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有醫手 第五章 時間證明一切 作者 ︰ 千尋

彎彎的呼吸停頓了將近三十秒,直到胸口憋得難受,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皇後又警告道︰「別以為可以隱瞞我,從你月兌口說出小紅帽,我就知道你是穿越女。」

彎彎挖空心思努力推想,她家母後怎麼會知道穿越這回事?她有親人穿越?她有閨蜜是穿越女?或者是前任情敵是穿越而來?母後在穿越女身上吃足苦頭,于是把穿越女設定為人生頭號敵人?還是說……母後本人也是穿越女?!不過最後這個想法太太太教她震驚,連她自己一時間都有點難以接受,是這樣嗎?既然如此,就讓她測試一下。

「母後……」彎彎向前一步,輕喚一聲,皇後不回應。

「娘……」彎彎再往前走一步,再輕喚一聲,皇後橫她一眼。

「媽媽……」彎彎又走了一步,扯開世界宇宙無敵嬌美笑臉,企圖蠱惑皇後的心,但皇後不為所動。

「媽咪……」

皇後一眼看出女兒的企圖,在彎彎走到自己跟前時,伸出縴長的食指,往她額間戳去。

「想測試我嗎?不必,我既然開了口,就沒打算隱瞞,沒錯,我也是穿越來的,我在二十一歲上學途中出車禍,一醒來就變成你外祖母的女兒,你呢?」

哇哇哇,酷!屌!神奇!她家老媽也是穿越人士耶,那外祖母呢,難不成也是穿的?所以未來她也會生個穿的?了不起的穿越基因,真是可遇不可求吶!

她興奮的蹦跳到老媽身邊坐下,呃,既然兩人都是穿越來的,叫幾聲老媽不要緊吧?

緊緊抱住老媽的手臂,把頭靠在老媽肩上,竭盡所能的撒嬌道︰「我也是在二十一歲時向二十一世紀說拜拜的,上輩子我出生在中醫世家,家里有……」

她把自己上輩子短暫的一生完整交代完畢,連很丟臉的死于手術台上也講了個明明白白,她望向老媽,認真說道︰「我還沒感受到穿越的痛苦,就看見父皇抱著我,滿園子逛,那種言語無法形容的寵愛讓我覺得好溫暖,我真的很高興,能夠擁有你們的愛,還有兩個疼我的哥哥,和兩個還算可愛的弟弟,不,嚴格來說是三個,很高興……有你們這樣的家人,媽咪,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加入這個大家庭。」

這丫頭確實是甜言蜜語的大師,皇後嘆了口氣,把她摟在懷里。「不管是不是穿越,你都是我的女兒,我是過來人,比起你,我膽怯多了,從小時候起,我便小心翼翼地不敢表現出任何不同,我認為這樣才能活得安全,果然,我安全了、成功了,我成為尊貴的皇後娘娘,但心里難免遺憾。

「我和你父皇會結婚,是先皇指的婚,沒得選擇,我的能力湮沒在這個時代里,所以我從來不願意限制你做喜歡的事,我想讓你挑選自己所愛,因為我很清楚被局限的痛苦,但是彎彎,前輩子的你,曾經談過戀愛嗎?」

她搖搖頭,老實回答,「沒有。」

她以為從恐龍蛻變為美女之後會有機會的,可惜……圈圈叉叉,老天壓根兒不想給她這個機會,竟然讓她穿越從個小娃兒開始長起。

皇後語重心長的又道︰「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在現代,你一定看過許多小說和偶像劇,你一定明白,愛情這種事不能勉強的,對不對?」

「當然,強摘的果子不甜,強扯的花兒不美,何況是強要來的感情。」彎彎接話接得理所當然,沒有半點猶豫。

「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那麼程曦驊……你放手吧。」皇後深嘆。

听了暗香姊姊轉述曦驊對彎彎說的那番話時,她有多心痛和不舍,即便知道曦驊是氣壞了才會口不擇言,但他那句要她女兒嫁進程家做小,根本是在刨她的心頭肉啊,有哪個母親能夠容忍女兒受到這樣的委屈。

彎彎凝睇著母後,母後並沒有說太重的話,但她的自尊心已經受挫。

她真的沒有非要程曦曄不可啊,為什麼所有人都跑來叫她放手?好像她是水蛭,緊緊吸附著程曦驊似的。

這果然是報應,她活該自作自受,她本來想讓程曦曄難看,沒想到真正難堪的是自己。

她的驕傲被撕得一片片、一絲絲,她氣得想緊緊掐住程曦驊的脖子怒問︰「我到底欠你多少?!」

她錯、她後悔,不應該听見英雄兩個字就盲目崇拜,不應該對他一見鐘情,更不該在他表現出不耐煩時,還刻意挑釁,害人者人恆害之的教訓她學得夠多了,她對天發誓,絕對絕對絕對不再出現在程曦驊眼前!

