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沒尺度 第十五章 作者 ︰ 蔡小雀

中庭雜樹多,偏為梅咨嗟。

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做花,露中能做實。

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華無霜質。

南朝宋?東海鮑照<梅花落

灼熱的大火與濃煙無情地吞噬著逃生無門的死士們,悶窒的地道泥味和尸體焚燒的氣味不可避免地竄入地道中,獨孤旦的小手冷得像冰,劇烈地顫抖著,卻緊緊握著他的大手,帶著他往唯一的出口跌撞逃去。

這條窄小地道原是野店茶鋪老板挖出的地窖,冬時拿來儲存糧食大米蘿卜白菜及腌漬野味之用,等易主後,向來無甚安全感的獨孤旦就從地窖里又挖了通道,盡管不長,卻能夠通往七里亭後方小林子里的山神廟。

在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里,濃濃的血腥味夾雜著急促的喘息聲,本應是場令人厭惡的夢魘,高壑卻覺得渾身的傷都沒了半分痛感,鼻息間只嗅聞到她身上混著汗水的幽幽女兒香氣,如置繁花盛開,暖風襲人,空蕩多時的胸口溫暖充盈踏實了起來。

就好像,某個極重要的東西終于失而復得……

「阿旦。」他低低喚道。

獨孤旦一震,本能就要縮回手,卻被他的大手死死握緊。

「為什麼要救孤?」

不是想與孤劃清界線,從此兩忘江湖死生不見嗎?

她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才聲音低微地道︰「客倌認錯人了。」

盡管壓粗了喉嚨發聲,卻又如何消磨得去她早已烙在他心頭的,那嬌軟清脆的熟悉嗓音?

「阿旦,」高壑忍不住嘆息,眼神黯然。「讓你承認心里有孤,就這麼難嗎?」

她心口一酸,咬緊下唇,決心不再多說一字。

救他是本能,甚至為了他,不惜把花了數月功夫積累的心血和安身之處付這一炬……她並不後悔,可若是與他再糾葛下去,她怕自己早晚有悔恨莫及的一天。

正因為太過清醒,所以她知道自己愛不得他也踫不得他,可恨命運偏偏捉弄人,卻好似要迫得她非往絕路上走不可。

客棧燒火了,她所有的財帛存銀全沒了,現下可說是身無分文,往後的路,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她至今仍不敢去想。

「阿旦!」他語氣有些焦躁。

她猛然掙扎起來,他只得壓抑下胸口的翻騰躁動,柔聲好氣道︰「好好好,孤不逼你,你、你別亂動,這地道黑,還是孤牽著你,免得摔了。」

獨孤旦想嗤笑,卻又被莫名上涌的酸楚淚意哽住了,心下一陣澀甜,端地又暖又疼。

明明是無雙霸主,冷面殺神,可總是待她這樣好,幾是百般溫柔……心底那堵築得穩當牢固的高牆,怎禁得起這一回又一回的消蝕瓦解?

他不管她回答不回答,自顧歡喜地緊攥著她的手不放,若非怕她生氣,都想索性將她抱在懷里走,免得萬一摔著絆著了,自己還得好一陣心疼。

高壑現在胸膛滿滿鼓漲著的都是歡快喜悅,雖然他向來對兒女私情遲鈍到後宮怨聲載道,然此刻再是硬如千年頑石的腦袋也想明白了,若阿旦待他無心無情,又怎會冒著性命危險來救他?

話說回來,她怎會在這小客棧里?客棧那位招待他們一行人的大娘,明明說自家少東是個男的。

他滿溢笑意的眸子銳利起來,在黑沉沉的地道中依然看清了她的一身男子裝束,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恍然。

咳,小人兒是扮男人扮上癮了嗎?

還是在她心里,只要能靠雙手掙來金銀之物,就算要她吃苦受罪也渾然不當一回事?

她不覺苦,高整卻覺得心肺子都像被什麼活生生勾絞得寸寸抽疼了。

這麼固執如小擰,可偏生打不得也罵不得……

他不覺呼吸有些粗重,一時間真想一掌劈錯了她,就這麼扛回宮中天長地久地拘管起來,教她一步也不得下他的龍榻——等等,如果讓她忙著生一個又一個孩子,她是不是就沒心思再想著做奸商掙金銀,更不會動不動就要同他切八段,恨不能山高水長江湖不見了?

