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饕傳(下) 第三十一章 作者 ︰ 季璃

「中毒?!」

藏晴沒有想過會從三位大夫口中听到這個字眼,一直以來,以鄔鏞為首的三位大夫就專責照顧醫治雷宸飛,他們其中有兩位曾經是朝廷御醫,在醫術上都算是拔尖的,但是,一次召集了他們三位,卻是近年少見的狀況。

「是,爺是中了毒,我們三人都把到了脈象,目前猜測了幾種毒,可是不敢肯定。」鄔鏞代替兩位同伴回答道。

「為什麼?到底是什麼毒讓他吐血不止?怎麼會查不出來?」藏晴心急如焚,直到現在雷宸飛依然昏迷不醒,教她亂了方寸。

「那是因為爺的狀況與一般人不同,在他的體內原本就有當年的余毒,任何毒物對尋常人而言,少量吃下可能毫不礙事,但對他而言,卻有可能就會致命,所引起的癥狀也會跟一般人不同,一時之間我們才會無法論斷。」

「在他的身體里……有毒?」藏晴睜圓美眸,一臉不敢置信。

他們沒料到藏晴竟然會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長年以來就受殘毒之害,表情訝異,望向一旁的祥清,似乎想從他那里討答案。

祥清點點頭,示意由他來說,「眼下就不好瞞夫人了,是,距今十五年前,爺曾經被人喂過毒,當時也是吐血不止,所幸搶救得宜,再加上所吃的藥量還不足以致命,最後保住了性命,不過,從那之後,爺的身子狀況就一直不是很好,對外宣稱是帶病,其實是當年的毒一直在他體內無法去除,反復的發作,折騰了好些年之後,爺遇上了蓮慶大師,大師給了他一份藥方,也就是後來爺一直在吃的保命藥丸,從那之後狀況才穩定了些,不過,蓮慶大師也警告過,這藥方不能根治爺要受的痛苦,只能拖緩而已。」

「所以……」藏晴開口,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所以這也就是他為什麼凡事小心翼翼,就深怕再吃進毒物的原因嗎?」

「是,哪怕只是一點,爺都承受不了。」祥清搖搖頭。

好半晌,藏晴無法思考,她感覺到腦袋里一片空白,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被直至今日才在她面前曝光的真相,給震駭得無言以對!

原來,一直令雷宸飛身體孱弱的並不是病痛,而是毒!

從他十七歲至今,反復著被這毒給折磨,莫怪他要小心翼翼,到了就算錯殺一萬,也不願錯放萬一的地步!

而她,竟然拿這一點嘲笑過他,甚至于拿那碗壽面捉弄他。

天啊!她對他所做的事情,何等的殘忍!

他不是害怕,不是懦弱,就只是因為他受夠了!被折磨怕了!

藏晴咬緊牙關,想要忍住心頭像是被鞭笞般的痛楚,但即使如此,她的眼角都已經泛出了淚光。

這時,鄔鏞開口問祥清道︰「爺最近吃過些什麼以往沒吃過的東西嗎?哪怕只是一點點,有嗎?」

「不,爺的飲食一向小心,而且,他所吃的東西都試過毒,就算銀針不能試出所有的毒物,但是他所有吃過的飯菜,我會盯著廚子們都先吃過,自己也試過之後,再給爺進用,一直以來這規矩就沒改變過。」

「有,他吃過我做的赤小豆糕和羹湯,就沒試過毒。」藏晴並非想要反駁他,而是要告訴他們事有例外。

「那些東西夫人不也吃了嗎?」祥清反問。

聞言,她點點頭,「是,我也吃了,那些東西都是我親手從生食做起,沒假過他人之手,就連香荷我都沒讓她幫——?!」

忽然,在藏晴的心里想起了些事,她眸色一斂,轉頭對祥清問道︰「宸爺的藥瓶呢?在哪里,把它取來給我。」

「夫人的意思是……?」祥清話說到一半,心頭有了明白,沒再追問下去,前去將主子的藥瓶給取來,交到藏晴手里。

藏晴打開藥瓶,倒了幾顆藥丸在手心里,遞到大夫面前,「我要你們檢查一下這個藥丸。」

聞言,三名醫者面面相覷了眼,各自在她的手里取過一顆藥丸,以眼觀、以鼻聞,最後以舌尖輕添味道,最後三人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

就在這時,香荷端著茶水走進來,正好看見了大夫舌忝過藥丸之後,表情凝重地向藏晴點了點頭,她的臉色霎時變得死白。

藏晴听見了腳步聲,轉頭正好對上她的視線,看見那張臉蛋上閃過的心虛與悸怕,一瞬間,她心里有了答案。

是香荷!

在雷宸飛的藥里下了毒的人,竟是她?!

