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心丫鬟 第九章 作者 ︰ 安祖緹

第五章

我還是要試試她到底是否真的不會說話。

听見慎余這句心里話,內心駭了一跳的盧燕兒粉臂一晃,差點灑了手上的湯。

他單手托腮,直勾勾盯著她,像是想望穿她的靈魂,知道她是否真的無法開口說話,那樣的視線太過強烈,讓人無法假裝無知忽略,盧燕兒忍著不將頭撇開,忍得萬分辛苦。

將餐盒中的早膳一一放上桌,明明是習以為常的日常工作,她卻覺得彷佛用掉了一身力氣,整個人都要虛月兌了。

他的疑心病為什麼這麼重啊?

她不是真的啞巴,尤其剛開始假裝不會說話時,好幾次差點沖口而出,經過長久的訓練與習慣,偶爾還是會因突如其來的狀況發生,而失口叫出聲來,但鮮少有人因此懷疑她是否真的啞,畢竟不是每個啞巴都是無法發出聲音來的,不過就是一聲尖叫之類的,不會讓人這樣就與假啞聯想在一塊兒。

但慎余卻是一起了疑心之後,就特別執著。

而且他是行動派的,心里才這樣想著,沒一會兒,他就趁她走過他身邊之際,故意抬起腳尖,踩上她的裙擺。

還好,她提前一步听到他心中的計劃,故意走開了些,避開他腳尖的襲擊。計劃失敗,她听到他毫無掩飾的「嘖」了一聲,舉箸用膳。

她在一旁服侍著倒茶布菜,平日不算多言的他,突然開口聊起天來了。

「上次那個來鬧事的,不是引來了官差嗎?官差不知怎地找來了府里,這事鬧到我爹那里,我爹勃然大怒,以為我先挑事的,你去作個證,說是他們先挑釁的。」

盧燕兒轉頭看著他,驚訝的小嘴微張。

「怎麼,難不成你不想去作證?」

她搖了下頭。

「晚點我帶你去跟我爹說說。」

說?

盧燕兒啼笑皆非。

他是故意的吧?

明知她根本不會「說」啊。「這道菜不錯,叫啥?」他又問。

盧燕兒干笑回應。

同樣的伎倆一次又一次,幸虧盧燕兒早听見了他的計謀,所以都能從容應付。

嘖,一點都不中計。

慎余心想莫非她是真的啞?可他很確定他跟吳有朱打架時,聲音的確是從盧燕兒那的方向傳過來的呀。

他模了模後頸,倏忽想起件事。

「听說六姨娘下半夜開始陣痛了,」他夾了塊香煎肉片入口,「再過沒多久,就知道我爹是否能美夢成真了。」

盧燕兒緊抿著嘴,想知道他內心話,但卻是一片靜寂。

他沒有在這方面有任何想法跟意見,只是平鋪直述一件事,是因為他真的打算要離開慎家嗎?

離開慎家之後,他有什麼計劃?

十九歲的他,能做什麼?

或是想做什麼?

明知不該,但她還是想藉由窺探去了解他的想法,但他在她面前從不曾想到那方面去,讓她不禁有些懷疑,那日听到的,是他一時的意氣用事。

「告訴你一件事,」他忽然轉頭對她道,「我決定離開這個家。」

她詫異張嘴,沒料到他竟然跟她坦承。

「想知道我離開這個家要干啥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點頭。

「你開口說話我就告訴你。」

開口說話就告訴她?

快講話啊!

他在心里催促。

末了,盧燕兒還是搖頭。

真的是不會說話,真的是我听錯了嗎?

慎余在心里嘆息。

盧燕兒用力閉緊嘴巴忍著。

她很想知道他的打算,但他應該只是拿這件事出來誘她開口,心頭思維並未在此事上打轉,讓她有機會听見。

如果她開口,他也許真的會告訴她,但她又怎麼解釋她為何要裝啞巴一事呢?

「你希望六姨娘生兒子還女兒?」話題突然又回到待產中的六姨娘的慎余抬頭,目光灼灼。

每個人都希望六姨娘生的是兒子,她會例外嗎?

