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開了向喬的家以後,陸淵駕車回到自己的住處。一路上,他想起了與她分手當時發生的事情,那是他一輩子不會忘記的羞辱。
在那之後,沒多久便確定由她取得赴美進修的機會,那時他在她臉上看到的是得意與驕傲之色,像是不曾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一絲歉意。
那天不歡而散後,他曾想過找個機會跟她詳細談談,可是當在醫院跟她打照面時,她臉上的漠然和疏離提醒他,兩人已經分手了。
他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麼,他們根本就什麼都不缺,不是嗎?難道他還不夠愛她?抑或自始至終她都視他為供她一時玩樂的對象,抱著玩玩的心態和他在一起?
這種想法在她確定得到赴美的機會後不斷的纏繞著他,回想兩人交往時的點滴,曾有的甜蜜感都變得陌生,她向他展露的笑容也變得別有深意。
之後,她一別就是三年了。
如今她將要回到醫院工作,面對他的平靜神態仿佛兩人從來沒有交往過。
這樣說來,她是對他全無歉疚之意,也不認為對他有任何虧欠吧!她理所當然的模樣,令他有瞬間想狠狠的撕碎她臉上的淺笑。
她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有男人可以原諒那種背叛?
沒關系,他很快就會讓她了解到當日他承受了多大的心痛。
陸淵停好車子,走進所住的大廈,沒多久步出電梯,把玩著手中的鑰匙,抬起眼眸便看到站在門旁等待的郎華芝。
「阿淵!」听見電梯門開啟的聲響,郎華芝立刻綻開笑惰相迎。「我拿湯來給你。」她舉起手中的保溫瓶。
「下次讓佣人過來就好了。」他邊開門邊說,並先讓她入內。「你身體不好,要是因為冷到而生病,可麻煩了。」
她坐在沙發上,接過他遞來的茶杯。「沒事的,我只是剛好去醫院檢查,順道過來看看,難道我礙著你?」她一臉委屈的瞅著他。
陸淵不語,只是喝了一口茶,驀地想起不久前的咖啡香味,與女乃香混合在一起的微澀,以及那後揚的甜味,全都喚起被壓在心里最底層的記憶,連那些疼痛亦隨之涌現。
這種痛,總是在無人之時襲來,提醒當日的他是如何的愚蠢,也突顯向喬今天的無情。
她真的以為他能夠放下嗎?事實上,三年來他時時刻刻都被她的無情糾纏,想到他的真心真意被她踐踏得體無完膚,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子吞下這口氣。
她越是平靜,越是反映出她早就不將他當作一回事。
「阿淵?」郎華芝見他久久不語,再次開口。
「唔?」他回過神來,黑眸轉向她精致的容顏,看著白的臉頰因為他的盯視而染上了一抹嫣紅。
這種反應,他一直看在眼里,可是從來沒有道破,在他看來,她就只是個妹妹。因為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郎家的家庭醫生,分別跟郎華芝的祖父與父親熟識,因此他跟她自小便相識,兩人皆為獨生子女,所以很自然的變得親近,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跟她會有任何進一步的發展。
向喬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對他流露這般的表情?陸淵不禁想著,但是下一秒鐘又覺得自己如此想她,就像是對她念念不忘。
嘖!他才沒有惦記她!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令她後悔。
「要喝湯嗎?我給你倒出來?」郎華芝拿起保溫瓶,打算走進廚房。
「不用了。」他拉住她的手腕,朝她搖搖頭。「我待會兒再喝。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呃?」她怔了怔。
他對她總是若即若離,自己是否表現得不夠明顯?是不是一定要她先開口?還是因為那個女人回來了?她垂眸暗想。算算時間,向喬那女人也快要回來了,他們遇見了嗎?
