里。

他在昏迷不醒的敏敏耳邊低聲道︰「不怕,我在,只泡一下下就好。」

然後,讓她緊密地與自己的身子貼合,用他的體溫溫暖她。

對于女人,他很少這般耐心,但這三個多月以來,他的耐心處處可見。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敢回想三個月前的那場天劫。

想一次、痛一遍,不管是敏敏或卓淳溪都受到重大傷害,全都因為他判斷錯誤。

他這輩子很少誤判情勢,唯獨兩次都落在她身上。

數百年前,他誤判自己能夠很快返家,沒想到一去十年,連小米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數百年後,他誤判敏敏是為卓淳溪化劫之人,差點兒賠上兩條命。

她和卓淳溪共度十二道天雷,那年的自己,也不過歷經十五道雷擊,十二道雷啊……柔弱的人類女子,怎能承受得住?

幸好他的元珠為她保住魂魄,沒教她魂飛魄散,幸好十二道雷擊,讓她蛻變,讓她月兌胎換骨……

卓淳溪還行,長期練功之人,短短一個多月便恢復過來,但敏敏直到現在依舊沉睡。

卓藺風將敏敏帶走之後,在殷菀的幫助下,卓淳溪又遭遇六次雷襲。

十八道驚雷、十八次上天考驗,那是狐王才需要接受的歷練。

只要卓淳溪能熬得過來,屆時追隨者將會前僕後繼、蜂擁而至,那對宋旭是重大壓力,有這層壓力,再加上殷菀的助力,公主心願必成。

卓淳溪的苦難結束,但敏敏尚未。

那天,他幾乎聞不到自己種下的香,她被雷打得全身焦黑,骨頭有八十六處斷裂,她從頭到腳無半塊完膚,她的五腑六髒受傷甚重,不斷嘔出鮮血。

對人類而言,這樣的她已經死了,但他不肯放棄。

他逼敏敏喝自己的血,但她顱骨斷裂,嘴巴打不開。

他顧不得她疼痛,硬是撬開她的嘴,陷入昏迷的敏敏,被劇烈疼痛給折騰得淚流不止,她的淚水灼燙了他的心,可他必須下重手。

不能心軟,即使她的臉因為他的動作,變形得不忍卒睹。

敏敏吞進十滴血,他欣喜若狂。

十滴精血,護住她的命脈,他為她正骨,為她療傷,看著她一天一天,從十滴血到小半碗,再到貪婪地一踫到他的血就停不下吸吮,他高興極了,因為這證明她活下來了,生命力再度在她體內盎然。

三個多月他都守在她身邊,連睡覺都沒有離開過她。

骨頭續上,傷口結痂,半個月前,她焦黑的舊皮開始剝落,露出新生的肌膚,帶著淡淡粉紅色的皮膚,宛如初生嬰兒。

于是卓藺風帶敏敏到溫泉莊子,有冷熱泉交互泡,能夠助她的新皮增長、舊皮月兌落,再過不了多久,她將會有一副全新面貌。

足足兩刻鐘,他把她從冷泉中抱起來。

冷泉旁的軟榻上鋪著棉布,他先幫她擦干身子,抽掉棉布,再用干淨的被子將她密密實實蓋好,棉布上沾黏著許多細小的黑色皮屑。

卓藺風走到一旁,換上干衣裳,再回到軟榻邊幫她穿衣。

三個多月以來,這些瑣碎的事,他從不假手他人。

抱起敏敏,她自然而然地往他懷里縮,他很高興,她的反應越來越多,每個反應都讓他雀躍不已。

低頭,吻上她的唇,這是這段時日以來,養出的新習慣。

而這個習慣,源自于恐懼。他害怕她身上的味道消失,他天天在她唇間種香,強行留住那縷味道。

那時候的她,五官變形,整張臉猙獰可怖,說是惡鬼也不為過,便是上官麟那樣成日擺弄人臉的,也不敢多看兩眼。

可卓藺風不在乎,不管她是什麼模樣,都是他眼底最美的一幅春光。

他吻她,吻得她身上薄荷味兒越濃、越香,然後他吻上癮,天天親、時時吻,不管吻過幾回,他都拒絕不了她的誘惑。

靠坐在榻上,他又想跟她說話了。

風徐徐吹過,帶著微溫,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烙出些許暖意。他喜歡這樣的早晨。

「敏敏,如果你清醒,知道自己成為狐族的一分子,會怎樣?會嚇暈過去?還是會繞著圈圈、尋找你的新尾巴?對不起,這件事應該先征求你的同意的,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那次你墜入深谷,找到你的時候,你的內息微弱,若是沒讓你喝血,我怕你落下殘疾,沒想到你的身子、我的血再加上元珠,遇上雷劫,竟會融合在一塊兒,把你從人類變成狐類。

