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國師 第二章 作者 ︰ 唯二子

夜很深,司徒紫涯帶著紅玉消失,又增加了一個日夜。

司徒壇淵倒在觀星閣的祭壇上,陷入沉沉昏睡。

按照慣例,召喚青生以後,他會連續睡上兩天,這期間要是有強敵來襲,完全不知不覺,因此若非必要,他不會麻煩青生。

兩天過後,司徒壇淵張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青生給他的提示。

這次非常直接了當,是一張紙條。

青生是古老的靈,肉身腐朽後被某個術士鎖魂,只能停留人間,為術士所用。青生古老到已無法深究,承載數萬年的記憶,老古董的所做所為,經常令人費解,這次青生倒是學會大月國的文字了……

有一回皇帝請示是否要與草原民族打仗,青生給司徒壇淵的答復是一顆西瓜。司徒壇淵不得已又把青生喚出來,相詢之下才知道西瓜要剖開見紅才能吃,所以是見紅收割的意思,可以攻打。司徒壇淵進行一次卜筮常常要耗費時間解讀結果,就是歸咎于青生給的提示太難以理解。

司徒壇淵捏著落在祭壇中央的白紙,上面是熟悉的青生的字跡,寫有司徒紫涯的下落。

——活著,但不在現世。

「活著,但又不在現世……」他胡涂了;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卻沒听過有人能活著卻不在現世的。「到底會是哪里?陰間嗎?」沉吟呢喃,實在對青生留下的答案很不滿,但是青生一向正確,眼下只缺成功解讀。

他努力想、用力想「不在現世」的意思。

古籍里有記載能來去古今的精獸,精獸即便月兌離現世,也還活著,那麼……人呢?

他靈光乍現,覺得這可能就是正解。但是紫涯是如何辦到的?

「紫藤花精?」他喚。

不一會兒,他耳畔就出現粗嘎的男子聲音。

大人?

「老國師逝世後,紫涯見過誰,你可知道?」

老國師交友廣闊,來吊喪的人多,小姐見過的人不下數百。

「真麻煩。」司徒壇淵不耐煩地來回踱步,走了三五回,才下定決心,速速找來筆墨紙硯,「反正也沒其它辦法,試試總比不試的好。你把紫涯見過的人都一一說清吧。」

是。首先是丞相焦玉官,小姐的未婚夫婿鄭之粲,黑袍祭司李寶清、樸寧順、白泰安三位,女乃娘楊碧玉……李氏代理家主李嚴冬、觀相師韓遠……

司徒壇淵一個一個書寫,依序憶起當中幾位向紫涯問候的場景,都沒什麼異樣,但難說他們之中的誰,是否是幫助紫涯逃走的同伙。

小狼毫一頓,冬字第二點重重暈開;他提起筆,對這名字沒印象。

「這李嚴冬是誰?」

承夜國人,是小姐在承夜國的兒時玩伴。

「喔,是了,確實有個高個兒的異國男人。」他想起來了,那男人面生,印象中穿著黃褐袍子。

紫藤花精停頓了一下。

李嚴冬是位姑娘,您記得的那位是她的家僕。

司徒壇淵臉皮抽了下。他平常最好面子,此時不甚好看。「是麼?」

「是。」

「罷了,她家里干什麼的?」

老國師與小姐住在承夜國那年,小的在府邸里從未移動,並不知情,對李嚴冬不了解。

司徒壇淵只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紫藤花精在國師府里生根,老國師當年當然不可能把一棵樹挖過去。

「有誰會知道的?」

那一年老國師誰也沒帶上,恐怕只有青生大人才知情。

司徒壇淵擰起眉頭。

「這般神秘,可要追究清楚才行。」

承夜國朝廷推法實用,歷代君王不奉行鬼神之說,主要熱中算學、器械,因此李家代代相傳的堪輿算命營生向來生意清淡,只夠維持基本家用。

李家現任代理家主李嚴冬,為人謹慎,不苟言笑,人如其名,甚少與人交往,只有橙縣衙門的劉捕頭每隔一兩個月會來串門子。

劉至謙今天又上李家了。李家人對于代理家主與劉至謙每回密談都要耗上個把時辰早已習慣,只是私底下會忖度到底劉至謙有啥毛病,要請教這般久。

「嚴冬姑娘,妳說這犯人開鎖不竊,還在一天內連開城內四大富商的庫房,究竟是為什麼?」

李嚴冬一身黑袍,脂粉不施,淡淡盯著劉至謙帶來的「開鎖案」證物資料。

「我不知道。興許只是想鬧鬧衙門。」

劉至謙恨恨拍桌。「簡直無聊!」

「也或許,是四大富商的敵人不約而同在警告他們。」她看著描摹下來的四處鞋印;四個鞋印大小不同,鞋底的樣式不同,可以知道分別是出自啟羅號、老泰興、豐祥號三家鞋鋪。「有點奇怪,這些犯人的鞋子似乎都是近期購買的。」

「咦!」劉至謙靠過來,站在她後邊一起看著鞋印圖樣。「妳怎麼知道?」

「這鞋底有波浪條紋,是啟羅號為了防滑特制的厚黑靴,因為耐用又不怕雨天路滑,許多腳夫都穿這款式。條紋防滑的效果受人稱贊,所以這個月啟羅號在制靴底的時候,為了讓靴子更止滑,把條紋加了三條,總共二十三條。」