她很清楚兩人並非隸屬同一個專科,會遇見的機會其實是不多的。而且她也不認為有男人可以受得了三年前的那一幕,就算陸淵為人再大量,也絕對不可能繼續喜歡向喬,所以就算向喬真的回來了,他們也不可能再續前緣。
然而,心坎升了一絲絲的不確定,盡管微乎其微,但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機率,她也得盡力排除。
因為她暗戀陸淵好多年了,亦深信最適合他的人一定是自己,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及得上她對他的愛。
「我不可以在這里住一晚嗎?」她咬了咬唇,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
「華芝,你知道我這里書房、臥室相連,就算我讓你睡在床上,我工作時也會打擾你睡覺,怎麼能得到充分休息?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陸淵解釋。
基本上,他的房子除了廚房、浴室以外,並沒有任何隔間,客廳與臥室是以一個巨大書架做區分,而臥室與書房之間只有一套高級音響來隔開。
「可是……」郎華芝想抗辯,但看到他堅持的神情時,隨即點了下頭。「嗯,麻煩你了。」
「怎麼可能麻煩呢?」他站起來,同時輕揉她的頭顱。
很快的,他便將她送回郎家大宅,寒暄兩句以後,他借詞明早要回醫院值班而離去。
發動車子以後,他從後視鏡中看到郎華芝一臉依依不舍的凝視他,一個朦朧的念頭逐漸成形。
買了數本休閑書籍,向喬走進一家臨海的露天茶座。
啜飲一口金桔蜜茶,滿口酸甜的滋味令她精神一振,翻開剛買的書,承受陽光的洗禮,臉上的微笑吸引路人的目光,但是不一會兒,笑容便凝住,連秀氣的眉頭也慢慢的蹙起。
昨天跟陸淵重逢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讓他進入家門更是令她後悔不已。即使他離去了,屬于他的氣息卻充斥一室,令她不自覺的靠著已合上的門扉,傾听他遠去的步伐,等她驚覺自己的舉動而急忙後退之際,目光偏偏又游移到放在小幾上、他不久前用過的杯組。
指尖帶著青戀的在白滑的擔瓷表面上來回移動,仿佛仍然感受到他殘留的體溫。剛剛他薄薄的兩片唇瓣貼著杯緣啜飲咖啡,凝視還有半杯的咖啡,淡褐色的液體猶在冒煙,告訴她,他只是逗留了一段很短的時間。
可是……她的鼻腔縈繞著他獨特的氣味,甚至連身邊所有物品都不能幸免。他拿過的杯子,他坐過的沙發,他抱過的貓兒……統統都沾上了他獨特的氣味,亦令她發現,原來三年來她沒有一天不想他,只是不肯承認。
三年前的那件事是他們分手的原因,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她會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取得那個絕無僅有的機會。
自從那天之後,她每晚都必須靠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睡,否則只要合上眼,便仿佛看到他當日以如何悲慟的眼神望著自己,指控她的無情,她的心便會痛得縮成一團。
她不會讓他知道原因,一是他沒必要知道,二是……就算現在知道真相,又有什麼用?
已經三年了,原來他們分開了這麼久,怎麼她還記得他的喜好?對于昨天連思考也不用,便知道他要喝咖啡,她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議,在美國的日子明明忙得不可開交,為什麼有關他的記憶卻始終抹不掉?
明知應當忘記,卻怎樣也忘不了。
微嘆一口氣,向喬的目光放遠,一道身影驀地在眸心掠過,令她訝異得連手中的書掉在地上也沒有留意。
雙眼就像是不得轉動一般,看著人影慢慢的放大,直到他走至身前,彎腰替她撿起書籍以後,集中在他身上的視線才找到出路。
「這麼巧。」陸淵笑著將書上的灰塵掃去,才將書還給她。
「謝……謝謝。」她卻目光游移,完全沒想過會在這兒遇見他,對于兩人有緣的程度,出現了瞬間的失神,好半晌才又開口,「對了,竟然這麼巧,你今天……休假?」
「嗯,」他笑著點頭。「我可以坐下來嗎?」
剛才在不遠處看到她的剎那間,連陸淵也感到不可思議。昨晚送郎華芝回去以後,他整晚輾轉反側,睜眼、閉眼都看到向喬的容顏,讓他氣憤不已。
就像在說明,他三年來一直都沒有放下她。
但是,他能嗎?她給予他的屈辱歷歷在目,她甚至連一個借口也吝嗇給予,當時的他是那麼的深愛她,到了只要她隨便胡諂借口也會深信不移的地步,然而她毫不猶疑的戳破了他最後的期盼。
一夜無眠以後,沖了澡,換過干淨的衣服,他便出門了。
漫無目的的閑逛了一個早上,他實在沒有料到會在午後于露天茶座遇見她。
「呃……好……好啊!」向喬訝異得找不到任何推搪的理由,只好應允。
昨天遇見他,某種程度上是她自找的,明明早該離去,卻控制不了兩腳前去急診室。但是,現在呢?為什麼他們又遇見了?