「我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抱歉,沒有融合,以人類之軀,你活不下來。可是融合之後,存活下來的你,卻再也不是從前的章若敏。你會怨恨嗎?會生氣嗎?肯定會的吧,沒關系,到時你可以任性胡鬧耍賴,可以不講道理、大發脾氣。

「其實我早就打算這麼做,在知道你的生辰時,我就打定主意留在你看得見的地方,為你的幸福努力。無法理解?其實並不困難,因為我早在幾百年前就深深地、深深地愛上你。

「那時你叫做小米,你的父母把我帶回家,我認知中的親情是他們給的,在他們身上,我享受到家庭的溫暖。我還記得你出生那天,你爹把軟軟的你放在我手中,我愛不釋手,親親你的眉,親親你的額頭,奇跡似的,剛出生的你居然笑了。

「那時的我還是個傻子,但我已經在心中立誓,要愛你一輩子。我那樣痴傻,你卻覺得我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哥哥,你護短護到讓人難以理解,你對我……不只是妹妹。

「屬于我的天劫來臨,沒人告訴我該怎麼做,但身為狐狸的直覺告訴我,必須離你遠遠的,才不會傷害你。沒想到十五道驚雷,讓我差點兒死去,待傷口痊愈,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時,滿心歡喜,因為我不再是傻子,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給你最好的生活。

「可是你死了,我連你的最後一眼都沒見著,你就死了。你知道那是什麼感受嗎?那是如墜深淵,是了無生趣,是再也找不到活著的意義。數百年來,日升日落,漫漫長日寂寞難挨,不少女子想親近我,但我不願意,我堅持著,堅持等我的小米重返人世。

「後宮重逢,我終于等到你,我興奮難耐,當晚就潛進留雲宮為你種香,因為我必須再次確定,那就是你,我也必須確保,你在哪里,我都曉得。我沒有告訴過你,若你不肯嫁給淳溪,違逆狐王之命的下場是魂飛魄散,對不起,我修煉不足,沒有能力在狐王面前護住你,我別無選擇,因為只有活著才是真的,死了便萬事皆休。

「我失去過你一次,這輩子我不願意再度失去你。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出生的女子,數百年才得一人,你和殷菀卻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而殷菀順利幫淳溪化劫,你卻無法?我不懂為什麼,我只能猜測,這並不是你真正的生辰,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听說她之前住在南方陵縣,這讓我確定,她才是我之前一直在尋找的人。歐陽杞說這叫因禍得福,往後我們可以攜手走過千百年。如果得這個福,得承擔如此重大的禍事,那麼我不要,我不想你為我而痛苦,我寧願陪你走完這輩子,寧願忍受數百年寂寞,待你重生、再次攜手。

「敏敏,我是個性情清冷之人,我從未對你說過我愛你,可你知道嗎?我已經在心里對你說過千百次,我愛你、我要你、我在乎你……」

他親吻她的額頭,緊緊將她圈在懷中。

他愛她啊,這一次,誰都無法讓他放手。

圍籬打開,卓藺風抱著敏敏往莊子里走。

不過片刻功夫,他們進了莊子,落夏見主子爺回來,連忙把在爐上溫著的藥湯端上。

落冬跟在爺身後,一面稟報,「爺,府里命人來傳話,淳少爺和少女乃女乃明天會過來。」卓藺風點頭,淳溪和殷菀在半個月前完婚。

皇帝和皇太後當然不樂意卓淳溪挑選平民女子為妻,卓淳溪便天天吵鬧,鬧不過皇上,他跑到皇太後跟前絕食,多吵個幾回合,兩人不允也得允,他們也算是想通了,卓淳溪畢竟是個「傻瓜」,有人肯嫁就不錯了,哪還能要求更多,更何況,人是卓淳溪自己喜歡的。那些天,歐陽杞在上官麟的巧手下,化身成卓藺風,親自操持卓淳溪的婚事。

歐陽杞沒拿卓藺風的銀子當錢花,而是當水隨便到處撒,怎麼奢華怎麼干,卓藺風不在意,皇上卻心生疑竇,他的錢從哪里來?

