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馮定桓怔怔瞪著腕上的表。
他一定是瘋了！要不然他怎麼會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這里看著攤子快一個鐘頭？！
以他規律嚴謹的作息，最多到夜市買了宵夜就應該立刻開車回家，洗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悠閑的坐在計算機桌前，一邊吃宵夜一邊上網看看今天金融業發生的大小事，做個今日工作三省結尾後，在腦中計劃明天的行程就該躺上蓬軟的床鋪進入睡眠狀態。
可是現在他見鬼的還在茶飲店里！
馮定桓抹了把臉，視線下意識又飄向對面的攤子，發現夏小荷在收攤了。
直至此時他才意識到從頭到尾就只有她一個人顧攤，她吃晚餐了嗎？還是他看到她偶爾偷空咬幾口面包就叫做吃晚餐……
一整晚，她似乎只有兩次請旁邊攤位的大嬸幫忙暫時顧攤，離開後沒五分鐘又見她匆匆忙忙小跑步回來，他猜想她是去化妝室了。
夜市晚上六點左右便陸續有攤販開始營業，若她也是這個時間開始工作，那至少得顧上六、七個鐘頭，想必她還得花點時間做準備才能擺攤，而她白天還在聯達工作……
排除他認為這種生活不夠上進以外，他非常納悶明明正值花樣年華的她如此辛苦拚命，幾乎耗去一整天時間工作是為了什麼？難道她經濟有困難？
馮定桓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利落的收拾，不知不覺她已經收拾完畢，正準備推著攤車離開，他立刻收回視線起身走到櫃台結賬，連買好的宵夜都忘了拿。
遠遠地，見她縴瘦的身軀獨自一人奮力推著攤車，他長年平靜無波的心似乎揪動了一下。
他維持著不會被發現的距離跟在後頭，見她一路上遇到不少同樣收攤回家的老板，夏小荷與他們有說有笑的，看來她的人緣不錯，這點在聯達他早有所聞，除了胡雪慧以外，他倒沒听過其他同事對她有任何不滿。
走進一條烏漆抹黑的巷子，馮定桓在巷口望了望，怕被發現沒跟進去，作賊似的心虛，他已經不想深究自己今晚一連串像變態跟蹤狂的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了。
夏小荷輕哼著歌，推著攤車到巷子內，這是她擺放攤車的老地方。
此時，兩名縮在角落取暖的流浪漢像是發現她的到來，緩緩站起身。
馮定桓臉色微變，擔心他們想對她做什麼，沒多想就打算走上前保護她，然而他踏出去的腳步在听到夏小荷那活力滿滿的招呼聲後又急忙收了回來。
他有些愣住了，熟人？跟流浪漢？
「張伯、王伯，不好意思吵醒你們了。」夏小荷帶著歉意笑道。
「沒事沒事，小荷收工啦？」張伯問道。
「張伯、王伯，這些是剛才幾位叔叔、阿姨給我的，你們醒了正好，快來趁熱吃，待會兒我再弄些熱茶給你們暖暖身子。」夏小荷將攤車推到一旁，將幾袋香噴噴的小吃擺在紙箱上笑著邀請道。
「欸，小荷……妳每天都這樣請我們這兩個沒用的老頭吃東西，真的很謝謝妳啊……妳是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王伯有些感嘆，想起他那因為他惡疾纏身便狠心拋棄自己的不肖兒子。
「王伯不要這樣說啦，吃東西就是大家一起吃才美味嘛！」她咧嘴一笑，手上調飲料的動作沒停下。
「是啊，像小荷這樣的女孩子真的太少了，每天辛苦擺攤，回去還得照顧兩個小朋友，听說妳最近白天還上班，別把身體累壞了。」張伯有些疼惜地說道，要是他能有這樣的女兒就能安享晚年吧。
「我不累，這樣每天過得很充實，你們別擔心，我可是非常健康強壯的！嘿嘿，你們看我還有肌肉呢！」夏小荷舉起手臂露出小肌肉，惹得兩人呵呵笑。
馮定桓站在巷口看著三人的互動，沒想到她對流浪漢都能如此親切，還每天免費請他們吃東西，而且听他們的對話，她的生活似乎很操勞……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還能每天頂著一張樂觀又真誠的笑臉？