氣憤難平又羞愧難當,彎彎真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她緊咬著牙根,眼眶開始泛紅,卻強忍著不哭,忍到額間都爆出青筋了。

皇後將女兒的表情全看在眼里,頓時,全明白了。

女兒確實是喜歡曦驊的,否則不會如此委屈,就不曉得她的喜歡到什麼程度了?現在有沒有辦法踩煞車,受到的傷害會不會太重?

皇後輕撫著女兒標致的臉龐,柔聲道︰「想哭就哭吧,人生不被愛情傷害過,怎麼學得會成長?」

「我沒有,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彎彎仍舊嘴硬,矢口否認。她深信,只要否認得夠徹底,他們這一段錯誤孽緣,就會消弭于無形。

皇後無奈的搖搖頭,這麼傲氣的丫頭,將來不知道還要吞多少苦頭?「喜不喜歡都無所謂,母後相信,以後一定會有更值得你喜歡的男人出現。」

「我當初不直接表示不喜歡他,是為了懲罰他,因為他無視于我,沒想到莫名其妙被傳成那樣的流言。」她重復著可信度很低的說詞。

皇後當然不相信,她愛憐地望著女兒,心道,傻瓜,她什麼時候在乎過別人有沒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我故意讓京城里想與皇家聯姻的男人用這個理由去針對他、排擠他,就是想讓他不好過。」

皇後一听更想笑了,這個臭丫頭,根本就不是個會報復人、排擠人的,但她卻順著女兒的口氣回答,「母後明白了。」

「根本沒有什麼放不放手的問題,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接手他。」

「說得好,這才是我女兒。」

皇後每句話都是相信、贊同,沒有半點反駿的意思,她知道,必須給女兒搬來台階,讓她順利爬下來。

果然,皇後的百分百支持,慢慢緩和了彎彎的哀愁。

她告訴自己,別傷心、別難過,不要因為討厭自己的男人,卻讓愛她的親人心疼,她的人生沒有程曦驊,照樣可以過得很好,要知道,她可是穿越勝利組!

她拉開一個夸張笑臉,鄭重其事道︰「媽咪,我一定會替你找到一個最棒的女婿,讓他把你女兒捧在掌心中好好呵疼。」

「沒錯,就是要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女兒。」皇後朝她比出大拇指。

就在兩人一搭一唱之際,齊槐容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他心急火燎地跑來拯救妹妹。

皇後笑道︰「來得這麼快?槐容的速度一定可以拿奧運金牌。」

「大皇兄擔心我挨罵嘛。」彎彎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所以嘍,找丈夫就要找你大皇兄這種,見你有難,跑得比誰都快。」

「對啊對啊,婆婆要罵我,他先用肉身擋著。」彎彎點頭如搗蒜。

「兒臣求見母後。」齊槐容遲遲等不到母後宣他進屋,在屋外揚聲大喊。

皇後也不急著把人叫進來,她看著女兒,嘆道︰「彎彎,春水堂是不能留了。」

彎彎點頭,她早猜到了。

堂堂公主去幫賤民看病,這事要是傳出去,也許在百姓當中會有好風評,但在權貴圈里,父皇和母後必定備受壓力,說不定父皇的桌上會堆滿奏折,彈劾公主不守婦道,難為天下名門淑媛表率。

時代不一樣,她不能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她雖做不到母後的低調,至少也懂得入境隨俗的重要。

