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吃貨妻 第一章 蘇家有女 作者 ︰ 葉東籬

大楚朝的京城,但凡認識蘇記藥鋪的,都知道蘇家同益州首富傅家結了兒女親家。這樁婚事令蘇老爺十分引以為傲,他們這樣的小戶商人同一州首富定了親,可是值得吹噓的大事。

蘇老爺跟傅老爺約好,在蘇蕎十六歲生日當天來送聘禮。當天蘇家人全出動,一早便將門庭打掃得干干淨淨,連下人們都換上簇新的布衣,挺直腰板立在門口,瞪圓了雙眼,只等那富商一家進門。

蘇老爺夫婦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長子蘇誠坐在下首,長媳沈繡時不時從內堂掀開簾子探著腦袋往外頭望,蘇蕎則被勒令乖乖待在閨房里等候消息。

但等到日上三竿,大門口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蘇家人的脖子都快拉出門外了。

「老爺,怎麼現在還沒來啊?該不會……」柳氏捏著袖子,極為不安地問丈夫。

「別胡說!」蘇老爺呵斥,「傅兄當年跟我是義結金蘭!六年前我到益州采買藥材,路上遇到生病倒地的傅兄,將他救醒後,他感激我的恩情,當場和我結拜,還定下兒女親事。他乃是一諾千金的人,怎麼會食言!」

這些話他這些年說了沒八十也有一百遍了,柳氏掏了掏耳朵,睨他一眼,「老爺,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兒?如今都過了六年,人是會變的……」

「住嘴!」蘇老爺惱火得脖子上都冒出青筋,「我說他會來,他就一定會來!」

柳氏低頭咕噥,「但願吧老爺。」

蘇家跟傅家的這門婚事,蘇老爺逢人便吹噓,倘若今日傅家真的沒人來,那蘇家真就成了整個京城的大笑話了。

過了晌午,蘇誠沉不住氣了,「爹,要不咱們先吃午飯?說不定人家路上耽擱了,要下午才到呢。」

蘇老爺坐了一上午,腰挺得有點酸,揉了揉腰,「罷了,吃了中飯,咱們繼續等。」

柳氏翻了個白眼。

待一家人坐在飯桌邊,蘇老爺雙眼一瞥,喝道︰「還有個人呢?不吃飯了?怎不見二姑娘?!吃個飯還得叫人等,就不是個省心的!」他本就心情不好,連帶著惱恨上蘇蕎了。

翠縷趕緊去請二姑娘,到閨房里,卻見蘇蕎倒頭靠著迭得整齊的繡花被褥睡得流口水。

「二姑娘……」翠縷湊近她,冷不防,蘇蕎一巴掌竟拍在翠縷的臉上——

「生拍黃瓜,我不愛吃……來生煎包……」

翠縷臉都綠了,把她搖醒,「姑娘!吃午飯了,老爺正生氣呢,您趕緊去吧!」

蘇蕎這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這一身水綠的丫鬟原來不是黃瓜啊,她方才該是夢見以前在食堂里吃飯的情景了,好久沒吃生煎包,有點想念呢。

她從前是醫科研究生,不想穿越到蘇家二姑娘身上,過了十六年懶散的米蟲日子。

蘇蕎被翠縷推著到了飯廳,蘇老爺轉頭一看,自家閨女發髻散亂,臉上有明顯睡痕和口水,頓時氣得雙眼發紅。他們等人等了一上午,她倒好,跟沒事一樣,睡了半個上午。

沈繡立刻射了一把鋒利的眼刀來,「二妹妹啊,成日吃了睡睡了吃,說不準這名聲早已傳出去,叫人家傅家听見了呢。」

「閉嘴!少說一句會死啊,沒見爹心情不好?」蘇誠低聲斥道。

沈繡撇撇嘴,悶著頭不作聲了。

「來,蕎蕎,吃飯。」柳氏對蘇蕎招招手。

蘇蕎趕緊坐到母親身邊,從方才的情況她自然听出傅家人沒來,倘若要上門送聘禮,按理至少要提前一天打個招呼,第二天一大早就過來,傅家人至今沒來,是要爽約的節奏?她有點心虛,爹爹整日逢人就吹噓蘇家同益州首富結親的事,要是傅家人真的爽約,他……他豈不是要氣死?望著滿桌的菜,她突然覺得胃口沒那麼好了。

