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 第六章 作者 ︰ 樂顏

紛紛擾擾中,皇帝終于率領大批部隊北上燕京了,偌大的金陵城陡然安靜空寂下來,讓很多被留下的官員及家眷無比失落,他們覺得自己成了被遺棄的一群人,從此大概就要遠離皇朝的權勢中心了。

有些不甘心的小官員一看巴結皇帝無望,就轉而巴結起同樣被留守金陵城的太子玄淵,指望著日後太子登基了,他們或許還能咸魚翻身。

所以,自從皇帝走了之後,太子的東宮越發熱鬧起來,每天都有官員以各種名義來拜見。

一開始玄淵還有耐心接見他們,後來他也看出了這些人的投機心,干脆就統統拒之門外,除非有真正的國家大事,否則一律不見。

東宮屬官擔心太子會因此得罪太多人,玄淵卻面無表情地道︰「父皇留下這些人一定有原因,我何必要與父皇唱反調?抬舉了這些投機者,他們未必會幫我的忙,卻絕對會得罪父皇,孰重孰輕,你分不清嗎?」

東宮屬官皆是皇帝任命的官吏,他們進了東宮後,就注定了要與太子共享榮辱存亡,所以格外注重太子的利益得失,有時候不免得失心過重,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官員都拉攏到太子身邊。

但是人在局中往往會迷失自我,他們為了太子的利益汲汲營營,卻忘記了太子之所以被稱作太子,就是因為他僅僅是個儲君,如果儲君的權勢名望過大,威脅到了最至高無上的那一位,太子也可以瞬間就被貶成庶人,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太子與皇帝之間,雖然僅僅只是一步之遙,可是這一步真的很微妙,小小的一步路,轉眼也可能讓人葬身其中。在絕對的權勢之爭面前,什麼父子親情,什麼虎毒不食子,統統都是謊言。

只要一日為太子,就一日要低調,這是東宮的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兼太子岳丈的原修之在北上燕京之前,留給玄淵的唯一諫言。

皇帝率領大批部隊離開金陵之後,玄淵除了要應付那些一心想攀關系的小人,其實也是真的很忙。

遷都是一件龐大的工程,皇帝的儀仗走走停停,在路上的時間預計為三個月,在此期間,大部分的國事會照舊遞交到舊都金陵,金陵城里還有朝廷的一套原班人馬,不過人數都是減了一半,從丞相到六部長宮都還有人留守,就是為了讓國家能正常運轉。

而太子此時的任務就是監國,代替皇帝處理大部分的國事,只有特別重大的事情才會快馬加鞭送給還在遷都路上的皇帝玄昱,等待他的親自處置。

對于十五歲的少年來說,監國的責任不可謂不重大,就算玄淵再自負,也是每天從早忙到晚,因為他發現真正處理起國事來,自己的學識還遠遠不夠,許多東西他以前只在書本上約略學過一點,一知半解的下場就是可能會被大臣們糊弄,于是他開始真正努力學習治國之策,甚至學習天文地理、人文習俗,學習各種他覺得需要學的東西。

白天要處理國事,晚上還要學習各種知識到深夜,短短一個月玄淵就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瘦削高挑的身材更像根竹竿了,原嘉寧晚上模著他日益凸顯的肋骨,便忍不住暗暗著急,他正是發育長身子的時候,這時候不好好愛護身子,將來對健康一定會有影響的。

可是玄淵這麼驕傲,他容不得她干涉國事,她該如何規勸他呢?

就在原嘉寧暗自發愁如何為玄淵調理身體時,她自己卻先暈倒了。

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太子殿下正似喜又似優地看著她。

原嘉寧眨眨眼,想要起身,玄淵伸手按下她,輕聲道︰「多躺一會兒。你怎麼這麼不注意,居然把自己累暈過去?」

今天他被嚇壞了!

