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芝麻官(上) 第六章 杠上杜主簿 作者 ︰ 千尋

七品縣太爺只是名頭好听,實際上勞役多、工作環境不佳、加班還不加價……如果寒窗苦讀多年,得到的是這個結果,說實話,關關比較傾向于出家當和尚,不僅門檻低、賺得多,混得好的,百姓會喊一聲大師並膜拜供養,雖然跪拜時,嘴里喊的不是萬歲萬歲萬萬歲,但磕頭的那些人,誠意十足、無半分敷衍。

她跟著雲青上工後,辦公室就一間小小的屋子,沒有空調、悶得緊,才四月份,就出現夏日的高溫,天氣熱得讓人想月兌層皮,幸好院子里有棵大樹,關關便把桌子往樹下一搬,挪個窩兒,和樹上的蟬一起上下班。

幸好上司人不錯,不然連22K都沒有,只領著單薄0.5K的她,肯定頭綁白布條,上街要人權、搞罷工。

關關的直屬長官是雲青,長官要她做什麼,她沒有推辭的理由,再苦再累也得干,老板讓她查舊案,她就查舊案,讓她歸整府衙文件,她就乖乖歸整,她是個有責任感的下人,絕對讓上司覺得物超所值。

可這樣一來,她的工作就和杜主簿對壘了,整理舊文件,不就是嫌棄杜主簿做得很糟?查舊案,不就是批評舊縣官案子審得不好?清理帳務,不就是暗示杜主簿不干不淨、手腳有問題?

她的存在就是雲青對杜主簿缺乏信任感的證明。

伸懶腰,呼……關關吐了長氣,能夠把檔案弄得這麼沒秩序,杜老先生不是普通有能力,她花了將近十天、動員府衙十來個官差,好不容易將檔案按年份、月份分成十來迭,接下來,要將每一年的文件再按稅收、農田水利、刑案……等等分門別類,年代久遠的先不踫,她挑這兩年的文件先下手。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三跳,杜主簿和前任縣官的爛,簡直是爛進根骨里了。

楊寡婦的事情糊涂就算了,畢竟是眾口鑠金,可前頭的幾十個案子幾乎都是這樣的下場,叫被告與原告上堂說說話、聊聊天,然後罵幾聲、打兩板後退回去,弄到最後,件件全是誣告案。

關關鄭重懷疑,前任縣官要不是收受凶手的賄賂,就是恐怖組織派來的臥底,專門破壞社會正義的。

她一面做、一面搖頭嘆氣,這種案子再多看幾個,她大概會出口痛罵︰大燕的法律全是屁!

今兒個他家大人出門去,大人不在家,衙門里就數杜主簿最大。杜主簿個子矮小,加上年紀大、骨架縮了點水,站起來和關關差不多,但他形容有些猥瑣,小眼楮、小鼻子,總愛抿唇斜瞪著人看,似乎人人欠他幾萬兩,整個散發出嚴重的刻薄形象。

他不喜歡關關,當然關關也不喜歡他,他時常給她下絆子,而她的反應是一臉鄙夷,覺得對方既幼稚又可笑。

關關的原則是事不過三,她允許他幼稚三次,第四次再出現同樣的事時,關關便滿臉冷靜地對他說︰「杜主簿,你不必這麼辛苦,就算我失敗了,也不代表你成功,就算你把我擠出衙門,你也不見得可以在這個位置待得長久,有那個力氣盯我,不如用你那把羸弱的力氣做點事兒,好歹對得起朝廷給的俸祿。」

她只是隨口嘲諷,杜主簿卻誤以為關關從文件里頭察覺到什麼,心虛的人最可怕,反而更時不時用那兩只三角眼盯著她,害關關老以為自己沒穿衣服出門。

關關相信,越是這樣,越代表他有問題,她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這人就是禁不得激,不把他犯下的罪行給樞出來,睡不著覺啊!