「這靴子是在一個月內買的。」劉至謙些微訝異,「一般要闖庫房的小偷會穿新鞋嗎?」

他自言自語居多,所以李嚴冬並沒有回答。

「再看這兩張圖,都是豐祥號的鞋;雖然大小不同,但從鞋底磨損不多看來,也是穿不到十次的鞋,說不定還是全新的。」她指節敲了敲描圖的右下角,「瞧,這里黑了一塊,所以沒有鞋紋,表示有什麼東西黏在鞋子上了。依這東西的大小形狀,我猜是犯人還沒把店家黏在鞋底的標價拿掉。」

劉至謙听完,急急翻出還沒講到的那張鞋印圖,看到了其中關鍵。

「有了!真的如妳所說,全是新鞋!」鞋底有制成年月,正是本月。「這犯人若不是同一人,肯定也是同伙。」

「大有可能。但詳情還得看了現場才能定奪。」

「妳要去現場?」劉至謙拔聲。

「不行麼?這回的犯人挺聰明,留下來的東西不多,光看這點鞋印,我也推論不出什麼。」她淡漠道,起身拿起掛在屏風上的黑披風,「走吧。」

「這就走?」

「您不得空,我自己去也行。」

說完,李嚴冬系好披風,戴好帽兜,直接步出。

「嚴冬姑娘!」劉至謙三步並成兩步趕快跟上。「妳就不擔心犯人還在附近埋伏嗎?」

「犯人也有可能因為我們反復追查而放棄作案。」

劉至謙翻了翻白眼,當然是趁她沒看見的時候。這姑娘斷案無比聰慧,但執拗也是一等一的。

「現在埋伏在旁也沒關系,反正早晚要入獄。」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他有點無奈,還是緊緊跟了上去,保護她的安全。

橙縣有四大商,城里好的地皮集中在城西、城北,這四名商人也居住于此,庫房建在隱密之處;四大商人出事後,城里商賈人心惶惶,無不增加防備。

李嚴冬先到最近的黃姓商人的庫房。

劉至謙是橙縣里極為盡力的捕頭,作案現場在他嚴厲要求與派人看管之下,原封不動保留了下來。

她在鞋子外面套上白布,走進現場。

離作案已過三日,犯人的鞋印卻還很清晰,似乎是作案前踩過了哪處泥濘。

她靠近庫房門前,蹲在地上審視腳印,照著腳印在旁走過一遍。

「怎麼樣?有無斬獲?」劉至謙問。

「這步伐太小了。按理說,有這尺碼的腳,身材應該也挺高大才是;但是這步距卻不大,跟我一個姑娘差不多。」她站起身,環顧四周。「可有派人看過屋頂瓦片?」

「瓦片?」

「嗯,派人去看看吧,或許會有其它證據。」

「好。」劉至謙很快叫來捕快,黃姓商人也讓奴僕搬來長梯,分頭派人上屋頂。

約莫半個時辰後,消息傳回來,說是東邊的屋檐上有腳印。

李嚴冬一听,跟著去看,爬上去看過腳印後,知曉了大概。

劉至謙也一道上去,眼見稱奇。

「這也是犯人留下的?」

「不一定。但黃家這幾日沒派人修葺屋頂,會上屋頂來的,其心可議。」

「這倒是。」劉至謙揮手招來捕快,命令把屋頂上的腳印也拓下來。

黃家看完了,接著去司馬家、柳家、秦家,在這三戶也發現了印痕淺的腳印。

勘察完現場已近黃昏,劉至謙讓其他捕快先回衙門報告進度,自己送李嚴冬回家,路上繼續討論案情。

「屋頂上小的腳印才是真凶嗎?」

她點點頭。「是同一人作案。留在地面上的腳印是用來混淆視听的,犯人刻意讓人往高大粗魯的漢子想,所以只要將留下來的證據往相反方向想,約莫就是犯人的真貌。」

「大就是小,男……就是女嗎?」

「此犯心細如發,不無可能。」

李嚴冬腳下頓了一頓,直直看著眼前。

「這年頭姑娘也能犯案了呀……」劉至謙兀自感嘆,見她停在自家巷口,也跟著望過去。

一個年輕男子帶著一個小廝站在她家門前,男子的面容看不真切,但是一身耀眼的服飾,非富即貴。

「怎麼?認識的?」

李嚴冬搖頭。她不認識那麼招搖的男人。

「那就是客人了。太好了,又有生意找上妳。」

「是客人,但不是來卜筮的。」她一派無事地往前走,邊想著是大姊的債主還是二伯的債主;如果對方來意不善,她最好也強硬些,可不能給對方好果子吃,以為李家好欺負。

劉至謙再跟上。「怎麼知道不是來卜筮的?」

「若是,家里不會讓難得上門的生意站在門口。」

「喔!」劉至謙恍然大悟,再看了眼那距離越來越近的「難得上門的生意」。「妳放心,有麻煩我必定傾力相幫。」

「不必。您回頭提醒縣丞大人把上回破案的獎金撥給我就好。」

劉至謙尷尬了。「妳先前硬是要我擔那份功勞,縣丞大人當我是同僚,近日公子娶妻,大人先把那筆獎金借用了去,我開口去要,實在有些為難。」

「當真是幫兒子娶妻嗎?」她呢喃。

「難道還有別的?」

「改日你去煙柳巷探探吧,別說是我指使的就好。」

「煙柳巷……」劉至謙呆了,那可是許多名妓攢了私房錢以後安置宅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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