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絕是一件難堪的事,這樣的事,他才不容許再次發生。
白靖遠知道江妮黛今天有門診,他算準時間,來到敏康醫院泌尿科。他站在候診區,看了眼腕表——還有七分鐘左右。他移步到走道角落,隨手翻起書報架上的雜志。
「阿嬤最近有沒有好一點?」診間內,江妮黛微側身,看著患者。約兩個半月前曾為患者動過手術,術後恢復良好,她以為就這麼痊愈了,想不到又再次見到患者。
「我媽最近又開始有輕微的漏尿。」一旁代答的是阿嬤的女兒,一臉憂心,又問︰「江醫師,是不是手術有什麼問題?」
她微微皺眉,輕道︰「這種手術在以前的技術上,再發率確實滿高的,但現在的治療技術幾乎不會再發。」想了想,她看著阿嬤,「阿嬤最近有做什麼比較粗重的工作嗎?」
阿嬤認真回想。「沒啊。」
「我媽就是幫我帶孩子而已。」
江妮黛笑了。「這個恐怕就是原因了。」她往後靠著椅背,有點輕松的姿態。「阿嬤,你有抱孫子對不對?」
「有啦,都嘛會吵著要我抱,阿我就抱啊。」
「這樣不行啦。小朋友還是有重量,這個算粗重工作,阿嬤暫時不要抱孫子才好,應該再休息一陣子,通常我們都會建議患者三個月以後才能提重物,我上次應該有跟你們說吧?」她轉首看著患者的女兒。
「有啦,醫生你有說,但我們想說只是帶個孩子也不算粗重工作。」
「帶孩子可以,可是抱小孩暫時還是不可以的。」江妮黛起身,月兌去醫師長袍與口罩,拉出座椅,站到椅後,溫聲道︰「阿嬤,我現在教你幾個骨盆底肌肉運動,最好能每天都練習,至少每周要做到三次以上;這個可以增強懸吊功能,肌力夠了,就不會漏尿了,而且,這個運動還有雕塑下半身的效果。」
護理師自另一旁搬來椅子,擱在患者前頭。
「雕塑下半身?」阿嬤的女兒有了興趣。
江妮黛帶著微笑說︰「是,還可以雕塑下半身,你也可以陪著阿嬤一起做。」她雙手搭上椅背。「首先,我們用我們的雙手去扶住椅背,全身要放松;接著把雙腿並攏後,腳尖向外張開,腳跟要呈九十度……」
除了護理師之外,三個人開始做起骨盆底肌肉運動,還好這是最後一名患者,她不需趕著看下一位患者;待一套保養運動教完後,時間已來到十二點十七分。
送走患者,護理師一面收拾著,一面問︰「江醫師,你剛剛那套運動真的可以雕塑下半身?」
她摘了口罩。「可以,但是要持續。」
「所以我們泌尿沒問題的人,也可以做?」
「當然可以。當作平日保養,而且運動本來就是好事。」
「說得也是。」熄了燈,兩人一道步出診間。「江醫師有時間運動嗎?」
「盡量。有時候也不一定要特別挪時間,像在等湯滾的時間,剛剛那個骨盆底肌肉運動就滿適合的,我——」江妮黛眸光一轉,前方約莫五步之遙的身影令她頓了頓。這個人……怎麼跟以前一樣,老是這樣突然出現自己眼前?
護理師順著她目光看過去,疑惑問︰「江醫師,那個人你認識?」
「不,我跟他不認識。」她挪步,準備回辦公室。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她就這麼回答了,或許心里曾有過的某些感受還是無法抹去。
「你們敏康醫院的醫師都這麼冷血嗎?」江妮黛經過那人身前時,男人語調慵懶地問。
護理師瞪大眼,有些氣憤地反問︰「這位先生,什麼叫都這麼冷血?我們有哪個醫生做了什麼令你不開心的事嗎?」
最近的病人還是家屬都很奇怪耶,不是在急診時動手揍醫師,就是看見護理師吃飯罵他們沒醫德。醫生護理師不是人哦?不用吃飯哦?不吃飯有體力看診和照護病患嗎?現在更演變成莫名其妙就要被指控冷血了?
