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未晚 第十一章 作者 ︰ 季璃

靜寂。

令人窒息,就快要喘不過氣來的靜寂。此刻正籠罩在烏家堡的大堂之內,楊長祜與白彥虎分據在門外兩側,在他們身後跟著成群烏家堡的奴僕,他們忐忑不安地看著坐在廳前首位上的烏天耀,不約而同地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液。

胡荼靡站在他的面前,嬌顏平靜,動作從容,似乎門外的緊張氣氛半點都影響不到她。

「你終于決定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烏天耀沉聲開口。

「是,我決定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但是,在我說出自己想要的饋贈之前,有一些東西我要先還給你。」說完,胡荼靡將手里的紫檀木盒擱到桌上,打開盒蓋,拿出了一張紙放在桌上,輕輕地推到他的面前,「當年,我賣掉天字號倉庫里的字畫與古董,總計得到十萬兩白銀,這是收據,請你過目。」

「你為什麼要給我這張收據?」

「對不起,我能給你的只有收據,十萬兩白銀我已經用掉了。」她揚眸定定地瞅著他,看見他的眼神之中有著不敢置信,覺得她才不過四年的時間就用掉了十萬兩白銀,簡直就是豪奢至極。

她隨即斂下杏眸,抿了抿女敕唇,不在乎他用什麼眼神看著她,探手從盒里再拿出一張權狀,再次推到他的面前。

「這是繡莊的權狀,在這個盒子里還有汾北鹽場的所有權狀,所有的土地以及產業,現在,我完封不動地還給你。」

「這些東西我已經把它們給了你,為什麼要還我?」烏天耀感覺喉頭一陣梗塞,他看著她遞到面前的每一樣東西,無不刺眼的教他難以忍受。

「因為我用不著了。」她柔軟的嗓音淡淡的,勉強自己定眸看著他,「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什麼眼光在看我,我今天說這些話也不是要替自己辯解什麼,但有些事情,我想你應該要知道才行。」

「你想告訴我什麼?」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一下。

「我想說,變賣天字號家當的十萬兩白銀,我沒用半分錢在自己身上,四年前,我剛接手烏家堡的經營很快就發現資金短絀,賠錢的、老舊的鋪子太多了,如果沒辦法在短期內籌出一筆龐大的錢,好好地整理店面,還有資遣一些冗員,我怕到最後還會釀成更大的問題。」

「為什麼我從來沒听你提起過這件事情?」

聞言,她笑嘆了聲,似乎覺得他這句話問得極可笑,她搖了搖頭,娓娓地細說從頭。

「在成親之初,我們就約好,我會當你最稱職的妻子,最要緊的當然是要讓你沒有後顧之憂,恰巧,我發現了倉庫里堆滿了可以變賣的珍寶,我請商家來估過價,要是賣掉了那些東西,至少可以補足我所需要的一半金額,而你,在忘了我的生辰之後,表現得一副很內疚的樣子,我知道如果自己接受了你的饋贈,會讓你心里好過一些,難道,我說錯了嗎?」

「不,你沒說錯。」他緩慢搖頭,深邃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嚴厲。

「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沒對你設下陷阱,一直以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如你所願。」說完,她揚起一抹帶著苦澀的微笑,哀傷的眸光淡淡地定在另一張繡莊的權狀上。

「成親的第二年,你覺得做生意比趕赴我們的約定重要,仍舊是對我失了約,我向你要了繡莊,其實是因為我覺得這個繡莊不能關閉,雖然它虧損連連,但我不肯依幾個長老的意思將它給關了,因為,這個繡莊擁有一門極特殊的繡針法,曾經受到皇室青睞,幾代前,這繡莊所生產的絲繡,幾乎都是皇室以及王公貴族買去的,我想,這也就是老太爺將繡莊買下來的原因,只是後來疏于經營,才讓它給沒落了。」

「我沒听說幾個長輩曾經想把繡莊關了,只听他們說你根本就不采納他們的意見,在繡莊的經營上獨斷獨行,為了爭取與朝廷的關系不遺余力。」

「我為什麼要采納他們的意見?」胡荼靡揚眸瞅著他,眸光之中閃爍著一抹近乎頑固的堅定,「我讓繡莊得以繼續存在,是因為我想利用繡莊收容一些沒依沒靠的孤兒寡母,在我想盡辦法恢復與皇室的交易之後,他們想要增加自己的人馬涉入經營。關于這一點我可以沒意見,但我不能坐視他們想要剔除那些孤兒寡母的企圖,這些人沒了繡莊提供的庇護,只能流落街頭。」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似乎不必問你為什麼要向我要汾北的鹽場,你一定也有一個很好的理由,是不?」他挑起眉梢,心里已經有數了。

「是,我要讓那些可憐的孩子們有鹽可以吃,對咱們而言,鹽只不過是可以讓食物嘗起來有味道的小東西,但是,對那些孩子而言,經年累月吃不到鹽巴,會讓他們生病,我听他們為了吃到鹽而啃泥土,卻因為吃了土里的髒東西而生了更重的病,我不忍心,但是,負責鹽場的李老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鹽料讓出來,他說,現在鹽價正好,沒道理用那麼低的價格給那些孩子們享用,他說只肯听你的話,沒你的吩咐,他絕對辦不到。」

烏天耀在心里低咒了聲,這一刻,他恨自己沒有堅定相信她的立場!