怎麼會?怎麼會是她?!

「夫人,我瞧這茶水好像不夠熱,我……我再去提一壺過來。」香荷顫著聲說完,轉身忙亂地就要離開。

這時,祥清見到藏晴一瞬間變得激動嚴厲的眼神,立刻就察覺了不對勁,他飛快轉頭對著手下大喊道︰「來人,捉住那丫頭,不要讓她跑了!」

香荷听見祥清的吆喝,連忙丟下手里提的水壺,拔腿拼了命地跑,但是心里的害怕讓她的雙腿就像棉花般無力,沒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四面八方涌上的護衛給擒拿住……

香荷當日在那藥瓶里所下的毒,是生附子。

她親口承認,而三位大夫也證實了,他們發現沾在藥丸上的毒,就是她所說的生附子,想來應該是以汁液的方式沾裹上去的,而這汁液並非隨手可得,所以香荷的下毒是有預謀的,只是祥清在雷宸飛身邊防範得太好,所以讓她沒有機會可以動手。

熟焙的附子無毒,但是,吃了生的附子卻可以致人于死!而這毒誘發了雷宸飛體內的陳毒,眼下他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而也就在這時,藏晴才從祥清口中得知,那日香荷托病留在山莊夠,其實用了她的名義進「臥雲院」要勾引雷宸飛,卻被他嚴厲斥退,她承認是因為不甘心被他冷淡忽視,一時惱羞成怒才會想要毒害他,但她不認為自己有錯,因為雷宸飛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早就該死了。

香荷下毒之事,對于藏晴而言,這不啻又是一個打擊。

眼下的她怕是听到再驚天動地的消息,都不會再更震驚了!

在鄔鏞等人的施藥醫治之後,雷宸飛終于在第三日清晨清醒過來,在吃了一點薄粥之後,他進了藥,可是依然十分虛弱,此刻半臥在床畔,臉色白中透青,像是隨時都可能會斷了這口氣。

藏晴坐在他的身邊,心痛得讓她快要無法喘息,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開口,只能抿著唇瞅著他。

從祥清的口中,雷宸飛已經得知所有的一切,包括了藏晴知道關于他身體的事,他伸手輕撫她柔潤的臉頰,看見她想要在他的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可那雙美眸卻盈泛著一層薄薄的淚光。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問。

「告訴你什麼?我身體有毒的事,還是香荷的事?」他失笑不已。

「都有,你都該告訴我才對。」

「倘若我說了,你會怎麼辦呢?」

「我……?!」她一時語塞,知道他隱瞞中毒的事情是為了防範,隱瞞香荷的事情是因為就算他說了,她可能也不會相信!

就在這時,祥清押了香荷進來,迫她跪在主子面前。

「宸爺?」藏晴看了她一眼,回頭注視著雷宸飛。

「別看我,她是你的人,就由你處置,我只知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該有個了結才可以。」說完,他挪躺子,閉起眼楮,默了聲。

藏晴一瞬間迷惘了,也同時覺得自己很沒用,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竟然希望雷宸飛可以替她發落香荷,替她當壞人!

可是他說的沒錯,香荷是她的手下,自然該由她來發落,如果他代越了庖權,她反倒應該感到生氣才對。

她站起身,走到香荷面前,面對這張熟悉的臉蛋,一瞬間,她的心里竟然覺得痛恨了起來!

「當初,你是以哪雙手把藥交給我的呢?」藏晴斂眸瞅著她一雙手,那目光瞅得香荷驚嚇地藏起雙手,卻被祥清從身後給硬揪了出來,「是右手吧!我記得沒錯的話,是右手。」

香荷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氣要與祥清抵抗,她看著主子冰冷的目光,心也跟著冰涼了起來,指尖不住地發抖。

「我給你兩條路,你自個兒選,是要我將你送交官府呢?還是我讓人挑了你右手筋,給你找個好人家安置你好呢?」

「不要!夫人,不要……看在我們往日的情份上,求你不要!」

「你是不要,還是不服氣呢?讓我告訴你,宸爺就算有千錯萬錯,也輪不到你來制裁他!」

「香荷知錯了,是我一時胡涂了,夫人饒命啊!」

「如果你是選官府,我這就讓祥清派人送你去;如果是挑手筋,那就把你的右手伸出來,我就當你是這決定了。」

「不!不要!夫人,要是少了雙手,香荷以後怎麼辦?」

「你連人家的命都敢拿了,還怕少雙手嗎?」一時間,藏晴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揚起,她覺得憤怒,被最親近的人背叛,讓她無比痛心。