樞出來了沒?當然是小菜一碟。再艱澀難懂的法律條文都能讓她給拉出來說文解字、打贏官司,相形之下,簡單到不需要用大腦就能抓到問題的文件,怎能隱瞞得了她的火眼金楮?杜主簿的把柄她多少有了掌握。

她沒四處宣揚,給杜主簿一記下馬威,理由有三︰一、罪證尚未齊全,有心整人就得往死里整,免得留下對方一口氣、尋機反咬上自己。二、要不要把事情搞大,還得看方雲青的意願,他現在正忙著處理地方人際關系,此事可以再緩緩。三、杜主簿口口聲聲鄙薄女子,這層輕視,讓他只不過動動嘴皮、欺負她幾句,倒沒做出什麼大動作。

既是如此,她何必七早八早讓他看清自己的手段,好讓他尋機會把她往死里整呢?

低調為上啊,她真的不想樹敵、不想為五百文錢拚命。

「一個女人不好好待在家里備嫁,拋頭露面算什麼?」

杜主簿吃過飯,帶來一盞涼茶坐到樹下,蹺著二郎腿,著地的那只腳抖個不停,開始一日一挑釁。

關關本來不想搭理他,因為工作多、因為累、因為知道他是無聊找碴,更因為她餓得有點厲害——厚,方雲青說要給她帶吃的回來,午時都過了,她還沒聞到飯菜香。但是同樣的話在十天里頭听見三十次,如果不反駁,豈不是代表認同對方觀點?

拿起手邊茶水,關關也學他喝一口茶,笑彎眉眼,回道︰「一個老人不好好待在家里含始弄孫,尸位素餐算什麼?」

狠狠刺他一下,然後、低頭繼續用功。

杜主簿倏地瞠開單眼皮,怒目望向關關。

她的話讓人很火大,讓人想跳起來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而且她撂了話後,立刻埋首卷宗,這、這是明明白白的瞧不起他啊!

「這是什麼態度?竟敢和我頂嘴,你老子是怎麼教你的?知不知道,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不尊老敬上,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

這回她連頭都沒抬,依舊專心于公文,只是嘴皮沒休戰打算,她淡淡說道︰「杜主簿吃那麼咸啊,大夫有沒有說你的腎不行啦?」這時代沒有洗腎機,更沒有換腎技術,高油高鹽可不行吶。

杜主簿的醫學知識不足,听見她的話便只往「腎虧」那個方向想,臉色陡然慘白,他、他……他確實是腎虧,前幾年就不行了……但,她怎麼會知道?很明顯嗎?從他的臉色就可以看出來?還是哪個人多嘴?

越想越往陰謀里頭鑽,他氣得全身發抖,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越是不舉的男人越需要女人夸獎,她不夸便罷,還直指他的毛病,氣啊惱啊火啊!

他不可以就腎虧這個話題吵下去,可……不吼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堵在胸口那股子氣難平。

找不到別的事可以削她,杜主簿只能一把扯掉關關手上的卷宗,胡說八道一通。

「你別裝模作樣,是真看得懂還假看懂?有不明白的地方大可以問,不過……就算我給你說道分明,你也不見得懂。」

東西被抽走,關關氣了,氣蒼蠅多到膩人,而那張「捕蠅紙」還不知道回來。

放下筆,她與杜主簿對上,專心一意陪他打嘴仗,「主簿大人,你知道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男人在不懂的時候裝懂,而女人恰恰相反。」