但是胡荼靡已經不在乎了,現在,在她的心里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一次,我想從你手上得到的禮物,請天爺給我一封休書,請你讓我離開。」

「我沒听清楚你剛才說的話,請你再說一次。」好半晌。烏天耀像是被雷殛般腦袋一片空白。

「休書。」她語氣柔軟卻堅定地對他重復,「在一年前我就應該向你要的東西,現在,請你把它給我,讓我有一個正當的憑據可以離開烏家堡。」

說完,她對外面輕喊了聲,立刻就有人捧進了文房四寶,烏天耀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感覺她一切都是有備而來的。

「你是認真的?」

「是,再認真不過了。」她替他擺妥了紙和筆,提起衣袖替他磨墨,「休妻的理由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就用七出之中的無子吧!你我成親四年,我未能替你生下一子半女,我胡荼靡無顏對烏家的列祖列宗交代,所以主動求去,望夫君成全。」

「這四年來,你我聚少離多,未能生下一子半女並非全都是你的錯。」

「可是我心意已決,請夫君寫休書吧!拿到了休書我便要離去,接我的馬車已經在門外候著,我不想讓車夫等候太久,所以不便久留,請你見諒。」她提起筆,交到他的面前。

這時候,烏天耀才看見門口另外一名丫鬟手里提著行囊,他咬牙切齒,一絲怒氣像火硝般揚起,「難道,你就真的如此迫不及待想離開嗎?對我、對烏家堡,難道你就沒有一點留戀嗎?」

「依照我們的約定,早在去年的此時,我就應該離開才對。」她牽起他的大掌,把筆交到他手里,「時間不多,請你快點寫吧!」

「離開了烏家堡,你還能夠去哪里?」烏天耀捏著手里的筆,眨眼間把筆折成了兩半,「你要回胡家?」

「不,我不回去,天下之大,總有能容我胡荼靡的地方。」

「我再問一次,你是認真的?」

「是,再認真不過了,」她仰起杏眸,笑瞅著他不敢置信的震驚臉龐,「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是你要我走的。

「好,看樣子我是留不住你了,你有膽量出去,就不要再回來!」烏天耀把手里的斷筆扔到地上。

「我會的。」胡荼靡眼見得不到休書,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多留了,她轉身走到門口,從丫鬟的手里接過行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爺,夫人真的出去了。」楊長祜嚷嚷著大叫不妙。

「不要管她,讓她走!」烏天耀吼道。

「爺,夫人已經出了中庭,已經到大門口了。」白彥虎跑到高處眺望,大聲地回報。

烏天耀咬牙不語,像是沒听到他們的話,雙手叉腰背對著門口,怒氣騰騰的就像是要冒出火花般嚇人。

「她到哪里了?」過了半晌,他語氣冷硬地開口了。

「咦?爺不是說不要管夫人了?」楊長祜納悶地眨眨眼。

「該死!我問她究竟到什麼地方了?」烏天耀轉身低吼,大步地走到門口,「告訴我,她現在人在哪里?」

「已經出大門了,我剛看見她上了一輛馬車。」站在高處的白彥虎指著大門,機伶地回答。

「你真沒用,既然看到了,為什麼不會阻止她?!」

「可是爺剛才不是說……」

「說?我說什麼?真是沒用的東西!」說完,烏天耀箭步追了上去,當他來到大門口時,正好見到馬車開走,他搶下一名正在栓馬要進堡內的參領的馬匹,飛跨上馬背,追隨車尾而去。

原以為從此恩斷義絕。再也不會見到彼此,胡荼靡沒料到他竟然一路跟隨著她,她坐馬車,他就騎著馬跟在後頭,她到了渡頭上船,他也跟著她一起上船,她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只是默著聲,不動聲色。

下了船,再走一段距離就是春城鎮,這個地方是當年柳家發跡的源頭,一直興盛了百年,才在她娘親那一代沒落。

所以,當她決定離開烏家堡時,她毫不猶豫地就選擇在春城鎮落腳,她進了鎮口,發現他仍舊跟在她的身後,她回眸看著他一眼,正好迎上了他的視線,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她又回頭繼續往前走。

她走進當鋪,門口的伙計見到烏天耀也跟著進來,揚聲問道︰「夫人,你認識跟在後面那位爺嗎?」

「不認識。」她搖搖頭,繼續往里頭走去。

伙計納悶地聳了聳肩,看見烏天耀陰沈的臉色,不敢阻擋他,只能乖乖地讓他跟著胡荼靡進去。

「老板,我要典當這只玉鐲子。」胡荼靡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錦袋,從袋子里拿出了一只白玉環,伸手就要交給瘦小的當鋪老板。

「慢著!」一路沉默的烏天耀終于忍不住開口,他上前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把玉環交出去。

「這是我娘死後唯一給我的遺物,不是你們烏家的寶貝,請你放手。」胡荼靡以為他誤會她從烏家偷了東西,語氣平靜地對他解釋。

「我沒有懷疑你。」烏天耀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在做什麼?這只玉鐲子是你親娘唯一給你留下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把它給典當了。」

「因為我需要銀兩,天爺,請你放手。」她掙扎著想要抽手。

但烏天耀握住她的大掌就像焊鐵般牢固,「如果你需要錢,可以變賣我送給你的那些首飾,沒必要典當這只深具意義的玉鐲子。」

「我沒帶走你給我的任何金銀珍寶,就像我當初離開胡家一樣,我半項東西也沒帶,現在我身上就只有這個玉鐲子,當初娘親將它贈給我時,就曾經說過,如果我有任何需要,只管將它給賣了,就算一輩子贖不回來,她也決計不會怪罪于我,因為她很清楚我心里是不得已的。」

「你……你這個頑固不知變通的女人!」烏天耀瞅著她,感覺自己像是第一次見識到這個女人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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