于是婚禮之後,卓藺風親自進宮哭窮,說要回封地開鋪子、攢銀子。

雖說朝中無奪嫡之虞,可卓藺風的能力明擺著,朝廷大小事一把抓,人人都贊他能耐,皇帝听幾回合可以,但天天听,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因此這一吵,皇帝便也點頭同意。其實進宮哭窮的是戴了人皮面具的歐陽杞。

听到這件事後,卓藺風淡淡地說︰哭鬧不是我的風格。

歐陽杞卻得意洋洋地道︰皇上多愛這種風格啊,說這樣的卓藺風才有人味兒。

歐陽杞自作主張,自有他的目的。

狐王壽命不長了,接下來一年,該是卓淳溪接位之期。

十八道天雷已經定下卓淳溪的身分,當年宋旭也不過承擔十六道天雷,倘若他肯知趣退讓便罷,否則定會是一場風波,屆時他希望卓藺風在場,且不管宋旭惹不惹事,新王登位、百廢待舉,都需要卓藺風的助力。

「還有其他話嗎?」卓藺風問。

落冬回道︰「少爺已經請得皇上旨意,要帶少女乃女乃回越州,少女乃女乃與姑娘感情好,想在這里多待幾天,陪陪姑娘。」

「歐陽沒留話?」歐陽杞主意大得很,沒等到他點頭,哪可能輕易離開。

端著藥碗的落夏抿唇偷笑,果然知歐陽者非爺也。

落冬道︰「歐陽公子傳話,若姑娘身子好些,便一起走吧,路上同行,可以互相照應。」

這話歐陽杞講過很多遍,卓藺風半次都不應,問得急了,他冷聲道︰敏敏不醒,我哪里都不會去。

對他而言,再沒有任何事比敏敏更重要。

落冬看一眼王爺,果然,王爺不吱聲,悄悄嘆息,她退到一旁。

卓藺風接過落夏手里的藥碗,道︰「都出去吧。」

「是。」眾人齊聲應和,往外頭走去。

抱起敏敏,他在她耳邊說︰「來,喝藥了。」

昏迷中的敏敏皺眉,滿臉嫌惡。

卓藺風笑開。「乖,喝完藥,給你吃好吃的。」

听見這話,藥碗端到她唇邊,她乖乖張嘴。

藥下肚,他取出匕首朝腕間劃一刀,聞到香味,她像貪婪的嗜血小狼,拼命吸吮。

他愛看她這副貪婪模樣,忍不住滿臉笑意。

片刻,他把手腕從她嘴邊拿開,她不滿地皺皺鼻子。

「乖,貪多嚼不爛,咱們先睡一覺。」

卓藺風瞄一眼腕間傷口,昨兒個的已經轉淡,今日又添新痕,他不擔心,幾天後會自然痊愈,狐族的恢復力比人類好上數倍。

將她擁進懷里,她找到舒服的味道、舒服的姿勢,滿意靠上。

再種一次香,兩人相擁而眠。

其實,敏敏很早以前就醒了,只是眼皮太沉重,使盡力氣也打不開。

她可以听見他說話,感受他做的每件事。

如果說,被雷轟的痛苦讓她對他憤怒,但……那麼久過去,他所言所行,他不宣于口的感情,早已抵消一切。

再次努力,這次……她的眼皮竟然肯听使喚了!

張開眼、微抬頭,她終于看清楚躺在身邊的卓藺風。

怎麼變老了?他額間有淡淡細紋,雙鬢微霜,臉頰凹陷,好看到讓人舒心愜意的臉龐變得憔悴,怎麼會?

她心疼地看著他的臉,一看再看,不歇眼。

想起他在耳邊的絮絮叨叨,原來他喜歡她,是從數百年前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了,原來她是他的小米,原來他的懺悔那樣多、那樣深,那樣沉重得難以負荷……

她是小米呢,是他埋在心里數百年、強忍寂寞孤獨,也要堅持守身的女子。

舍不得啊,這樣沉重的哀愁,為什麼要一肩挑起、獨自負荷?為什麼他的無能為力、他的掙扎、他的痛苦……不讓她知道?

