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儀殿,皇帝與親信大臣議事之地,同時也是皇帝最常用來批閱奏章的地方。
早朝過後,昶昭皇帝召來幾名掌實權的王爺以及大臣到兩儀殿垂問科舉之事,同時還能一心二用地批完已堆積了好些天的奏折。待重要的大事都辦完之後,才有空閑與他的太傅兼尚書令康華頤談論選秀這樣的小事,權當閑話了。
昶昭皇帝對于康華頤的情分自是有別于他人︰兩人有著師徒之誼,加上畢竟年輕,從皇太子步向帝王之路皆順遂得像是理所當然,不曾經歷過什麼重大波折,所以面對自己人時,說起一般閑話也就更加直白些,並不那麼彎彎繞繞一一「太傅,昨夜朕略略看過呈上來的一百二十名秀女圖像,其中容姿出色者為多,實為朕的後宮增添不少麗色風光。尤其趙侍中家的千金更是眾色中的上品,才貌兼具,朕可不能委屈她了。朕打算先封她為昭儀,直接收人後宮。至于其他的,朕亦欽點出三十四名秀女,可入儲秀宮進學。宗室里不少男兒正長成,朕挑的這些頂尖好女,大多是為他們備著的,朕沒打算都收用,更多是留給宗室以及勛貴子弟。」昶昭皇帝雖然喜歡顏色好的女子,卻並非見了出色美人,都會想著收歸自己後宮︰自認為重質不重數量的他,選秀時收個一兩名最頂級的即可,剩下的就給其他才俊留著吧。
兩人走到兩儀殿的偏廳,那兒正是置放佳麗圖像的地方。他給康華頤看的,正是他欲欽點的草詔,都是依才貌以及背景的考慮所做出的安排︰除了有三、四名秀女以朱砂勾點出來,表示或可能在閨學完成之後進人後宮,其他都只略略點出大致的去處。
「皇上此次不親閱嗎?」
「不了,沒那閑工夫。」皇帝擺擺手,半點沒放在心上,道︰「這些閨秀的畫像皆出自當代人物畫師傅元芳之手,不怕有誤差。朕尚須為南巡做準備,實無必要為選秀一事費心神。何況讓一百多名閨秀人宮,未免太勞師動眾,就這三十來名即可,其他秀女都通知不用進宮了。既是無緣于後宮,就免了這些秀女的舟車勞頓白折騰一場吧。」身為天下至尊,龍天運自認還算是個體貼的帝王。
康華頤撫著花白胡須,斟酌著要如何啟口說出柳老弟的要求。看著三十五名由皇上欽點的閨秀,皆是京師里才貌出色的佳麗,想必對那些才華勝于容貌的秀女,皇上是連看一眼也不曾吧!
發現了太傅的遲疑,昶昭皇帝笑問︰「太傅,有話直說無妨。」
康華頤想了想,便直接說了︰「皇上,微臣亦呈上柳侍郎的二千金畫像,不知皇上過目了嗎?」
龍天運濃眉微揚,想了一下,便恍然道︰「這些秀女里,竟是有柳時春的二千金嗎?你是知道那柳家千金已超齡了,何故又呈上她的畫像?」
「皇上……」康華頤深深一揖,「那柳二千金至今二十高齡,卻仍未有婚配——」
龍天運帶著點諷意地笑,截口道︰「可見是眼光甚高。」
康華頤苦笑了下,搖頭。
「以柳二千金的姿容,又哪里敢對婚配一事有所挑剔?皇上隨口的一句戲言,卻讓她落得無所適的下場……恕臣斗膽直言,這事兒,總得在您這兒有個交代。」
「朕何需給她交代?僅是一句無關緊要的戲言,誰又會當真?再說了,那相二千金確實姿容平凡,朕那時雖是戲言,卻也是實言,何過之有?」
「當然陛下是無過的︰但是,總是因為這樣一句戲言,致使柳二千金再也無人問津。兩年前,甚至還是滿京熱議的閑話,一番風言風語下來,原本僅是平凡長相的柳二千金,竟被傳成彷如夜叉一般的丑女。這對一名闉秀而言,實在太過傷害,但凡心志軟弱些的,恐怕要被逼得羞怒尋死了。」
「她尋死了?」龍天運濃眉微揚,像是頗為興味。
「自是沒有。從柳侍郎口中的只字片語听來,柳二千金彷佛早已看淡世人的目光,活得頗為自在。」
「那不是挺好?她那模樣,嫁人也不見得會更好,若是她覺得自在,別人又何需為她的終身擔心?」
「如何能不擔心?放眼整個金璧皇朝,有哪個姑娘會硬生生拖到二十歲仍未有婆家的?就是一般家生子丫鬟,主人家也沒有這般將人耽誤的。」
