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次站在極山道觀熟悉的山門前,一塊兒看著山門盡處那似藏在雲朵里頭的宮殿,無論是尚善或是斐然,都沒了先前趕路時的急迫心情,反而各自長吁短嘆了起來。
「進去後又要吃素了……」在嘗過皇宮和皇爺府的極品葷菜後,尚善一想到觀里那食而無味的素菜,她就愁眉苦臉的。
「能夠沖動的機會就更少了……」斐然則是在想,觀里有著那班老道士在,他要想竊玉偷香什麼的,恐怕都得躲躲藏藏地避著他們。
她開始想敲退堂鼓,「你說這時叫回知書他們的馬車來不來得及?」
他積極鼓勵她奔向自由,「不如咱們回山下的鎮子住上一段日子再上山?」
清罡真人冷淡的聲音,如鬼如魅地竄進他倆的討論聲中。
「進個門都要這麼唆唆,要不要本道助你倆一臂之力?」
僵怔在原地的兩人怯怯地看向他們的身後,等得不耐煩的清罡,也不給他們掙扎的機會,直接一手拎起一個奔向山頂上去。
打牌打累了,暫時待在極悟堂內烤火休息邊吃著橘子的清遠真人,在清罡提著一大一小來到殿上時抬起頭來,他隨即綻出笑容,朝那兩個不情不願回來的人招招手。
看過尚善的魂魄狀態後,清遠真人滿意地頷首。
「嗯,不錯。」
尚善憂心忡忡地問︰「師公,斐然他把魂魄給了我,日後對他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少了一魂一魄當然會傷壽數,不過他既是你的魂主,師公又怎會讓他出什麼問題?」他怎可能讓心愛的徒孫早早就隨斐然去了?他自然有辦法補上壽數這個大司。
「那……」
清遠拈著潔白的長須,「這也沒什麼,只要灌一灌就好了。」
「灌什麼?」斐然愈听愈覺得不對。
「灌頂。」
「……」他們要不要說得那麼雲淡風輕,就像在討論今年過年要不要灌個香腸一樣?
「小伙子你放心,只是會疼那麼一下下而已。」清遠雖是說著安慰的話語,可听起來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慢著,他什麼都還沒有答應好嗎?
驟感不妙的斐然,在清遠甩著兩手帶著滿面壞壞的笑意走向他時,他兩腳不住地騰騰往後退。
「善善?」他邊退邊看向上一任也曾經被灌過的前輩。
豈料身為先烈的尚善卻縮著兩肩,不忍卒睹地別過臉去。
「乖,很快……就會過去的。」那是她連想都不願回想起來的噩夢啊。
清遠一把按住想要腳底抹油的斐然,不容抗拒地將掌心覆上了他的頭頂,讓前陣子才剛因補魂魄而痛過一回的他,又再次品嘗到極痛的滋味。
哩啪啦的電光在殿內大作,交織閃爍的光芒,無比璀璨耀眼,也格外傷害斐然那一顆愈來愈脆弱的心。
嗅著一殿略帶焦香的氣味,尚善在清遠真人去找其它師祖爺爺打牌後,蹲在渾身都還在冒煙的斐然的身旁,再次以指戳戳他。
「別戳了……」他總算明白,這年頭要想當個好魂主是有多麼的不易。
她伸出兩指在他的面前搖晃,「我有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想先听哪個?」
「……好的。」眼下他身殘志不堅,極需要那一點點的安慰。
「好消息是,你沒性命之憂了,往後會一路活到你該有的壽數,咱倆的性命都獲得了保障。」
「那壞消息是?」該不會時不時就要補充法力再灌他一下吧?
她以無比憐憫的目光看著他,「唔,在受了我師公給你的法力後,你就是我師公半個未入門的弟子。」
「這意思是……」他微微抬起頭,內心浮上了一股不妙的預感,「往後我也要跟著你一塊兒吃素?」
「很不幸的是,你答對了。」很高興終于有人能夠加入她的吃素地獄里。
「……」他真的可以少活幾年的,真的。
尚善在身上拍了一張大力金剛符,一把拖起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他,半拖半扛地帶著他往內殿的方向走去,但走到一半,她這才想起她好像還忘了提醒他一件事。
「這陣子你若是遠遠見著我師父的話,你最好是趕快繞道走。」
「為何?」斐然自認近來已經受遍了各式苦難,應當是沒什麼消息能夠再打擊到他了。
她語帶保留地道道家代代都是一脈單傳,因此我師父自然不會承認你是我師公的半個弟子,所以……」
斐然木著一張臉,一鼓作氣推論完成,「他該不會為了什麼道家規矩,記恨上我這個外人,卻因不能殺我,所以想蹂躪我千百遍吧?」
「嗯,我怕他忍不住手癢。」實際上,清罡是她見過最小心眼的人了,高潔的他眼中就連顆沙都容不下,何況是斐然這麼大的一個目標?
「……」現在下山還來得及嗎?