馮定桓搖搖頭，既然他們是相識的，不用擔心夏小荷遇到危險，他想了想便轉身離開。
第二天下班，生活嚴謹如馮定桓，應該拎著公文包開車回家，讀著財經報導，等著上床睡覺，可是他卻發了傻坐在同一間茶飲店里的同一個位置，目光依舊望向對面攤子那道忙碌身影。
事實上他今天一早到公司便特別調閱了夏小荷的履歷表，家人那欄寫著母親、兄、姊，沒有父親……他猜想是單親或是父親早逝。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她的住家地址，他用Google地圖查了一下，那個地區已經是郊區了，而且是一間育幼院，難道是她家開的？
因為育幼院經營不善所以經濟困難，她才會這麼拚命賺錢？
他下意識不願朝另一個可能性去想。
簡單的履歷表無法解答他的疑惑，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錯亂，竟對夏小荷產生了莫名的好奇。
好奇真會害死人，就這樣，馮定桓靜靜觀察了她一晚、兩晚，直至第三晚……
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什麼符咒中邪了，否則他實在無法解釋自己這幾天的行為，他只能自嘲大概是被她那張純真樂天的笑臉給迷惑了。
連續幾日的觀察，他確定夏小荷的確是一個人顧著攤位，偷空隨便咬幾口不知是面包還是飯團當做晚餐，期間只會離開去幾趟化妝室，而且她從頭到尾都不吝嗇地咧著那張溫暖人心的笑臉招呼客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開心甜美的笑容吸引，馮定桓發現她的飲料攤客流量的確不少，也或許是做出口碑了，以每日客源來看，收入算是穩定的，若她真有經濟壓力，他能夠理解她為何如此重視夜市這份收入。
今天是星期日，直到近深夜十二點，夜市人潮才慢慢減少，夏小荷終于可以喘口氣休息，順便捏捏調飲料而酸軟的手臂。
「媽媽……我餓餓，我也想吃那個，啊！媽媽……我還想喝果汁……」小朋友看著擦肩而過的其他小朋友手里的吃食和飲料，他仰著小臉，軟言軟語向母親要求道。
「這……大寶听話，媽媽回家再弄果汁給你喝，好不好？」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媽媽牽著孩子想快步離去，她真不該帶著大寶來打工，可是又不能留幼小的大寶一個人在租屋處，唉……
「媽媽……我現在要吃……」
「大寶不乖了？听話好不好，回家媽媽就弄橙子汁給你喝，嗯？」年輕媽媽狀似生氣。
「不好……他們都有……」大寶癟著嘴，眼眶有些泛紅，看起來就要哭了。
他很難過，每次跟媽媽要什麼都沒有，他好羨慕其他小朋友，想要吃什麼、喝什麼都有。
年輕媽媽看了很心疼，但是口袋里的八百塊工資是今晚和明天的花用，而且她的工作只是有一天沒一天的兼職，錢必須花在刀口上。
夏小荷瞧著駐足在攤位前不遠處的年輕媽媽，她一身衣服看起來雖然干淨，但顏色都洗白了，而媽媽口里喚的大寶也不像夜市里其他小朋友那樣光鮮亮麗，看得出來母子倆的生活挺辛苦的，夏小荷輕輕嘆口氣，動手調了杯溫女乃茶，想了想，她又加了三色布丁進去。
夏小荷拿著飲料來到大寶面前，向年輕媽媽投以善意一笑，便蹲下來和大寶說話，「嗨，弟弟，姊姊請你喝布丁女乃茶好不好，但是你要答應姊姊不可以再跟媽媽吵鬧，要乖乖听話才給你喔！」
大寶的大眼眨了眨，有些不相信的問道︰「真的要給我？」
夏小荷點點頭。「那你要听媽媽的話才可以喝。」
大寶看向那杯他從來沒有喝過的布丁女乃茶，興高采烈的從夏小荷手上接過飲料。「謝謝姊姊，我會听話。」
夏小荷笑著模模大寶的頭。
年輕媽媽來不及阻止兒子，有些手足無措的道︰「這、這多少錢，我……」
夏小荷搖搖頭打斷道︰「沒關系，我看大寶很可愛，這杯飲料是我請他喝的，那我去忙了，拜拜。」
