楣神與福 第十一章 作者 ︰ 決明

「海雁,你一個人在哪兒傻笑什麼?!快過來幫忙搬東西!」二叔遠遠瞧見他,正嫌人手不夠,逮一個算一個。

梅海雁正躺在草皮上,邊曬太陽,邊舌忝唇回憶樂無窮,被二叔打斷了冥想也不生氣,一記鷂子翻身躍起,拍拍臀後草屑,乖乖跟上二叔。

「今天又做了大生意?」梅海雁問。

「劫到幾艘送嫁船,上頭嫁妝堆得像小山。」二叔笑咧嘴,露出白亮牙齒,美中不足的是,上排門牙裂了一顆,缺去一角。

說來極巧,那顆牙斷裂的同一天,正好是福佑來到蚊龍寨之時。

話說二叔抽完她一鞭,又依梅海雁要求,將人扛回梅海雁房里後,豪氣退場走人之際,他腰間纏妥的長鞭突地松月兌,居然害他絆倒,摔下台階,付出半顆牙為代價。

「不是說好,劫財不劫人了嗎?」遠遠地,梅海雁看見四五十人被捆綁,壓制在岸邊。

近幾年來,蚊龍寨一改「搶錢搶糧搶人質」作法,不綁肉票回家養,省得無人來贖,還須耗米糧。

「本來是不劫的,留了艘空船讓他們自己走,可他們才剛逃,就遇見海妖翻身,將他們的船打翻,我們只能撈一個算一個。」邊撈邊逃,邊敲鑼打鼓,嚇退海妖,所幸此招見效,海妖並未盤旋太久,潛回深海,沒了動靜。

大海廣闊無垠,深不可測,底下生物何其繁多,除魚蝦貝類,自然也會有妖物存在,寨中不乏親眼目睹海妖出現之人,更有不少兄弟葬身海妖月復中。

梅海雁沒見過海妖,但听得也足夠多了,據聞,海妖擁有巨大蛇形,同時長有兩顆腦袋,一首吐火,一首吐水,身軀比船桅粗上許多,滿布鐵黑色硬鱗,刀箭不入。

若遇船只經過,常以蛇尾翻滾,導致船身傾覆,它再動口吃掉落海人。

海妖唯一弱點,厭吵,听見巨大聲響時,會潛回海中躲避,有時聲響停止才再現身,有時潛了便沒再出現,端看當日船中人的運氣。

為免遇劫,蚊龍寨眾人每回出海,船上必備鑼鼓火炮,用以臨時救命,爭取生機。

「遇上海妖……也只能把人帶回來再說。」梅海雁步上甲板,上頭一箱箱小至衣服首飾、五彩瓷具碗碟、吉祥玉雕擺件,大至紅漆描金格櫃、黃花梨嵌骨鏡台、全套雕花桌椅、八扇玉折屏,琳瑯滿目,等于把一整間房搬上了貨船。

梅海雁卷袖幫忙,親自動手去搬才知道,這回劫到的羊何止肥,還肥到流油滴汁了。

一趟婚嫁,家當全用上,光金銀珠寶便二十箱不止。

搜括清空完船只,已是半個時辰過去。

「到底劫到什麼富豪?這些東西不一般吶……不會是最棘手的王公貴族吧?」梅海雁搬箱搬到手軟,槌槌發酸的肩胛,胡亂往金塊箱子上一坐,長指勾起一塊緞料,絲軟色艷,輕若蟬翼。

尋常商賈遇上帆賊,多半破財消災、損財了事,可王公貴族不然,他們會動用手邊所有官面關系,來剿除賊,到時免不了一陣子麻煩,沒得安寧。

「王公貴族更好,來一個搶一個,來兩個搶一雙!」二叔哼聲響亮,多所不齒。

「老掉牙的詞兒了,二叔你也換一個吧,嚇唬不了人啦。真要論誰是王公貴族、戰功輝煌,寨里哪一個能逃掉?你祖譜要不要去查查?」梅海雁又翻看幾塊料,覺得顏色、樣式合適福佑,便特地挑起來,往手肘上掛一嗯,女敕草色不錯,穿在她身上添鮮活色彩,這塊也要。

蛟龍寨上上一代當家,正是梅海雁的親爺爺,梅文鼎,當年,若未遭毒害,如今龍椅間所坐,便是他這一支血脈了。

梅文鼎自幼聰穎,十五歲被立為太子,深受先皇喜愛、百官推崇,他卻絲毫不見半分驕氣,待上謙敬孝順,待下公正又不失和藹體恤,為人溫潤似玉,遇事竟能果斷裁決,下達最有利的處置方法。

如此完美無瑕之人,誰能不期待,他所將打造的下一個盛世,是何等繁華興盛?

