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那個人 第十一章 作者 ︰ 沙沙

「不管哪期專刊,都是我們NOW!整個大家族創造出來的。去年的專刊難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勞?」牧洛亭淡然說道。

「少來!你明知我問的是什麼!」房凌光反駁,「所有參與有功的人,名字當然會列上!但那小毛頭的東西我看見了,那不是什麼插圖美編,是原始創作!」

「很好。那你對這一次的專刊應該有信心了吧?」牧洛亭低頭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凌光還有一籮筐的問題,但要從何問起?姓牧的專業判斷,他難道真有什麼疑問?其實並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關那小毛頭的事情而已。問題是,他干嘛對那小子這麼有興趣?他日理萬機,對菜鳥尤其沒耐心,什麼時候對哪個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點有兩下子,又有什麼好激動的?社里人才濟濟,不時招入新血,慕名想擠進來的實習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龍頭雜志!

房凌光胸中堵得難受,但既沒理由問東問西,更沒理由亂發脾氣,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顯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凌光掉頭大步走出總編辦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鋼筆一丟,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剛關上的門板。

自己是在打太極,他心里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應很反常,這教他格外戒備。

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麼特意藏鋒,仍舊掩蓋不住嗎?

下班尖峰時間,人來人往。

牧洛亭背倚著牆,戴了墨鏡,盡量低調,但過往的人仍對這個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兩眼。

「襄知。」牧洛亭看她走進「安心親子中心」所在的大廈,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鏡。

襄知收住腳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尋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一絲迷惑。

很好,他寧可是迷惑。

「又沒加班?」

他從十天前跟隨她到這里以後,就沒加過班了。來「安心」已經變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連被一群小觀眾要求畫畫、唱歌、跳舞、彈吉他、玩游戲,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場。從小就優秀,像個小大人,家族里沒什麼年幼的親戚,他跟孩子相處,不能靠經驗,只有靠模索,雖然有些格格不入,但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當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會心跳不正常,但又覺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這地方還真取對了名字。

上班時她從不找他,他當然只有來這里堵人,牧洛亭這樣堂而皇之地想。

不過這種吊兒郎當的話,在她面前說不出口,她是對言語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說。

她揚眉。

也難怪她會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听說過;周一到周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麼,周末也一樣上班,可謂全年無休。

牧洛亭解釋︰「我以前沒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習慣,但現在我寧可來這里幫你。」

「你已經幫了大忙。」

牧洛亭嘆息,原來她還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訴你的?」

「謝謝你。」

「不必。我很高興能幫上忙。」他匿名捐獻,將「安心」未來兩年的資金問題解決,雖再三交代不要告訴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

「因為我?」

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著那雙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歡這些孩子。」

是真話就行,對不對?他知道她雖然敏銳,心卻是極度柔軟的,對他是防備而非苛刻。

「給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給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壓力,」他輕聲說,「我根本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不會因此期待什麼。」

半晌她頷首,轉身。他心雀躍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幫助!他一直擔心自己太過唐突,以她的個性有可能會強烈反彈,現下她卻讓他安了心。

「等一下帶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面好不好?」他一口氣問。

自己真的很沒救,一點鼓勵就會想得寸進尺,好比他手下女編輯常寫到的「A型強勢男人」,卻是忍不住。

「當然沒吳叔的東西好吃,但比較近,而且你介紹給我好地方,我當然也要回報……」他不自禁開始解釋。

「好。」她沒回頭。

他懷疑自己听錯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縴細,他本能又松開,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問。

她微笑。他的表現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麼都值得了……那是一種終于看到他、又靠近了那麼一點點、很淡卻很真的笑容。

那樣地美,使一向對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慶幸她選擇變裝,向世人藏起那美絕的姿彩。

吃飯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對牧洛亭來說,跟別人一起吃就變成很特別的事。

他習慣叫外賣,吃飯時手上還在審稿,吃什麼通常不記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飯,大半是因為放不開手頭上的工作,完全沒個定時。

應酬,在他眼里不算吃飯,還是工作。

現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擠不進他腦袋里。這家拉面店是帕克帶他來過的,他會特別記住,是因為帕克曾說這里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記得他還取笑帕克,說這種既便宜又不精致的食物,虧嫂子心好,居然不嫌棄。

「只要我喜歡的,她都愛屋及烏。」帕克非常自得。

那時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雜志里的文字圖案,只是有趣、欣賞而沒有妒意。

原來,事不關己,只因對的人還沒出現。

對不對,也不是他說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麼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繼續探究下去。

「好吃嗎?當然,不跟吳叔的比。」他問。襄知吃東西很專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樣。細長手指有力地夾著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風的細嚼慢咽,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嗎?」牧洛亭再嘗一口。什麼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費之虞,因為他無心于此。現在他學她,把心勉強稍從她身上移開,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這麼說。除了帕克,還沒人當面這樣說他,不過帕克通常是用比較夸張的字眼,譬如「你很沒救」之類的。

「怎麼個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現下最關心的,就是她對他的想法了。

「巨細靡遺卻失焦。」

他咀嚼她話中的含意。他自認眼光銳利,別人易錯失的細節也不會漏掉,但別人在意的事他卻不見得上心。「什麼意思?」

「略過大事,卻無緣無故注意我。」

吃東西是大事?而對她是「無緣無故」?他搖頭,「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楮似乎在細讀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面更能引起她興趣的事。

「你為什麼願意跟我出來?」

她沒有眨眼。「你沒有不純的心思。」

他差點岔了氣,還好口中面條剛吞下,不至于「噴面」。他的心思……他心里熱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話說,他對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變得更濃烈而炙燙,一點也不純。

「小知——」

她偏頭繼續看他。「孩子們喜歡你。」

原來是過了孩子那一關,才能過她這一關。他忽然覺得自己該說清楚,不能蒙混過去,「我對你的心思——」

「你不會傷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們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頭,那是因為一個男人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而她要討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證。」他嚴肅地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她又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你不會傷害我。這是她整句話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沒有懷疑,但也沒有盲目的信任。

「可以做朋友。」她說。

他一時無法接口。做朋友!她願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騰,不知道究竟是開心還是失望。

有一點他很確定︰做朋友,對她而言是大事,因為如此才這樣告訴他。

「好。」他鄭重地說︰「是朋友了。」

他很榮幸能做她的朋友,這是得來不易的友誼。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過,或對不上頻率。

她為他開了一扇門,他會很誠懇地走進去,即使只是讓他稍稍駐留,他也想緊緊把握住機會。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達成「朋友協議」。她看著他的手。「你不喜歡踫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時總是巧妙地以各種方式隔開肢體的接觸,對方往往沒有察覺。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場時注意到的,他驚嘆于她的觀察力。

「你已經踫過我兩次。」

他咽口氣,巨細靡遺的應該是她吧?還會實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臉皮最禁得起考驗的他,因為事關她,還是有點赧然。手心發熱,他沒有收回手。「這告訴了你什麼?」

她微笑。「這告訴我你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你看過我踫男人?握手不算。」

「沒有。」她想了想,「那這告訴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終于響應,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縴手。

自己手心似乎在強烈脈動,他在發汗前趕緊松開她。

「好好地吃。」她重新舉筷。

他很受教,學她用心吃面。他從來不知道,吃拉面是這麼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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