一听到他的心音,盧燕兒下意識用力點頭。

「點頭是什麼意思?」他蹙眉不解。

怎麼好像在回應我心里的問題似的?

盧燕兒聞言駭了一跳,迅速低下頭去,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竟然差點露餡,她的警覺心也太低了吧!

「你……」

遠方傳來吵雜聲,引走了慎余的注意。

「那方向……」慎余用心辨識了一會兒,「是六姨娘廂房的方向。」

莫非生了?

盧燕兒抬頭往六姨娘的廂房方向望去。

「你去打听,生兒子還女兒。」

說完,他便低頭吃著菜,而且是十分專注的,除了用膳沒有其他想法。

盧燕兒心底不太想執行這個任務,可是身為丫鬟,又不得不去。

來到六姨娘的寢居附近,不用探問,就已經從其他奴僕口中知道答案了。

六姨娘生了個兒子。

盧燕兒心口驀地一沉。

即便慎余已有計劃,但他從小就為了繼承家業而努力,十三歲開始幫忙打理,每天早出晚歸,就這樣將所有的一切從他手中奪走,也太殘忍!

回到香榭居,慎余見她面色沉重,嘴角輕挑上揚。

「女兒?」

她面容出現惱色。

「兒子?」

盧燕兒長吸了口氣,方能點頭。

慎余卻是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終于……我爹盼望了多年,總算生出個兒子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縱聲大笑,听在盧燕兒耳中卻是十分不忍。

她走上前去,發現他眼角隱約有淚光閃爍。

他並不是真的不在乎。

相反的,他十分在乎。

這一個被父親不管不顧十九年的孩子啊……

盧燕兒情緒一個激動,張開雙臂,將那笑中帶淚的大男孩攬進了胸懷,素手輕拍著他的背脊。

那讓人听了難受的笑聲歇停了。

「你這是做什麼?」

盧燕兒一驚,慌忙退開,小臉兒乍紅。

「你這是在同情我嗎?」慎余抓住她的雙腕,緊扣在胸前,「我一夕之間變成一無所有了,所以你在同情我?」

盧燕兒拼命搖頭。

「是,我本來就是多余的人,現在正式繼承人出現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他嘴角譏誚一彎,「說不定明兒個你就轉去服侍那剛出生的少爺了。」

你又會花多少心思在那個少爺身上,拼了命的討好對方呢?

听到他貶抑的自以為是,盧燕兒眼眶不覺紅了。

這人總是這樣的,防衛心重又多疑,好不容易將他從負面思維里拉上來,但發生像六姨娘生兒子這樣的事情就又會落回去,認定這個世界不會有人肯真心待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了。

她覺得難過卻又無能為力。

清澈的淚水自盧燕兒眼尾滑落,慎余不由得一怔。

「你……哭啥?」他用力咬了咬牙。

你……會想留下來吧?

她听到他心底顫抖的恐懼,知道他其實渴望著一個人的真心陪伴,下意識點了頭。

「你點什麼頭?」自她望著他的清澈水眸,那堅定不移的眼神,慎余覺得他被看穿了。

看穿他的孤單、他的寂寞,看穿他渴望被擁抱的愛。

他想他不能讓她走,她只是個丫鬟,誰都可以從他身邊把她帶走,除非她是他的……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屬于他,他大大的掌心上頭空空如也,可現在,他就握著她的手腕,她就在他的身前

他可以擁有她!

他猛然將她抱起來扛在肩頭,她不明白他的意圖,只一直听到他反復說著要擁有她。

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明白。

可是當他將她放到床上,手指拉扯她的腰帶時,她瞬間懂了。

他想……把她變成他的通房丫鬟嗎?

素手立刻扯住他扯腰帶的手,慎余抬起頭來,盯著她的黑眸微微眯起。

她不想留在我身邊嗎?