白靖遠笑了一下。「我是你們江醫師的病患家屬,她說她不認識我,這樣對嗎?」
醫生每天看診那麼多人,連病人的臉都未必記得了,又怎會記得病患的家屬?護理師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先被江妮黛阻止了。
「他大概是有病情相關的事要問我,你先去忙吧。」
「喔。」護理師應了聲,目光在兩人間來來回回,才轉身走開。
江妮黛收回落在護理師背影上的視線,轉眸看向男人時,只微笑,「你好。」
「……」沒想過她是這種反應,他愣了下。
「請問有什麼事嗎?是不是小朋友回去後,有哪里不舒服?」
「他好得很。」上回自醫院返家後,小魔頭那里腫了起來,從杏仁果進化成鑫鑫腸,每回尿尿總喊痛,本來母親和他有些擔心,不過第三天後鑫鑫腸消腫了,回復它原來的杏仁果模樣。
她笑了一下,露出一枚梨渦。「那就好。」
白靖遠不說話,維持方才倚牆而立的姿態,只盯著她那枚梨渦,猜想他接下來的邀約應該會被她拒絕,就像高中時那樣。當然,他不會讓她有拒絕他的機會。
「那個……請問還有事嗎?」她被盯得頸背發涼。「如果沒有的話,我——」
「你上次那件醫師袍洗了嗎?」他掀唇,姿態隨性。
上次?她想到他外甥那一腳。「洗過了。」
「洗得起來嗎?白衣服不好洗。」
「稍微泡一下就洗得起來。」她拉拉衣襟。「很干淨吧?」
他瞄一眼,道︰「上次我外甥踢你一腳,是我們不對。」
「沒關系,小孩子都這樣,不要介意。」她笑一下,雙手滑進白袍口袋。
白靖遠站直了身子,兩手也滑進長褲口袋。他看看周遭,神情有些忐忑,她臆測他此刻心思時,他忽開口說︰「因為那一腳實在不輕,我看得很清楚,我外甥用了力在踢的,我想你當時應該很痛,對你實在不好意思,所以我請你吃飯,表示我們對你的歉意。」
她反應過來時,語氣微慌︰「不、不用了。那個真的沒關系,我也沒受傷,真的不要介意。小孩子本來就比較怕醫生,他們會有那種動作很正常,請不要放在心上。」
「是嗎?」他定定看她,又問︰「我看過門診表,你周六看診時間只有早上,那表示你下午沒事對吧?」
「要看一下住院的病人有沒有什麼問題。」
「那也是下午的事了,你中午總要吃飯不是嗎?」
「當然。不過那一腳真的不要緊,請你們不要這麼客氣。」
「李承睿是我姊的兒子,她最近生第二胎,才把老大放回娘家,上次讓你看完後,我回去有向我姊提了下她兒子的情況,對于你被踹一腳的事,我姊對你感到非常抱歉,是她堅持要請你吃飯,餐廳也訂了。」
「訂餐廳了?」江妮黛訝問。
「是啊,就在附近而已,她不顧自己還在月子中,很堅持請你吃飯。」
這根本是強迫中獎。她遇過送她花籃、送她水果、送她卡片的病患或家屬,但這種事前完全未曾知會就訂餐廳說要請她吃飯的情況,她還是首次遇上。明知有些古怪,可憶起對方尚在坐月子中,她真有些動搖了。
見她神情松動,他再開口︰「江醫師,吃個飯應該不犯法吧?醫院應該也不會因此就解雇你,你總要吃飯的。我知道我這樣很唐突,但我姊本來是想買盒水果親自拿過來醫院給你,不過她現在做月子,回家有個小貝比要照顧;你也知道醫院病菌多,她怕她真來醫院了,帶了什麼菌回去傳染給孩子就不好,所以才決定請你吃飯。」
他說得如此誠懇,她若拒絕,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你好像不願意?既然這樣……」他聳了下肩,掏出手機。「還是我打電話叫我姊買水果過來跟你致歉好了,反正——」
「在哪家餐廳?」讓一個月子中的產婦親自來找她,怎麼說也說不過去呀。
白靖遠聞言,半懸的心歸位,他收回手機,面無表情道︰「我帶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