她只會顧著鬧脾氣、耍賴、逃避,她只一心從他身上討得好處,卻沒想過他的心痛為難,她只看見自己的妥協,卻沒看見他為「魂飛魄散」的妥協。

幸好否極泰來,幸好柳暗花明,感激上蒼,她不是人了,她變成了狐狸,可以陪他走過無數個年頭。

忍不住勾起嘴角,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

幾乎是她一動,他便立刻清醒。

張開眼,卓蘭風猛地呼吸一窒,心頭雀躍難抑。她醒了!

敏敏的手指撫過他的眉眼,說︰「你變老了。」

「再曬曬月亮,會變回來的。」

「有這麼容易?」

「相信我。」

「我相信你太多次,每次都失望。」

卓藺風苦笑。可不是嗎?

她信他,跟他回王府,等待她的,是逼她成為卓淳溪的新娘。

她信他,沒想到他隱瞞起彌天大謊,讓她被狐狸事實嚇到驚狂。

她信他,乖乖進山洞受劫,相信自己會毫發無傷,沒想到卻……

她要是再相信他,腦子就真的是灌水了。

見他被自己堵得無話可說,敏敏笑開,真真是得寸進尺啊,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穩固,便越來越驕縱,難怪都說女人寵不得。

她伸出手,看著黑一塊、白一塊的手臂,正在剝落的皮膚很難看,她說︰「很丑、對不?」

「會好的。」

他剛說完,她飛快接話,「我相信你,就算你過去的紀錄不好。」

卓藺風笑問︰「為什麼這樣寬容?」

「因為你已經喜歡我幾百年,要是連這一點點信任都不給,我會覺得你太可憐。」他難掩驚訝。「你……」

「是,都听見了,我只是張不開眼楮,卓藺風……我愛你。」

本就寡言的男人,這時嚇得更不會說話了。

見他怔怔地看著自己,敏敏搖頭,不能對男人要求太高啊,他不講,只好由她來說。

抱住卓藺風的腰,投入他胸口,悶在他懷里,她甕聲甕氣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辛苦,只會對你胡鬧耍賴,我不知道你這樣壓抑,無法為你分擔,還要加重你的罪惡感。這樣的章若敏不值得你喜歡,我錯了,對不起,以後我會改,會努力變成你喜歡的那個小米,會愛你、信任你、崇拜你、尊重你……」

他把她害成這樣,她還要愛他、信任他、崇拜他、信任他?

心酸,他說不出半句話,只能把她緊摟在懷中,用身子裹住、用體溫暖著,用他最大的

力氣來保證,自己會再次贏得她的信任。

「別太感動、太激動,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可以嗎?」

他沒回答,只是輕輕一個震動,她知道他點了頭。

「我相信老天安排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祂讓我挫折、讓我難堪,讓我關關難過關關過,目的就是要一點一點把我變成能夠匹配得上你的人。也許過程痛苦了點,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夠陪在你身邊,就是比這樣再痛上十倍,我也願意承受。

「不要為我難過,歐陽杞教會我,沒有平白無故的好運,想得到就得付出,你是這樣難得而珍貴的人物,我當然得比旁人付出更多。如果你非要為我傷心,那麼化悲憤為力量吧,以後不只要護我,還要愛我、順我、疼我。我耍賴,你要忍著,我要求非分,你要挺著,就算我變成魔鬼,你都要告訴我,我是你心中最美麗的公主……」

這三個多月里,他對她訴心,話講個不停,講過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現在她也要回饋他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的甜言蜜語。

她不停說著,說得他不必曬月亮,臉上的皺紋就少了幾道,說得他嘴角彎彎、眼角彎彎,整個人生動起來……

敏敏不知道曬月亮有這麼大的功效,只不過曬過一夜月亮,他灰白的鬢發比昨天更黑,眼角的紋路更淡,精神更好,至少年輕五歲。

他們去泡澡,溫泉、冷泉交替,起來後,她用細白的棉布擦拭過身上,上頭有不少黑色皮屑。

他問她︰「疼嗎?」她說疼,然後他親了她,問︰「還疼嗎?」

她窩進他懷里,問︰「說不疼的話,還親嗎?」

親啊,怎麼不親,他老早愛上這個習慣。

回到屋里,她喝下一大碗惡心藥汁,然後等著他喂甜甜、香香的糖水,可是今天……沒動靜?

