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段世渝來到撫遠將軍府,直搗劍心齋。
將軍府幾乎是他第二個家,他在這兒出入向來來去自如,不需通傳。
進到劍心齋,只見樓一刃在院中練劍,而俞雨牧則坐在廊下目不轉楮的看著。
瞥見他進來,她立刻起身迎接,「段少爺……」
樓一刃的劍未練個段落是不輕易中斷的,因此盡管已經看見段世渝,他還是繼續著未竟的劍式。
「少將軍的劍就快練完了,請段少爺稍候。」俞雨牧恭謹地道︰「已近晚膳的時刻,要小的也為公子備膳嗎?」
段世渝笑視著她,「別忙,陪我說說話吧。」
迎上他那高深的、帶笑的眼,俞雨牧有幾分不安。
前不久在茶樓里,段世渝說的那些話至今還教她介意不已。以前她從不覺得,但現在,她總感覺他看她的眼神有點不尋常。
「小牧,家里人都好嗎?」段世渝笑問。
「謝謝段少爺的關心,我姨娘一家都好。」她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到京城來也好幾年了,有沒有想過回家省親?」
「想過,但此去樺縣路途遙遠,所以……」
「你是怕沒人伺候一刃吧?」段世渝說著,視線往正在練劍的樓一刃望去,「一刃沒有你伺候,大概也不習慣。」
俞雨牧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他若無其事的問著她,「小牧,你十八了,想過要娶妻成家嗎?」
「欸?」她一愣。
「怎麼那種表情?難道你想一輩子打光棍,待在一刃身邊?」
「小的……小的早已決定一輩子伺候少將軍了。」
段世渝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語帶深意地說︰「你還真是忠心,不過你跟一刃主僕情深,現下看來可也是麻煩事兒。」
聞言,俞雨牧微微皺眉,「段少爺是說……」
「我听說一刃為了你,在校場跟八皇子起了沖突,殿下還拔劍傷他。」
「是的,都是小的不好。」
「這也怪不了你。」他一笑,「八皇子將一刃視若眼中釘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他會拿你出氣,我一點都不意外,倒是……一刃向來沉得住氣,居然跟殿下杠上,才真的教我吃驚。」
俞雨牧垂著臉,心中充滿不安。
看著她那帶著憂郁的側臉,段世渝伸出手,以手背輕輕滑過她的臉頰。
她嚇了一跳,臉頰立刻羞紅。「段少爺!」
見她一副受驚的模樣,段世渝饒富興味的一笑。
「為了你,一刃還真是義無反顧。」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她,「你呢?你願意為他做什麼?」
「我、我什麼都願意做。」他那銳利又狡黠的目光,教她不自覺的顫抖。
她知道段世渝對她及樓一刃都無害,但那彷佛知道什麼般的眼神還是讓她心驚膽跳。
「一刃不近,早已在宮中引起諸多揣測,如今又為了你跟殿下起沖突,看來那些關于他喜好男色的流言蜚語暫時是斷不了。」
她急著澄清,「段少爺知道少將軍是什麼樣的人,我跟少將軍絕對沒有任何踰矩。」
段世渝笑了一笑,打斷了她,「我當然知道一刃只是還未開竅,並非執迷男色,但你呢?」
俞雨牧一怔,「我?」
他眼中銳芒一現,攫住了她的心神,「若你是女人便罷,但偏偏你是個男人,你可別迷戀上一刃。」
原來段世渝對她多所試探,又用那種不尋常的眼神盯著她,並不是懷疑她是女人,而是在提防著她,怕男兒身的她對樓一刃有非分之想。
「段少爺,小的對少將軍絕無非分之想。」
不管她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不能對樓一刃有非分之想。因為,她只是個卑微之人。
看著她緊張驚慌,猶如驚弓之鳥的模樣,段世渝深深一笑。那表情就像找到了什麼樂子般。
「小牧,你喜歡女人嗎?」
「喜、喜歡。」她嘴巴開合了幾下,才終于發出聲音,說出喜歡二字。
「那麼……」段世渝捱近她,語氣曖昧,「你嘗過嗎?」
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她的臉倏地一熱,羞得說不出話來。
「世渝。」這時,結束練劍式的樓一刃走了過來,一便坐進他們兩人之間,「你又在欺負小牧了?」
俞雨牧知道自己此時的臉又紅又熱,因此將臉別開,怕他看見。
段世渝撇唇一笑,語帶促狹地道︰「你手上拿著劍,我哪敢欺負你的小牧?」
樓一刃知道段世渝是在拿校場的那件事糗他,卻一點都不以為意。
「听說你在殿上,當面拒絕了跟慶熙公主的婚事?」段世渝斂起笑,憂心的蹙眉,「你以為自己有幾顆腦袋?」
「義父已經訓過我了,怎麼你還來一次?」樓一刃無奈一嘆,「陛下突然問我,我毫無準備,只好誠實以對。」
「你不怕駁了陛下的臉面,教他不悅?」
「我相信陛下有寬大的胸襟,不會逼我。」
「當今天下,膽敢拒絕君上指婚的人,我看就只有你了。」
「難道要讓公主嫁給一個迫于無奈而娶她的男人?」
段世渝睇著他,沉默了一下,慨然笑嘆,「你可知道這麼一來,那個喜愛男色的傳聞就將如影隨形的跟著你?」