皇後看著女兒失望的神情,心想,女兒愛情不順心,至少在事業上該讓她得到些成就感,于是她沉吟須臾,凝聲道︰「倘若你還想繼續行醫,就得用點法子。」

嗄?母後的意思是……不反對她……彎彎揚起眉,瞠大眼,緊盯著母後,充滿期待又難以置信的問︰「是真的嗎?母後願意幫我?」

「我成天待在後宮,能幫你什麼忙?能幫你的人,在門外。」說著,皇後指指門口。

齊槐容城府深、心機多,這件事由他出手,再恰當不過。

聰穎如彎彎,馬上明白母後的意思,她用力點頭。對啊,天底下還沒有大皇兄辦不到的事。

皇後低聲對女兒吩咐道︰「去跪著吧,接下來的戲,演得精彩些,如果可以,盡可能鬧大一點,以後能不能行事,就看今天這一出了。」

「好。」彎彎點頭如搗蒜,飛快從椅子上跳起來,迅速跪到地上。

她低下頭,試著擠出幾滴眼淚,其實她並不愛哭,從小到大掉金豆子的機會屈指可數,她本以為這是高難度挑戰,可是就在她雙膝落地的同時,一陣寒意直竄腦門,她突然想起踐踏她自尊心的程曦驊,下一瞬,淚水再也克制不住撲簌簌的直落。

皇後見狀難掩不舍,但也沒忘記要辦正事,于是清了清喉嚨,沉著聲道︰「進來。」

齊槐容馬上推門而入,就見彎彎跪在母後跟前啜泣,眉頭瞬間緊緊皺在一塊兒。

打從程夫人進宮的消息傳來,他就隱隱感到不安,誰知道過沒多久,小雪就跑來求救。

唉,程曦驊啊程曦驊,虧自己把他當做好兄弟,他卻……彎彎到底要為他吃多少苦才到盡頭?

皇後臉色鐵青,全身僵硬,指向彎彎的手指頭微微顫抖。「你怎麼就這麼不孝,你有沒有替你父皇的面子著想,他是皇帝啊,天底下的女子都在讀《女誡》,你身為公主卻非得要拋頭露面,做那等……唉……」她重重嘆了口氣,看到女兒還在哭,她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槐容,彎彎最听你的,你來勸勸她吧,母後勸不動了……」

齊槐容看著淚眼相對的母女倆,雙膝一曲,跪求道︰「母後您別動怒,是兒臣的錯,是兒臣贊成彎彎行醫,濟世救人的。」

「竟然是你!你這個當大皇兄的怎麼可以……你不知道這麼做會毀了她嗎?!」

「太醫們都說,沒見過像彎彎這樣有天分的人,根本就是華佗再世,彎彎只消一眼,就能辨認各種藥材,只看一遍,就能把藥經背透,她扎針、下藥,完全不像個新手,太醫們說,倘若不讓她發揮才能,著實太可惜……」

「所以你就膽大妄為,偷偷幫著她開設春水堂?」

提起「春水堂」這個名字,嗜吃甜的皇後眼淚猛地一收,嘴巴倏地一饞,想起了珍珠女乃茶、女乃綠,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滋味多美好啊,她的表情雖然仍舊難看,心里卻開始計劃,回頭得想個辦法弄兩杯來喝喝。

「你沒想過,天下人會不會鄙夷彎彎、看輕彎彎嗎?!你沒想過她是女兒身,又是個公主,事情傳出去,你讓你父皇在百官跟前,面子往哪兒擱嗎?!」

「兒子會想盡辦法,絕不走漏任何消息。」齊槐容信誓旦旦的保證。

她絕對相信大兒子有這等本事,但……她搖頭道︰「雞蛋再密都有縫,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謊話只會越滾越大,一旦真相暴露,彎彎這輩子就毀了。你父皇是怎麼寵彎彎的,你很清楚,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他會有多難受,女孩子家……」說到這兒,她故作哽咽,假裝說不下去了。

「難道要說實話?說實話的話,彎彎的名聲……」就真的無法挽救了。

皇後點點頭,再推大兒子一把。「可不是嗎?扭轉世人的觀念有多困難,你們怎麼就偏偏挑難的事兒做,難道就不能讓長輩省省心?」她刻意加強扭轉兩字的重音。

扭轉世人觀念、扭轉世人觀念……母後的話在齊槐容心底不停的轉圈圈,轉著轉著,他突然間恍然大悟,興奮的揚眉道︰「母後,兒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好大哥,果然沒讓當妹妹的失望,彎彎終于破涕為笑,瞬間把程曦驊拋到腦後了。

