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每天游走于課堂與圖書館間,好不容易挨到了修完所有學分,就等著實習的日子。伊寧慶幸自己的人緣還不錯,因此打工的機會也比別人來得多,在學業未完之前,還不至于因為經費短缺而輟學。
一千多個在異鄉的日子,由初期的生澀到現在駕輕就熟,伊寧覺得自己真正長大了許多,畢竟國外不比在家鄉,許許多多的事都需要靠自己打理。
除了學業上的成就,她還經歷了得到與失去,與呂千峰的一段感情,就在他的移情別戀之下結束。
出乎意料之外,伊寧並沒有難過很久,也許是因為她早就知道,兩人之間隔閡的存在,並不單純是因為第三者的介入。
她把自己埋在重重的書本之下,藉以忘記不愉快的經歷。
因為嫉惡如仇的個性,以及希望能夠主持正義,所以成為一個稱職的檢察官,一直是伊寧的理想。
在殷殷期盼中,她結束了實習,迎來了畢業典禮,也順利的分發到新單位,她的人生將因此而邁向不同的方向,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未來。
「各位同仁好,我是今天剛來報到的伊寧,請各位多指教。」
經過人來熙攘的廊道,伊寧一進入辦公室內,便對著同仁恭敬的行禮,禮數周到,這是中國傳統的教育。
也許是見多了新舊接替的場面,伊寧的直屬長官葛雷,並沒有特別注意她,只是交代了看似還沒有睡醒的同仁艾略特,陪她辦理一切報到的相關程序。
在忙碌的州檢察署,就算是新人也不會有空間,只見在伊寧坐定位之後,艾略特馬上抱起桌上一半的卷宗檔案往她的桌上一擺。
「這些,是你的功課,有時間先研究一下吧!」
雖然早就耳聞在這里是不可能當個悠閑的檢察官,但伊寧也沒料到一下子就要她處理這麼多的案件,她看著桌上累積的小山,下意識的吐了吐舌頭。
「這些全部?那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你有時間,但是不太多,我建議你先從這件案子下手,B15。」艾略特抽出了其中一件檔案。「這件對新人來說算是入門課程,謀殺案。」
「謀殺案?」
「對,蓋文史東涉嫌殺害自己的老婆,兩個星期之前,史東太太被發現遭人開槍射殺,現場沒有目擊證人,蓋文史東聲稱是歹徒企圖行搶,他的老婆出面制止而遭歹徒擊斃。不過我們掌握了一些對他不利的證據,動機是他老婆死後的巨額保險金。」
听起來就像電影情節一樣,但現在伊寧卻是要親自調查其中的真相。
「我會先研究這件案子的……」
「有需要幫忙,叫我一聲。」
「謝謝。」
學校里的程序與理論,到底能在這里驗證多少呢?伊寧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對不起,法官大人,我來晚了!」
十點五分,伊寧抱著所有的資料,幾乎是匆匆忙忙的奔進了法庭之內,連聲抱歉之外,還不忘整理一上扣錯鈕扣的套裝。
天!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候,犯下遲到這種錯誤!都怪她太求好心切,為了一遍又一遍的演練今天所有的說詞,她幾乎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偏偏在最不該的時候睡著,結果睡過了頭。
之前足足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她徹底的將整個案件重新調查了一遍,原本信心十足的她,卻不料在一開場就先摔了個跟頭,讓法官與陪審團留下不好的印象。
「檢方,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是的,法官大人,對不起。」身為她前輩的艾略特,帶著歉意向法官表示。說好要讓伊寧做開案陳詞的,沒想到她居然遲到了!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對不起……」伊寧小小聲的在他耳邊道歉。
待會一定得更賣力的表現,以挽回頹勢!伊寧在心里默默的告訴自己。
「先請檢方做開案陳詞吧。」
「是的。」她理了理服裝,走到了陪審團前,開始了她演練多次的開場白。
「各位陪審員,案件的一開始,是以種植為生的史東夫妻……」
相較于方才的慌亂,伊寧刻意放慢了說話的節奏,並且戲虜性的夸張了肢體上的動作……
「死者瑪莎史東,一直是鄰居口中親切善良的好朋友,在嫁給蓋文史東之後,她始終是一個賢淑的好太太。因為沒有生兒育女,丈夫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她以他的作息與生活方式為中心……」
伊寧極盡所能的,想將死者悲情的印象深植在陪審員心中,她花了很長的篇幅對死者的背景做描述,就怕陪審員不夠同情瑪莎史東的遭遇,然而冗長而激昂的解
說讓其它人呵欠連連,直到艾略特終于忍不住比了比手腕上的表,伊寧才決定縮短她的長篇大論。
「顯而易見的,這起罪行是出于被告蓋文史東的貪婪,他為了十萬美金的高額保險金,冷血的謀殺了結婚十五年的妻子!」
為了顯現出效果,她還夸張的急轉過身,抬手直直的指向被告蓋文史東。
就在她轉身之際,她才看到了被告的律師,不禁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看著那一雙冷冽而嘲諷的眼神,頗玩味的注視著她的「表演」。
古明仁?他怎麼會在這里?
