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二十九章 作者 ︰ 謝璃

今天雁西下班晚了,她打個電話給範君易道︰「不做飯了,我們在外頭吃吧,我訂好位子了。」

只要雁西願意見面,範君易很少堅持這類生活小事,懂得適時配合,讓她決定。「可以。在哪里?」

雁西說明了地址和附近景觀。「……餐廳就在那棵大樹旁,很容易看見,我在樹下等你。」

他遲到了半小時,雁西在樹下滑手機,見到他快步趨近,她笑著迎上前,「不用急啊,餐廳答應我保留位子,大不了下次再來。」

「我是怕你等。」他牽起她的手。

餐廳等待的客人極多,能保留住位子並不容易,範君易猜雁西一定費了番唇舌才讓訂位保留。入座後,他笑道︰「這又是哪本雜志介紹的店?」

「你別管嘛,盡量吃就行了。」

他知道她又在集新菜色,這是雁西唯一較花錢的樂趣。

雁西心情輕松地四處張望,在滿室這麼多雙眼楮當中,她卻被斜角的一雙炯炯目光吸引住,不經意回看了兩眼,那兩眼立即令她懊悔萬分,她很快收回視線;但來不及了,對方同時認出了她,目光定著在她的方向,似乎不打算移開。

她低下臉,沉默下來,取出手機,無意識地滑著屏幕,所有的用餐興致瞬息間消失了。她感到如坐針氈,面部僵硬;範君易和她交談了幾句,她皆答非所問,然後忙不迭致歉。

見她臉色有異,範君易好奇問︰「在想什麼?看到什麼新聞了?」

「沒有,沒事,公司同事交代一些公事。」她晃晃手機,「不看了,專心吃飯。」

餐點陸續上桌,雁西食不知味,範君易離座上洗手間,她總算喘了口氣,卻始終保持垂眼,不敢輕易東張西望,但那不表示她芥蒂的人不會找上門,有人拉開了範君易的空座椅,直接坐了下來,面對惶惶然的雁西。

「好久不見。」葛明中氣十足地招呼。

「……」雁西瞪著他不說話。

「範先生看起來狀況不錯,我想大概是你起了關鍵作用;也或者,你什麼都沒說。」

「……沒什麼好說的。」雁西背脊發涼。

「你果真喜歡他。他可真幸運,總有人替他著想。」

「事情都過去了,不必要再提,他也不好受。」

「那麼當初你又何必來找答案?」

「我當時只是覺得——你和方小姐欠他一個說法。」雁西抬起頭。

葛明盤起雙臂,歪著頭打量她,輕蔑地扯了扯嘴角,「你現在明白了嗎?佳年當時說不出口的心情,就和你現在一樣。」

兩人對視片刻,她匆匆調開視線。

「心里有秘密,日子可不會好過,祝你好運。」葛明站起來,轉半個身,突然又傾下頭,在她耳邊道︰「但天下很難有永久的秘密,除非以後佳年的祭日,範君易打算從此不再出現在方家人面前,也不到方家墓園追念她,這一點,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方家人不會說的。」

「但我會到場,絕不缺席,也不會避諱任何人、任何說法。」

雁西呆滯了幾秒,立即起身想追上葛明,恰好和回座的範君易撞個滿懷,範君易托住她手臂,疑惑地看著她,她慢吞吞屈身回座,面色煞白。

「怎麼了?」

「……沒有,以為看到熟人。」執起筷子,雁西心不在焉,盯著食物不知從何下手,嘴里有口無心地說著︰「快吃吧。」

「那位是誰?」範君易問。

「唔?」

「剛才和你說話的男人。」

一位範君易從來沒見識過的男人,即使隔了兩個走道望去,也能看出男人模樣帥氣,姿態率性,旁若無人,和雁西靠得極近耳語,不過短短幾句話,就令她惶惶不安,什麼樣的男人有這般魅力?