結果,一切情況急轉直下,教人措手不及!

一夕之間,皇後偕同鎮國將軍舉兵造反,斬先皇于龍殿之上,以兵力脅迫文武百官投誠,若不從,當下處死,並誅連九族。

而玉潤美好的少年,從此下落不明,朝中再難見他翩翩風姿。

眾人皆以為他喪命宮闈深處,殊不知,他被親信拼死護送逃出,一路狼狽飄零、險中求生,輾轉來到海上孤島。

曾教女子傾心的俊容,被抹了毒,徒剩一片腐爛猙獰;曾讓人聞之悅耳的溫嗓,再開口,殘敗不全,雙足遭削,謫仙般挺拔身姿,永遠凋萎……

梅文鼎用著炭火燙壞的聲嗓,仰天狂笑,扯心裂肺︰枉讀聖賢書!枉讀聖賢書吶!學識如何?智慧又如何?滿腔抱負又如何?!不敵大刀一把……不敵弓弩一柄——

話語未完,梅文鼎口吐鮮血,暈厥過去,此後那殘破的身子,總在病病沉沉中熬度。

之後,梅氏家訓第一條,棄文,從武。書可以不念,功夫不能不學。

當初護梅文鼎出逃的親信,傷的傷,殘的殘,隨病重的主子落腳孤島,赤誠不離。

那便是蛟龍寨其余當家的舊事,上一代是主僕,這一代成為金蘭兄弟,下一代可望結為姻緣。

「二爺爺那身本領,按戰功累積上去,遲早賞個『大將軍』給他當,二叔你可算上將門之後,名列『王公貴族』同一掛。」

「呸呸呸!誰跟他們同一掛?!你小子少給二叔亂攀關系!」二叔巴他後腦杓,最氣旁人提這事兒,父親那輩的慘痛遭遇,影響他們對「王公貴族」觀感。

每遇官船行經,蚊龍寨必放下所有工作,搶。

就算劫不到多少錢財,把整船兵官捆在船桅再送回去,心里也他女乃女乃的一個字,爽。

也因如此,蚊龍寨經歷數次官剿圍捕,每回驚險取勝後,總難免元氣大傷,前些年才決定,減少主動挑釁,讓寨中安生幾年,全寨休養生息,畢竟第三代年紀尚輕,不願他們在戰火中長大。

梅海雁沒空去揉後腦杓,一眼被另個精致紅木箱吸引,他伸出長腿,挑開箱盒,里頭是一襲大紅嫁裳。

絲料鮮紅似花,泛有淡淡柔光,襟口繡以金線祥紋、七彩花叢,繁華盛開。

與嫁裳並放的鳳冠套件,舍棄贅重冠式,以鳳翔姿態為構思,澄黃金絲揉造盤制,每根鳳羽、每道彎折與延展,包括配置的耳勾、花釵,作工何其精細,教人贊嘆。

鳳身瓖滿珍貴紅珠,再垂掛數十條小金鏈,用以覆掩新婦嬌容,看來既高貴,又不俗艷;簡單卻不失莊重。

他不由得勾勒,若福佑穿上……她定會嫌累贅、嫌麻煩、嫌鳳冠是用來壓斷女人頸子的凶器。

但,一定好看。

她長發烏黑柔亮,金鳳冠最為相襯,垂下的金流蘇,在她圓潤頰畔輕輕搖曳,晃蕩一波金光,朱唇再點上一抹脂紅,添艷色……

想著想著,背脊一陣酥麻,穿上好看,半月兌半褪更好看。

「這一箱我要了。」梅海雁動手去取,很是猴急,怕被旁人搶先。

「嘿,你小子眼光不錯,這嫁衣好看,真適合我家樂樂。」二叔樂顛顛的,咧嘴贊道。瞧梅海雁雙眼發亮,一副等不及的模樣,看來兩個孩子婚期有譜呀。

「誰說要給樂樂?」梅海雁毫不留情打破二叔的綺麗想象。

二叔一時愣呆,月兌口問︰「不給樂樂你要給誰?」

這句話的另一個涵義是︰不娶樂樂你他娘的要娶誰呀?