幾句嘲諷,令杜主簿氣得臉色泛紅,他用力拍上桌子,「給你臉你不要臉,別以為有方大人給你撐腰,就什麼話都敢說!」

她托著下巴,一手揉揉耳朵,滿臉無辜地望著杜主簿說︰「我自己有臉,不勞主簿大人給,如果拍桌子越大聲表示越有能力,那咱們大燕朝的龍椅,真該換杜主簿上去坐一坐。」

「你、你……」他不敢置信地瞪住關關。「你連皇帝都敢編排,簡直是膽大包天,你的爹娘是怎麼教你的……」

他罵人的話一句接過一句,如江水滔滔不絕,可他的話嚇不了她,只能惡心惡心她。

關關搖頭,一臉無奈。「不就是『如果』嗎,怎麼會變成編排皇帝?唉,我娘說得沒錯,不能同傻瓜爭論,一不小心也會變成傻瓜。」

「你罵我是傻瓜?你懂不懂得尊重長輩?你娘是怎麼教你的,居然把你教得如此目無尊長?我……如果方大人硬要留你下來,我、我就不干了,一山難容二虎!」

關關再嘆,這時代怎麼人人都以為自己是老虎啊?

沖著他,關關揚眉一笑,道︰「我同意這話,可我從來沒把主簿大人當成老虎啊。」只拿他當只蟑螂,在腳邊跑來竄去,討厭、卻壞不了事。

他想和她旗鼓相當?那得重生個兩回合才有機會。

看她那副痞樣,杜主簿氣死了,她的話噎得他難受。

「你目無尊長、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目無法紀……你把我當成什麼,居然敢這樣對我?你以為我當真拿你沒轍?信不信明兒個,我讓整個衙門的人都別上差,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厲害,能撐得下整個衙門……」他越喊越大聲、越講越激動。

目字頭的成語懂得不少嘛,關關本想夸他幾句,可眼看他的臉色潮紅、指著她的手指激動得不斷發抖,連嘴角也略略出現歪斜跡象……不會吧,她把他氣得快中風?

行了,暫時休戰,明兒個再來。

關關連忙說道︰「對不起,我道歉!我目無尊長、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目無法紀……您老還是別待在這里同我閑嗑牙,到里頭喝喝茶、哼哼歌兒吧。」要是有卡拉OK,快點一首「愛人仔恰恰」來松弛松弛緊張情緒。

關關的讓步讓杜主簿松口氣。

她也懂得害怕了?可不是嗎?如果他領人鬧上一場,架空縣太爺,他不信方雲青還會站到她那邊。他當了幾十年的主簿,建立起來的人脈可不容輕忽,強龍不壓地頭蛇,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他存心刁難,還沒啥困難。

關關的低頭,讓杜主簿臉上越發得意,就不信她是真大膽,一個女人家出來混,就得多幾分眼色。

他蹭鼻子上臉了,更加逮著她不放。「你以為道歉就沒事?我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你決定吧,要不自己去向方大人辭工,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要不我領著衙役放大假去,你自己盤算盤算。」

恐嚇的話可以亂說,反正她不信,他也拿她無可奈何,可沒想到他得寸進尺,動完口又動手,猝不及防地,他拿起沒喝完的那盞茶往她身上一潑。

關關身手矯健,雖然閃開大部分,衣角還是被潑上茶水。

她咬牙,該死的老頭子,這件新衣才上身,是她熬了好幾天才做出來的男裝,他居然……給他三分顏色,可不是讓他開染坊用的。

關關深吸氣,揚起笑臉輕聲道︰「說對不起是真誠,說沒關系是風度,我付出真誠卻得不到你的風度,只能說明一件事——杜主簿,您老既無知又粗俗!」

肚子餓的人脾氣本來就大,他沒事還來搞她,她不敢說他活得不耐煩,只能說他欠人扁!

「你、你給我滾!」

「行,我滾,但杜主簿手上那份文件是方大人要的,今天得完成,您好好歸整歸整,免得方大人責怪下來,杜主簿的差事不穩。」話一拋出,她瀟灑轉身便往衙門外頭走去。

杜主簿打開文件一看,這、這……這得花多少工夫啊,他待會兒還要和同僚去喝酒呢,抬起頭,他後悔了,急急大聲吼道︰「你給我回來!」

關關頭也不回,抬起手朝後方揮一揮,「對不起,我滾遠了。」

才走出辦公的院子,她打算回家歇歇,誰想到,右腳才踩出界兒,就看見雲青和一個年輕男人站在門後,怎麼?听壁腳嗎?她和老頭子吵架,也吵出忠實粉絲了?