有些悶,一清醒,待遇立刻掉兩級?

皺皺鼻子,她拿起落春遞上的蜜餞,往嘴里擺。

「姑娘,要不要打扮起來,少爺和少女乃女乃很快就到了。」

「好。」卓藺風能伺候她穿衣喝水,可打扮這種事,他不在行,只好退到外頭,把屋子留給敏敏和丫鬟們。

見他走出去,敏敏悄聲問︰「落春,今天怎麼沒有糖水?」

「什麼糖水?」落春反問。

落夏說︰「姑娘想喝糖水,我到廚房熬去,有沒有想要什麼口味?」

「就是每次喝完藥,用來甜嘴的糖水啊。」

她說完,落春、落夏、落秋約定好似的,全都垂眉垂頭,一語不發。

落冬撇撇嘴,冷冷地回道︰「那不是糖水,姑娘喝的是王爺的血。」

敏敏大驚。「你是說那個甜甜香香……」

「王爺修煉近千年,血能療傷,每回姑娘喝過藥,王爺便劃破手腕,以血喂食姑娘,姑娘才能痊愈得如此迅速。」

要不然,千百年前王爺遭遇天劫,還得修養十年才能重返人間,她一個嬌嬌弱弱、無半點功夫底子的小姑娘,憑什麼三個多月就能清醒?

敏敏震驚,難怪他他老他憔悴,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換她的命啊!

說不出口的情緒在胸前纏繞,她想跳起來沖到外頭,狠狠抱住他,同他說一百次對不起,一千次謝謝你,想告訴他,她的血是他的、她的命也是他的,她的人生統統交到他手上了。

這時,落夏搬來銅鏡放在她面前。

敏敏看見鏡中的自己,再度震驚,她揉揉眼楮,再看一次。「是鏡子有問題,還是我戴上人皮面具?」

落秋把鏡子挪近,問︰「姑娘不喜歡這張臉嗎?」

她認真看著自己,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唇、普通的五官輪廓,但組在一起,卻是讓人見之舒服。

這樣的臉和卓藺風一樣,都不突出,卻完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三個月前,姑娘顱骨破碎,模樣很是嚇人,王爺花大把心血,才和上官公子合力,將姑娘的臉恢復成眼前這樣。」

她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嚇人,但她喜歡這張臉,和卓藺風很像的臉。

「王爺的臉,也是上官公子的杰作嗎?」

她的敏銳讓人驚訝。落冬點點頭,回道︰「是的,百年前那場爵位之爭異常激烈,王爺失去他的容貌,而二爺失去法力。」

「換言之,王爺原來的臉長得……」

落夏接話,「傾國傾城?是的,姑娘見過狐里,誰長得不好看?」

落秋的手還壓在她的肩膀,再問一次,「姑娘喜歡這張臉嗎?」

她非要追出答案,因為這張臉里面,有王爺骨頭、王爺的血,有王爺的全副心力,如果她不喜歡,就太辜負王爺了。

「當然喜歡。」敏敏對著鏡中模模自己的臉,笑容可掏,糟糕,她都快被自己給迷住。

「以後不必戴著人皮面具,就可以到處跑。」

落春松口氣,王爺的心思,值了。

「可不是嗎?王爺還想帶你進宮,讓皇上親自為你們下旨賜婚。」

敏敏用力點頭,她喜歡這個主意,她還想走到驥哥哥面前,看看他的反應,不過……大野肯定會認出他。

「敏敏!」一聲大喊,殷菀朝她奔來。

她連忙起身迎上,還沒有站穩腳步,就讓殷菀用力抱住。

「菀姊姊。」

「還叫姊姊?我們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偏你一張女敕臉,看起來硬是比我小幾歲。」她掐掐敏敏的臉,擠擠鼻子,說︰「嫉妒。」