盧燕兒粉唇微張,猶豫不決。

她在意他,但從沒想過成為他的人,不是因為不願意,而是怕她會讀心這件事,會再次為身邊的人帶來厄運,故她連成親這事都沒想過,但如果可以安慰他的寂寞……

水陣望著他,粉唇報緊,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有這樣的勇氣,就只為了安慰一個人而存在,不僅心,連身體都奉獻出去。

他可以硬來,反正她不過是個卑賤的奴婢,家里不知有多少奴婢都被父親用過了,就算沒給個名分也不敢有二話,可他從來就不想留個心不甘倩不願的丫鬟在身邊,所以他才趕走了那麼多人,為什麼獨獨對她起了這樣的沖動?

慎余不解,但他可以確定的是——

就算你不想留,我也要你留!

當這句話沖進盧燕兒的腦海時,她不覺松開了手,放軟了身子。

……

他傷害了她。

他總是在傷害她。

現在為了讓她無法走開,強行將她的身子奪取了。

可他不後悔!

他覺得歉疚,但不後悔。

「你現在是我的了,」這是第一個屬于他的人,「你哪兒都不能去!」

她吃力地將側臉轉正,望著那滿臉復雜情緒的男人。

慎余見她小嘴微張,似乎想要指責他卻又無法開口,迅速別過臉去,來個視而不見,抓過被褥蓋在她身上,起身下床。

當赤|果的雙腳踏在冰冷的地板時,他倏忽想起件事,豁然轉頭。

「你會說話。」

盧燕兒聞言一愣。

他沖了回來,抓住細瘦的縴臂。

「我听到了,你喊疼!你剛有喊疼!」

他因為太專注在得到她這件事上,那當下未放進心上。

芙顏煞白,沒料到竟會在這個時候「破功」,而且就當著他的面,這下想要否認也遲了!

實在是太疼了,她沒有辦法忍住,便沖口而出了。

「你明明會說話,為什麼要假裝啞巴?」他質問。

盧燕兒咬住唇,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秘密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萬一被知曉,這個男人別說強烈的留住她,反而會避之唯恐不及。

誰想過著每一句心底話都被听去,毫無自己的隱私可言的人生。

就算是她也不願。

而且擁有這樣的能力,絕對沒有人敢靠近她身邊。

她年紀已夠長,生活的歷練讓她變得夠聰明了,所以這個秘密她絕對會帶進棺材里去,不吐實給任何一個人知情。

尤其是他。

她倏忽發現,慎余強烈的想要留住她,而她亦同樣想抓緊他。

所以她不能坦白!

見她一直不回應,慎余當她是不肯跟他坦承。

之前她一直不斷地否認,害他以為是自己听錯,沒想到是她說謊。

慎余很想逼問出實情來,但她還流著血,身軀的顫抖沒停止過,這可憐的女孩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折磨,現在連身子都被他強取豪奪了,即使不願意也得跟著他,比較之下,為何裝啞巴這事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反正我知道你會說話了,你以後就不能在我面前裝啞巴!」他松開她下了床,躊躇了一會兒,松開銀鉤上的床帳,「你……不會有人過來,你在這休息吧。」

不擅溫柔待人的他只能如此笨拙的表示。

但盧燕兒知道,他其實心疼自己傷害了她,但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他想將她拴在他身邊。

他不用這麼做,她也願意留在他身邊的,但她不能說,因為她是「啞巴」,哪里知道,就在床上,她的秘密被揭開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盧燕兒撐著身子,吃力起身,自床帳的縫隙中,看到他離開了,過沒多久,回來的他看得出淋浴過的痕跡。

見他走向床鋪,盧燕兒連忙躺了回去。

他並未揭開床帳,而是隔著床帳與她說話。

「我會差遣廚房的人燒熱水過來,你再到浴房沐浴吧。」

說完,他換了衣服便出門了。

到浴房……沐浴?