柳氏瞧著她,「我兒最近瘦了,來,吃塊五花肉。」

一塊肥瘦兼半、炒得金黃的五花肉送到碗里,蘇蕎雙眼放光,正準備塞進嘴里,突然兩枝筷子橫空攔截,「啪」的一下把她的肉打到桌面上。

蘇老爺瞪著眼,「大楚朝以瘦為美,楚王好細腰,妳沒听過?五花肉不許吃,看妳都成啥樣了!」

蘇蕎幽怨地瞪著他,有這樣的爹嗎?她不過是略微豐滿罷了,何至于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轉頭,她便看到大嫂沈繡在埋頭偷笑,沈繡是標準的楚國美人,瓜子臉、窈窕細腰盈盈一握,反觀自己,略帶嬰兒肥,無論是四肢還是胸前,都帶著盛唐時期的豐潤美。

「不吃了!」不能吃五花肉,又被沈繡嘲笑,蘇蕎索性將碗一推,賭氣地起身回屋。

「蕎蕎……」柳氏在後頭叫她,蘇蕎權當沒听到。

蘇老爺在一旁說︰「少吃頓飯,剛好減肉!」

蘇蕎氣得跑回自己房里,減你妹啊!天底下有這樣的爹嗎?

翠縷殷勤地送來一盤生拍黃瓜,「加了蒜泥,姑娘還可以蘸麻醬吃呢,這是京城流行的新吃法哦。」但見她愛理不理,就一臉憂傷地端著盤子默默走出去。

蘇蕎見不得那淒涼的背影,違背良心地說︰「給我吧,看起來還不錯。」

翠縷急忙回身過來,「我就知道姑娘愛吃,方才還听到姑娘連作夢都念著呢。」

蘇蕎在她的注視下,吞下了一整盤寡淡無味的黃瓜片。

上午睡了許久,她著實不打算再睡,何況還有一肚子的黃瓜。

她眼珠子一轉,此時此刻父兄都在屋里,藥鋪里勢必沒人,于是迅速月兌了外衫,換上外出的青衫,又把發髻拆了,扎成男子發式塞進帽子里,對鏡一照,好個瀟灑英俊的美少年!

她偷偷模模溜到了她家開在隔壁的藥鋪。她爹原先在藥鋪里坐堂當大夫,只是這兩年老花眼嚴重,近處的字總是看不清,便只得讓她兄長當坐堂大夫。

一說起蘇誠的醫術,蘇蕎嗤之以鼻,蘇誠坐堂這一年多以來,沒醫死人真算他運氣好!蘇蕎曾經試圖說服她爹讓她去坐診,結果被狠狠訓斥了一番。

大楚朝沒有女子坐診的先例,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她爹要求她乖乖待在房里刺繡,並命令嫂子定期檢查,三月一小考,半年一大考,嫂子被她的刺繡功夫氣到吐血,屢次向她爹投訴無果,只差罷工。不過這些年她爹的功夫也沒白費,至少她能給自己繡一個象樣的荷包了。但是,當別人以為那荷包上繡的是一只蝦的時候,其實那是一對鴛鴦,蘇蕎美其名曰—— 印象派。

午飯後,日頭當空,天氣悶熱,蟬兒叫得呱噪,照看藥鋪的伙計八寶點著腦袋昏昏欲睡。

蘇蕎探頭查看一番,勾唇賊笑,大搖大擺的出了內堂,到了坐診廳里,放下竹簾子,端端正正地坐下。

桌子上除了文房四寶,另有各類醫書古籍,這時來看病的人少,左右無聊,她便把腳丫子蹺到桌面上,靠著紅木椅,翻了一本書來看。她上輩子學習中西醫,這輩子跟隨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看這深奧晦澀的醫書就如同看小說般容易。

安靜的坐診廳里只有書頁的「沙沙」聲,外面的八寶醒來,隔著簾子瞧見坐診廳里似乎坐著一個人,心道少爺今日竟難得的認真,大中午的還來坐診。

「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蘇記藥鋪門口。

八寶一瞧,立即瞪大了眼楮,京城多貴人,不過馬車能這般華貴的倒是少見呀!

