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伏義非將一碗香噴噴的清湯黃面擱在棠綿綿的面前,上頭還有著脆綠青菜。他把筷子硬是塞到她的小手之中,然後以嚴肅的語氣命令道。
棠綿綿垂著小臉,眼淚無聲的落了下來。
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從外頭再踅回腳步,還讓他見到自己如此窘困的一面。
「先把面吃完再哭。」他將她的小臉勾起,眼眶里打轉的水珠就這樣串落在他的手背上。
「爺……」她以為他當下會因為她偷食,而將她痛罵一頓,可他只是一愣,然後皺眉的望著她。
許久,他才艱澀的問她,「妳肚子餓了?」
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羞愧的想要逃離現場。
最後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上前握住她的小手,帶著她往莊外幾步遠的夜市。
夜晚的市集熱鬧非凡,街道兩旁擺滿了許多特色小吃,不少的攤販吆喝著路過的人潮。
他帶著她只走遠幾步,便在其中一間賣面的小攤子停了下來。
坐定位之後,他為她點了一碗湯面,切了幾盤小菜,又在隔壁買了四個包子、兩個甜酥紅豆餅,一一擱在她的面前時,她卻連動筷都不敢,不語的掉著眼淚。
「快吃!肚子餓是一件很難過的事,還是要由我喂妳?」他挑眉,深黑的眸子凝視著她粉女敕的小臉。
她搖搖頭,終于動起筷子,優雅的吃著面前的湯面。
見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吃著面,他也拿起筷子,夾起盤中的小菜往她碗中放去。
「多吃點。」他的動作大剌剌的沒有多想,口中還不斷念著,「我總覺得妳來金寶莊後,又變得更瘦了。」
原本一張粉女敕有彈性的小臉,忽然像泄氣的皮球般,讓她圓潤的下顎變得削尖,連身子也瘦了一大圈。
她吸著面條,眨眨那雙水盈盈的大眸,大氣都不敢吭一聲,更不敢說出連日來的委屈。
畢竟金寶莊也沒有虧待她,二姊欺負她的事,也是她與二姊之間的私事,跟金寶莊無關。
所以她的嘴巴緊閉得如同蚌殼,不敢說出近日來受到的苦頭,更不敢說出她每天都是餓著肚子。
他看著她幔條斯理的模樣,第一次發現原來姑娘家吃相這麼好看,但也是第一次見到有姑娘家邊哭邊吃東西。
嘖嘖嘖!她真的是個特別的娃兒。
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他發覺自己也有些餓,于是抓起桌上的包子便咬了一口,然而眼光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上過,直盯著她將湯面吃光。
她將湯面吃完之後,還來不及道一句謝,他又抓起桌上的紅豆餅放在她的手上。
「吃。」他咬著包子,一邊又將食物塞給她。
她眨眨淚眼,開口,「爺,我吃飽了,謝謝你。」
她吸吸紅通通的鼻子,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
不知道是一碗湯面溫暖了她的心,還是他的關心讓她覺得心頭暖暖的,連他塞來的酥餅都讓她覺得有些燙人。
眼前這男人,不再讓她感到害怕,之前覺得他長得凶神惡煞且有稜有角的臉龐,在此時卻變得溫和起來。
她的眼眶再次盈出更多的淚水,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手背上。
「是嗎?」他吞下最後一口包子,皺著兩道粗眉,「娃兒,妳老實告訴我,是不是總管還是廚娘虐待妳?」
她一愣,急忙的搖搖頭,「沒有,廚娘和總管對我很好。」
他望著她驚慌的表情、拚命的搖頭,雖然看不出她說謊,卻發現她極力想要掩飾些什麼。
「是嗎?」他雖然平常有些大而化之,可不代表他的腦袋與他身上的肌肉一樣是裝飾用的。
「嗯嗯!」她不敢說出自己被二姊虐待的事情,于是努力揚起嘴角,「真的,我是因為工作太晚……而忘了吃飯。」
「工作太晚?」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我記得金寶莊沒有什麼工作可以讓下人做到這麼晚的。」
除了他們這幾個歹命的男人,必須天天等著老板使喚外,要不然奴僕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分工合作,幾乎很少有人會做到忘記吃飯。
況且,他覺得吃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怎麼會有人忘記吃飯這件事?因此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說詞。
尤其他又上下將她重新打量一遍,發現她真的從頭到腳都瘦了一圈,一張粉女敕的小臉削尖得都讓他覺得礙眼了。
他總覺得姑娘家還是要白白胖胖的比較可愛一些,在他的眼里,她現在就像一個竹竿似的,抱起來一定不舒服……
呃!他想到哪里去了!伏義非皺眉,回神之後立刻將這個想法給甩掉。
她只是一名娃兒……他怎麼會有這樣的非分之想?在他的眸里,她看似才十四歲啊!
