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李士瑛語帶輕松地對著話筒彼端的女兒開口。「棻棻啊,媽媽和鐘阿姨在美容院做頭發,待會兒要到你診所附近的牛排館吃晚餐,你也一起來吧,我們已經訂好位了。」
另一頭鐘晴美則打出悲情牌。「兒子啊,你有多久沒跟媽媽吃飯了?媽媽今天好想吃牛排,你陪我一起去吧。沒問題是嗎?我就說我兒子最孝順了。你下了班後到XX牛排,我們直接在那里踫頭。好,就這麼說定嘍!」
掛上電話,兩位年近六十的歐巴桑,咧開得逞笑容,興奮擊掌。
渾然不覺母親詭計的萬禮棻,結束下午的門診之後,準時赴約,抵達約定的餐館卻不見兩位長輩身影,她只得先行入座,本想打通電話問問她們目前人在美容院還是已經在路上?後來想想還是算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催了也沒用。
于是等待的空檔,她拿出手機,利用時間瀏覽新聞、查看e——mail信件,無視于餐館里喧鬧往來的人群。
然而美女總是吸楮,萬禮棻坐在餐廳大門左轉靠窗第三張桌前,螓首低垂,斂著長長的眼睫,烏溜溜的直長發像瀑布般流瀉,簡單的白色素T和灰色雪紡及膝裙卻散發一種沉靜氣質,就像珍珠光澤般,乍看不顯耀眼奪目,卻自有一種低調的光華,讓人舍不得別開眼——
薛宸淏信步走進餐館,隨即朝內掃視,沒想到竟然會看見萬禮棻,瞬間心上一喜,想著自己待會兒一定要去跟她打聲招呼。
因為這女人不但美麗,醫術更是一流,教他崇拜得五體投地。上周看診時還對她的專業心存疑慮,針灸時更怕扎錯針出了什麼亂子,一顆心一直忐忑不安。
沒想到不過一天光影,原本無法彎身的腰竟馬上活動自如,疼痛難當的酸痛登時緩解不少,怎能不教他心生敬佩,按上一個贊!
至于那個教每個男人聞之喪膽的診斷結果,即便他再怎麼否認、自覺不可能發生,都因為她的專業而不得不屈從,現在只余該怎麼治愈那個惱人的「毛病」了!
「先生您好,請問有訂位嗎?」侍者見客人進門,趕緊上前接待。
「有,鐘晴美。」薛宸淏斂回凝視醫生的目光,轉而再次搜尋母親的身影,不過還是無功而返。還沒到嗎?
「喔,有的,已經有人先到了,請跟我來。」侍者查了查訂位簿,確認後立刻帶位。
有人先到了?除了母親之外還有誰?薛宸昊尾隨著侍著,沒想到卻在萬禮棻桌前止步。
「你確定是這桌?」他滿臉疑惑。
「有什麼問題嗎?」察覺有人杵在桌前,萬禮棻抬頭問,瞧見眼熟的面孔,不禁露出驚訝表情。「咦?你是……」
也許不記得名字,但這張臉她可是印象深刻,這個膽敢直言她因為年輕而可能不夠專業的家伙,想要輕易忘記還真不容易。
「嗨,萬醫生。」薛宸昊揚起帥氣笑容,率先打招呼。「店家可能搞錯了訂位,說我的位子在這里……」
「應該是搞錯了吧。」萬禮棻秀眉微蹙地看向侍者。「我等的是兩位女士。」
「是李士瑛和鐘晴美兩位的訂位對吧?」侍者揚聲尋求確認。這組訂位很特別,因為客人特別交代要以兩個人的名義,因此他也就多留了點心。
萬禮棻肯定地點了頭,那麼自己沒坐錯位子,只是那個家伙竟然說︰「鐘晴美是我母親。」
欸,萬禮棻倒是十分意外。「那麼應該沒有錯,謝謝。」她先向侍者示意,好讓他離開。
「你是鐘阿姨的兒子?」
「我母親也找過萬醫生看診?」薛宸淏既納悶又擔心,母親生病了?
「不是,鐘阿姨是我媽媽的朋友。」
「真的?不好意思。」薛宸淏哂然一笑。「我媽臨時打電話約我吃飯,沒說還約了其他人。」
雖出乎預料,但發現和美女醫生不單單只有醫病關系,還真是教他開心。
向來交友廣闊的他,能新添一位醫生朋友還是個絕色美女,怎麼說都是獲益良多啊。況且他也十分好奇,卸下中醫師身分的她,私底下是什麼樣子?