她不會知道他在前院听到小太監急急忙忙地來報太子妃暈倒時,他幾乎不敢置信,那種眼前一黑、心跳驟停、虛弱無力的感覺,他再也不想要經歷一次。

原嘉寧握住他的手,對他微笑,只是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我沒事,我真的沒感到哪里不舒服,好奇怪,居然會突然暈倒了?」

玄淵知道,在他熬夜苦讀的時候,她都會在後殿等候著他,從來不會獨自先睡,而她如今白天也暫代皇後之職,統管處理著朝廷內外命婦的種種事宜,其實並沒有比他清閑。

這讓他有些內疚,他們還在新婚,可是他卻有些疏忽她了。

他用兩只手將她略顯冰涼的小手包裹住,對她溫柔地說︰「我真不是個好父親,你呀,也不是個好母親,連這件事都不知道。不曉得咱們的孩子將來出生了,會不會怨我們呢。」

原嘉寧睜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問︰「你、你是說?」

玄淵一直板著的面容突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重重地點頭,「沒錯,你要做母親了,我也要做父親了!」

天啊!

原嘉寧用另一只手撫模著自己的小月復,不由一陣心虛。她這個月的月信已經遲了近十天,她怎麼就沒往這方面想呢?也許是她太在意玄淵了,反而疏忽了自己。

原嘉寧的母親跟隨原府北上燕京之前,曾特地來見過她一次,還叮囑她要留心子嗣這方面的問題。如果短時間內無法懷孕也不要焦急,因為她年紀尚小,晚兩年再要孩子反而更好,她哪里能想到這孩子會來得這麼快?

在雲青蘿的眼里,玄淵和原嘉寧還都是孩子呢,等他們十八九歲的時候再要孩子才是最好的,只是許多少女也都是在原嘉寧這個年紀成親生子,倒也平安無事,所以真要是有了身孕,也是好事,畢竟太子一日無後,也就一日多一個別人可以詬病和攻擊的把柄。

原嘉寧的身體自幼被雲青蘿精心調養,比一般的貴族千金還要健康,雲青蘿和原修之商討的結果,就是順其自然吧,也不必專門避孕,她的身體應該已經能夠承受孕育之苦了。

對于此時的女子來說,不管是貴重如皇後、太子妃,還是普通的民間婦人,其實都是「有子萬事足」,有了孩子,特別是有了兒子,她們才能在婆家真正站穩了腳跟,才不會被以「無子」為由訓斥為不孝不賢,不會被婆家以此為借口,而塞一堆女人給自家男人來「傳宗接代」。

如此說來,女人的使命似乎就是為了生兒育女,只是個生育工具。真相有點殘酷,但現實生活就是如此,不管多麼恩愛的夫妻,如果膝下無子女,總是會被人指指點點,日子不好過。

不過,景國也是有一對例外夫妻存在,就是玄淵的皇叔瑜王爺夫婦。他們夫妻成親十多年了,王妃一直沒能受孕,王爺居然也不納妾收婢,兩人一直沒有孩子,在外人眼中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有人甚至私下傳言是因為王爺太美貌了,根本就不能人道什麼的,可是美貌和人道有什麼必然的關系嗎?

不管怎麼說,新婚不久就懷孕算是一件大喜事,只是對于玄淵和原嘉寧這對新婚小夫妻來說,有點措手不及,所以得知這個喜訊時,兩人反而心情有些復雜難解。

他們能夠給這個孩子安全無憂的生活環境嗎?

甚至,在玄淵心底有著很深的憂慮,他擔心這個孩子能夠平安順利地誕生嗎?

後宮里,有太多太多「意外」夭折的孩子了。

玄淵將這種憂慮壓在心底,對原嘉寧露出一個溫柔寵溺的笑容,伸手撫模著她額邊的一絡散發,低聲道︰「我知道你最近在發慮焦急什麼。我一下子接觸國家大事,有點手忙腳亂,才把自己弄得疲憊不堪,也拖累了你,是我不好。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也想開了,凡事欲速則不達,我日後會恢復正常作息,保重自己的身子,而你更要養好你的身體。」

原來他都知道她的關心和焦慮。

原嘉寧的眼眶發熱,她抿了抿嘴角,抬手握住玄淵放在她額上的那只手,依偎在自己的臉頰上,一滴熱淚便滾落在了玄淵的手心里。他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宛如被灼傷了一般。

