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憑著幾撮土和受潮的藥材,自然不能說明什麼,尤其樊惠安仍算是待觀察的師爺,更無法說服做事保守怕事的許知縣派出捕快去查封有問題的藥材行,所以他決定改變策略,誘蛇出洞。
德化縣里有許多藥材店,但像樣的醫館卻不多。某日東市的一家空鋪子突然搬進了許多桌椅櫃子,還放置了一堆瓶瓶罐罐,听說是京城來的神醫要來德化縣開醫館。
這下子東市附近看熱鬧的人便多了起來,打著神醫的名號,可以想見生意絕對不會差,所以連藥材行也不斷上門,希望有機會與新的醫館合作,以後能負責供貨給醫館,還省去讓藥店剝削的一關,只不過醫館十分謹慎,在成本因素下,仍要多方考慮,因此尚未做下決定。
很快地,醫館便開張了,在堂坐診的是一名留著山羊胡、頭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自稱安大夫,這自然是樊惠安喬裝的;而名為小奇,獨眼戴著眼罩、滿臉麻子、負責跑腿倒水的年輕小廝,則是童天淇偽裝的。
由于易容調查也算是公事,童天淇便把捕頭的事務暫時交給其他捕快去處理,而許知縣只要他們能破案,過程怎麼樣根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唯一堅持的,只有這家偽醫館開張的黃道吉日、良辰吉時,要由他來卜算。
只開張了三日,醫館的名聲便已傳遍大街小巷,因為不管是小兒傷風、婦女疾病或是跌打損傷,幾乎都是三帖藥就見效,縣里許多老人原本被診斷為無救的痼疾,初步的治療也都有了成果,甚至還有一位瀕死的病患,都讓安大夫硬生生由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這樣的醫館,在偏遠的德化縣簡直比有求必應的靈廟還要受歡迎,所以每天都人滿為患,不得已,只好依照每日前來的順序及病情輕重發放牌子,一日只看三十人。
在德化縣民眼里,安大夫本人端正嚴謹,一絲不苟,但他帶的那個小廝卻是鑽營奸巧,許多安大夫本人不願收的賄賂,都讓那小廝收了去,以便能夠插隊進每日的三十人名單,或者由後面的號次往前移。
數日之後,樊惠安二人發現這幾日供應給病人的人蔘這味藥是越來越難買到,似乎有人在背後壓住了提供給醫館的人蔘進貨量,也就在這麼巧合的時候,縣城最大的柳氏藥材的當家上門了。
「邵當家?不知特來敝館又非治病,所為何事?」樊惠安沉穩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笑容的邵安。
對于此人身為柳氏藥材的當家卻不姓柳,樊惠安也懶得問,他只知道眼前這條大魚,只要應付得當,就算是釣到了。
「自然是為了銷售藥材。」邵安身形高壯,不過他人粗心卻不粗,一眼便看得出來這位安大夫肯定是個老頑固,也不拐彎抹角。「近來市場上某些藥材缺乏,相信也為安大夫治病救人帶來了麻煩,我柳氏藥材別的不敢說,藥材絕對齊全,所以希望能與安大夫合作。」
「喔?讓我先看看你的藥。」樊惠安並不表現出興趣,也不直接否定,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
邵安向隨行的一名隨從示意,對方從懷中拿出一包藥,在手上展開遞上前。樊惠安只瞄了一眼,便伸手挑出其中幾樣,搖搖頭道︰「這幾樣以次充好,不符合我的要求。等你們願意拿出誠意,再跟我的小廝小奇談吧。」說完,他便沉著臉起身,逕自離開了大廳。
邵安故意拿出這包品質良莠不一的藥材,就是想測試一下安大夫的斤兩,如今確定他確實有兩把刷子,再加上這老頭若能把他的藥材打進市場,以後將會有更大的機會完成他某些目的,想到這兒,他完全不以安大夫無禮的反應為忤,嘴角反倒愉悅的微微勾起。
他轉向獨眼麻臉的小廝。「小奇公子,以後貴醫館缺的藥材,盡管向我柳氏進貨,我保證貨源充足,絕不會耽誤醫館的生意。」他在來之前早就打听過了,醫館里的這個小廝所有賄賂好處無所不拿,他自然也做好了準備。
「但我師父說你們以次充好……」童天淇故意假裝一臉困擾。
邵安是人精了,見他面有難色,立刻向隨從使了一記眼色,隨從立即悄悄地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錦袋。
童天淇也故作不知地順手塞進兜里。
「要想要貨源無缺,不向我們柳氏進藥,只怕這醫館想救命也沒轍,何況我們柳氏的藥材,德化城里許多鋪子都有進貨,也沒听誰吃死過。」邵安若又老王賣瓜的道。
是沒吃死過,只是吃瘋了。童天淇在心里月復誹著,表面上則是一副貪婪的樣子。「我會建議師父慎重考慮柳氏的藥,並分析利害給他听的。一般這藥材的進貨,師父也不太管,主要是我在處理,這麼說,邵當家明白了吧?!」
「呵呵,小奇公子不愧是聰明人。」邵安知道此行的目的已達成,也不久待,拱拱手便告辭而去。