他眼楮倏然亮了起來。

獨孤旦始終頭低低,後頸卻不知怎地寒毛直豎,總感覺到身後那男人瞳眸灼灼,眼放狼光,綠幽幽得嚇人。

她硬著頭皮加快腳步,頭一次暗想自己沒事干啥把地道挖到山神廟去?挖近一點不好嗎?就後院井邊不行嗎?

不管了,反正等出了地道,到了山神廟她就走人!

後面那顆煞星那麼大顆,她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就在高壑和獨孤旦各有心思,各自思量的當兒,飛白和三各大宗師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統統用上了龜息功……

他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听見也沒有人在……

終于到了狹窄地道的盡頭,獨孤旦自破舊山神廟里的供桌下推開了上頭壓著的大蒲團,鑽爬了出來。

外頭靛青黑紫的天際漸漸呈魚肚白,而後曙光乍現。

站在寂靜清冷的山神廟門口往外看,還能看見樹林子那端滾滾的黑煙。

她呆望著那個方向,那個原本可以被稱做家的地方,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高壑小心翼翼地護守著她,將她攏納于自己只要微微伸臂就能將人擁入懷的距離,卻沒敢真的就冒失莽撞地踫觸她,因為她臉上茫然淒涼的神情,看得他心都絞成了一團。

「對不起,都是孤的錯。」他低聲下氣地道歉。

獨孤旦恍惚地望著望著,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寒顫,猛然回過神來,忘形地緊緊抓住他的手。「大、大娘呢?!」

大娘該不會真的——真的——

是不是……是不是原來她就是個不祥的人,她就是個不祥的厄運災星,所有親近她的人都會橫遭不幸?

先是阿娘,然後是險些喪命的虎子,現在又是大娘……還有他。

如果不是她霉運禍人,他好好一個一國之君怎麼會沒事在外投宿都能遇上死士瘋狂追殺——

獨孤旦小臉慘白得再無一絲血色,嘴唇哆嗦著,怔了片刻,終究再抑不住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下一刻,那溫暖強壯的胸膛緊緊將她納入懷中,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急急哄慰了起來。

「她沒死也沒事,真的真的,孤知道有人跟蹤,這才設下誘敵之計,早在那位大娘將我們迎進客棧後,孤便命人將她送離開了。乖乖,你快別哭了……你、你哭得孤心都亂了……」他手忙腳亂地拍撫著她的背,卻在觸模到掌下消瘦單薄的脊骨時,心越發絞痛了起來。「好阿旦,好乖乖,只要你不哭,要什麼孤都給你——」

「大、大娘沒死?」她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哭到抽噎打嗝。「真,嗝,她真的沒事了?」

「是,孤向你保證,她真沒事了。」

「那,那……」她傻傻地仰望著他好半天,忽然又哇地一聲,嚎哭得更淒慘了。

「為什麼就我那麼倒霉啊?桂……嗚嗚嗚……你、你有沒有良心啊?你記得送大娘、送大娘走,怎麼留我在屋里等著被人砍?哇——」

他的一顆心都要被哭碎了,手足無無措地緊緊擁著她,見怎麼哄也哄不好,不由病急亂投醫地望向了飛白和三大宗師。

他們四人倒抽一口涼氣,紛紛背過身去假裝四下觀察山神廟內外。

高壑氣得濃眉倒堅,可懷里小人兒哭著哭著又死命要將自己推開,他忙將她箍環得更緊,連她小腳踹得他腿骨隱隱生疼也渾不當回事。

「放開!」獨孤旦哭得跟花貓似的,忿忿然地仰頭狠瞪他。「放不放?放不放?」

「你繼續踹吧,孤不閃不躲。」他低頭凝視著她,無奈中透著一絲掩不住的寵溺。

「至多,孤將來瘸了,你來當孤的拐杖便是了。」

「你——你——」他還「威脅」她?他還好意思威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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