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梟賦 第十四章 作者 ︰ 季璃

雖說,一直以來,夏侯家就與朝廷做生意,但是,他們從不自認為是官商,夏侯家的祖宗們常說,能與朝廷做生意,是他們的幸,卻也同時是不幸,畢竟伴君如伴虎,這一時是福氣,說不準下一刻就成了禍事。

這個道理,夏侯胤一直謹記在心,但他卻認識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官商,被人稱為是天下第一皇商,光是這幾年的時間,就給朝廷辦了不少事,深受皇帝的信任,甚至于得到皇後的指婚,把自己最疼愛的義女下嫁給他。

「你確定這數目如此龐大,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侯胤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與鷹揚天是多年的好友,他們彼此是魚幫水,水幫魚,他們之中要是誰倒霉遭了殃,另一個人也不會太好過。

「不過是要籌辦八十萬石的糧草,尚且還難不倒我。」鷹揚天勾起一抹淺笑,讓他俊秀的臉龐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

比起一般男子,甚至于俊朗如夏侯胤,他的容貌多了一絲陰柔的美,有人說那是宛如禍水的魅,在他尚未留娶皇帝義女之前,甚至于有人猜測他皇商的身份,靠的是他那張臉蛋,成為皇帝的男寵而得來的。

畢竟,皇帝與皇後成親多年,後宮一直都是虛置的,人們相信皇帝愛皇後至深,可卻也同時猜測起皇帝是否以皇商的名義,變相地招納男寵。

對于這樣的傳聞,鷹揚天一直都是了然于心的,但是他不想辯解,並非相信謠言止于智者,而是不想與那些俗人一般見識。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該相信你的能耐才對。」夏侯胤知道眼前的男人陰柔只限于外表,其實那骨子里狠毒果斷的程度,是足以教人為之發指的,最好是誰也別惹他,否則就等著尸骨無存!

不過,比起雷鳴山莊的當家,他已經又算是溫和許多了!只要是開門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在這商界,誰也及不上雷宸飛不擇手段。

一旁的小廝給兩位主子滿上酒,就又靜靜地退回一旁。

鷹揚天捻著透光的玉環,斂眸看著杯中帶著混濁的酒汁,這酒雖然已經篩過了,卻仍舊呈現淡白顏色,溫熱著下肚,雖然依然辣喉,但是十分的香醇好喝,酒氣也較淡薄,對身子比較無礙。

「雖然沒讓你幫上忙,不過,我不會忘記你是我的好兄弟。」他轉眸看著夏侯胤,「最近與嫂夫人……還好吧?」

最後三個字,他的話里帶著玄機,畢竟他是個明白人,明白夏侯胤為何娶妻,而在娶了段倚柔之後,還鬧出了祠堂立誓與小產的風波,不可不謂是一波三折,據他所知,眼下又有一番波折,只希望別又生事才好。

「你想知道什麼?」

夏侯胤挑了挑眉,眯細眸,眺著亭外冬日蕭索的風光,稍早時才下過一場小雪,殘雪就像薄妝般,淡淡地妝抹在枝橙與屋角上。

「你不知道,她這些日子臉色好看極了,大夫說她的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我想讓她再多歇息一段時間,不想讓她太早懷上身孕,當然了,如果她現在已經懷上了也好,我會讓人細心照顧她,絕不讓上次的悲劇再重演。」

近些日子,他對她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大伙兒都以為他是因為憐惜她小產,才會對她格外溫柔疼愛,但在他的心里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知道了她心里最珍視的是那玉鐲子,而不是那個男人時,他的心里就有說不出的輕松與快活。

不過是問了一句,就得到他一長串的回答,鷹揚天抿唇笑而不語,顯而易見那段倚柔在他好友心上的分量不輕。

「那就好,我想,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你想說什麼?」夏侯胤眸光一沉,嚴肅地瞅著他。

「章家的公子……就是那位曾經與嫂夫人鬧私逃的男人,不久前回京了,他原本被派到外地去當縣官,你也知道,地方官能夠回京,可以算得上是榮升了,怎麼?你還不知道這回事嗎?」

鷹揚天瞅見他瞬間變得陰沉的臉色,立刻知道他先前是不知曉的。

「你告訴我這件事情,是在擔心什麼呢?」夏侯胤沒動聲色,眸光淡然得不顯露一絲情緒,「你以為,她尚未忘情于他嗎?」

「舊情人是最難忘的,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也都更曉得那種痛,就只希望你比我好運,同樣的事情別教你遇到。」