待邵安等人離去,童天淇連忙關上醫館大門,此時樊惠安又從內室走了出來,恰好看到她拎著那袋沉甸甸的錦袋,將里頭大塊小塊的銀子倒出來。
她笑吟吟地對著他道︰「師父,這回發財了!這一袋子的銀子,比我當捕頭一個月的俸祿還多。」
師父?樊惠安聞言不禁失笑。「你倒是演上癮了。」
「嘿嘿,咱們繞這麼大一圈演這出戲,不就是想拿到柳氏出貨的藥材有毒的證據嗎?我們也可以藉著與他們合作,了解他們進貨的方式以及藥材來源,再趁虛而入拿下他們,若成功就是大功一件呢,這樣許知縣才會相信你,你這師爺的位置肯定能坐得穩當。」
他搖搖頭,他主要想搞定的並不是許知縣,而是自己身後的靠山,他自然得備齊證據,才能讓遠在京城的靠山出手幫他,況且這師爺的身分他倒不是那麼在乎,只是在查案的這一陣子,這個身分有利于掩人耳目罷了。
「你就那麼自信柳氏藥材一定有問題?」
「呵呵,我有自信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你啊!」童天淇說得理所當然,「反正師父你說的話,不會錯的。」
她這信任感來得盲目,卻讓樊惠安很是動容。
其實一開始她根本就是用直覺接受了他這個人,心里覺得他是好人後便完全的相信他,之後對他的計劃更是完全配合,還為了鞏固他師爺的地位,把自己埋在草堆里埋伏好幾夜,去尋找那一點點的線索。她的表現,像是很希望他能留在德化城,這師爺頂多是一個綁住他的名目罷了,如果這樣他還不明白這小妮子動了芳心,那他這二十幾年也白活了。
或許這直率單純的丫頭也尚未發現自己剛萌芽的感情吧?只是憑本能的對他好,說實話,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對她是什麼感覺,不過在她不斷的付出下,他也不是木頭,知道兩人間存在的絕對不單純只是友誼,而是一種比友誼多出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正漸漸濃厚起來。
不過多想無益,就讓他們的感情自由發展吧,如果當真兩條線要交集,那麼總是會越靠越近的。
「你還當真拜我為師了。」他沒好氣地輕敲了下她的頭。「走吧,為師今日就帶你去大吃一頓,當是犒賞你這段時日的辛苦,就到許知縣常去的鳳凰酒樓吧。」
「哇,師父你發財了?」童天淇瞪大了眼,以為自己听錯了。「那里隨便吃吃少說就要十兩銀子。」
樊惠安只是淡淡地回道︰「邵當家請客,不是嗎?別忘了那些賄賂的銀兩有一半是我的。」說完,他便領頭開門,大步而去。
童天淇只能跟在他身後吐吐舌頭,納悶著一向沉穩冷淡的他,居然也有這麼無賴的一面,該不會是被她帶壞了吧?
醫館與柳氏藥材行合作了數次,一開始柳氏都能提供足量的藥材,從不缺貨,品質也算可以,不過樊惠安倒是發現幾包藥材帶了毒,而且什麼藥材都有,處理的手法已經不像單單將人蔘浸泡毒液那麼簡單。
至于單眼麻臉的小奇公子,也和柳氏藥材的人有了些交情,小奇來者不拒的收受賄賂,在買藥這關卡上大方放行,讓柳氏藥材行越是肆無忌憚,之後放出來的藥便有好有壞,甚至還有牛頭不對馬嘴的藥,不過小奇是照單全收,一點也不羅唆。所以柳氏藥材行的人一邊鄙夷他的同時,一邊也對他放松了戒心,有時候想偷偷懶,干脆叫他自己派車夫過來山里拉藥材。
這也讓童天淇更了解藥材行進貨的時間與方式。
于是某一日,趁著山里的藥材倉庫毒貨滿倉時,樊惠安動手了。
三更半夜是藥材倉庫防守最弱的時候,一群捕快模黑上了山,覷準時機便殺了過去。
守倉庫里的人見情況不對,急忙持刀反抗,照理來說,先前探路探得那麼完整,捉拿這些人再查封倉庫,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才對,然而立在一旁運籌帷幄的樊惠安卻是一臉冷凝,看出了不對勁。
倉庫里的人雖然不多,但武功之高明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甚至越打越勇,還有更多人由不明方向趕來加入戰局,一下子德化縣的捕快們就快擋不住了。
童天淇原本待在樊惠安身旁保護他,兩人一起隱身在暗處,如今見到自己人節節敗退,她也受不了了,持劍沖了出去,一時間穩定了戰局,但她以少敵多,也是抵抗得危險叢生。
「小心!」樊惠安突然看到敵人一刀劃向童天淇的背,連忙出聲提醒。
然而童天淇忙著招架眼前的敵人,哪里管得到背後,她只能盡力閃躲,嘶啦一聲,她的衣袍被劃破了。
「童天淇,你回來!」樊惠安的目光差點沒噴出火花來,連忙又指揮一些猶有余力的捕快過去幫忙,讓她能暫時停手,讓他檢查一下傷勢。
原本依童天淇的個性是不會退的,但這次說話的是樊惠安,他就像天生有鎮壓她的魔力似的,她抖出一朵劍花,逼退來人後,快速飛身退回樊惠安身旁。
待她近身,他連忙檢查她的傷勢,不看則已,一看,他差點沒看直了眼。