關關下意識看一眼雲青的手,沒提食盒?!她的午餐呢?

雲青仿佛沒發現她的臭臉,拉著關關朝院子走回去,他先拱手對杜主簿道︰「杜主簿大人大量,別同個小丫頭較真。」

「哼,大人要是非用上這死丫頭不可,老頭子就不在您跟前惹眼。」

撂下話,他也給方雲青甩臉,方雲青再厲害也不過是初來乍到,哪斗得過他這經營幾十年的老人?若方雲青真敢辭了他,他的人面廣,到時……難堪的是誰還不知道。

他重重哼一聲,往地上唾了口痰,往衙里走去。

關關蹙眉。髒!炫耀他有肺結核嗎?

年輕人見狀噗嗤一笑,道︰「我還以為縣太爺很厲害,沒想到誰都可以給你甩臉。」

「可不是嗎?就說有心當官,千萬別當七品官,要嘛,就做九品芝麻官,只要奉承上,不必巴結下,不然就做到一品大員,把下頭的一個個全給踩遍,像這樣不上不下的,難受啊。」雲青同他說笑。

「知道了,下回我到皇帝跟前說說。」年輕人玩笑道。

「謝了。」

關關抬眉看向年輕男子,他的臉略方,有兩道英氣眉毛,唇薄薄的,容貌比不上偶像明星,但也稱得上高標男。

他的年紀和雲青差不多,但勝在身上有股尊貴氣息,他的家境應該不差,不過「到皇帝跟前說說」這種話,關關不信,除非她依了穿越人定律,走到哪里都會踫見皇子,然後一不小心被人家看上,包袱款款、進宮當娘娘去。

不過,她很確定自己沒這等幸運,否則不會一口氣當了幾十年的小通房。

方雲青笑著對關關說︰「杜主簿說一山不容二虎時,我還以為你會回答︰除非一公一母?」他沒忘記那天的笑話。

關關在他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心頭不滿,他去喝酒泡妹妹,留她空著肚子在這里和一堆公文奮戰,這也罷,還讓只惡心的癩蛤蟆在她耳邊呱呱叫,孰可忍、孰不可忍。

「啥!」關關故意張大眼楮、嘴巴,擺出一臉不敢置信模樣,揚聲道︰「杜主簿是公的?怎麼可能!」

一個踉蹌,剛離開的杜主簿听見了差點沒站穩,心潮起伏,他不斷對自己說︰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知道他那話兒有毛病!

老心肝接連顫了幾顫,他欲哭無淚。

她的反應惹來兩人的哈哈大笑,雲青搖頭道︰「你越來越刻薄了。」

「我娘把我教得挺好的,無奈大環境是染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不想當朵白蓮花呀?」她一雙靈活的大眼楮把眼前的「大染缸」上上下下掃幾回。嫌棄她刻薄?冤枉吶,她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雲青無奈搖頭,「別同老人家計較,今兒個忙,沒時間上食堂,我有給你帶兩張餅子回來,你先將就將就,我有話同你說。」

他要向賀翔介紹關關,那本「參考書」正是她編出來的。

雲青從懷里掏出兩張餅遞給她,看見餅的當下,關關臉色瞬間變化。

她就值兩張餅?!好啊好啊,她不同姓杜的計較,她就同姓方的計較,要是今天沒從他吝嗇的荷包里掏出一頓海陸大餐,她隨他姓。

「方大人,听說這陣子皇帝肅貪,派著欽差大人四處尋訪貪官,如果我給您找兩個貪官,您說,您會不會升官發財?」

關關拋出誘餌,雲青臉上沒多大變化,但年輕男子瞬間眼楮發亮,兩顆閃閃發光的眼珠子,眩得她頭暈。

依她看,這件事純屬皇帝發傻,天底下不想發財致富的有幾人,十年寒窗只為了換一頓竹筍飯,誰心甘情願?水至清則無魚啊,他這一攪,官員們憂心惶惶、無心辦差,到頭來損到誰?