「福佑。」梅海雁很痛快給了答案。

然後,更痛快被二叔重揍一拳,架到梅寨主面前,為寶貝愛女討個公道。

當福佑被喚至寨廳,里頭已吵完一輪,寨主和二叔喝茶潤喉兼消氣,梅海雁臉上瘀紅一片,嘴角滲血,人呈現大字型,躺平在一片杯盤狼藉里。

她不清楚發生何事,卻遭寨主喝令,跟那混崽子跪在一塊。

在場有資格冠上「混崽子」之名,除梅海雁外,沒有第二只了,福佑乖乖往他身邊跪。

梅海雁伸手握向她,帶血的唇角,扯開一記咧笑。

你又惹了什麼事?她眼神在問。

他笑容加大,扯痛頰上的拳傷,表情齜牙咧嘴,她擰了袖口,替他擦拭血跡。

「老牛吃女敕草!」梅寨主重重拍椅柄,冷聲哼。

福佑一開始真沒听懂,完全不知道話里的「老牛」與「女敕草」所指為何,直到擦完梅海雁嘴角的血,而梅海雁依舊握緊她的手不放,一臉笑容青春洋溢,活月兌月兌身負「女敕草」之姿,這代表一老牛是她?!

福佑驚覺之後,訝然抬眸,對上梅寨主凜厲眼神。

好吧……這一世算起來,她比較老沒錯,可她沒想吃女敕草呀!

「我爹他答應了,說我乖乖讓二叔揍十拳,便不逼我娶佟海樂,可以娶你。」梅海雁又咧嘴,這回再痛也要笑著說完。

老牛不想吃女敕草,女敕草何忍苦苦相逼!

她有種嘴里被強塞一把草的滋味,青澀損喉,有口難言,心想︰

寨主你也太寵溺兒子了呀!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傾力阻止他胡來,耍盡一切手段拆散我們,甚至不惜以斷絕父子關系相脅——嗯……梅海雁沒在怕,這招沒用。

區區十拳就跟他算了,慈父多敗兒呀,寨主!

福佑壓低聲,對梅海雁嘀咕︰「你怎不問問,我答應不?」老牛的意願不重要了嗎?!

「我也乖乖讓你揍十拳,你一定會答應。」嘿嘿。

他根本吃定她對他的縱容,自小到大,她哪一回沒順了他心意?

八歲那年,兩人偷劃小舟,只為到岸上鄰鎮喝碗糖水。

九歲那年,他想放煙花,拉她一塊當共犯,去火藥庫里盜材料,結果煙花沒做成,險些炸掉蛟龍寨。

十歲那年,他跟他爹嘔氣,壞主意沖腦,要她幫著他挖陷阱,讓他爹摔進里頭吃吃苦一陷阱內,鋪滿苦瓜,他爹最討厭的食物。

更多的,罄竹難書,件件有他也有她。

哪怕她嘴里念、臉上不情願,可最後,全教他得逞,陪他做過無數壞事。

福佑瞪他,更惱他說得沒錯。

慈徒多敗師,同理可證。

「大庭廣眾下眉來眼去!成何體統!你們節制點!」梅寨主又吼,一旁二叔也跟著啐聲。

梅海雁捂著胸坐起,手臂直接掛福佑肩上,將人往懷里帶。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到此為止,男人說話算話,你們不干涉我和福佑的婚事!」梅海雁頂嘴。

「我沒說答應——」她企圖重申「吃草權」,肩胛被他握得恁緊,整張臉慘遭壓進他胸膛,剝奪發言資格,嗚,老牛真的沒人權啦!