只見那馬車金漆銀檐,四邊串著水晶鈴鐺,飛鳳刺繡的簾子,都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從那馬車上下來兩個丫鬟,一個丫鬟拿來繡墩放在馬車邊,另一個丫鬟掀了簾子,小心翼翼地扶著一個身著華服的女子下了馬車,那女子身姿窈窕,頭戴一頂白紗帷帽,白紗輕飄,讓人看不清樣貌。

「夫人小心些。」身著綠色錦衣的丫鬟滿眼懷疑地望著藥鋪匾額上「蘇記藥鋪」的四個字,「夫人,這藥鋪也沒什麼名氣,咱們不若去知名的大藥鋪吧?」

八寶一听這大客戶有跑的意思,連忙出聲,「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本店經營數十載屹立不倒,早已是這東街的金字招牌!夫人千萬別信那些大藥鋪的吹噓,正所謂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我們雖然店小,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瞧瞧,我們大中午的還有大夫坐堂呢!」

經八寶一番吹噓,那夫人像是有些興趣,「坐堂大夫?也罷,咱們去見見那位大夫。」

綠衣丫鬟說︰「夫人,這小鋪子的大夫怎可信得過?不如回去看家中的大夫吧。」

夫人冷哼一聲,「家中的大夫難道就信得過?」

八寶一瞧有戲,趕緊將三人請到坐診廳前,「大夫在里頭,兩位里邊請!」他掀了簾子探頭一瞧,頓時一呆,那身形怎麼比少爺小一號?再細看,不由得心里叫苦,這不是二姑娘嗎?他曉得二姑娘懂醫術,但是若被老爺知道了,豈不是要把他罵死?

眼瞅著蘇蕎開始給那夫人號脈,八寶只得到鋪子里守著,就盼著別被老爺逮個正著。

「大夫貴庚啊?看著倒是很面女敕。」那夫人的聲音輕輕柔柔,很是動听。

按照規矩,給女眷號脈是要隔著紗布的,蘇蕎號完脈,揭了紗布,壓低了聲音道︰「在下剛過弱冠之年。」

弱冠?兩個丫鬟對看一眼,眼底都是冷笑,這少年頂多十五六歲,還敢騙人?他是不知道她們家夫人是什麼身分,若是惹惱了夫人,他吃不完兜著走。

蘇蕎悶頭便提筆開了一副藥方子。

綠衣丫鬟忍不住道︰「你這小大夫,看病講究的是望聞問切,你怎的一句都不問便開方子?你覺得我們是好糊弄的嗎?」

好厲害的丫鬟!蘇蕎微微一笑,「因妳們是女眷,我不好多問,若是問了,怕妳們不好意思。」

「你問吧。」那夫人輕聲道︰「我倒是想听听。」

「那好吧。」蘇蕎偷眼看這夫人,從聲音、身姿來看,肯定貌美過人,從氣度看,此人定居于高位,她挺好奇這夫人到底長什麼樣。

「夫人最近夜深難眠,夜夢頻繁,晨起腰酸,時常會心慌氣短頭暈是不是?」

那夫人一愣,點了點頭。

蘇蕎又說︰「夫人的臉色應該白日略微發青,晚上略微發紅,半夜會有虛汗,夜半會上兩次茅廁。」

「放肆!」綠衣丫鬟怒道︰「這也是你能講的嗎?!」

蘇蕎攤手,「我早說了,若問了,就成了我不是,還不如一句話不說,悶頭開藥方。」

「你……」

「綠衣,閉嘴!」

夫人一開口,綠衣丫鬟只得忍了氣閉嘴。

「想不到,坊間果然有高人。」夫人緩緩摘下頭上的帷帽,嘴角勾起一絲淺笑。

蘇蕎一呆,美人啊!這位夫人生得柳眉鳳目,眉心一點海棠花鈿,飛雲發髻烏黑油亮,發髻邊簡單佩戴幾支金簪,饒是這麼裝扮,已有一股顛倒眾生的高貴氣度。她這才知道,什麼叫做容光四射、傾國傾城。