鷹揚天仰起首,將杯中的酒給一飲而盡,冷魅的眼眸之中滲進了一絲雖然已經掩飾得極好,卻仍舊清晰可見的痛楚。

「無論她以前與那位大人是否有過牽扯,」夏侯胤開口,低沉地嗓音沒興一絲波紋,「現在她已經是我的妻子,最好她是已經全都忘了一切過去,要不,我絕對不會輕饒她!」

「听說你與鷹爺喝了酒才回來,所以我就不給你溫酒了,還不到用晚膳的時間,但怕你肚子感到饑餓,給你準備了碗面茶,你吃些墊肚吧!」

段倚柔端上一碗熱面茶,碗里飄出了濃厚的芝麻香氣,在這天冷的日子里,這香氣聞起來特別添暖。

夏侯胤靜靜地坐在長榻的一角,看著妻子一如以往,打從他進門以來,就忙著給他更衣,她總說外面風沙多,在外頭穿過的衣裳,進了屋里就要換掉,還要抹臉洗手,總要令他一身清爽了才肯休手。

然後,依照每天的不同狀況給他張羅吃食,偶爾他推說什麼也吃不下,她就會給他煮碗茶,再配上兩樣她親手做的細點,陪在他身邊安安靜靜的,就可以過一個午後。

她不會吵,也不會鬧,令他喜歡她的作陪。

近些日子以來,她漸漸會在陪著他的時候找書來翻看,問她看出些什麼,她總是說沒心得,可是,在她以為他不留心時,看著書本時,會出現很專注的神情,十分地沉浸在內容之中。

他告訴她,說容容其實不怎麼愛看書,因為她那妮子太聰明了,任何書本總是看過一次,就能過目不忘,對于自己隨隨便便就能夠背出來的東西,她半點都不感興趣。

听完他說的話,她笑了,問她為何而笑,她只說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太善待他們夏侯家的人,不只模樣好看,還聰明得令人妒嫉,不過就是有一點小缺憾,所以可見老天爺還是公平的。

問她那缺憾是什麼,她只是搖頭不說,笑得格外神秘。

夏侯胤從她的手里接過那碗面茶,湊在鼻尖輕嗅了下味道,那氣味不只有芝麻的香氣,還有桂花與一股糖香味,聞起來十分美味,但是,此刻的他心頭卻像沉了塊大石頭,了無胃口。

他沒動聲色地將面茶擱在一旁的幾案上,伸出長臂執住了她的手,將她拉近到面前,直到她的腿抵住他彎曲的膝蓋為止。

「怎麼不吃呢?」她斂眸笑著瞅他。

「剛才喝酒時也吃了些東西,還不餓。」他迎視她的目光,直勾勾仿佛想洞穿望進她的心坎兒里,「有件事我應該要告訴你,我想說不準你已經知道了,不過,為了以防你並不知情,我還是告訴你一聲,就在幾天前,章家的公子,不,是章大人回來了。」

一瞬間,段倚柔唇畔的微笑凝滯住了。

他為什麼要對她提起那件事呢?

見他的神情,听他的語氣,是故意要讓她知道章牧志已經回到京城了!

如果在他心里沒有任何目的,實在是不必要向她提起。

除非是……在他的心里,對她與章牧志之間還存疑著些什麼,以為他們還在暗通款曲,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她想到其他理由了。

「你會去見他嗎?」

「見誰?夫君沒頭沒腦問了這句話,教倚柔胡涂了。」

夏侯胤看著她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細微的改變,哪怕只是一絲絲的異樣,他都不想放過,「你不想念他嗎?」

「我該想念嗎?」她忍住了不掙開他的掌握,可是,此時此刻,她只想甩月兌他的手,遠遠地從他的面前逃離!

還不夠嗎?她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夠好,不能得到他的信任呢?

她以為時間會證明一切,而她為他所付出的用心,他遲早能夠感受到才對!但沒有!或許,打從成親一開始,她就注定了這一生必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他對她忠貞的質疑!

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共享著一樣的溫度。

但是,在他們的心里,卻有著回然不同的兩樣心思。

「在你的心里,究竟將我當成了什麼?」他定定地看著她,忐忑著,等待她所將要給予他的答案。

「您是倚柔的夫君。」

「還有呢?」

她眨了眨眼,眸底輕輕躍上了一抹疑惑,「還有嗎?除了是倚柔的夫君之外,還有別的嗎?」

「你不傻,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才對。」

「沒有了。」她笑著搖搖頭,素淨的臉容上猶是一臉淡定,「除了是倚柔的夫君之外,沒有其他了。」

「你不喜歡我嗎?」

「對于自己的夫君,一定要喜歡才可以嗎?」看見他詫異而且錯愕的眼神,一瞬間,在她的心里有種報復的快感。

「不!但我想知道,你喜歡我嗎?」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急切,站起身,握著她的大掌不自覺地收緊了力道。

「如果不是一定要喜歡才可以,那我的答案是,」她看著他臉上期待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說道︰「不,我不喜歡你。」