「她長得沒樂樂美,年齡比你大那麼多,身上還帶什麼長不大的病,你小子看上她哪一點?!」二叔就想問個所以然,自個兒寶貝愛女輸在何處。

「我就是喜歡她,這輩子,只喜歡她一個,她是真心待我好,誰都不及她的真誠,我在她眼中清楚看到,她有多重視我!」梅海雁聲嗓堅定,說道。

福佑本來還在他懷里掙扎,試圖拉開與他的距離,卻听見他這番言論時,停下了動作。

她當然重視他,他是她師尊,她此世唯一的親人,她以為自己將情感隱藏得很好,不輕易被旁人看穿,沒料到梅海雁瞧得一清二楚。

「你根本是拿她當娘看!」梅寨主後悔兒子最需要娘親陪伴的年歲,擺了只老牛……不,擺了個女人在他身邊,造成今日景況。

「娘?我心目中的娘親,就是一個拋下孩子,自己獨自逃跑的女人!她憑什麼和福佑相比?!福佑待我好過她千百倍,我絕不會將福佑擺在她的位置上!」

提及娘親,梅海雁已由兒時的怨懟,轉變為今日的冷言。

曾經,他恨過他娘,恨她狠心棄子,害他不時被同儕笑他沒娘。

長大之後,他逐漸能理解她,一個年輕姑娘,隨家人乘船回鄉,卻遇帆賊搶劫,她的花容月貌得到帆賊頭兒的驚艷,近而強娶為妻,她並無心順從,一意想逃離蚊龍寨,無論日後丈夫如何百般示好,即便產下兒子,芳心如鐵,不曾軟化。

終于在某次的機會,她藏身于每月固定送鮮蔬至島上的貨船竹簍內,永遠逃離了此地,從此失去蹤影。

梅海雁理解她,不代表他原諒她,拿她跟福佑相提並論,簡直嚴重辱沒了福佑。

「我受傷生病,是福佑徹夜守著不睡,我傷心難過,是福佑靜靜在旁陪伴,她從不在口頭上甜言蜜語說她有多珍視我,可是她的舉止、她的動作,無一不讓我感覺,我在她心中的重要性,遠遠勝過任何一人,包括她自己。

「我一直是用男人的眼神看待福佑,一心渴望快快長大,長得比她高、比她壯,證明我有足夠的力量,成為她的一片天,支撐她、保護她——我不是兒戲,更非一時興起,這念頭,我到現在仍舊堅持。」梅海雁唇瓣抵著她的發漩,吁息般傾訴。

「……」福佑無話可說,半句月復誹都想不起來,腦子里只有熱。

熱得教人酣然。

熱得教人無法思考。

熱得像在說,她的一切心思,早教這少年看得透澈,無所遁形。

一直到梅海雁攬著她的肩,將她帶離寨廳,那股熱意,未曾消散。

「走,我有東西給你看。」他拉她小跑步快走。

「……是什麼?你走慢點,我跟不上——」腿長不懂腿短的苦呀!

梅海雁嫌麻煩,直接把人橫抱了帶走。

先前瞧中的那箱嫁裳,他被二叔架去見他爹時,搶先吩咐人替他搬進房里,此刻就擺在桌上。

火般鮮艷的紅色,落入福佑眼中,有些扎目,有些艱澀。

忘了是多久前的過往,她也曾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身穿嫁衣,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帶她遠離繼母欺凌,成為他的妻,為他操持家務,煮頓熱暖飯菜,夫妻倆同桌共食,閑聊再日常不過的芝麻小事。

這心願,何時被埋葬了?

……呀,是她被賣入窯子之後,那樣的單純願景,她便不曾再貪心勾勒。

「好看嗎?」他抖開嫁裳,朝她身上比畫。

她呆佇著,沒半點動作,嫁裳的緋麗,倒映她眼底,讓她雙眸看來輕輕泛紅,有些可憐兮兮。

梅海雁直接將嫁衣裹向她,原主兒身形應該比福佑高上不少,即便她身著棉布衣,嫁衣仍嫌大了些,下擺直接拖地,一身真珠流蘇松垮垮。

「似乎太長了,你怎麼那麼小一只?」他邊笑,替她系上腰帶。

似乎太長了,你怎麼那麼小一只?

那日受邀,趕赴仙宴,師尊也說了同樣的話。

師尊還動手替她梳發……如同接下來梅海雁做的,唯一不同是,師尊用法術,梅海雁則是拿了木篦,師尊的成品完美可愛,梅海雁手中發髻慘不忍睹。

她好似瞧不清晰,眼前這人,究竟是梅無盡,抑或梅海雁。

梅海雁手腳笨拙,要把金鳳冠固定在她松散發髻上,試了又試,金鳳冠就是不听話,老往左邊歪傾。

金串流蘇在她眼前玎擋曳動,金屬光芒晃蕩,小巧紅玉搖擺,教她迷眩,而梅海雁的面容在其中,最是耀眼。

勉為其難讓金鳳冠安分擺正,梅海雁繼續為她添上紅綃蓋頭。

她眼前一大片的紅綢蔽目,不一會兒,他揭去蓋頭,梅海雁的面容取而代之,朝她咧開一抹大大笑靨,稚氣,開懷,俊朗,似極了兒戲的舉止,他眼中卻不見半點嬉鬧。

仿佛這一刻,他是夫,她是妻,洞房花燭下,彼此深刻凝視。

「真想這樣弄假成真,讓你早點成為我的。」他帶點撒嬌,又不失任性地說,雙手輕捧福佑的臉,拇指指月復摩挲粉女敕色顆畔,撓得她微微哆嗦,但沒有想躲開的心情。

「……你是真的想要我嗎?」福佑盯著他的黑眸,淺聲問。

師尊他……也會有動情的凡心嗎?