「檢察官,你的開案陳詞結束了嗎?」對于她的停頓,法官似乎失去了耐性。
「啊,是,對不起,我結束了。」
「那,現在就讓被告律師做陳詞,檢察官,請你回座位。」
「是的,對不起!」
呆立在當場的伊寧,在法官的出聲示意後,才傻傻的連聲道歉。
完了!這真是一個差勁的開始,希望不要是一個差勁的結束。
「接下來,你只要負責在這里坐好,我就會很感謝你了!」艾略特還不忘在這個時候往她傷口上灑鹽巴。
她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今天的失常,都是因為「意外」特別多的關系!
法官才剛宣布休庭,伊寧便迫不及待的沖到樓下餐廳,她急需足夠的咖啡因來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
相較于她這個助理檢察官,被告的助理律師顯然優秀了一些,沒想到她和古明仁從在國內讀大學,到國外深造,甚至在法庭之上,都是互不相讓的死對頭!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她為什麼偏偏得見到他?
離開學校已經將近一年了,但是她對他的印象還是沒有改變,嘲弄的嘴角、不以為然的眼神。即使,在那年感恩節發生了那件事,也沒有改變她的看法,古明仁就是古明仁,他是不可能變好的!
剛剛他在法庭上的表現,更說明了這個事實。
只可惜,光是在法庭上嘲弄她好像還不夠,正好也走進餐廳的古明仁,自然不會錯過刺激她的機會。
「表現得很『特別』,伊寧,好久不見,我都快忘了你是這麼『熱情』的女人。」
「離我遠一點,我不想看到你。」
她就知道,這家伙絕不會放過消遣她的機會!
「其實這也不能怪你,可能是州檢察署真的缺少檢察官,素質良莠不齊,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當律師的原因。」
他實在太可惡了!不但諷刺她,還連整個州檢察署都牽連進去。
「律師也好不到哪里去,為罪犯做辯護,晚上沒有安眠藥睡不著吧?」
「喂,還沒有定罪之前,每個人都擁有美國聯邦憲法所賦予的權利與保障,請你注意你的措詞。」
「你說服得了別人,說服得了自己嗎?你明知道是他殺了瑪莎史東!」
「檢察官小姐,你明顯犯了兩個錯誤,第一個是我們不該討論案情,第二個是蓋文史東沒有殺害任何人。」
「你知道……」
伊寧還想反駁他的話,但是艾略特已經出現在他們兩人面前。
「怎麼?你們兩個認識?」
「你好,艾略特。」古明仁很快的和他打了聲招呼。
「你哥哥最近還好嗎?已經好一陣子沒有在法庭上和他交手了。」
「還好,他最近忙著籌備新的律師事務所,所以比較少出庭。」
「又新開了一家?恭喜恭喜,看來現在有了你的加入,他的事業版圖一定會拓展得越來越大!」
「哪里,好說……對不起,我還有點事,下次找個時間再一起吃飯吧。」
「一定,順便找你哥哥一塊!」
「那麼,我先失陪了。」
旁听著他們交談的伊寧,在古明仁離開之後,好不容易有了發言的機會。
「艾略特,你認識他嗎?」
「美國的司法界誰不認識他呢?就算不知道他,也會知道他的家族,古家是有名的律師世家,很有顯赫的地位,我和他的哥哥古明典交手過幾次,他是個讓人敬佩的律師。」
「法律世家?怎麼我從來都不知道?」
「從他爺爺那一代開始,幾乎家庭成員都是從事律師的行業,在這里有句話說,什麼人都可以惹,但是千萬不要惹上律師!你和他是在哪里認識的?」
「學校。」伊寧驚訝于自己從來不曉得古明仁的家世背景。
「學校?在哪里的學校?」
「在台灣大學,還有康涅狄格州……我們同學很多年了。」
「那就奇怪了,同學很多年,但是你卻一點都不知道這些?」
「我……」
「看來,你們兩人還真是有特別的緣分!」
是嗎?伊寧苦笑了一下,算是代替了回答。是的,他們最少同學八年,卻從來沒有認真的談一談彼此,或是了解對方的想法,他們之間有的,只是一見面就吵架,以及帶著怒氣的瞪視。
她從來不曾了解過他,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呢?