「是我太笨,分內的工作總是做不好。」她怕自己和二姊的事情傳到老板的耳里,到時候嫌她是個麻煩將她趕出金寶莊,于是她選擇避重說輕的說法,「所以當我做完工作,才發現都錯過吃飯的時間。」
明明知道她在說謊,但他就是無法現場拆穿她。
畢竟他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尤其她又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小雞模樣,不像他一樣可以餓上幾天都沒事。
「如果妳不願意告訴我也沒關系。」他也不逼她說出事實,「以後如果妳又錯過吃飯的時間,來找我,我罩妳!」他拍拍她的肩膀,一副義氣相挺的模樣。
「謝謝爺。」她的眼淚總算停住了。
「吃完妳手上的酥餅,我等等帶妳去喝夜市最有名的杏仁露。」他咧開笑嘴,沒再與她討論有沒有吃飯的問題。
反正金寶莊是他的地盤,只要他有心想查,還會有什麼事能逃過他一雙法眼。
*****
經過一夜,棠綿綿恢復原來的生氣,吃完早膳後,她馬上又去做自己的分內工作。
但是日子並沒有好過一些,于巧兒還是每天找她的碴,將工作全都丟到她的頭上。
她連句拒絕也沒有,認命的做著,日子一久,她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模式了。
那一晚在回莊里之前,伏義非還買了幾袋的甜點、包子讓她帶回去。
他明明可以不用對她那麼好,但他對她的付出卻讓她的心頭暖暖的,讓她對他的印象完全顛覆了。
他的長相與外表,自那一晚之後,再也不會讓她覺得卻步,甚至認為他是個面惡心善的男人。
不知為何,她只要想起那夜的他,一張粉菱嘴兒就會往上揚起。
正在井邊洗衣服的她,嘴里還輕哼著小調,沒有一絲覺得委屈、難過的模樣。
「賤丫頭。」于巧兒經過,見到洗衣服的棠綿綿一臉愉悅的表情就厭煩。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等著娘帶來好消息,可泉州城那邊卻沒有派一個人來,讓她每天都處于心煩之中。
被當成奴僕使喚的她心生不滿,而且還要四處看人臉色,她唯一出氣的對象就是棠綿綿。
柿子總是挑軟的吃,誰教這棠綿綿總是好脾好氣的模樣,多欺負她幾下,也不見她會反抗,不就正好是個完美的出氣對象嗎?
「二……二姊。」一听到于巧兒的聲音,棠綿綿全身忍不住起了一陣戰栗。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讓于巧兒遇上。
就算她極力躲著于巧兒,最後還是會遇到,接下來的畫面是日復一日,一定會被沒事找事做。
「瞧妳,遇上好事了?」于巧兒站在一旁,望著她努力工作的模樣,忍不住冷嗤一聲。
真是天生賤骨頭,連這種下人的工作也做得那麼高興,果然是低賤的命格。
「沒、沒有。」棠綿綿小聲的回答,不敢說出實話。
但是她一向不適合說謊,眼神此時正四處飄移,不敢正視于巧兒的雙眼。
于巧兒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哼!像妳這種賤丫頭,哪會遇上什麼好事啊!一臉衰相,不但讓自己的親爹欠下債務,還得賣身做人家奴婢,呿!」
棠綿綿沒有回嘴,只是默默的忍受。
「不過繼父不要妳也是正常的,像妳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掃把星,誰踫上妳,誰就倒霉!」于巧兒似乎罵上癮了,拚命說著難听的話。
棠綿綿依然低著頭,雙手搓洗著衣服,看似將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在衣物上頭。
「妳又要哭了嗎?」于巧兒覺得欺負人是快樂的,尤其見到這愛哭鬼掉眼淚時,她的心情就一陣快活,「搞不好妳娘會早死,也是被妳這個愛哭鬼給哭衰的。」
棠綿綿咬著唇瓣,想反駁,卻開不了口。
「嘖!」于巧兒一臉不屑的呿了一聲,「妳這副小媳婦的表情是要給誰看?有誰會同情妳這個丑不隆咚的丫頭?」
棠綿綿抿著唇,連個氣都不吭,忍受著于巧兒的尖酸刻薄,將所有的委屈都吞下月復中。
「賤丫頭就是賤丫頭。」于巧兒罵得累了,卻見苦主一點反應也沒有,自然覺得無趣得很,于是又瞥了她一眼,嘴角揚起使壞的笑容。
于巧兒一彎腰,雙手捧起她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將木盆移到井口上方。
「二、二姊,妳要做什麼?」棠綿綿驚惶失措的望著她,從矮凳上站起。
「做什麼?」于巧兒冷笑幾聲,「當然是找妳麻煩啊!要不然妳以為我會好心想幫妳嗎?」
「二姊,我知道妳討厭我。」棠綿綿咬著唇,眉尖全攏在一塊,小臉也皺得像包子般,「妳可以罵我、打我,可是……能不能不要將衣服丟進井里?盆里的衣服是……是主子們的……」