這不關雲青的事,欽差大人離他遠得很,因此他說起話來雲淡風輕。「那得看你逮到的官有多大。」

「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我能逮著細枝末節,抓上幾只小毛蟲,難道大人不能順藤模瓜?說不定就讓大人給模出一窩子大青蛇。」

「所以,真被你找到什麼?」

雲青瞄一眼桌上文件,前幾日她直嚷不對,這個不對、那個不對,還說要不是衙門里的官員太蠢,肯定有鬼,到底是哪只鬼,她也沒說清楚,可現在她講得這樣斬釘截鐵,莫非她查到了?

「是。說說條件吧,升官算你的,賞賜算我的,你得名,我得利,行不?」

「你這財迷,天天見你算計,那麼缺錢缺銀?」

「人活著不就為一張嘴,要是有銀子,我何必對兩張薄餅將就?」她嘲諷地揚揚手中兩張單薄的小餅。

這會兒,雲青听明白了,有沒有查到鬼尚且難說,她只是想藉這個由頭,眶他一頓好吃好喝。

關關進方家第一天就把他們十幾天的糖給用光,她餐餐都要魚、要肉、要蔬菜,嘴巴上說︰營養均衡,說她還在長個兒,但說透了,她就是個吃貨。

你能委屈她睡、她穿,就是不能委屈她的肚子。

說好要給她帶午飯回來的,卻沒想到會遇見賀翔,兩人上一趟酒館,不料蹭到這麼晚,關關定是餓到滿肚子火氣了。

賀翔也听出她的諷刺,他拍拍雲青的肩膀道︰「是我不對,我不該拉著雲青說話,把小丫頭的飯給落下,走,賀大哥請客。」

他自來熟地對關關自稱一聲賀大哥,當然,逗出她笑容滿面的不是「賀大哥」而是「請客」,她望向賀翔的眉目多上幾分溫柔,在她眼里,賀翔的帥度瞬間上升三成。

她的笑,張揚、恣意、陽光、青春,可愛得讓人舍不得別開眼,見慣美女的賀翔心中一跳,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喜歡。

鮑魚、干貝、海參、醬燒肘子、咸酥蝦……天,她多久沒吃到這麼多好料了?就算在上輩子,也得等她順利當上老太君後才有的福利,要是能夠再加上一道黑胡椒菲力牛排,就真的是十全十美了。

賀翔驚訝地看著關關,他沒見過胃口這麼好的女子,她吃的速度並不快,但筷子、嘴巴都沒停過,害得才剛吃飽的自己,誤以為這家的飯菜是天上美味,也舉箸跟著吃掉不少。

雲青很無奈,關關和雲豐之所以要好,是因為他們對吃都有熱情,平日里最常討論的話題就是吃。

前幾天,兩個人還去跟張大嬸家要幾朵鮮花,回來裹上面粉用油給炸了。

見兩個人坐在檐下吃得眉開眼笑,蕥兒心頭不滿,抱怨他們這樣吃下去,家里遲早會被吃垮。不能怪蕥兒的憂患太深,實在是他每個月就那點俸給,吃垮還真不是夸張大話。

吃飽的感覺像置身天堂,關關端起茶水,臉上盡是滿足笑靨。

「酒足飯飽,關關可以說了嗎?」賀翔急道。

「說啥?」她滿頭霧水。

「你不是逮到貪官的證據?」

見他那副抓心撓癢的模樣,雲青眉心擰起,不會吧,難道他是……

賀翔急促的態度,也讓關關有了想法。難道他是傳言中的欽差大臣?未免太年輕了,皇帝是怎麼回事?這麼喜愛啟用年輕人,是因為年輕人拿的錢少、好指揮,還是因為年輕人長得比較養眼?