「噢……那個是——」雁西撐著額頭,苦惱地編想答案。

「有這麼難答嗎?」範君易收起了笑容,「你是不是有事沒告訴我?」

「怎麼會?」趕緊堆笑,「那是——以前處理的個案的男友。」

「喔?叫什麼名字?」

「叫——我忘了。」她在桌底下拚命絞扭著兩只手。

「忘了?」

他大惑不解,雁西心慌意亂到連胡扯個名字都做不到,她有多不想讓他知道男人的身分?何況,她分明在閃躲他垂詢的目光。

「他是你以前的男友?」

「當然不是。」

靜默了一會,範君易不再追問不舍。每個人都有過去,他不希望雁西難堪。

但葛明的存在是顆未爆彈,坐立難安的雁西佯裝了十分鐘終于失控,她背起背包,放棄才動了兩口的晚餐,語氣不安︰「我胃不舒服,我們走吧。」

「……」範君易嚴肅正視她,回頭打量不遠處正和兩名友伴談笑的葛明,皺眉道︰「你不須躲他,你不須躲任何人。」

「我沒躲他——」

「那就把飯吃完。」

「……」雁西垂下臉,機械化地拿起筷子。

「他讓你難過嗎?我去找他談談。」說完就要起身。

「別去——」她按住他的手,哀懇︰「別去!」

彼此凝望良久,範君易試著解讀雁西的眼神,除了擔憂,他看到了愧悔,那是他最不想經驗的情緒;他再度回望,葛明已起身離座,準備與友伴離去,沒考慮太多,範君易喚來服務生,丟下兩張大鈔,尾隨而去。

雁西大驚,急起直追,跟著沖出餐廳大門,瞥見葛明和友伴已攔下計程車,範君易跨大步欲出手攔截,雁西沖口大喊︰「範君易!別追了,我告訴你,我全都告訴你——」她奮力扯住他衣擺,讓出租車得以揚長而去。

雁西月兌軌的反應太離奇,範君易回身扶好她,表情異常冷靜,他柔聲說︰「別擔心,什麼都好,我都能接受,你想告訴我什麼?雁西?」

他以為听到的會是雁西的情史,他洗耳恭听,略為忐忑,暗暗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不介意她的過去,他認為雁西的反應太過緊張。這是什麼年代了,誰沒有在青春風暴里愛過人、恨過人?即使溫和如雁西。

但接下來的半小時里,範君易听到的是反向篇章,以自己為軸心,連結了和雁西絲毫不相干的人物,組合出匪夷所思的故事情節,和背離一切認知的實清。

他霎時胡涂了,以為听到的是一個陌生女人的情感掙扎,但從雁西嘴里吐露出來的卻是最折騰人心的名字——方佳年。

弄錯了!全弄錯了!範君易自認最溫柔解意的女人怎可能擁有他難以想象的面貌?但似乎又對了,那最後半年歷歷在目的冷戰,郁郁的神情,不再報備的私人小旅行,日益減少的問候,幡然轉變的嗜好,說明了方佳年曾以漸進的方式逐步離開他,而他卻片面將她一直封印在某個時期不曾改變過,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牢牢陷入了一團混亂,胸口像被隕石擊中出現巨大的凹陷,空洞而迷惘,四周的人車消失殆盡,只余無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範君易終于重新看見雁西,她不停搖晃他的手臂,叫喚他的名,一副慌張失措的模樣,他干啞地應了一聲︰「沒事,我在听。」

雁西放心了,繼續訴說著別人的戀情,他在恍惚中听出了意涵,她在幫佳年說項,企求他的理解寬貸。這太荒謬了,她根本不識佳年,一切說法不全都來自那位姓葛的家伙口中?那他這方面的感受又算是什麼?

良久,他終于發言了,容顏從空洞轉為絕冷,「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雁西怔住。

「為什麼要問方家這麼多?為什麼找上葛明?」

「……當時我希望——他能給你一個交代,方小姐的意外不是你的錯——」

「誰說我需要交代了?我並不需要交代,一切事情應該就到把東西送回方家為止,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非要知道和你無關的事?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的語調平常,語意卻異常凜冽。

「……」

「你要的不就是錢嗎?錢都分毫不少的拿到了不是嗎?為什麼還不肯適可而止地放手,非干涉別人的人生不可?」

「……」她難以置信自己所听見的,拚命搖頭,「不要這樣說,不要說出會後悔的話——」

「你還不明白嗎?!」他陡然厲吼,「我最後悔的就是把你留下來,沒下定決心解雇你,讓你放肆侵入我的生活,我根本就不該買你的帳——」

「範君易——」她喝止他,「拜托你不要這樣——」

「你還想教我怎麼反應嗎?」

對話戛然而止,雁西驚駭地望著範君易,那全然陌生的眼神,溫柔散盡的冷峻,正透過夜風鞭苔著她的臉。她以掌搗嘴,避免咽泣出聲,她不停深呼吸,讓自己能正常說話,她說︰「對不起……」

但範君易別開了臉,與她擦肩而過,漠然離去。

雁西久立不動,一眨眼,觸模面頰,才發現滿手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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