皇後緊皺的眉頭也松開了,她就說嘛,大兒子聰明又能干,幾句話就把他的思維給挑開,很好、相當之好……

彎彎被皇後罰禁足三個月,春水堂依著京城其它藥堂掌櫃的意願,關門了。

齊槐容當然不會告訴眾人,那是因為東窗事發,怕壞了公主名聲,不得不關門大吉,他對外的說法是——

「你們嘴里的丫頭大夫是當今聖上的玫容公主,她小時候曾與得道高僧結緣,高僧曾對玫容公主言道︰「公主有慧根,此生該以濟世救人為職志,倘若公主能救活五千人,大齊便能國運昌隆、民生富裕。」于是公主便在佛祖面前發願,願救大齊百姓千萬。

「今日你們阻止公主為善,公主身為大齊公主,不能不替你們的生計著想,但如此一來,佛祖會否把那些人命算在你們頭上,從你們的壽命當中扣減,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這里,有人開始頭昏眼花,腳軟得站不住了。

誰知道春水堂是公主開的?誰曉得公主曾在佛祖跟前發願?誰又知道公主天生有慧根?這、這……這不是冤人嗎?

齊槐容先狠狠搧了眾人一巴掌,替自家妹妹出夠氣後,才緩聲說︰「如果不想擔這業障,不如每月月初,各藥堂派大夫替百姓義診,至于藥材,本皇子會另開藥鋪,你們讓病人拿著藥單到鋪子里來抓藥,公主還是會自掏腰包支付藥材銀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話都說到這上頭了,何況還是大皇子親自開的口,誰敢不答應?反正就是出個大夫給窮人看病,藥材錢也不必自己付,就能抵消業障,還能有比這個更好的建議嗎?于是眾人紛紛舉雙手贊成。

就這樣,春水堂關門,百草堂開門。

公主開春水堂的事情傳揚出去,引起的反應和齊槐容、彎彎預估的相差不多。

有人竊竊私語,說道玫容公主怎麼能去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簡直是自敗名聲,也有一些本想與皇家結親的皇親國戚打了退堂鼓,假裝從來不存這種念頭。

雖然礙于皇上的面子,沒有人敢光明正大議論此事,但皇上耳目眾多,當年跟著他的隱衛還沒告老還鄉,調查這種事不過是小菜一碟。

皇上听著隱衛的回報,大臣們私底下的小話實在不堪入耳,讓他著實又氣又怒,偏偏他又不是凡事以自我為中心的惡君主,不會以私怨降罪于百官大臣,于是憋著憋著,成日抑郁,卻又怕妻子憂心,一句話也未曾向嬌妻提過。

齊槐容怕父皇憋出內傷,于是在事發第十天,與彎彎商議後,兩人決定提早進行第二步驟——利用廣大的輿論力量來改變。

不管在什麼時代,金字塔頂端的人數永遠敵不過底端,眾口鑠金,當然是股強大的力量,古來多少帝王被百姓罵,罵到改變行政方針。

連皇上都可以因為輿論力量更弦易轍,百官大臣的迂腐觀念算什麼?何況還是上下夾殺。皇上與百姓同心,那些老古板到底知不知道,和老百姓站在同一陣線的皇帝叫什麼?叫做千古明君啊!

于是輿論從大齊王朝的京城往外擴散——

皇帝苦百姓所苦、憂百姓所憂,不但讓皇子習文習武,以報效千萬百姓,連公主也自願習醫,拯救百姓于疾苦,春水堂的興起,百草堂的建立,一段段故事都在顯示當今聖上為人民福祉的無私寬厚。

于是民心所向,于是百姓歌頌,于是大齊上下團結一致,于是身為大齊人民,皆以有齊熙風這樣的帝君感到無上驕傲。

這樣的輿論像春風吹拂,雖然溫暖柔和,卻在最短的時間內籠絡了全國上下的百姓。

齊槐容謹慎心細,要嘛就不做,一做便要做到徹底,他到處布線,先是散播「公主自小便心性仁慈,體恤百姓身受疾病之苦,傾心習醫,至佛祖面前發願」的故事,緊接著一個個群醫束手無策的病人,在公主的醫治下痊愈,他們自願跳出來為公主的醫術和仁心做見證。

再來他再提到為了準備藥材,公主將她的私房錢全都花得一毛不剩,不過這一點,他不需要耗費太多力氣大力宣傳,就有幾百人跳出來替他發聲,總結一下說法就是——

「當時誰曉得丫頭人夫就是玫容公主,她身上無綾羅綢緞、金銀佩飾,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半點脂粉都沒有,就像鄰家小姑娘一樣。」