「你再說一次。」

「說再多次都一樣,我不喜歡你,我沒想過要喜歡你。」

「沒想過要喜歡我是什麼意思?」他的吼聲像是野獸的低咆。

「連想都沒想過,自然就不會去做了。」她勾起一抹很無奈的微笑,像是在對待著一個耍無賴的孩子,極盡耐心,「我為什麼要喜歡你?請你告訴我一個我應該要喜歡你的理由,可以嗎?」

他看著她的表情,像是就在上一刻,她拿著把利刃,狠狠的,毫不留情地貫穿了他的心髒,教他痛不欲生。

「因為,我是要與你過上一輩子的男人!」他尋思了許久,只能想出這個答案,薄弱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虛。

「一輩子?不過就是年年月月日日,沒有喜歡的心情,咱們就不必過日子了嗎?說起來,你不就是要與我過日子的男人,在我的心里,你就跟大伙兒一樣,我與他們與一樣是在過日子啊!」說完,她輕輕地笑嘆了聲,覺得他的說法真是有趣,如花般嫣然的微笑,讓她的臉容看起來明媚而動人。

「你——?」听她的說法,他一股惱火涌上心頭。

「就讓咱們跟以前一樣平平靜靜的過日子,難道不好嗎?是我哪里做得讓你不滿意了,你只管告訴我,我會改進。」

「我想要你喜歡我。」他專斷的語氣,近乎蠻橫的勒索。

「就這一點,我辦不到。」她搖搖頭,不著痕跡地別開視線。

「你連想嘗試的心意都沒有。」他看穿了看,沉聲指出了一個事實。

「我不想試,因為我知道自己辦不到。」她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然而就在這瞬間,夏侯胤從她的眸底瞧見一絲如冰般的寒冷。

「你恨我?」

「我怎麼可能會恨你呢?無論你是為了什麼理由娶我的,是為了太爺也好,是為了兩家的聯姻也好,但無論如何,你終究是沒有棄我于不顧,你對我的恩情,是要用我一輩子來還的啊!」可是,他對她所造成的傷害,卻僅僅只是除了沒有遺棄她而已。

「我不要你的感激。」他甩開她的手,先是背過身去深吸了口氣,然後再回頭看她,神情勉強平靜了些。

「在我的心里,對你只有感激。」夠了!她在心里對自己大喊,夠了!不要再說了!把這些話說坦白了,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

可是她忍不住!

賭著一口氣,她讓這個男人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傷害不了她!

就僅僅只是一口氣,她吞忍不下!

「不,你恨我,如果你不是恨我,為什麼我可以在你臉上看見毫不掩飾的厭惡呢?」

「我沒有。」她不討厭他,至少,不會是厭惡,「听著,這些話就當咱們沒說過,夫君,就讓咱們像以前一樣,平靜的過日子,好嗎?」

「如果你還想平靜過日子,就不應該對我說實話。」他覺得她的說法好可笑,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是你問我的,是你開的頭,我只是不想騙你而已。」看著他陰霾憤怒的表情,她以為他要動手打她了,但是,他沒有,只是退開了兩步,仿佛樣可以將她看得更加清楚。

不!僅僅這樣的距離,他無法將她看清楚!

明明那眉兒、眼兒,在那臉上的每一寸細微,在這些時日以來,他不只細細地看過,也模過吻過,但是,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從來認識過她。

「你真是該死。」他低咒了聲,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這時,一直守在門外,有事等著要稟報主子的綠錦听見了里頭的爭吵聲,心里慌得緊時,只見姑爺怒氣沖沖地出來,像一陣疾風似離去。

「小姐。」她走進里頭,小聲地對著主子的背影喚道。

與夏侯胤的爭吵,段倚柔感覺心里就像是被風暴肆虐過一般,風暴隨著他離去,卻在她的心里留下一片破損不堪的狼籍,她逼自己吞下梗塞在喉間的硬塊,平靜地回眸看著婢女。

「有事嗎?」

「章大人的小廝祥清過來傳話,說請小姐過去見大人一面,祥清說,大人想去見二小姐,要與她把話說清楚,可是眼下兩人是什麼身份,祥清怕大人闖禍,希望小姐過去阻止大人做出沖動的傻事。」

「我不去!」段倚柔想也不想,一口回絕,「要做傻事,就由得他去吧!都已經不是毛頭小子,做事為什麼還是如此莽撞?」

「是,小姐確實不應該去,綠錦這就去回話,說小姐不會去見章大人。」綠錦點點頭,調頭就要去回話。

「嗯。」段倚柔頷首,閉上雙眸,嘆了口氣,這時,她听見綠錦往外離開的腳步聲,她冷不防地開口喊住。

「慢著!」

「咦?」綠錦沒想到主子會改變心意,傻愣了一下。

「我還是去一趟吧!」段倚柔回眸對上婢女訝異的眼光,揚唇勾起一抹無奈的苦澀微笑,「我還是去勸勸他吧!你去安排一下,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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