就在這時,雷宸飛以徐冷的嗓音喚道︰「祥清。」

「奴才在,爺。」

「不必挑手筋,就剁只小指頭給她一個懲戒,就照我的話去辦吧!」他自始自終都是閉著眼,嗓音也是一貫的低沉沒有起伏。

「宸爺?」藏晴回眸愕然地瞅著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要是挑手筋廢了她整雙手,眼下是痛快,可是日後你會愧疚,晴兒。」雷宸飛泛起一抹淺笑,他不必睜開眼楮,也能知道她現在是用什麼眼光在看著他,「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可是,不要做出以後會教你後悔終生的事。」

藏晴不明白為何他仍舊能夠心平氣和,被下毒傷害的人是他啊!可是,他說的沒錯,如果真挑了香荷的手筋,日後,她必定會覺得虧欠,要被不安的良心給擾亂一輩子。

但是,將她送到官府,就是沒被判死罪,也要去掉半條命!

才剛眼睜睜地看著何桂民丟掉性命,再送上一個香荷……教人情何以堪。

「夫人?」祥清望向她,等待她的回應。

「就照宸爺的話去做吧!」說完,她轉過身,讓祥清將香荷給帶走。

雷宸飛在這時候睜開雙眼,剛好瞅見她臉上露出來不舍與難受的表情,知道她嘴上說得硬,可是心卻比誰都柔軟。

藏晴迎視他的目光,泛起一抹苦笑,伏偎到他身畔,像是在討著安慰;雖然她這兩年來是她日夜跟在身邊伺候,自問不曾虧待過她啊!

怎麼會這樣?

藏晴不懂,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那日,他並非不能代藏晴發落香荷,可是他不願意。

雖然他最後還是開口了,但是他先逼她做了決定。

雷宸飛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的心里很明白,即便是硬撐著,他所剩的時間也不多了!

在他僅剩不多的時間里,有些事情必須為她做到才可以!

而有些事,則要逼她做到不可!

比如要學會如何處置在身邊親近的人。

說起來是狠心了些,可是在他的身後,她必須面對偌大的「京盛堂」,以及上萬名兒郎,沒幾分膽識,絕對是招架不住。

今天一早,他才清醒過來,就要祥清召來幾名京中的大掌櫃,要他們輪流來見他,眼下幾個人都在外頭候著。

雷宸飛半倚在長榻上,要他們一個個進來。

「爺……?」祥清隨侍在主子身側,見他青白的臉色,忍不住擔心,卻還是硬著頭皮將掌櫃們喚領進門。

第一個進來的是負責京城質庫總號的梅掌櫃,他進門拱手參見主子,卻在見到他的臉色時,心里給駭了一跳。

這段時間,能親眼面見雷宸飛的人就只有李大掌櫃與祥清,他們要上報的事情,都必須由二人通傳,因為一直以來主子的身體狀況就不是很穩定,掌櫃們大多也都習慣了,如今一見到那張白中透出慘青的臉色,才知道事態可能比他們料想種嚴重。

雷宸飛面對手下,明明已經痛苦得就連喘口氣都覺得困難,但他還是強撐氣精神,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一如往常的冷靜懾人。

「不知爺今天喚我們到山莊里來,所為何事?」

見梅掌櫃的眼神閃過一抹猜疑,雷宸飛勾唇冷笑,「放心,我還硬朗著,今天不是要你們來听我交代後事。」

「不……屬下萬萬不敢有這種想法!」梅掌櫃被說穿了心里的想法,不禁大驚失色,連忙拱手請罪。

「敢不敢,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雷宸飛輕哼了聲,示意祥清把準備好的東西擺上桌案,「我要你們做的事情很簡單,就只要在桌上那張絹布簽上你們的名字,以紅泥蓋上手印,寫吧!」

「爺……這是什麼意思呢?」梅掌櫃不解地問道。

「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是。」听見主子的吩咐,梅掌櫃依言照做,完畢之後抬頭問道︰「爺,只要簽上名字,押上手印就好了嗎?」

「對。」雷宸飛銳利的眸光直視著他,「記牢自己今天所簽下的字跡。還有按上去的手印,日後,無論在這張絹布上看見了任何吩咐,我要你沒有第二句話,只管去做就是了,知道嗎?」

「是!屬下明白。」

「那就出去,叫下一個人進來。」

「屬下告退。」梅掌櫃拱手告退,轉身離開。

就在他離開的這段空檔,雷宸飛趁機閉上雙眼喘了口氣,當他睜開眼楮面對下一個人時,臉上的表情又是無比淡定,只是這一次是由祥清代他開口,他只負責默聲看著。

他原以為自己死到臨頭時,應該會是驚慌與害怕。

但出乎意料地,他的心情十分的坦然,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已經能夠淡然處之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如果他在死前沒有做到,他將會死不瞑目;倘若,老頭爺注定了他不能保住自己,那麼,他至少要能夠保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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