賀翔的急迫讓關關有些遲疑,她朝雲青望去一眼,雲青點點頭開口問︰「你整理那些檔案時,發現什麼?」

所以他不介意賀翔知道此事?因為他們關系深厚嗎?

不再考慮,反正她本就打算這兩天把事情給捅出來,「我發現里正的稅收帳冊和衙門里的對不上,和上繳朝廷的比對更有落差。」

「什麼意思,說清楚?」

「我找人把一百三十二位里正那里的繳稅帳冊謄抄一份送過來,把上繳的銀錢數相加,算出泉州去年征得的稅銀總共有十八萬六千多兩,可衙門里記入帳冊的卻只有十七萬四千多兩,足足丟失一萬多兩。上回方大人交給我的上元二十四年全國稅款統計,發現咱們這里交上去的卻是十二萬兩整,有五萬多兩銀子憑空消失,說說,這些錢落到誰的口袋里去?

「方大人是七品縣官,月銀十兩,養一對弟妹日子已過得苦巴巴,連房子都買不起。听說杜主簿年輕時,家里日子過得窘迫得很,爹娘把賺的錢全供他念書,可做了官之後,主簿月銀只有六兩,他卻養了一妻一妾、五子八媳和十幾個孫子孫女,不但各個養得肥壯,還請得起師傅在家里教子孫讀書。

「去年南開城里最大的新聞是杜主簿買下一整條街,蓋上五處豪宅,送給兒子們,光是田產就有近兩千畝,更別計算他到底有幾處鋪子。

「再說前任縣太爺趙大人,來的時候兩袖清風,箱籠一個,為官三年,走的時候馬車五輛、夫人八個、行李將近十大車,听說城里還有不少來不及月兌手的鋪子,他不願降價求售,于是留了個老管事在這里賣鋪子。」關關一口氣說完,等著他們的反應。

查稅銀不難,難在把泉州的鋪子、田畝的持有人姓名一一翻出來,不翻不知道,一翻才曉得杜主簿富得很吶,那還只是掛在他名下的,她還沒查他兒子、孫子、兄弟、老婆名下有多少財產。

一開始,知道關關找人到里正家里謄抄稅收帳目時,杜主簿尋了點事來她這里鬧過一場,若不是他態度惡劣,她原打算把帳目先收著,待把刑名案件給整理過後再說,但禁不起挑釁的她硬是加班熬夜,把帳冊給結算出來。

杜主簿親眼見她不會撥算盤,一個五加八,撥上老半天還不見得能算對,心里頭想,如果她真要清算帳冊,定會讓人尋幾個帳房到衙門辦事,可是她遲遲未見動作,他還以為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不過裝模作樣。

卻沒想到她珠算不行,阿拉伯數字筆算很流利,不過是把幾百個數目字加在一起,那是小學月考的題目,小時候一天都要算上幾十題呢。

「碩鼠啊!」賀翔搖頭,朝廷養這麼多老鼠,任由他們在泥地下方鑽來鑽去,地基怎麼會穩固?

「這麼大一筆銀子如果是杜主簿和趙大人獨吞,肯定早就被活逮,可為什麼多年來無風無雨,杜主簿安然了幾十年,趙大人還得個政績甲等,升官發財?