原嘉寧不知道以前其他皇朝里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如何生活的,她卻真心覺得玄淵這個太子很不容易,娘已逝,爹不疼,岳丈家又不能光明正大地依靠,他簡直就像汪洋中的一片孤舟,無依無靠,也難怪他必須如此下苦功。

她拉著他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小月復之上,輕聲低語︰「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我們的家就會更圓滿了。」

她知道玄淵心底最深的失落是什麼,幼年時他羨慕雲青蘿所生的嫡子嫡女,恐怕多少也曾為自己的庶出身分自卑過,而入了皇宮後,他的身分就更尷尬,連生母都要避諱,死了都不能公開祭拜。

在他的心底,一直渴望有一個正常的溫馨的家,一切都是堂堂正正的身分,可以名正言順地一起出現在任何場合的一家人,而不是像他這樣遮遮掩掩的私生子。就算他成為了太子,成為了一國儲君,真正的出身來歷也不能公諸于眾,他現在的身分對于公眾而言根本就是謊言,這讓他的心無法踏實,心底最深處始終缺乏一份安全感。

再英偉的男人也有弱點,而玄淵的心頭之傷,大概就是身分的尷尬和家庭的不完滿。

玄淵絕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吧?

這樣一想,原嘉寧倒有點迫不及待地希望這個孩子快點誕生了,到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會帶給玄淵更多的幸福感吧?

原嘉寧在心中悄悄對月復中的孩子說道︰寶寶,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安順利地來到人間啊,爹爹和娘都那麼盼望著你呢。

玄淵說到做到,果然恢復了正常的作息,而且一有點閑暇就會回來陪伴原嘉寧,時常模著她的肚子和小寶寶喃喃絮語,就連原嘉寧都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于是原嘉寧的日子暫時清閑下來。

孕婦的忌諱很多,懷孕前三月,連日常活動都要減少,宜多休息靜養,所以玄淵暫時解除了原嘉寧代皇後的職責,轉而委托留守皇宮的大宮女清婉代管,清婉原本就是皇後身邊得力的人,而且非常識時務,管理起宮務來也駕輕就熟,倒省了原嘉寧很多事。

這期間,玄淵在第一時間向皇帝通報了太子妃懷孕的好消息,同時也將消息傳給了原修之夫婦。

雲青蘿在北上之前專門留了兩個精曉生育之事的嬤嬤在原府留守,如今自然就通過太子的特令接了她們進東宮,專門伺候原嘉寧,一切吃穿住行都由她們安排,皇宮里原來的嬤嬤和宮女們就只在旁邊幫幫忙。

原嘉寧的身體健康,懷孕的種種反應並不太嚴重,幾乎沒怎麼孕吐就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前三個月。之後她的胃口更好,生瓜梨棗雞鴨魚肉樣樣喜歡,好胃口讓原嘉寧原本儂縴合度的身材變得圓潤起來,再加上肚月復日漸隆起,她開始擔憂自己會被玄淵討厭,玄淵卻對她的擔憂一笑置之,笑道︰「傻瓜,在我的眼里,你永遠都是最美的。」

好吧,這話听起來就像公子在哄騙良家女子,不過原嘉寧還是愛听,而且她相信原瑯絕不是什麼公子。

在權貴富豪之家,有個不明文的規矩,就是一旦妻子懷孕不能侍寢之後,往往要安排其他女人給自己的男人,可以是小妾,或者是通房大丫鬟,總而言之不能讓這個男人欲求不滿,虛度良宵。

雖然許多女人對這種制度頗為不滿,但是或礙于顏面,或礙于婦德的約束,或者直接就是被公婆和丈夫逼迫,不得不忍氣吞聲,替自己丈夫的床上安排女人。

男權社會之下,貴族女子一樣活得如此委屈。

一般有點錢有點權的男人都喜歡如此拈花惹草了,那身分尊貴的太子自然該有更多女子伺候吧?

