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怪自己沒能早點來找你們,害你和初晴在這兒吃苦。」八年了,他對她的情意未曾改變,又因自責,愛得更深,只是她一直對他的情意視而不見,也許,她內心還在乎谷少川,畢竟她還是侯爺夫人,還與谷少川有個這麼可愛的女兒。
他知道她有一身傲氣,若谷少川不先來向她低頭道歉,她絕不會去找他。
他其實也有私心,他們若不復合,他就能這樣一直照顧她們母女倆,即使只能坐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她一輩子,他也甘之如飴。
「哪里苦了,住這兒不知多清心。」她淡然一笑,避開他情意深重的眼神,仰首望月。
她當然知道他對她的情,只是……或許住在這兒久了,她真的心如止水。
「明天,我帶初晴去城里玩……」他頓了下,詢問她的意見,「你也一起去好嗎?」三年來,都是他一個人帶初晴到城里逛街,她從不跟隨。
八年前那件事後,雖然谷少川對外宣稱她要為谷家人祈福所以自動搬到鳳山別院,但因柳鶯鶯的有心渲染,外人耳語不斷,知情的娘家人也對她投以不屑的眼光,驕傲如她哪堪受這些言語目光的凌辱,這些年,除了上街買絲線和把繡好的鴛鴦枕套交給繡坊老板之外,她幾乎是足不出戶。
見她遲疑不答,他也不逼她,干笑著道︰「那,你有想買些什麼嗎?我幫你買回來。」
「不用了。」她看著他,微微一笑,「明天我自己去買。」
「什麼?」他一時未意會過來。
「明天我跟你們一起上街,我想去買些絲線。」
「真的?!」他一臉雀躍欣喜,活像見到他來而樂透了的初晴似的。
「明天一早你就知道真假。」她捧著木盆起身,「早點睡吧!」
這屋里別的沒有,空房不少,每回他總是日落才來,總不能讓他模黑回軍營,何況隔日通常是初晴殷殷期待的上街日,她若不讓他留宿,初晴一早沒見到他,恐怕要跟她鬧個沒完。
「好,你也早點睡。」想到明兒個「一家三口」能一起逛街,石峰明的心情亢奮不已,這可是三年來頭一回呢!
「侯爺,到了。」站在馬車外的益和恭敬地請主子下車。
馬車內,嬌笑聲不斷,益和頗有耐心的等著,半晌後,馬車內的人終于意識到車停了,拉開車簾探頭一看。
「就是這兒?」谷少川看著眼前一間平凡不過的藥鋪,微挑眉。
「是,秦大夫行醫三十年,他的醫術了得。」
再瞥一眼藥鋪,谷少川漫不經心道︰「我不想下車,讓那個秦大夫上車來幫我看病。」
聞言,益和一臉錯愕,「這……」
「本侯爺可是為了這些老百姓在邊關拼死拼活,才會弄得一身傷,讓他屈就一下上車幫我看病也不為過吧!」涼涼的語氣中,有著不容違抗的命令。
「是,侯爺。」縱使一臉為難,益和仍硬著頭皮進入藥鋪,打算請秦大夫出來。
「侯爺,你一路搭車從邊關回到城內,一定很辛苦,快回車里躺著,讓秋瑤為你按摩解解疲憊……」一名穿著淺綠薄紗的女子為他拉著車簾迎他入內,忽地天外飛來一顆軟球,不偏不倚砸中她的臉頰,她吃痛大叫,「啊——好痛!」
「我的球,那是我的球!」一個圓胖小男孩指著她喊,「把球還給我!」
「哪來的野小孩,竟敢拿球砸我!」秋瑤痛得開口罵人,瞥見谷少川投來詢問眼神,她佯裝柔弱的哭訴,「侯爺,你要為秋瑤作主,連個小孩都敢欺負我。」