「那不正合我意?」于巧兒大笑幾聲,「我一進金寶莊就被那金玬玬整治一頓,而妳的日子竟然過得比我好!哼!我也要讓妳嘗嘗被主子整治的滋味!」
于巧兒話一說完,便將木盆里的衣服都丟進井口之中。
撲通一聲,衣服全落進井里,棠綿綿一听,雙肩自然垂下,知道大勢已去。
「哈哈哈……」于巧兒自得其樂的大笑,「看妳怎麼跟總管交代,哼!」
她拍拍手,將木盆丟向棠綿綿的方向。
棠綿綿咬唇,小手忍不住握成粉拳,她想要反抗,卻沒有勇氣頂撞于巧兒。
于巧兒見棠綿綿不服氣的模樣,更是又踢倒另一個水盆,讓衣服全掉在泥地上,再用力的踩在濕衣上頭。
「怎樣?」她還不忘挑釁著棠綿綿。
然而棠綿綿只是靜默的掉著眼淚。
「哼!妳跟妳爹一個性子,懦弱得教人生厭。」于巧兒覺得欺負她已無趣得很,于是便轉身想要離開,卻發現前方一名高大得像頭熊的男人,早已將她們的一舉一動看進眼里。
于巧兒倒抽一口氣,因為他那雙黑眸里,散發著無限的怒意。
*****
一直欺負人,是會有報應的。
就算于巧兒企圖背著眾人的耳目找棠綿綿的麻煩,但終究還是東窗事發了。
自從那夜之後,棠綿綿這個人就似乎烙印在伏義非的腦海里,尤其見她日漸消瘦的模樣,他覺得事有蹊蹺。
雖然她口上沒有說什麼,但他的本能卻告訴他,她肯定是受了什麼委屈了。
今天他正好有空閑,便偷偷來到後院,想要觀察棠綿綿,才發現她的日子過得比他想象中還要辛苦。
她的工作出奇得多,中午要吃飯時卻因為少了她的份,只好又餓著肚子繼續工作。
他以為是廚娘故意找她的麻煩,不給她用餐,沒想到廚娘卻說午飯早就發下去了,她的份由別人端給她。
不知道是誰故意整她,將她的午飯藏了起來。
為了揪出凶手,他壓住心里的怒火,悶不吭聲的躲在角落繼續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最後終于讓他見到了于巧兒欺負她的畫面,也讓他有機會對棠綿綿「盤問」前因後果了。
他將她揪到房里想要問個清楚明白,卻發現她全身顫抖著,像在雨中淋濕的嬌弱小花。
棠綿綿當然害怕了,因為他的臉上有著怒氣。
「爺……」她咬著唇瓣,小聲的喚著,「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惹麻煩的,井里的衣服,我、我會一件都不留的都拾起來。」
事到如今,她連一句抱怨也沒有,不但把被欺負的事情往肚里吞去,還將事情往自己的身上攬。
「妳……」他因為她這軟綿綿的個性,而感到氣結。
她到底有沒有正常人的自覺啊?別人都騎到她的頭上去了,她依然忍氣吞聲的不與人計較。
他這個路人都已經看不過去了,她卻還一副是自己的錯。
棠綿綿當然不懂他在氣什麼,以為是自己與于巧兒之間的事,又添了他的麻煩,讓她十分的過意不去。
「爺,對不住、對不住,我以後和二姊不會再吵架,而給爺添麻煩。」她頻頻的彎腰道歉,就怕他嫌她是個惹禍精,將她趕出金寶莊。
「不是這個問題。」伏義非向來有話藏不住,那雙虎眸瞪向她,「別人都欺妳到頭上去了,妳怎麼連句話都不吭?還有,妳餓肚子,是不是也是于巧兒故意整治妳?」
她抿緊唇辦,不敢回答一句,只是眨眨雙眸,接著眼淚便落了下來。
「我……唉……」見著她又無聲無息的掉眼淚,他的胸口又有一股氣梗著。
他不是在罵她,而是心疼她被欺負了,卻還是像一名小媳婦般的委曲求全。
「別哭,我不是罵妳啊!」他像一頭失了方向的蠻牛,手腳慌亂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他只得上前,用他的大掌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還用雙手捧住她的小臉。
「我知道我是個麻煩……」她抬起蒙淚眼望著他,「但是我真的有很努力做好工作,我發誓從今天之後,再也不惹事了!請爺不要趕我走好嗎?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她的眼淚又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就像春雨般,還帶著一絲暖熱,緩了他滿月復的怒氣。
他明明就不是對她生氣啊!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語氣放柔一些,「我不是凶妳,我只是為妳的遭遇感到不值。妳被于巧兒欺負成這麼狼狽,妳應該來告訴我的。」
像她這年紀的娃兒,不是應該享受她的花樣年華嗎?
人生遭逢如此大的巨變,從千金小姐變成落魄小婢女,已經是讓人難以忍受的事。
連親爹都不要她,還想將她賣進青樓……
這……她的人生真的不是能用「慘」字就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