想獨佔著誰、想擁有著誰,想與誰天長地久,不離不分?

而那個「誰」,是她嗎?

她的提問,讓梅海雁止下動作。

不,不是純粹的「想要」,那種感情,不足以囊括他對她的諸多渴望,但梅海雁無法否認,想要,也佔有其中一部分。

他並不單單想要她,更想被她所需要、所憐愛、所在乎……

那是擁抱她之際,希望她也願意展臂回攬他。

那是親吻她之時,期盼她同樣給予火熱回應。

那是胸口為她怦然而跳時,渴求她也因他,失卻冷靜。

他想要的是,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他深濃覷她,那雙即便入世投胎,依然神似梅無盡的眼,烏沉卻明亮,專注倒映她的臉龐,那迷蒙紅著臉蛋的面癱姑娘,再無其他。

此時何須累贅多言,他的眼楮,已給出答案。

然而,當他俯身,傾近她,灼熱氣息噴吐她耳鬢,肌膚雖未實質觸踫,已然炙燙。

抵在耳畔的嗓,兒時輕靈可愛,現在卻沉醇如酒,聞之迷醉,無法清醒。

「福佑,我愛你。」

一句話,擊碎福佑所有意識。

恰似飛蛾投身火炬,有時簡單一句話語,也能教人化身痴傻飛蛾,奔向熊熊烈焰,只求一瞬絢爛溫暖。

這樣的沖動,福佑不知曉是對是錯,可在這一刻,她沒有後悔,更不存遲疑。

她醉在他輕吟的愛意中,被引誘,被感動,或者,更被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小心隱藏的情感,所噬。

連她自身都不清楚,原來,她偷偷愛慕師尊,已經愛得如此深、如此刻骨,光是能以徒兒身分留在他身邊,便甘之如飴。

而現在,他的聲嗓,貼在她耳畔,迷人低喃,要她成為他的妻。

這曾經光是想象,便是對師尊的褻瀆,如今擺在她眼前,唾手可得,只等她頷首,就能如願以償……

她無法不心動。

無法不伸出手,握緊這一刻。

當她主動環向他頸後,獻上笨拙啄吻時,也將梅海雁的理智,摧毀殆盡。

少年血氣方剛,自制力尚待培養,禁不起刺激,區區幾個淺巧輕吻,足以星火燎原。

梅海雁喉間滾動一聲粗喘,難以忍耐,張口擒獲她的唇,舌尖挑探唇心,即便她已溫馴為他啟開,按抵她背後的大掌,依舊手勁霸道,不知饜足,逼她更偎近自己,不容兩人之間存在空隙。

他燙似火炭,焚燃她渾身燠熱,他的吻,鷙狂急躁,使勁吸吮她唇舌,貪索她甜美回應,由他親手系上的嫁衣,再度在他手中解開。

金鳳冠不敵兩人糾紡,由烏亮發間松月兌墜地,連帶扯散她歪余的小髻。

及腰青絲披滿一身,他探進那片柔膩發瀑,任其纏繞指掌,撓癢掌心,再由掌心傳至心底,絲絲縷縷,無盡纏綿。

膠著的雙唇暫分,福佑小口小口喘著息,略帶急促,屏息太久,胸口微微窒痛,這感受,太陌生,她露出小小驚慌失措的反應。

而他,一路啄著、吮著,由唇角至下巴,再往咽喉,一寸一寸,鯨吞蠶食。

嫁衣敞開大片,里頭原有的那套棉布衣,仍舊完好,她被壓進了榻間,雖未果裎半分,魅人神魂的無助嬌態,竟絲毫不減。

嫁衣的紅,映襯她白中泛粉的臉顆,使她顯得嬌小無辜,好似落入繁花間,初醒的惺忪女敕娃,唇被采擷得微紅,一雙眼眸迷蒙又水亮,瞅著人瞧時,再剛硬的心,亦願融化在這盈盈秋波之中。