「看什麼呢?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啦!」綠衣生氣的呵斥。

蘇蕎急忙撇開眼,嘿嘿一笑,「夫人太好看,看忘了。」

「我姓趙,你可以稱呼我為趙夫人,你姓蘇?」那夫人倒不生氣,一雙鳳眼上下掃在她身上,好不銳利。

「這是蘇記藥鋪,我自然姓蘇。」蘇蕎嘿嘿一笑。

「你看我到底是何病癥?」趙夫人問道。

蘇蕎拿起桌上的折扇搖了幾下,「夫人身體弱,只因養尊處優,少于鍛煉,鎮日參茸滋養,這就導致容易陰虛上火,再加上妳現在懷有身孕,自然會腰酸、困乏、頭暈、氣短。」

兩個丫鬟听得一呆,綠衣道︰「你說什麼……我家王妃有孕了?」

趙夫人斜睨一眼,綠衣趕緊捂住嘴巴,她說漏嘴了。

蘇蕎暗笑,閉嘴也沒用了,她听到了,原來她診治了一位王妃,嗯,頗有成就感。

一般婦人這種時候該是歡喜,誰知趙夫人不喜反憂,蘇蕎忍不住猜測,難不成,這胎兒不是她家王爺的?難道還有一個痴情守候的男二?真是劇情很不錯哩。

她在那里腦補得眉飛色舞,綠衣見狀又斥道︰「小大夫,你在那里胡思亂想什麼呢?還不快把方子拿過來!」

蘇蕎撇撇嘴,遞過方子,「這是滋陰養血且保胎的方子,夫人懷胎未過三個月,需要慎之又慎。」

趙夫人低頭凝神看那方子許久,似是想起什麼事,微微蹙起秀眉,問︰「小大夫,若是一個人打小就體弱多病,行走不便,已經過了十年,還能有重新走路的希望嗎?」

蘇蕎顯得很有興趣,她最喜歡講自己擅長的事,而且有听眾,這種感覺好久沒有了。她搖著折扇在坐診廳里走來走去,邊走邊說︰「首先得知道這個人不能走的原因,倘若是骨頭斷了不能走,必須及時接骨,他骨頭有斷過嗎?」

見趙夫人搖頭,她「刷」的一下合起折扇,拍在手心,「他沒有骨折,就是因為氣血兩虛,家人又嬌養,生怕他累、生怕他苦,于是久而久之本來可以行走的人便養得不能走路了。這不是病,這叫虛,虛久了,寒濕暑熱便乘虛而入,此人身體只會一虛再虛,最後不治而亡。」

在場的三個女人都驚呆了,趙夫人臉色鐵青,緊緊握著雙拳,驀地起身到蘇蕎跟前,「十年的積弱,你能治嗎?」

蘇蕎搖了搖扇子,「不好治,不代表不能治。這需要專人護理,十年的病癥,要拔去病根至少一年,完全治愈、養病又需一兩年,若是這樣的病人到了我手中,想讓他重新走路,頂多……這個數……」她對著趙夫人豎起三根手指。

「三年?」趙夫人緊緊地盯著她,雙目灼灼,「你確定?」

「我確定。」她十分篤定的說。

「好,就這麼定了!即刻便請先生過門為那病人診治,先生三年的時間本夫人全部買下,多少銀子?」

這可不行!蘇蕎嚇了一跳,趕緊打斷她的話,「我沒空,過幾日就要遠行了!妳若是願意,我可以開個方子給妳拿回去試試。」

那夫人惱了,眉梢一挑,眼底透著威嚴,「蘇姑娘,妳是在糊弄本夫人嗎?妳分明說需要三年專人看護,如今就想用一個藥方子搪塞我?」

蘇……蘇姑娘?蘇蕎瞪圓了眼楮,望著趙夫人,「妳……妳怎麼……」

趙夫人眼光瞟向她的胸口,冷笑道︰「若是男子,弱冠的男子胸肌未免太大了些。」

蘇蕎聞言趕緊雙手護胸,哼,流氓!「既然妳知道我是姑娘家,便更清楚我不可能上門診治了。何況今日我未婚夫將上門下聘,不日就要完婚,方才我開的方子妳好生吃著,定保妳這胎平安,其余的,我可管不了了,不良于行的那位,另請高明吧!」說罷,她轉身迅速溜出了坐診廳,末了不忘回頭說一句,「診金記得給櫃台,我算妳便宜點,五兩銀子!」

綠衣嗤道︰「五兩銀子還便宜?像這種小藥鋪,一兩銀子診金足矣。」

趙夫人抬手,綠衣看主子臉色不豫,趕緊識趣地閉嘴了。

「綠衣、紅袖,妳們兩個給我打听清楚這位蘇姑娘的來歷。」

「夫人的意思是?」

「本夫人要她去醫治睿兒。」

「夫人覺得她行?若是騙人的怎麼辦?」

趙夫人勾唇冷笑,「一個女子有如此醫術,比那些男子可不強了許多?我自來識人最準。別的大夫見到睿兒都說無藥可醫,唯有此女信誓旦旦說可以醫好,不找她找誰?何況,我有個一石二鳥之計。」