「太傅,倘若她有傲人美貌,即使朕有什麼戲言,也阻礙不了她覓婆家不是嗎?一個沒有美貌的女子,婚姻原本就艱難些,世情如此,實怪不得朕。」龍天運沒有動氣,以一種講理的態度平和地說著。
接過貼身太監江喜遞來的桂花蓮子湯啜了幾口,又交回他手上,年輕俊顏上充滿閑談的興味︰在不理朝政時,他的閑適自在別有一種風流灑月兌的不羈氣息,私底下的君王架子並不大,尤其在教授他十五年的顧命大臣面前,更保持著對年長者的敬意。
康華頤直起身軀,看聖上情緒頗佳,也就直言了一一「就是因為柳二千金沒有傲人美貌,才擔不起皇上的戲言呀!六年前皇上選太子妃時,就是笑了柳二千金貌丑,致使如今年己二十的柳二千金無人聞問。無論怎麼說,皇上您的那句戲言,畢竟還是讓柳二千金的婚姻難上加難……日前,柳大人上門來乞求老臣一件事——」
他頓了一頓,察言觀色,沒立即把話都說出來。
龍天運想了想,起身走到畫軸前,江喜早已探知聖意,抽出寫有「柳侍郎次女柳寄悠畫像」之字體的卷軸,攤開呈現在君王面前。
「接著說。」他不甚在意地打量畫中看不出絲毫特色的平凡女子,催促身後的康華頤繼續說下去。
康華頤揖身,以更恭敬的姿態道︰「他懇求老臣代為求皇上讓他家小女兒進宮。當然並不是奢求會受到皇上的垂幸,只希望有合適的人才時,能經由皇上代為許配出去,給她安排一樁良緣。」
「想必柳大人打的主意,是今年赴京趕考的那批舉人吧?倘若今年中舉的學子皆是青年才俊,朕豈會欽賜他們平凡女子為妻?那對士子們不公平吧?」龍天運微一抬手,讓江喜收起畫軸。
「皇上,除去容貌確實不足了些,但這柳二千金之文采不下趙侍中之女呀!配給家世平凡一些的士子,也不算是為難他們。也許正有人重才不重貌,就想要這樣滿月復才學的妻子呢。」
「哦?為何京師之內不曾听聞這消息?」
這會兒龍天運有絲興趣了。想起上個月洛陽之行,遇到兩名柳府婢女皆有些許文采,那麼柳家千金應也是有些墨水的;只是未曾見過柳家千金有文章詩詞流傳出來,每年春花秋月等節日宴亦不曾听聞這柳家千金半點消息(或者有出席,卻因為無美貌,于是黯然地隱沒于茫茫人海中?);反倒是趙侍中的千金趙吟榕有不少膾炙人口的詩詞文童傳出,[]成就了才貌雙絕的美名。「一來是因為柳大人行事較為低調守分,從不曾刻意去宣揚自身,對名利淡泊視之,所以極少、甚至可以說不曾拿家眷文章出來任人品評;再者,柳二千金並不受士子注目,自是不會如趙家千金一般,天天有人上門求墨寶,大肆錦上添花了。」
容貌優劣對哄抬文采有大大的加乘效果,其實是大家都覺得很理所當然的事︰正如人們會去關懷愛護美麗的花,為它吟詩作畫,卻不會對腳下的雜草有任何憐惜,甚至還嫌棄不己的道理是一樣的。
看來,這柳家千金的確需要他的幫助才嫁得出去了。但龍天運不願花太多時間討論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就算她很有才華。略微思索了下,便道︰「好吧!在秀女進宮那一天,也把柳家千金送進來吧,就當來宮里上學的女學子即可,不給任何封號,連什麼女官也不封了。讓她到儲秀宮上幾日宮學,隨她想待幾日、想隨時出宮都可以。但朕並不承諾會替她安排婚配,只能說倘若有合適者,會征詢其意見,然後你們私下運作協商,只要你們看上眼的士子不排斥即可︰最多半年後送她出宮,朕也算仁至義盡了。太傅,這樣安排,你可滿意?」
「謝陛下。老臣代柳大人謝過。」
接下來的話題自然又轉向皇上欽點的那些美人兒上頭︰辛苦了三年多,他是該好好犒賞自己一下了。話題不再放在丑女身上,昶昭皇帝頓時覺得連放得半涼的茶水喝起來依然清甜,將心中微微的煩躁都給化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