「沒猜錯的話,前頭的一萬兩確實入了他們的口袋,至于後來那五萬兩得往上頭孝敬,官官相護、層層相挺,方能護得兩只碩鼠平安度日。關關說得對,順藤模瓜,會模出些許意外驚喜。」雲青盯著賀翔,意有所指道。

兩人互視、眼神交流、深情款款……老實說還真是養眼,一個普通帥卻讓人別不開眼的方大人,一個帥氣升級、滿身貴氣的男人,如果兩人真有些什麼也說不定?嘻嘻嘻,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發現關關的目光曖昧,雲青連忙收回視線,伸手就往她頭上彈壓,揚聲問︰「小丫頭,你是不是想歪了?」

回過神糾正不良心態,她急忙說道︰「哪能啊,我是想著,這是打哪兒來的卓爾不凡、俠肝義膽、高風亮節、惺惺相惜的兩位翩翩佳公子?」

「諂媚、口蜜月復劍。」

「不不不,我是敢言人所不敢言、思人所不敢思,坦蕩光明的磊落人物。」

她發誓,這絕不是胡說,她確實講了別人說不出口的巴結話,想了人家不敢想的畫面。

什麼畫面?啊就那個啥啥啥的呀,斷背山里頭有,色戒里面也有,只不過性別……

呵呵呵……光是想象她就忍不住偷樂。

明知道她說話不靠譜,雲青還是松開手,笑道︰「你不去當狗頭軍師,還真是埋沒一身本領。」

「我不就是大人的軍師嗎?」說她是狗頭?太小看她啦,她是集千百年智慧于腦子里的鑽石頭軍師。

賀翔笑道︰「雲青,你可是得了個好幫手啊,日後要真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記關關。」

「這是。」關關連忙接話,討要好處的事兒,她絕舍不得錯過。「食人一口,還人一斗,老祖宗的道理不能忘,大人千萬要記住我的好處。」

她的話逗得兩個大男人笑開懷,這丫頭還真是妙語如珠啊!

伸手,雲青的大掌又壓上她的腦袋,輕搖兩下,他真想把里面的東西全給搖出來。

「那也得我有機會飛黃騰達。」

「有的、一定有的、絕對有的。」關關答得無半點猶豫。

這年代女人受限太多,短短幾日便讓她瞧清楚,光靠她一人根本成不了事兒,她再有能力,別人也不會相信。就說她現在不過是個領五百錢的小書吏,就遭人妒恨、時時尋釁,若是鋒頭大了還得了?說不定你家就是我家,她掙的身家,每個男人都覺得自己有權染指。

所以她得傍著他,他越是飛黃騰達,自己能施展手腳的空間越大,空間越大,成就越大,錢就賺得越多。

不是她愛錢,而是她愛過一流生活,無財寸步難行。

「你就這麼看好雲青?」賀翔眼底的欣賞越濃,這丫頭真是與眾不同。

「當然。」她理直氣壯地點了頭。

「為什麼?」

「一個人能夠走多遠,得看看是誰與他齊肩並行?」她指指自己,沒錯,能幫助他遠行的人就是她邵關關。「一個人能夠多優秀,得看看是誰為他指點迷津。」她又指指自己,她雖不是大師級,但絕對有這時代男女不具備的能力。「一個人能夠多成功,得看看是誰在前頭引領。」

她還是指指自己,明燈吶明燈,她真不想自夸的,但有她,他的人生已經成功一大半。

心里的OS沒出口,但態度已然擺明——她看好方雲青,但是更看好自己。

見她逗人的模樣,賀翔忍俊不住放聲大笑,「說穿了,你是在夸獎自己?」

「有這麼明顯嗎?」

「有!」賀翔和雲青異口同聲。

「好說好說,我娘教過,千萬別等所有人都夸我聰明,才發現自己有多聰明,我這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話又引得賀翔捧月復,看著她心里充滿興趣,忍不住想問一聲︰我也是能夠飛黃騰達的男人,你有沒有意願,與我並肩齊行?

賀翔的欣賞落入雲青眼里,引出他的深思,帶笑的臉龐微微僵硬,說不出口的危機卡在喉頭。

于是,他原本急著想對關關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們又聊上一陣,關關把這幾日整理檔案的經驗說了,一件件都是小事,她卻能見微知著,從小錯失當中追出大錯處,她的聰慧、智謀在兩個男人心底掀起陣陣漣漪,望著說話風趣、態度爽朗、語氣謙和的關關,各自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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