至于是什麼一石二鳥之計,她不想多說,兩個丫鬟也不敢多問。

一路無人,蘇蕎總算溜回自己的閨房,迅速換了女裝,梳了頭發。

她拍了拍胸口,那王妃好凶,幸好沒被她強行拉出去!她低頭看看自己鼓鼓的胸脯,看來寬大的衣服也遮不住了,下次再冒充大哥得把這兒好好的束一束,想想都覺得憋悶。

回頭她就瞧見翠縷匆匆忙忙地進來。

翠縷焦急道︰「姑娘,都要日落了,傅家人還沒來呢,這可如何是好?」

蘇蕎靠在床頭打了個呵欠,懶懶道︰「說不定他家轉念一想,覺得我不好就反悔了,又或者他家少爺看上哪個天仙,不樂意來了。」

「呸呸呸!」翠縷趕緊道︰「姑娘可不許胡說,咱們蘇家是重信諾的人,那傅老爺既然是咱們老爺義結金蘭的兄弟,又怎會不講信用,他到底是益州首富,說出去不怕人笑話?」

翠縷嘮嘮叨叨,蘇蕎听不進去,若是傅家退婚,她晚幾年出嫁最好,反正傅家公子也不知道是扁是圓,雖然她前世有些恨嫁,但這世若這麼胡涂嫁過去,到底心里犯怵,所以傅家不來,她心底有些小慶幸。

「我肚子餓了!」蘇蕎捂著肚子,「妳听過蘑菇雞肉生煎包沒有?不如我說出來,妳做給我吃好不好?」

翠縷看著自家姑娘眨著眼,一臉沒心沒肺的看著自己,頓時一顆心嘩啦啦碎了一地。人家都愁腸百結了,她倒好,只想著吃的呢。翠縷正打算開口勸幾句,听到外頭有人喊道——

「傅家人來了!傅家人來了!」

蘇蕎立即爬起來,大步往前廳去,不過她不敢進去,只躲在內堂從簾子縫里偷看。

蘇家兩老歡喜得雙手發顫,急忙趕到大門口去接人,誰想到大開的門口只立著一個騎馬的黑衣男人,他見了兩老,翻身下馬,從包袱里拿出一個木盒捧給兩個人。

蘇老爺不可置信的瞪著他,「你是傅家人派來的?」

那人點頭,「我是傅老爺的佷子,特地代表傅家來送信的。」

「不……不是聘禮嗎?」蘇老爺聲音發顫,「怎麼變成信了?」

那人臉色諱莫如深的說︰「在下要急著趕回益州,蘇老爺看過盒中的信便清楚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蘇老爺望著那匹馬從眼前掠過,這一人一馬,便是他們從早等到晚的結果。

蘇老爺等不及進屋,就在門口把盒子打開,里頭果然有一封信,信上頭壓著一尊和田羊脂白玉觀音像。

此時此刻,蘇蕎已經偷偷趕到大門後躲著,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果然蘇老爺看過信,驀地拿起盒中的白玉觀音,高舉過頭,用力砸在青石地面。

碎玉四濺,蘇蕎嚇得心驚膽戰,完了完了,老爹要發飆了!

「傅家,欺人太甚!」蘇老爺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一句,便搖搖晃晃地倒下去。傅家人遠在益州,他就是想罵一句、打幾拳,也是不可能,一肚子氣全憋在心里。

蘇蕎覺得自己最好去跪小祠堂,好消一消爹爹心里的氣。

傅家退婚了,美其名曰,蘇家是懸壺濟世的杏林世家,而傅家只是苟且鑽營的商人,高攀不起,特地拿這尊價值連城的白玉觀音賠罪,解除兩家定了六年之久的婚約。

蘇老爺氣病了,蘇蕎屢屢想著該去跪跪小祠堂,讓爹消消氣,不過一直沒實現,因著她得給爹爹熬藥。幸虧蘇老爹自己身為大夫,特別會養生,這一氣還不至于腦溢血而亡,也就在床上歪了三天,生氣絕食,最後餓不過還是爬起來了。