再次被扛去同樣的客房養傷,斐然還沒躺滿兩天,就又再次生龍活虎,一個勁地鑽進了廚房去幫尚善的忙,只因再過幾日就要過年了。
齊心合力的他倆,在過年前,跑了山下的鎮子好幾趟買齊應節用品,尚善按著清罡真人的吩咐,全心泡在廚房里準備祭天要用的祭品,而斐然則是先修好數張被掀壞的牌桌,再花了一整日的時間,炒出了幾大鍋的花生米與瓜子,以供那票老道士打牌時有零嘴可吃,他甚至還包辦了極悟堂和旁邊的幾座大殿的打掃工程。
除夕那一天,身為掌門的清罡真人領著尚善登上天壇祭過天後,燈影綽綽的極悟堂內,又再次聚滿了一票白胡子的老道士大打麻將,而總算把所有事情都忙完的兩位小輩,牽著彼此的手悄悄退出殿外,踩著堆積一地的厚雪回到了尚善的小院里。
窗外雪落無聲,房內的火爐偶爾爆出 啪的輕響聲,尚善將置在爐邊烤好的橘子取下,優閑地吃著經烤過後風味更加甜美的橘子,晚飯沒吃飽的斐然則拿出他窩藏起來的年糕,眼巴巴地等著放在烤架上的年糕冒出香氣。
看著眼前這名穿著一身素袍不再光彩奪目,邊嘶吃著燙熱的年糕邊伸舌頭喊燙的然公子,尚善不禁心下有些感慨。
「你真要留在這?」
「嗯。」他哪能丟下她一人?
她嘆了口氣,「你是個武者,又無心修道,你不必在這陪著我的。」這幾日清罡真人三番兩次暗示他可以滾下山、回去跟他的家人過年了,偏偏他不是當沒听見就是裝不明白。
斐然不語地瞥她一眼,吹涼被燙紅的手指頭後坐至她的身旁,低首一口吃掉她正欲放進口中的橘子,並順勢將她帶進懷里,吻上那張他想念已久的芳唇。
芳香甜蜜的味道交織在他倆的唇舌之間,即使口中的橘子早已經沒了,斐然依舊緊纏著她不放,即使雙耳听見了她細小的輕吟聲,按在他胸膛上的一雙素手,也因喘不過氣來而開始推搡著,可他緊箍著她縴腰的手臂就是不願意松開。
他的確沒想過要當什麼道士,在這座道觀之外,也有著一片由他多年打造出來、純屬于他自己的天空。但如果她得一輩子都待在這座山頭上的話,那麼,他也只能選擇拋下一切。
她或許不明白,在他已經找到了人生目標之後,放棄那些曾讓人稱羨的過往種種,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個難題。
他在她的唇上低喃,「既然眾生皆苦,而你又最苦,那麼我只好陪著你一塊兒苦了。」
「不後悔?」總是動不動就被他這般偷襲,尚善從一開始還會紅著臉對他拳打腳踢,已演變成現在只瞪他個兩眼就隨便他去了。
「我已經後悔夠了。」他的指尖愛憐地撫過她的臉龐,「日後,不會再後悔了。」
灼熱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在她的默許下,他先是在她的唇上淺淺地輕吻,見她沒有反對,他又再深入了點,直到她的雙臂主動繞上他的肩頭時,他才徹底放下心,在她的口中攻城略地。
「怎麼辦,我又有點沖動……」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印下幾記濕熱的吻,壓抑不住滿心的悸動,雙唇亦順勢地一路往下滑。
「等等……」尚善趕在他又激動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一掌抵在他的下巴上推開他,「有件事我老早就想問你了。」
「何事?」
「當年你不是被迫拿不舉當代價嗎?那怎麼它還站得起來?」這是至今她一直都不明白、也怎麼想都想不通的一點。
「呃,當年在許願的時候……」斐然以指刮著面頰,「我動了點手腳。」他又不呆,哪能讓杜衍仲就那麼簡單得逞?
她的雙眼緊緊鎖住他看似有些心虛的模樣。
「什麼手腳?」身為魂紙的受害者,她就不信這世上有什麼人能夠敵得過魂紙的力量。
「我趁他們沒注意時,在魂紙上偷偷加了三個字。」
「哪三字?」
「非所愛。」
尚善錯愕地張著小嘴,「非所愛不舉?」
「嗯。」好險當初他有那麼做,不然他就真要孤家寡人一輩子了。
「我是何時成了你心中所愛的?」他都忘了之前她是如何一日按三頓的揍他嗎?他被虐上癮了?
「我也不知道。」滿心無解的斐然也說不出個時間點,「大概是不知不覺中吧……」該不會是那個非所愛中的「愛」,範圍廣闊到也包括了疼愛、憐愛與心愛吧?
她漸漸有些明白,他家大哥斐思年想排隊揍他的心情了……
「這些一點都不重要。」欲求不滿的斐然還想再將她拉回來止饑一下,「來,咱們再回頭討論一下我的沖動。」
「吃你的年糕吧。」她賞他兩記白眼,把都快化身成狼的他推到一邊去。
「說到吃這一點……」他懷念地舌忝舌忝唇角,「待開春後,咱們再回皇爺府打打牙祭?」也不知是極山道觀的地理環境有問題,還是近墨者黑的緣故,近來素菜吃多了,他也變得和她一樣時時都想著吃肉。
她不以為然地挑高一雙黛眉。
不是打牙祭,而是去打劫皇爺府的廚房吧?都已經被斐思年給踢出來一次了,他還敢再帶著她回去挑戰那只笑面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