有一晚,原嘉寧對著玄淵提起這件事,很是坦率地說︰「按照太醫和嬤嬤們的建議,懷孕期間不宜行房,那你怎麼辦?要不要把牡丹、海棠、水晶、琥珀都安排到你前院的書房里?」

玄淵本來正撫模著她的肚子,和小寶寶說著神秘的悄悄話,聞言抬起頭來,疑惑不解地盯著她看。

原嘉寧嘟嘴,問︰「看什麼?」

玄淵道︰「看你是不是病了?你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小時候那個霸道的寧姐姐呢?」

小時候,原嘉寧可是拿著戒尺教訓弟弟們,要他們長大以後以父親為榜樣,要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子,絕不可三心二意,花心濫情。

原嘉寧惱了,「你難道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向我推薦過他們家的閨女、佷女、外甥女嗎?什麼亂七八糟的女子都想要在我懷孕期間代替我伺候你,那些人一個一個都多麼好心似的,可是想的什麼、圖的什麼,誰又不知道啊?什麼為我分憂解勞,給我找麻煩才是真的吧!」

玄淵笑起來,「生氣啦?真生氣啦?這樣才是真正的你,端著假兮兮的笑臉扮賢慧,我看了都渾身不對勁。」

原嘉寧伸手捶打他,念著︰「你還渾身不對勁呢!我可是頭疼、腳疼、心疼,全身都不對勁才是真的,嗚……」

說著說著,她真的掉起淚來,一瞬間就哭得梨花帶雨,玄淵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軟弱哭泣的樣子,不由真的心疼起來,急忙從背後抱住了她,輕聲安撫︰「怎麼了?還真傷心了?你看我是那種人嗎?如果真愛拈花惹草,不必你安排,這東宮里的女子早就人滿為患了,可是我要她們做什麼?為了一時的歡愉惹來更多的心煩?再說了,就如你所說的,她們想的什麼、圖的什麼,誰又不知道啊?如果真的收了這樣的女人,我還怕自己會做惡夢呢。」

而且如果不是因為他成了太子,他還只是原府一名小小的庶子的話,這些千金貴女誰又會願意理會他?

原嘉寧扯了手帕擦淚,用有些發紅的眼楮盯著他仔細瞧,看他是否說的是真心話。

過了一會兒,她才低下頭,有些沮喪地說︰「孕婦情緒不穩,如果我再無故哭鬧,還請殿下多包涵。」

玄淵不悅,掐她的臉蛋,說︰「怎麼這麼說?真的跟我這麼客氣做什麼了?」

原嘉寧的小臉被他捏成了包子樣,口齒不清地說︰「以前我娘跟我說,這世道對女子有諸多不公,這是大環境造就的,非哪個女子爭強好勝,就能真正爭一個公道。那時候我還不太懂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才明白了。」

玄淵听了這話,也是良久沉默,大環境如此,也非他個人所能左右。

他親了親原嘉寧的秀發,低聲道︰「很多人如此,但並非人人如此。好男人自古至今也是不少的,比如父親,比如二叔,比如我。」

「厚臉皮。」原嘉寧「噗哧」一聲笑起來,淚中含笑的樣子格外嬌美可人,讓玄淵忍不住親了又親。

兩人親昵了一會兒,玄淵才說︰「你別想太多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子養好。嘉寧,我還盼著你我白首偕老呢,就像父親和母親一樣,一直恩愛地相伴前行,以後我們自然會兒女繞膝,子孫成行,那該是多麼美滿?」

原嘉寧埋進他的懷里,輕輕「嗯」了一聲。

侍寢一事暫時算是順利解決了,女人的眼淚有時候也挺好用,並非全是苦澀滋味。

當然,並非每個男人都會在乎自己女人的眼淚,對于己變心的男人來說,黃臉婆的眼淚就算哭成了汪洋,反而只會加重他的不耐與厭煩。

如果一個女人有生之年能夠遇到一個珍惜她眼淚的男子,那真的是要加倍珍惜。

原嘉寧雙手摟抱住玄淵的腰,緊了又緊,這是值得她傾盡所有來愛的男子,不管用盡多少手段和心機,她都不會介意。

未嫁之前,她曾經想過自己或許能忍耐他像他父皇一樣,擁有一個龐大的後宮,容納無數的鶯鶯燕燕。可是真正成親了,兩人真正肌膚相親恩愛纏綿了,她才發現自己和母親一樣,在這方面是無比小心眼的。

她的男人,絕不讓給別人。

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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