蘇家被退婚的事情不知道被誰傳出去,整個京城但凡知道蘇記藥鋪的都在談論這事。

「听說傅家退婚是因為蘇家姑娘的腰不夠細。」

「是嗎?那可怪不得傅家人。」

「就是,誰不知道楚王好細腰,人人爭而學之,粗腰讓人鄙視。」

「對,鄙視!」

蘇蕎戴著帷帽在街上行走時,默默模了模自己的腰,其實這幾日被一家人燈泡似的眼楮瞪著,面臨巨大的心理壓力,她的腰部贅肉正逐日消減,這些人怎麼個個嘴里不饒人啊?翠縷最是嘮叨,她今日出門是一個人偷溜出來,必須好好放松,不然會被家里那幫人憋瘋的。

她老爹沒臉出門,在家里已經窩了半個月,估模著再這樣下去該發霉變毛豆腐了。她特地上街給爹買幾樣有趣的玩意,也好轉換轉換心思,別鑽牛角尖,成天咳聲嘆氣。

「店家,有好玩的東西嗎?」來到西街上一間雜貨店,蘇蕎摘了帷帽,細細看過一遍櫃台里陳放的各色玩意。「咦,九連環?」她拿起銅制的九連環在手里套了套,忍不住撇嘴,「太簡單,不好玩。我爹肯定不喜歡。」

店掌櫃「哎喲」一聲,「姑娘啊,這還簡單呢?妳這不是砸我招牌嗎?我這兒賣出去的九連環,人人都說最難的,有的人解了三五年都沒能解開,妳倒是解一個給我看看啊!」

蘇蕎聳聳肩,「解就解,你看著。」只見她拿起那九連環,左穿右穿,手指翻飛,如同穿花一般,片刻之後,九連環已經解開在手。

店掌櫃倒吸一口涼氣,眨巴眨巴眼楮,「妳……高手啊……」

蘇蕎得意挑眉,「那還用說。今兒我不要九連環,給我爹挑一副魯班鎖吧,他喜歡那個,記住,要最高級別的。」

店掌櫃連連點頭,趕緊進屋去拿,半晌,他拿了一只木盒子出來,得意地說︰「這是我們店里最新的九段魯班鎖,又難又好玩,只此一副哦!」

「好!」蘇蕎自然滿意,她爹最喜解這些,偏生技術不好,這個九段魯班鎖夠他解個十天半月的,等解完了,肯定就把退婚的事情忘光了,蘇蕎暗自得意,正要去拿,卻有一只手探過來,壓住了那副魯班鎖。

「店家,是不是只有這一副?」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問,一見店掌櫃點頭,立刻道︰「好!我家公子要了!」

蘇蕎納悶了,這大白天的還有人打劫?她斜眼瞧那男的,身材高大,年紀輕輕,劍眉星目,長得人模人樣的,居然搶一個姑娘家的玩具?蘇蕎將碎銀壓在魯班鎖上,「這位大哥,這魯班鎖是我買的,銀子在這里!」

那青年望了一眼門口,那兒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車簾微晃,能見到幾許烏黑的發色,只見那位公子從車簾後伸出兩根修長的雪白手指,輕輕點了點。

青年立即道︰「這鎖我家公子要了!店家,多少銀子開個價,價高者得!」

店掌櫃撓著腦袋,有些為難。

青年從懷里掏出一錠十兩的銀子砸在櫃台上,「十兩銀子,我將鎖拿走了!」

店掌櫃正要點頭,蘇蕎忙搶先一步把魯班鎖搶到自己的懷里,惡狠狠瞪那男子,「有錢了不起!這個世界講公道的好嗎?」

青年急得又轉頭看向外頭的馬車,只見那兩根手指異常利落地斜斜劃過一道弧線。

蘇蕎納悶,他家公子是個啞巴嗎?按常理理解,「點」表示「要」,「搖」自然是「不要」,這斜斜一道弧線是個啥意思呢?