「謝謝……」年輕媽媽望著夏小荷的背影小聲說著。
這一幕落在結完帳走出店外的馮定桓眼里，又令他感到極為不可思議。
就他這幾日觀察下來，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免費請那條巷子里的流浪漢吃喝，他相信這樣的行為絕不是最近才開始的，現在她又請陌生人喝飲料……
哈！難不成她從小立志當個普渡眾生的大善人嗎？照她這種心態，都不知道要額外花費多少開銷，他光看都忍不住搖頭。
馮定桓邁開步伐朝夏小荷的攤位走去。「老板，我要一杯熱的烏龍青茶。」
「好的，請問糖……」夏小荷一抬頭看清對方的長相，難掩驚訝的低喊，「咦！馮、馮處長？！」
他那總正經八百的表情難得閃過一抹笑意，他故作自然的道︰「有必要這麼驚嚇嗎？偶爾來逛逛夜市很正常吧，倒是妳，怎麼這麼晚還不收攤？」
「嘿嘿……沒有啦，只是沒想到處長也會來逛夜市。」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要不然妳覺得我應該去什麼地方？」馮定桓突然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他的。
夏小荷模模頭想了想，回道︰「呃……應該是在氣氛很好的西餐廳里，很優雅拿著刀叉吃牛排、品紅酒，然後再听著小提琴……之類的吧。」
原來在她心里他的形象是這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好似劃開兩人界線般的回答，令他听了有些不是滋味，他沒好氣的睨她一眼。「我沒那麼高貴餐餐吃牛排喝紅酒，我和妳一樣是平民老百姓，好嗎？」
她咧嘴一笑，眨了眨眼，仔細瞅著他。「電視劇演的成功人士都差不多是那樣的嘛，咦？我發現……處長如果不要那麼嚴肅老是板著臉，多笑一笑的話也滿平易近人的。」
馮定桓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妳都幾點收攤？」
夏小荷瞄了眼手腕上的表，回道︰「噢，處長應該是我今天最後一位客人，謝謝處長來捧場，我也差不多時間要收攤了，今天是假日，所以比較晚一點。」接著她又問道︰「處長的烏龍青茶要不要加糖？」
「微糖就好。」
「好的。」她笑笑的說完，便開始動手調飲料。
「我在這里會打擾妳嗎？不介意讓我體會一次夜市工作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妳說。」連著三晚真是夠了，他必須結束這中邪行為，而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讓當事人回答他心里的疑問。
「當然不會啊！」夏小荷訝異的瞅了他一眼。「可是……處長你為什麼要體會夜市工作？其實我這里也不用幫什麼忙，就把原料桶還有水果收到這個櫃子，然後推到巷子放，剩下的就是把這些用具帶回家清洗……」
「那我待會兒幫妳推吧。」馮定桓不讓她有拒絕機會，他就是要「巧遇」流浪漢，然後順勢提出他的疑問。
「呃……好吧……那處長你先坐一下，我先整理整理。」夏小荷聳聳肩，並未多想，只覺得也許身為高富帥的處長沒接觸過擺攤的工作，所以好奇吧。
馮定桓清楚在收拾方面他幫不上忙，但也不好意思她在忙而他坐著，便站在一旁喝著飲料。嗯，還挺順口的。
她手腳利落的很快就將攤車平台上放置的東西分門別類排好，在她開始搬著那似乎有些重量的原料桶還有水果箱時，他立刻將茶飲放在一旁過去接手。
提上手的瞬間馮定桓眉頭一跳，這些東西的重量可都不輕，而她卻每天自己一個人做著這些連男孩子都可能嫌重的粗活……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感到一股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