這個時候,從公主傳說到皇帝身上,開始有人提及這位與眾不同的皇帝。

天底下的男人,只要口袋有點銀子,就算是泥腿子也想多娶兩個老婆,但皇帝連納嬪妃的錢都省了下來,就為著給咱們百姓鋪路建橋,過上好日子……輿論一下子吹遍大齊上下。

慢慢地,不管是皇上、皇後,還公主、皇子,所有皇家人都成為百姓心目中的神。

以上都是後話,整件事在眼下還是醞釀初期,剛剛有些不同的聲音從百姓當中傳出來,因此皇上還是抑郁得緊。

和皇上不同,事件中的女主角彎彎,在面對朝中撻伐聲音的同時,依舊過自己的小日子,讀書習醫、陪伴母親,該做的事一項都沒落下。

只不過被禁足無法出宮,讓她多少有些悶悶不樂,盡管如此,彎彎在面對父皇、母後時,還是滿臉和樂,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望著懂事的女兒,皇上心里更加不舍,他是極其護短的,就算明知道女兒背著自己偷開春水堂的作為不可取,終究連半句重話都舍不得說,要不是皇後先發話,或許他還狠不下心讓春水堂關門。

父皇的寵愛,彎彎何嘗不明白。

這天,她進御書房,看見父皇對著奏折發呆,甜甜一笑,湊上前道︰「父皇,彎彎給你送藥膳來了,今天是五行湯,對父皇的脾胃肝腎都有大益處。」

皇上接過湯盅,喝了幾口,有女兒的藥膳伺候,他的精神好得讓大臣們佩服,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憂心的問︰「听說你不想辦生辰宴?」

眼看女兒的生辰就快到了,他想替她辦個盛大宴會,宴請百官家眷,順便替她挽救名聲,卻被她拒絕了,那時她是這麼說的——

母後即將臨盆,宮里還是保持安靜,對孕婦胎兒都好。

「嗯,年年都辦宮宴,沒意思。」彎彎回道。

「你是害怕面對那些人嗎?」皇上將女兒拉坐到身邊,不舍的望著她。

她撒嬌的勾住父皇的手臂,輕輕搖搖頭。「我才沒那麼膽小,何況他們的想法根本影響不了我。」真正能教她快樂難過的,是她Care、也Care她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說了什麼,

她壓根不在乎。說完,她笑意盈盈的將頭輕靠著父皇的肩頭,深深覺得她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幸福的公主。

「難道你不想好好的向他們解釋,你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

「何必解釋?喜歡我的人自然會相信我,不喜歡我的人,就算我說破了嘴皮,依舊只是白費功夫,與其要求他們改變對我的看法,不如讓時間來證明。焉知今日批評的人,明日不會求到我跟前,當疾病死亡降臨,不需要刻意說服,他們就會恍然大悟,大夫這行業有多麼神聖。他們現在之所以說風涼話,理由只有一個,他們尚且健康,可人吃五谷雜糧,誰能逃得過病痛?」

「你心認為大夫是神聖的?」

「當然!大夫是與閻王爺拔河,把親人留下來的神仙,沒有大夫,人們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病痛苦難。有時我真搞不懂,有人生病,跑去求神問卜,倘若病好,就會祭天酬神,對神佛抱持無上的敬畏心態,為什麼同樣幫人除病去疾的大夫,卻要被人們瞧不起?這不是很矛盾嗎?」

皇上對于女兒小小年紀就能有這樣深刻的體悟感到感動和驕傲,卻也不由得憂心。「這些話,你是無法跟他們說通的。」

「嗯嗯,所以不用浪費那個力氣,留給時間去證明吧。」

輿論將會慢慢產生效果,她相信自己早晚能夠背起藥箱,再度行醫助人,倘若大皇兄的策略成功,應該不至于太久,何況她還有母後的支持呢,她相信母後會在關鍵時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

「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沒有听說過哪個朝代的公主背藥箱去替人治病的。」皇上拍拍女兒的頭,嘆道。如果她能像以前的公主,乖乖待在宮里彈琴吟詩,等待家人為她挑個好夫婿,平平安安過一生,多好。

「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也沒听說過哪個皇帝舍棄三宮六院的啊!這天底下的事,總得有人鼓起勇氣,第一個去做。父皇為大齊王朝首開先例,建立一個有史以來,最正常、健康的後宮,母後也說過,當年有多少大臣權貴想把女兒塞進後宮,因為父皇堅持不肯,選秀的折子都快把御書房給淹沒了。