「明仁,上次的案子你表現得不錯,接下來想不想試試別的?」
「我沒有什麼意見,就讓你安排吧。」
在古家極為寬廣的花園豪宅內,古家人正難得的齊聚一堂,慶祝著古爺爺的生日。而古明典與古明仁兩兄弟,卻窩在書房里邊喝著威士忌,邊聊著天。
「剛開始,你得多接一下不同的案件,再找出你想專精的領域……」
「哥,我想我對刑事案件比較有興趣。」
「哇!一開始就挑口味這麼重的,不怕以後清淡的就嫌無味?」
「我向來喜歡挑戰性高的。」
「挑戰性高的?你們談的是案件,還是女人?」
他們的父親古勻夫,走進了書房,正好听見了他們的談話。
「爸,你怎麼沒有在樓下陪爺爺?」古明典好奇的問。
「平常每個人都在各地為公事忙碌,今天可以說是難得的機會,當然得陪我的兩個兒子聊聊天。明仁,你還習慣嗎?」
「從小接觸到大,要不習慣很難吧?」
古明仁的話語里有些許的自傲,也有些許的無奈,他沒有什麼選擇的機會,出生在律師世家里的他,從第一代的爺爺到第三代的表哥表妹,幾乎他所接觸的人都和法律扯上關系,就連他好幾年的聖誕禮物,也擺月兌不了法律這兩個字的糾纏。
無所謂,他現在是真的喜歡這個職業了。
「你的第一個案子就有杰出的表現,很多人都在我面前夸你呢!」古明典適時的給弟弟鼓勵。
「第一個案子,我只接觸了三分之一,其它都是事務所里的杰生做的。」
「你才剛開始,先不要太急,三分之一已經是不錯的進度了。」虎父無犬子,他對兒子的成就非常引以為傲。
「對了,爸,明仁剛剛還說,他的興趣在刑事案件,這下,亞伯叔叔可有了好幫手!」
「真的嗎?要打贏刑事案件,不但要膽大心細,遲得多到犯罪現場觀察,記住,多看幾次,你會發現現場是會說話的……」
「我會注意的。」
古明仁知道,父親一談起案件,就算給他三天三夜的時間也不夠用,于是趁機接下父親的話,只希望他就此打住。
「你們兩人別躲在書房里,到樓下一起陪爺爺喝一杯吧!」
「我還想待一會兒……」古明仁並不急著離開。
「那,爸,我陪你先下去吧!」
「好,明仁,你可不要讓爺爺等太久。」
「我知道。」
在他們離開之後,古明仁一個人坐在偌大的空間內,細想著自己的事情。
哥哥和他不同,圓滑且八面玲瓏,儼然是訴訟律師的最好人選,他不會夾帶私人情緒進入法庭,臉上永遠有著自信的笑容,優雅從容的解決手中的案件。而或許自己,還有著初生之犢的熱情,依然認為應該站在正義公理那一邊,大學教授曾經
告訴他,他的個性比較適合當檢察官,但由于家庭的因素,他還是選擇了律師。檢察官,像伊寧那樣?
他想起了她那天在法庭上,夸張的動作、顯得濫情的旁白,以及見到他時所表現的驚訝。是的,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他的耳朵好不容易清靜了些,他的世界好不容易平靜了些,沒想到一次意外的相遇,又告知了他們往後再見的可能性。她是不懂屈服的吧?就像他一樣,總是要自己證明事情的不可行後,才願意放棄。
伊寧的外表有了一些改變,她變得比較懂得打扮,也變得比較引人注意,不過,她的個性倒是一點都沒變,他們兩人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見面就注定了不歡而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