下一瞬間,她就懂了,因為一把亮錚錚的劍已經擱在她的脖子上。

青年一臉歉意,「真不好意思,姑娘,我們公子一向為人比較霸道。」

蘇蕎乖乖奉上魯班鎖,還不忘拿回自己的碎銀,正要開溜,就听後頭那青年又說——

「姑娘,慢著!」

蘇蕎一哆嗦,她覺得自己該趕緊走,奈何腿有些發軟,只得無奈的轉身,「你們公子魯班鎖都霸去了,還想怎樣?你就放過我吧。」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家公子說了,他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人,他另有一套十段的九連環,如果姑娘在一炷香內可以解出來,這副九段魯班鎖雙手奉送。」

蘇蕎挑眉,「真的?」

「我們公子一言九鼎!」

蘇蕎覺得這是個好買賣,便答應了。

青年從馬車里果然拿出一副九連環,正是傳說中的十段九連環,由于這種九連環結構更為復雜,因此難度更高,即便是高手來解也需要不少時間。

青年讓店掌櫃點了香,蘇蕎就坐在店中開始解九連環。

她做事向來專注,尤其是解這種需要極費腦力的東西,這時馬車車簾微微掀開一角,一雙幽深如墨的眸子望了出來,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只是頓了頓,那簾子飄然落下。

也許是天氣熱,也許是這十段九連環太難,蘇蕎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就在那炷香快燒完的時候,她突然「哈」了一聲,眾人便听「匡當」一響,最後一個環應聲而解。

「行啦!」她迸出歡呼。

店掌櫃看得目瞪口呆,青年也很驚訝,再次回頭看向馬車,只見那車簾後只露出一根手指頭,向下點了點。

青年很守信用,九段魯班鎖如約奉上。

蘇蕎很是開心,她提步就走,那青年卻追了過來,她回頭一看,拔腿就跑,青年追了兩條街終于氣喘吁吁地逮住她。

「姑娘,別跑了,我家公子……只是想把這副九連環送給妳做個紀念。」

于是,蘇蕎抱著兩副免費的玩具回家送給她老爹了。

蘇老爺臉色還是很不好,不過看到那兩盒玩具,嘴角倒勾起一絲不易發覺的笑意。

打開九連環的盒子,他有些奇怪,「蕎蕎,但凡這些盒子不都是寫著哪家作坊的名字嗎?怎的這九連環盒子背面獨獨刻了一個趙?」

蘇蕎一看那上頭果真是一個篆體的「趙」,字體很漂亮,隨口道︰「趙,就是趙記作坊,很明顯嘛。」

蘇老爺點頭,「也有道理,只是我沒听說有個趙家作坊做這玩意的。」

「小作坊唄。」

蘇老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見她爹臉色略好看一點,蘇蕎松了一口氣,說不準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哄好了爹,蘇蕎準備回屋,路上瞅見沈繡神色詭異地走過來。

「喲,還以為送兩個玩具就能蒙混過關?想的倒美。」

蘇蕎懶得同她爭論,雙手一攤,「不然妳還想怎樣?難不成讓我一哭二鬧三上吊?」

沈繡啐了她一口,「妳上吊?妳別把別人氣得上吊就算好的,我告訴妳,退婚可沒那麼簡單,如今妳被退婚的名聲傳出去,沒人敢再來提親了,妳最好想想以後怎麼辦吧,難不成要賴在家里,讓妳哥哥養妳一輩子?」

蘇蕎生氣的雙手扠腰,「那也是我哥養我,又不要妳出錢,妳操哪門子心?」

沈繡靠在門上冷笑,「我操的哪門子心?因為妳,我如今上哪兒都給人嘲弄,以後再加上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子,我看我一輩子都不要出門了。」

蘇蕎皺著鼻子,心道,這潑婦嘴真毒。她磨了磨牙,哼了一聲,「妳看著吧,今年一定有人來提親,我到時就嫁給妳看!」

「我會睜大眼楮看著妳出嫁的!妳要是嫁得出去,我這沈字倒過來寫!」說罷,沈繡一甩袖子,氣呼呼地進自個屋里去了。

蘇蕎回到閨房後生氣得很,但是氣歸氣,也知沈繡說的是實話。在大楚朝,被退親的女子大多下場淒慘,要麼嫁一個遠不如自己的男子,要麼嫁給有錢人做妾,被正室欺負,還有的如沈繡所說變成老姑子,待在家里天天受兄嫂白眼,而哪一個下場,她都不想要。

蘇蕎眼珠一轉,趕緊去把床底下裝私房錢的箱子抱出來看,這些年她積攢下來的碎銀不過二三十兩,若想以後出去自立開鋪子,恐怕還差一大截呢,想著,她忍不住嘆口氣。

「天無絕人之路,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自言自語,下定決心少花點零花錢,多存點私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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