「什麼開枝散葉、什麼平衡朝堂,反正所有光怪陸離的說詞都有,好像沒娶他們家的女兒,父皇就會絕後,會生不出資優皇子來繼承大齊江山,導至朝堂傾頹,結果呢,多年過去,父皇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優秀,江山也沒有因為少了幾個女人傾倒一邊。現在,那些臣子們親眼見證父皇的後宮沒有血腥煙硝,只有一片和氣,再回頭看看自家後院,心里不知道多懊悔呢。

「父皇立下的風氣,開始有人模仿,娶妻不迎妾,多少人家的後院平靜安寧、子孫康健,這得歸功于誰?當然是父皇。當男人不再搜集女人,而是搜集成就;當男人不在女人面前逞威風,而是在前途逞威風;當女人不再費心為難別的女人,把心思放在教育子女、孝順公婆、端正門風上頭……百姓勤奮,男女各司其職,家庭平靜和樂,每個孩子都能在平安喜樂、充滿疼愛的環境下長大,父皇,這都是您的功勞啊!您為什麼可以這麼做、敢這麼做,因為您是真正的勇者,您敢與眾不同。

「假設為百姓看病這件事女兒是錯的,那麼父皇也有錯,因為女兒身上流著您的骨血,女兒同父皇一樣,敢與眾不同;如果行醫看病這件事是對的,那麼現在批評我的人,若干年後,也會像那些後院起火的大臣們一樣,滿肚子後悔。」評論完畢,她露出一個圓滿笑容。

皇上卻感到苦笑不得。「你這是把朕捧上天,再把朕往上頭一擱,弄得朕上不去也下不來,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別人說我的還不夠多嗎,哪里需要父王添口水。等著吧,等哪一天天下百姓需要我,等那些背後罵我自甘墮落的人需要我,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求我重出江湖,伸出援手的。」

「你就這麼有把握?」皇上似笑非笑的問。大皇子在暗地里使的那些小手段,豈能逃過他的法眼。

「嗯,有把握!」

「小丫頭真敢說大話。」

「這才不是大話,我堅信每個人出生都肩負著一個使命,比如父皇,您要為大齊千萬百姓造福;比如母後,她要扶持您走上世界巔峰,在不勝寒的高處,為您添柴取暖;又好比說女兒我,我的使命是要助人民少受疾病之苦。」

她的話讓皇上無從反駁,女兒從小他就覺得她不同,殊不知她的志向竟這般遠大,居然把天下蒼生當成自己的使命。

「你就不擔心此事傳開,說媒的再也不敢上門?」

彎彎搖搖頭,相當有自信的道︰「因為這種事不敢上門的男人,表示他眼界小、心胸窄,人雲亦雲又沒見識,這種男人嫁了比不嫁還淒慘。」

「可你這個年齡,是該考慮婚事了。」

「還不急吧,何況有父皇在,父皇瓖著一對火眼金楮呢,能被父皇看上的男人,準是好的。」

「那麼,程曦驊呢?」他意所有指地向女兒投去一眼。

聞言,彎彎雙肩一垮,她也曾向大皇兄和母後說過,但他們擺明沒听進去,她可以騙天、騙地,卻欺騙不了最關心自己、親近自己的人,她看向父皇,那番說詞,父皇怕是早已經從隱衛那兒得知,再親口問她一遍,想來父皇也是不相信的吧,所以……這一回她決定坦承。

「女兒從小就崇拜武功高強的英雄,所以我把二皇兄當英雄看,成天鬧著二皇兄帶我去闖蕩江湖,這事兒父皇也是知道的吧?」

「朕知道。」

彎彎懶得提筆,還讓她二皇兄找來幾個寫話本的文人,听她講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最後那些故事變成一冊冊的小說,她還分別取了名字,叫什麼《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神雕俠侶》……兩兄妹關起門來討論得津津有味,旁人不知道,可還真的瞞不過他這雙火眼金楮。

「自從程將軍京,酒樓茶肆到處流傳著程將軍和程小將軍的英勇故事,女兒當然是崇拜得緊,心里直想著,要是能夠嫁這樣一號英雄人物,日後當真能夠行走江湖,女兒真想體會一下江湖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險惡,這不就是越想越開心得意,才會說出那些沒仔細思量清楚的話。