她身上是一點傷也沒有,但衣服卻由脅下被劃了一刀,直破到腳踩,等于半身春光外泄,如今她站定不動,他甚至能看清楚她纏胸是怎麼綁的,還有她那潔白的褻褲。
「該死!你不準再打了!」要不是她方才動作快,又是夜黑風高,不就被其他男人看光了?樊惠安連忙月兌下外袍,將她整個人緊緊包裹住,接著有些郁悶地想,他竟然因為這樣而有這麼大的情緒反應,看來這個野丫頭在他心里的分量,恐怕比他自己想象的要重得多了。
「我怎麼能不打?我不打,就要輸了啊!」童天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心急的想再去幫忙。
「哼!」樊惠安冷哼一聲拉住她,突然抖手向天放出一顆煙火彈,在深沉的夜空錠放出亮麗的花火。
他早知道德化城這群捕快靠不住,做事縝密如他,怎麼可能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煙花一放出去之後,不多時便有大批軍隊殺上山來,局勢一下子逆轉。
童天淇為這突然的變化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你……樊師爺你莫非是派了天兵天將來了,怎麼一下子叫出這麼多人?」
樊惠安一听差點沒吐血,她的腦子是用什麼做的,一般人根本不會這麼聯想吧?他沒好氣地回道︰「看清楚點,這些是我承天王朝的軍隊,我由隔壁的大隆城借調來的。」
「你連兵都有辦法借?」她懷疑地瞥著他。「樊師爺,你不要告訴我其實你是什麼皇帝派來代天巡狩的巡按大人?」
其實意思差不多了。樊惠安很鎮定地回道︰「我沒有官位,我只是與大隆城的知縣有些交情罷了。」
這理由有些牽強,甚至沒有回答到問題的重心,卻很輕易地唬過了心思單純的童天淇,她點了點頭,沒再多問,反倒一心關心著戰場,見柳氏藥材行的江湖人們節節敗退,她看得心動手癢,忍不住再次拔劍就想沖上去。
「你又想做什麼?回來!你不準打!」他淡淡的一句話,果然有效地停住了她的腳步。
「為什麼?」童天淇伸展了下。「我沒有受傷啊!」
「你是沒有受傷,不過……」樊惠安實在很訝異于這野丫頭的遲鈍,衣服破開那麼大口子都不知道,于是他上前一步,慢慢地揭起包在她身上的外袍,大手往內一伸。
她基于對他的信任,雖不解他為何要把手伸進她的衣袍里,但反正她又不是沒穿衣服,便也沒有反抗……不對!她的嬌軀赫然一僵,雙眸也瞪得大大的,像被點了穴一樣。
「你你你你你……」她用力推開他的手,拉開外袍看了看方才被他觸模的地方,終于看到自己的衣服破了個大洞。
「你明白了吧?」樊惠安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卻不禁留戀著她那滑膩、無一絲贅肉的觸感及美好線條。「放心,只有我看到。」
童天淇的表情難解,說不出是放心還是擔心。「你看到了?!所以、所以你知道我是……」
「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我早在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別忘了我是個大夫,你瞞不過我的。」他泰然自若地道。
「第一眼?」她先是柳眉一皺,隨即想起兩人一路以來相處的過程,整張臉不由得羞紅,氣急敗壞地道︰「所以你根本一開始就知道了嘛,你既然知道我的身分,那日在澡堂你就該快些退出去啊,為什麼還待那麼久,甚至開我玩笑?」
樊惠安好整以暇的笑道︰「所以我看也看了,模也模了,你打算以身相許了嗎?」
「我……」童天淇的雙頰更加緋紅,連耳根都變得熱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知她臉皮薄,他也不窮追猛打,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于是他又放緩了語氣,「你放心,我不會揭穿你的。我這次來德化縣,倒是真真實實想助你查明瘋癥的案子。」
「你當真不會說?」她試探地問。
「當然,這件事,就當是我和你之間的秘密,我不會以此脅迫你的。」他淡然地笑了笑,走出暗處,場上的戰事,已經打得差不多了。
童天淇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小鹿還撲通撲通地跳著,回想起與他在一起度過的日子,兩人的同甘共苦與嬉笑怒罵令她回味,他的深謀遠慮及絕世醫術更令她欣賞,突然她不希望他就這麼越走越遠。
這一瞬間,她有些明白自己初開的情竇似乎印在他身上了,難怪她那麼想親近他,那麼想留下他,她是否該像個女人一樣,撲上去要他負責呢?
想到這兒,一向男孩子氣的她,竟不自覺露出幾分嬌態和脆弱,看著他的目光變得幽遠。
「現在,我倒是有點希望你脅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