「我的球,我的球!」圓胖小男孩欺近馬車,一副想爬上馬車取回他的軟皮球的樣子。
甫坐回車內的谷少川再度探頭,見到是一個調皮的小男孩,不耐的吼,「吵什麼!小心我把你抓去關!」
見主子不耐煩了,一名侍衛識相的上前,揪住小男孩的衣領,要把他拉離現場,小男孩害怕地哭了起來,可還是沒忘他的球,「我的球,我的球,把我的球還給我!」
小男孩的哭鬧讓谷少川心生煩躁,他越吵著要,他越是感到厭煩,「把這顆球給我毀了!」他把球丟給另一名侍衛。
接過了球,侍衛將球放在地上,正欲抽刀把軟球割爛,一名跑得喘噓噓的小女娃卻邊跑邊喊,「不要弄壞我義父買的球!」接著小小身子飛撲在地,死命地護住擱置在地上即將慘遭分解的軟球。
「初晴,他們要把球殺死,要把我抓去關!你快點叫你義父過來救球,還要記得救我!」被拎在半空中的小男孩邊哭邊喊。
見這情景,谷少川更是不耐,一個胖男孩已令他心浮氣躁,現下又來一個瘦小女娃,敢情他谷少川今日是犯「小人」!
鼻間正欲噴出不悅的怒哼,孰料小女娃一抬臉,那似曾相識的臉蛋卻令他不由得一怔。
「大寶你放心,有我義父在,他們不敢殺死這顆球的。」
他蹙起眉,思忖著在哪兒見過這張臉,未料,抱著球走近車身的小女娃也跟著皺起眉——
「你這個大人,為什麼要跟一顆小小的球過不去,它犯了什麼罪,你非得要把它處死!」
聞言,車內另一名歌妓突地噗哧笑出聲,谷少川銳利的雙眸不悅地一瞥,那名歌妓趕緊惶恐地跪在車內求饒,「侯爺饒命,小春是……是覺得這小女娃皺眉的樣子和侯爺皺眉的模樣挺像的,才會不自禁地笑出聲。」她起初是被小女娃的言語惹得發噱,惶恐之際,見小女娃和他兩人皺起眉頭時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才會趕緊將它拿來當借口。
「那個姊姊她只是笑了一聲,你也要取她的命……你一整天都想殺人嗎?」初晴的眉心皺得更緊,小臉蛋上寫滿不解。
端詳她皺眉的模樣,果真和自己皺眉時的惱怒模樣頗相似,谷少川不自覺地笑了,示意上前準備把她拉開的侍衛退下。「我只殺犯錯的人。」
「笑也算是犯錯?」她仰著小臉,竟不畏懼地看著他。
「不該笑的時候偏要笑,那就是錯了。」他緩緩看了還跪在車內的小春一眼,目光又移回她臉上。
才想著似乎有誰也曾如此毫不畏懼地迎視他的目光,小女娃又說話了——
「我一整天都在笑,我娘也沒說過要殺我。」
他輕笑,「那是因為你沒犯錯……」
「我犯的錯可多了,我爬到樹上害鳥媽媽不敢回家,和大寶玩捉迷藏時,還把整個曬衣架都推倒,玩家家酒弄了一身髒泥巴……」
初晴用童稚嗓音細數自己的罪狀,這些小兒小錯,听來本該令他心煩,不,他該是連听都不願听的,可現下他卻耐著性子,饒富興味地听她數落起自己的不是。
「我還不小心把我娘的琴弦給弄斷……你瞧,我犯了這麼多錯,我娘都沒殺我,你怎麼可以因為別人犯了一次錯,就要殺人呢?」
谷少川一怔,這小女娃說了一長串,繞了一大圈,敢情是在教訓他!
向來只有他發怒訓人,從沒有別人敢在他這個太歲爺頭上動土,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好樣的!