過了約莫兩刻鐘的時間,浴房那兒果然有動靜。

她確定里頭的人都走了,方才將衣服穿好下床。

雙腿之間疼痛依然,讓她行走吃力。

推開浴房的門扇,里頭已是熱氣蒸騰。

身為丫鬟,別說沐浴了,淨身也不過是以布巾擦了擦,這珍貴的水可不是拿來浪費在她們這種賤婢身上的。

蹲在浴桶旁邊,小手緩緩浸到水中,溫度適當的浴水溫暖的包裹柔荑,她輕輕撥弄,情不自禁揚起唇角。

他不知道,她跟他一樣的孤獨,心底深處同樣渴望能有個人陪伴。

她吃得了苦,不管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情境、過什麼樣的生活,她都能承受的。

緩緩站起身,她先把腳洗干淨後,方才踏入浴桶內。

雙腿之間剛入水時有些疼痛,還好很快就適應了。

從不知道浸泡在溫熱的水里,是這麼舒服的一件事。

她閉上眼靠著桶壁,感受到了他不易被察覺的溫柔。

慎余這一整個上午都顯得心不在焉,有時商行的僕工喚他好幾次,也不見他回神。

「听說了嗎?老爺的六姨娘生了個兒子。」

「那少爺不就等著被拔除繼承人的位置?」

「鮮見的庶子奪嫡子位的大戲即將開演了!」一名奴工夸張地做著敲鑼打鼓的動作。

「你小聲一點,當心被少爺听去,惹一頓打。」

有人警告,那不知死活的奴工才趕忙噤聲。

「難怪今天少爺看起來心神不寧的。」

「一定也是在擔憂這件事吧?」

「我如果是少爺,應該會偷偷把那個小少爺弄掉。」

「你想死啊?竟說得出這樣傷天害理的話!」

「今天我不弄掉他,明日換他弄掉我啊!」

「依少爺的凶暴性子,說不定真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噓噓,少爺過來了!」

商行僕工迅速轉過身去,各自裝忙。

平常慎余眼兒尖,就算大家裝忙,慎余也看得出來,故大家都提心吊膽著,更怕他听到他們在背後說閑話,沒想到慎余卻是直接走了過去,看都未看他們一眼。

慎余一坐入前方櫃台,旁邊負責帳務的帳房正撥著算盤,計算今日的進貨量。

慎余手托著腮,眼神沒有什麼焦距的看著帳房。

帳房不知道他視線雖放在他身上,但其實心神早就神游他方,故越算心越慌,算珠子撥錯了好幾個,冷汗都要滴下來了。

別看慎余年紀輕,腦子卻是精得很,他甚至不需要借助算盤,只要眼楮瞟過,就可以計算出正確數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馬上就能抓出來,所以帳房不敢大意,總是反復再三確定無誤,才敢將帳簿呈給慎余閱覽。

也因此,無人敢私下玩把戲,偷斤減兩或是作假,除非是想在老虎頭上拔毛,等著被啃得尸骨無存。

畢竟,慎余拳腳功夫也是厲害得很,上次來鬧事的吳家少爺,听說已經在床上躺好幾天了,還在哼哼唧唧。

這事鬧得不小,不過因為有人作證是吳家少爺先動手的,還差點打死了少爺的隨身丫鬟,所以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雖然听說六姨娘今日生了個兒子,但若要換人繼承,這也要他長到夠大歲數才行,目前商行仍是靠少爺在主持,他們當人奴才的,是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今日當家的還是慎余,那主子就是慎余,明日若換了人……那就再說吧,希望小少爺是個好欺負……好相處的才好。

總算算好帳,帳房來回確認沒有出錯,才轉頭對一旁狀似發呆很久的慎余道︰「少爺,這是今日的進貨量。」他恭謹的將帳簿呈上。

「嗯。」慎余拿過了帳簿,卻是隨意放在桌上。「我出去一下。」

「呃?」少爺拿了帳簿卻未審閱,這可是有史以來第一遭啊!

該不會,這繼承人真要換了,所以少爺無心在帳務上了?

「請問少爺要去哪?」

慎余起身走向大門口,頭也不回的,對帳房的問題置若罔聞。

慎余走向附近的市集,經過了賣糖畫的灘子,想起他那日送她糖畫,那女人竟然一口就咬了,他不由得悶氣哼了聲。

這次,他要買個她沒法破壞的東西!

視線飄向不遠處的小攤,他面露得意的彎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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