「可女兒現在明白了,婚姻這種事不能一廂情願,就算情投意合的男女都不見得能白首到老,何況是一雙怨偶?母後說得好,挑男人像挑鞋,不能挑光鮮亮麗的,得挑合腳的,未來的路才能走得穩當,程小將軍是雙光彩奪目的鞋,卻不合女兒的腳,所以女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去糾纏他。」

這番真情告白,若是在現代寫成作文,肯定可以得到滿分,一方面卸除父母的擔憂,也否認了她喜歡他這回事,不管怎樣,反正她以後再不會同程曦驊有所交集了,所以……這樣就好。

「你能這樣想,足見朕的彎彎長大了,別擔心,你的親事有朕替你作主。」

「是啊,我就等著父皇賜婚,听說當年也是一紙聖旨,才成就父皇與母後的一世姻緣,可見得皇上都是天龍降世,聖旨代表了神旨,被它加持過,肯定會終生美滿幸福。」

「你啊,到底在你母後那里吃了多少糖,說話總是這麼甜。」皇上笑著,寵溺的輕點了下女兒的俏鼻。

「女兒說的可都是實話呢!」說完,她嬌笑著又窩進父皇的懷里,她有這麼疼愛她的家人,怎能再讓他們為她擔心呢!

御書房兩邊各有一間小屋,屋里設有桌椅、矮櫃,陳設一模一樣,但左邊的屋子牆上有數個眼洞,里面的人可以窺得御書房里的舉動,右邊屋子則是普通的房間。

當初會弄出這樣一間屋子,是因為皇上剛登基時,朝中仍有許多不同派系的老臣把持朝政,而襄助皇上登基的,全是一些非仕途出身、無功名之人,比起那些存有私心的老臣,皇上更信任幫著自己一步步坐上龍椅的貴人。

于是和朝中老臣開會時,皇上便讓親信待在左邊屋子,讓他們一起參與並同謀和議,將各派系勢力或削減、或掌握手中。

今天齊槐容領著程曦驊到御書房,是因為程曦驊找不到師弟,決定先返回北疆,要來向皇上辭行,沒想到他們到時,听公公提到公主正在里頭與皇上說話。

程曦驊不願與別彎打到照面,齊槐容也不想打斷彎彎和父皇的對談,便拉著程曦驊到左邊屋子。

剛開始,程曦驊還不肯偷窺皇上和彎彎的對話,是齊槐容一直用話激他,才逼得他走向牆邊偷听他們父女兩人對談。

听完,程曦驊深感汗顏,若不是他未事先求證,就對彎彎發親,若不是母親擔心彎彎告狀,先一步進宮解釋狀況,春水堂也不會因此關門,彎彎替人治病的事不會傳出去,而她的閨譽更不會被毀。

他知道,名聲敗壞,許多想求娶彎彎的男子因此望而卻步,朝堂也有不少權貴在背後私下批評——

「公主驕縱任性,不將皇家顏面放在眼里,以致于行止偏差。」

「皇上過度寵溺,把公主寵成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頭。」

「替人治病?那得踫多少男子的身軀,公主的貞潔還在嗎?」

各種陰毒狠戾的說詞紛紛出爐,那些曾經諷刺程曦驊妄想吃鳳凰肉的紈褲子弟,現在竟也回過頭,滿心同情地看著他,好像他被彎彎瞧上眼,有多可憐似的。

他是真的做錯了。

他還罵她亂放謠言,會毀壞名聲,日後說不到良緣,可事實是,被他逼出來的真相,才是敗壞她名譽,導致她說不到姻緣的罪魁禍首。

與齊槐容對望,程曦驊面有慚色。

他想起齊槐容曾同他這麼說過︰「彎彎不是習武之人,那日被你那麼一摔,摔得她十天下不了床,可她為了替你隱瞞父皇、母後,還大費周章。」嘆了口氣,又幽幽的問︰「彎彎到底是虧欠你多少?怎地我們捧在掌心哄著疼著的丫頭,要被你這樣欺負?」

一次、兩次,好像是她纏上他,可認真想想,真正是他一次、兩次的欺負她。

齊槐容沖著曦驊苦笑,明知道男女之事不能偏怪任何一方,明知道曦驊對彎彎無心無意,明知道一頭熱的是自家妹子,可……明明知道的道理一大堆,此刻他還是忍不住口氣不善的埋怨道︰「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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