抽開腰際繩結,棉布衣的襟口略敞,在她喉間烙下紅痕的唇,往下深探,帶著侵略吮吸,一朵朵鮮艷的吻花,綻放開來,成為白皙身軀上,最美麗的點綴。

福佑忍不住微微顫抖。

最初初是本能的怕,想蜷縮起身體,阻止他、抵抗他,上世殘存無幾的不堪經歷,即便記憶模糊,骨子里造成的傷,仍舊會痛,會讓她恐懼,害怕重現。

可心里又那麼清晰,他是自己最信賴的人,他的體溫、他的氣息,無一不教她安心……

她不怕他的,一點也不害怕,無論他做了什麼,絕不會傷她半分。

到後來,她仍是輕栗,隨他所到之處,敏感地寒毛豎立——無關懼怕,只為他在她身上點燃的火苗,炙燙得教她難以承受。

肌膚被輕輕啃咬,又受溫暖唇舌密密撫慰,微微的痛、麻麻的癢,交替而來,先是給予罰,再喂了甜糖……

衣裳褪離身軀的沁涼,僅止一瞬,隨即,他的熱燙覆了上來,驅散寒意。

指月復所及之處,以吻,取而代之。

她並不豐腴,月兌去衣裳,倒顯骨感清瘦,不及臉蛋圓潤(臉圓也是梅無盡做的好事),幾乎沒有多余贅肉,膚白肌女敕,滑若凝脂,教人愛不釋手,雙掌難以抽離。

練武而帶繭的手,摩挲她一身細女敕,她緊閉雙眼,面上看似淡定,凌亂呼吸,卻泄漏她的情緒翻騰,隨他指掌及唇舌起伏,全然受他掌控。

她憶起師尊為她塑泥身那時,她魂體未融,身處旁觀,不知他手勁如何,此刻才明了,他掌心多燙人,撫遍她每寸肌膚,教人震顫哆嗦,幾乎要咬緊牙關,方能阻止申吟逸出。

「福佑,踫我,像我踫你這樣……」他擒握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擱。

一開始,她處于被動,任他帶領撫觸,擦過指尖的男性肌理,蘊滿年輕力量,結實僨張,剛硬如鐵,她漸覺新奇,開始主動去探索這具迥異于她的軀體,不柔軟、不白,曬得健康黝黑,而且體溫炙熱。

那一泓垂下的微鬈黑發,撓在她膚間,無比撩人。

越模,他臂上累累肌肉越繃實、眸光越深濃、粗喘也越明顯,對她的舉止反應激動。

原來,她也能這樣操控他,左右他的……

十指滑過他頸側,再至肩胛,來到他胸膛輕撫,感受強力心跳,仿效他對她做過的那些。

憶及他兒時,她替他洗過澡,當時的女乃女敕女圭女圭,沒這一塊塊糾結肌肉,眼前卻已是一具成熟壯軀,線條起伏優美,雙臂肌理媲美山巒,綿延著,胸膛也變得寬闊許多,她的手掌貼在上頭,看起來小巧無比,仿佛他長大成人,她卻變回了小女圭女圭。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姑且不提女乃娃時期,入世當人之前,那位霉神大人,也沒練出一身硬實,他總是慵懶,總是儒雅,總是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

「又把我當成小崽子?我早已不是個孩子了!」

事實勝于雄辯,孩子真的長大了!

「我不是說你小……呃,我對你身體的記憶,確實只有你小時候,你現在長大成人,寨主一定倍感欣慰——」她屏息噤口。

「我發現,你平時寡言,一緊張,就會胡言亂語。」他低低笑,伏得更貼近她,親吻她眼角、長睫,再重回唇上,輾轉纏綿。

她忍不住回吻他,吮他熱軟的唇,納他霸道頂入的探索。

她被吻得有些迷蒙,這醉酒般的醺然感覺,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每一口呼吸,都夾帶著屬于他的氣息,侵襲而來,她貪戀著,隨他吮弄嬉鬧,甚至在他退離之際,糾纏地追逐上來……

對一個血氣方盛的少年來說,這若不叫極限,什麼才叫極限?

親吻與揉撫,饜足不了他,他的,叫囂著對她的渴求。

急躁涌上,難以再徐緩進擊,尤其她宛若貓兒一般,舌忝舐他唇角銀亮濕濡,柔軟的撓癢,擊碎他努力放慢的腳步……

再無遲疑,甘心遭受甜蜜絞縛,成為她的俘虜,不願逃月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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