在昨天之前,她以為自己能處理好跟他的關系,哪知她根本就沒有準備妥當,眼下這種窘境,她還要經歷多少次?
藉由坐下的動作,陸淵掩去黑眸內一閃而逝的復雜難懂的情緒。
向喬從很久以前便喜歡這樣的茶座,跟她交往時,連他也變得愛待在這樣的茶座看書,因此會在此遇見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是這種輕而易舉的事,就像在暗示他比想象中來得更記掛她的所有喜好。
而這正好刺中了他心底的傷疤,令那三年來不曾熄滅的怒火如同澆了油,猛地瘋狂燃燒。
跟前來的服務生點了一杯咖啡以後,他的目光落在她腳旁的紙袋上,上頭印有商號。
「買這麼多書,看得完嗎?」
「大……大概吧!反正只是無聊時拿來消磨時間,」她笑了笑,暗地調整呼吸。「這里改變了很多,有些路我幾乎認不得了,以前這兒都沒有這樣的茶座。」
「對啊!剛開業不久。」他微微一笑,笑容在下一秒凝住了。「你……睡不好嗎?」他凝視她的容顏,看到眼底下淡淡的陰影時,心坎微微抽動,連語氣也沒來由的放柔了,盛滿了關心。
「呃,因為時差的關系,所以睡不好。」她垂下眼瞼,感到他專注的視線,心髒微微顫動了一下。不想沉默籠量彼此,也不希望感官集中在他身上,她趕緊提問,「對了,大家怎麼樣了?」
陸淵以湯匙攪拌服務生剛端來的咖啡,看著一圈圈的波紋,好一會兒才開口,「都是老樣子,阿靖始終板著臉,對實習醫生很嚴厲,不少人都被他罵哭了。」
向喬輕笑出聲,「我可以想象到情況,他啊,罵人一點也不留情面。Anson她呢?都沒有改變嗎?阿言、Thomas和Henry他們呢?」她想起那幾個人,于是又問。
「當然,其他人也沒有太大的差別。阿言依然在兒科那邊,常常被病童圍堵。至于Thomas和Henry兩人,都是老樣子。」
當她說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時,陸淵不禁想著,她會否問及自己的情況?只是他失望了。
「是嗎?Thomas肯定還是那副酷酷的樣子。」她想起不苟言笑的那人。
「對。」他端起杯子,似乎不想再回答。
那麼你呢?
事實上,向喬幾乎問出口了,可是理智及時阻止她。問了又如何?有關他的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那些都已經跟她無關了。
現在,他們只是普通朋友。
她好怕被他發現自己對他仍然有所依戀,更怕被察覺到心底潛藏的真實想法。她明知道自己不該回到本來的工作崗位,不該與他有任何交集,但是當理智抬頭的時候,她已答允回來了。
為什麼?當初做了那種事,她根本不該抱持可以回頭這樣的想法,然而她所做的跟所想的完全背道而馳,否則她怎麼解釋選擇回來?
她知道的,因為她好想他。
思念他到達一個將她的心拉扯成兩半的地步,因此當她知悉醫院招募腦科醫生的時候,連考慮的余地也沒有便應征了。
心坎堆積了各種極端的想法,她一邊不知如何面對他,一邊希望見到他,向他訴說埋藏心底的思念,可是最要命的是她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她心中所想。
所以她必須裝作冷淡與漠然,好防御他的關心問候,否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