他未發火,反倒開心地笑了,這反應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他大笑之際,益和正好從藥鋪走出,見他如此開懷,車旁又有陌生小娃兒,一臉不明所以之余,戰戰惶惶地稟報,「侯爺,秦大夫他……」
見益和囁嚅,原本開心的谷少川斂起笑,冷瞥著他,不悅道︰「他不願上車來幫我看病?」
「這……」益和沉重的點頭,婉轉道︰「因為藥鋪里還有其他等候看診的病人。」他不敢明說,除非侯爺不良于行,否則就算沒病人,秦大夫也不願意到車上來。
「看來,本侯爺在他眼中比一般老百姓還不如?」谷少川一臉陰沉不悅。
「呃……」主子明顯在生氣,想勸他下車又不敢開口的益和頓時陷入兩難。
「吳良,去把大夫給我抓出來,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脾氣硬,還是你的刀硬!」谷少川冷冷下令。
「是,侯爺。」
一旁的侍衛長吳良領命,正欲轉身進入藥鋪,抓著球的初晴卻突地張開手臂擋在他的面前。
「不許你們抓秦大夫!」
益和被她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一跳,心中正替這小女娃捏一把冷汗,沒想到主子卻一臉和顏悅色的問︰「你又有什麼意見?」
「秦大夫是一個很好的大夫,他醫好過我的眼楮,他還要醫很多人的病,你如果把他抓來試你的刀,那他會死的,他如果死了,生病的人就沒大夫可幫他們醫病了!」
谷少川嗤笑,「我不一定會殺他,他若到車上幫我看病,我不只不會抓他試刀,還會給他一大筆錢。」他定是著了這小女娃的魔,要不,他干啥听她的「高見」,還和她解釋這麼多。
「你生病了?」她張著圓圓的眼,小臉蛋流露出一抹關心的神情。
他點頭。
「你不能走嗎?」
「我健步如飛。」
「你既然能走,為什麼不下車進去藥鋪看病,反而要把秦大夫抓到車上幫你看病?」她又皺眉了。
「因為我和一般百姓不同,我可是為了百姓們在戰場殺敵……」
他居功自傲的話語未完,她就打斷他的話,說著自己的見解。
「如果每個人都拿著刀把秦大夫押到馬車上看病,那秦大夫光是被你們嚇就嚇死了!」她小小的眉間鎖著擔憂,「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以後生病還要給秦大夫看病……」
她嘟著小嘴、皺著眉頭的模樣真是可愛,讓他舍不得移開目光,且有種百看不厭的感覺。
他笑看著她,不自覺地挪動身子從馬車上下來,站在她面前,彎身問︰「小娃兒,你叫什麼名字?」方才他似乎听那小胖喊她什麼晴,但沒听真切。
「你先放了大寶,我才告訴你。」
小鬼靈精,還和他談起條件來!他看了揪住大寶的侍衛一眼,示意他將大寶給放了。
見大寶被放下,腿軟的坐在地上,她信守承諾的告訴他她的名字,「我叫初晴。」
「初晴,這名字好听。」
「是我娘幫我取的。」
「你娘?怎麼不是你爹取的?」
他問話時,大寶從地上爬起,站穩後,見沒人注意他,一溜煙就跑了,開跑時還不忘招呼伙伴,「初晴,快跑!」
見狀,她抱緊軟球跟著跑,跑了三五步回頭見他沒派人追,安心地停下腳步,小手高舉揮擺著,「再見!」
谷少川笑看著她,不自覺地跟著擺手。
見他也和她揮手道別,又沒讓人抓她回去試刀,初晴心中認定他不是壞人,她開懷一笑,大喊,「大叔,再見!」才說完,她就被回頭找她的大寶緊張的拉著跑走。
谷少川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怔,那小女娃喊他「大叔」,他有那麼老了嗎?盯著小女娃跑離的背影,他不禁苦笑,原來,離開鳳陽城到邊關駐守的這幾年,他已從翩翩少年郎晉級成大叔?
歲月,真是不饒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