「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忽地長嘆一聲,「父親一定悔不當初吧?」
「咦?」樓一刃微怔,不解的看著他。
「當初他嚴禁年輕女子入府,是為了讓你心無旁騖,專心習武,沒想到你卻抱不了女人,只能跟近侍……」
「世渝!」未等他說完,樓一刃已沉下臉,嚴正警告,「就算是兄弟,也不準你開這種玩笑。」說著,他下意識看向一旁的俞雨牧,發現她已經滿臉潮紅。
不知何故,看著嬌羞又不知所措的她,他莫名的一陣心悸。
他猛地將心神拉回,神情嚴肅的瞪著段世渝,「誰說我抱不了女人,我只是不想。」
「你不想,可你有沒有問過小牧他想是不想?」段世渝壞心眼的一笑。
樓一刃微愣,本能的轉頭去看俞雨牧,「這關小牧什麼事?」
「小牧十八了,對女人難道沒有幾分好奇?」他視線掠過樓一刃,直射向俞雨牧,「剛才我們閑聊時,小牧對我說他喜歡女人呢。」
樓一刃驚疑的看著她,教她無地自容,好似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天日的壞事。
「小牧,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段世渝說︰「他是男人,喜歡女人是理所當然的事。」
樓一刃語塞,一時不知要說什麼。
沒錯,小牧是男人,喜歡女人是天經地義,理當如此的事。他為何如此震驚?是因為他沒意識到小牧已經長大,還將他看作當年那個因為想家而半夜哭泣的小孩嗎?
「老弟,」段世渝一把勾住樓一刃的肩,「其實我今天是來解救你的。」
樓一刃有些狐疑,「解救我?」
他用力點點頭,咧嘴一笑,「今天我做東,請你跟小牧到長樂巷去。」
長樂巷?那種煙花之地他從來沒有興趣。他知道世渝在那兒有位過從甚密的紅粉知己,也常听他提及長樂巷的種種趣聞軼事,但他卻不曾因為好奇而與世渝結伴同行。
對他而言,與其到那種地方尋歡作樂,還不如待在府里跟小牧下棋。
「我沒興趣。」他說,「再說,你說要解救我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認為這些麻煩事全是因為你跟小牧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所致?」
「小牧九歲就當了我的侍童,從此近身服侍我,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本就比任何人來得多。」
「小牧長得清秀,你又不近,怪不得會有那麼多謠傳。」
樓一刃不以為然的撇撇嘴,「難道我得變成一個登徒子,才能證明我跟小牧的清白?」
段世渝唇角一勾,「那倒不必,你只需跟我走一趟百花樓便行。」
「我……」
「你先听我說。」他不讓他有拒絕及找借口的機會,「百花樓並非尋常煙花之地,出入的客人也非等閑,許多王公貴族、達官顯要及名流仕紳都在那兒交流應酬,你若在百花樓露了臉、現了身,一定會引起注意。」
他所言並非毫無道理,樓一刃想了想,也稍稍動搖。
「你只需在百花樓留宿一夜,相信謠言定能不攻自破,」段世渝說著,笑視俞雨牧,「小牧,你應該也想去見識一下吧?」
她整個人怔愣住,無法應聲。
就算百花樓並非是只供男人尋花問柳的地方,她一個姑娘家也不方便去,即使去了也什麼都不能做。
可是若她不肯,段世渝必然無法對她釋疑。
為了教他放心,她硬著頭皮,語氣夸張地道︰「我是男人,當然也想去見識一番。」
這略顯激動的反應教樓一刃愣了一下,一臉狐疑的睇著她。
「小牧,你真想去?」他半信半疑的問。
「當然!」她裝出一臉興致勃勃的表情,以博取段世渝的信任。
「哈哈哈!」段世渝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樓一刃的肩膀,「瞧,咱們小牧多有男子氣概,從今以後,誰還敢說他是個娘兒們?倒是你……」
樓一刃警覺地問︰「我如何?」
「你是男人吧?」段世渝語帶挑釁。
他眉梢一挑,「你見過的。」
「哈!」段世渝不以為然,「不是有男人的東西就稱得上是男人。」
他們的對話讓俞雨牧听得羞怯不已。但她不能逃,更不能大驚小怪,因為她是個男人。
「別看小牧柔柔弱弱的,說不準他比你還強。」段世渝說著,朝她曖昧一笑。
樓一刃被激得有點火了。但讓他更火的是—— 小牧居然說他想去?
怎麼可能?他什麼時候開了竅,對女人有了興趣?
這麼一想,好像真是他不正常了。
他已二十有五,也經常在宮中看見那些來往穿梭猶如春天彩蝶般的宮女或女眷,卻從不曾對誰有過妄念及遐想,難道他真是……
不!他樓一刃絕對不是男色愛好者。抱女人嘛!那還不容易,不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嗎?
「你不必激我了,我去。」他瞪著段世渝,一副壯士斷腕、破釜沉舟的架式。
段世渝唇角揚起,笑得狡黠而得意。
瞥見他的笑臉,俞雨牧心驚肉跳,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