「不管,我就當你是姊姊了。」她親熱地勾起殷菀的手。

「妹妹。」卓淳溪輕喚。

敏敏抬頭,視線迎上,再見淳哥哥,他憨傻的模樣消失,氣度現形,淡淡的笑容里帶著成熟穩健。淳哥哥果然長大了。

「淳哥哥。」

他上前,輕聲問︰「身子好些了嗎?」

「已經好了,淳哥哥別擔心。」

「對不住,害你受這麼重的傷。」

「有沒有很難受?很罪惡?有沒有強烈,想要補償我?」她調皮地朝他眨眨眼。

卓藺風抿唇淺笑,歐陽說過,女人不能寵,一寵就壞掉了。

可如果能寵出她的鮮活生氣,寵得她活潑調皮,那麼寵她,是非常必要的事。

「妹妹想要什麼?」

「想要我的大野。」

哈!她知道了,知道狐狸怕狗,連不是狐狸的菀姊姊也怕狗,所以那次大野出現,所有人全跑得沒影兒。

菀姊姊和淳哥哥這叫做臭味相投,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果然,卓淳溪滿臉為難。

見他不語,敏敏又說︰「我的大野很乖,不吃狐狸肉的。」

隨後進門的歐陽杞大翻白眼,拜托,她現在也是狐狸好不?說得好像自己還是非我族類。

卓藺風沒等歐陽杞抓狂,走上前,揉揉她的頭發,說︰「不要調皮。」

有三叔出面,卓淳溪曉得敏敏鬧不起來,他笑道︰「菀兒怕狗,你要點別的吧!」

厚,不說自己怕,把責任全賴給菀姊姊?她嘟嘟嘴。「淳哥哥變壞了,還是以前比較好玩。」

卓淳溪笑道︰「現在只有妹妹敢這樣同我說話了。」

卓藺風淺哂,自然是,十八道天雷,那是身為狐王才有的考驗,如今此事傳遍狐界,現在的他,身分不同、地位不同,追隨者如過江之鯽,誰敢像敏敏這樣放肆?

「既然口口聲聲喊妹妹,不如認做義妹。」卓藺風建議。

歐陽杞馬上舉雙手反對,「不行,千萬不可以!」狐王的干妹妹?卓藺風還真敢要!但殷菀舉雙手贊成,而且看來,殷菀的雙手比歐陽杞更有力,因為卓淳溪點頭了,他對敏敏說︰「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妹。」

狐王的話比皇上的話更管用,君無戲言,狐王就是戲言,也會成真,尤其在認血親這種事情上頭,所以一語定江山,歐陽杞就算投三千萬張反對票,也改變不了狀況。

看吧看吧,還說不會娶了媳婦忘記叔,分明就把他忘得一干二淨。

「是,大哥,親哥哥,好哥哥。」她故意當著臉色慘白的歐陽杞的面大喊幾聲,接著問︰「可不可以解釋一下,當狐王的妹妹有什麼好處?為什麼某人的表情會像吃進一車蟑螂?」

「好處……」卓藺風瞄一眼暴跳如雷的歐陽杞,回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啊!歐陽杞受不了啦,卓淳溪被女人迷惑,敏敏不在狀況內,兩人被卓藺風挑動幾句,竟成了真兄妹?

要死,不能再翻白眼,再翻下去,他的眼珠子會掉到地上滾幾。

吸……呼……他用力吸氣吐氣、用力喘氣,他冷眼瞪著卓藺風,咬牙問︰「如果條件已經談攏,可不可以和我們一起上路?」

卓藺風與敏敏相視一眼,敏敏點頭,她想和殷菀在一塊兒,卓藺風便也跟著點頭。

見狀,歐陽杞胸口堵著的那口氣,才終于順利吞下去,他立即越俎代庖下命令——

「落春,快把姑娘的東西收拾收拾,咱們下午就走。」

「落冬,你把姑娘要用的藥材揀一揀,別落下了。」

「快快快,這會兒北方天氣還冷著,你們給姑娘多備些厚衣裳……」

他每句吩咐都落在敏敏身上,倒不是害怕狐王妹妹這個身分,而是因為他再明白不過,這會兒卓藺風眼里只有章若敏,只有把她給伺候好了,他才會分點心力幫卓淳溪謀劃。

再重申一次,情識這東西萬萬不能輕易開啟,否則就像落了把柄在女人手里,還是他這樣最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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