「我媽也是。」萬禮棻瞧了瞧時間,離約定的時間都過了好一會兒。「不過怎麼人還沒到?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我來打通電話好了。」
萬禮棻拿起手機撥號,接通後,卻听見李士瑛說︰「哎呀,沒想到塞車塞得這麼厲害。鐘阿姨的兒子到了吧?你們就先吃吧,別餓著肚子,我們會盡快趕到。」
這是一早就想好的說詞,希望可以讓兩個年輕人相處自在一些。現在的年輕人說起相親,簡直像染上惡疾,其實不也就是聯誼?只是人數變成兩人,也不知在排拒些什麼。尤其萬禮棻,鐵定會找一堆借口拒絕出席,弄得她只好出此下策。
接電話之際,兩位家長已經在另外一家餐廳大快朵頤。
「是嗎?那也只能這樣了。」既來之則安之,萬禮棻也只能這麼答。
于此同時,對座的薛宸淏也打電話給母親。
他捂著話機,劈頭就問︰「媽,你怎麼沒說還有約人?」
「給你驚喜還不好啊?」
相較于李士瑛得使計才能搞定女兒,鐘晴美可是直率得多,馬上表明意圖。
不過,這是個性差異的問題,她很了解,還沒有固定女友的兒子絕對不會排斥跟萬禮棻這樣的美人兒吃頓相親飯。
「呵,是有驚喜。」薛宸淏也不否認。
「我跟你說,棻棻以為我們只是遲到,其實我們沒打算出席。你知道媽的意思吧,你就好好跟她吃頓飯,年輕人多聊聊,談得來可以多來往,吃完飯要送人家回家……」
鐘晴美火速說明原委,掛電話前不忘叮囑。「我好不容易找到個好女孩,你自己要加把勁好好努力,知道吧?」
「安啦,這是我的本能,不用你交代。」他打趣地笑答。
「好好表現,別讓媽媽丟臉哦。」鐘晴美又補上一句才安心地結束通話。
「她們會晚點到,要我們先點東西吃。」萬禮棻在他收起手機後說道。
兩人向侍者點好餐後。薛宸淏率先打開話匣子。「萬醫生和我母親很熟?」
「以前常見面啊。鐘阿姨和我媽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知道嗎?」
這麼不關心母親生活的孩子,想來也不是懂得孝順的類型。萬禮棻暗自月復誹,第一眼就對他印象不佳,還真是沒看走眼,這男人就是生了一副長袖善舞精于吃喝玩樂的痞子樣。
雖然不過五個字加上一個問號,薛宸淏還是听出問話背後隱含的譴責意味。
他聳聳肩,直言不諱。「父母在我讀國小的時候離婚了。一直以來,我都跟父親住,和母親每半個月才見上一次,後來母親陪同外公外婆移民國外,因此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所以我不太熟悉母親的交友圈。」
「原來是這樣,那就難怪了。」萬禮棻的語調帶著歉疚,隨即拿起水杯啜飲,好掩飾誤解他人的尷尬。
她沒想過鐘阿姨竟然是失婚狀態!難怪從沒听說過她有這麼一個兒子。
同時也忍不住責怪自己,哎,怎麼也染上以貌取人的惡習,不該單憑印象就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只能說,他不該在兩人初見,就給了她壞印象,盡管要求自己要力求客觀,但潛意識里還是介意的,所以看待他的眼光也是從負面出發。
「對了,你的腰傷完全好了嗎?」她不著痕跡地轉移自己失言的話題。
萬禮棻記得自己替他看診過兩次,就沒見他再來過。然而這也不過是上周的事情。
「都好了。你真的很厲害。」談起自己的腰傷,他綻開笑顏,直率地贊譽。「第一次看完診就好了七成,第二次就完全復原了。」
「不想被當成菜鳥醫生,當然要使出渾身解數啊。」說時雖噙著笑意,話語可是夾槍帶棒的。
呃……他有種被箭射中的感覺。
他小心地賠不是,連忙拱手作揖致歉。「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誠心誠意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把這事給忘記吧。」
薛宸溪想著自己總得盡釋前嫌,才能不辜負母親的期望,讓兩人有個好的開始呀!
萬禮棻睇看他一眼,見他討好地咧著笑,她的嘴角也漸往上彎,那對號入座的大方倒是令她很難再介懷,或許他就是那種口無遮攔但沒有惡意的人吧,她要是再沒完沒了的怨怪,好像就太小鼻子、小眼楮了。
乍見她綻露的恬柔笑靨,薛宸淏驀地怔住了,視線不由自主地膠著在她身上,心跳也變得愈來愈快。
有別于職業性、待人接物的禮貌式笑容,萬禮棻撇開醫病關系的燦爛笑顏,教他看得入了迷。那笑彎了的嘴角,讓眼楮也跟著彎了,美麗的弧度、嬌媚的神情,教他心湖蕩漾,胸口微微發燙……
正耽溺于美麗笑靨的風采之中而渾然忘我的薛宸淏,沒想到美人冷不防地說了句超級殺風景的話——
「你調養腎虛的藥應該已經吃完了吧?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關心病患,是醫生的職責,因此只要一有機會她一定多加關問。
「不好意思,幫兩位上前菜哦。」侍者就在她問話的同時端來餐點。
薛宸淏頓時感覺一陣熱氣從腳底開始往上冒,急速竄上他的臉和腦門。
哇咧……說這話的時間點也挑得太好了吧。
薛宸淏立即噤口,低頭、斂眸,眼觀鼻、鼻觀心,感受腦沖血的OOXX感。
他願意拿性命擔保,雖然侍者上菜時,表現得十分淡定,但絕對把萬禮棻所說的話听進了心坎,確實地攫取了那令男人羞慚的字眼,說不定一轉身還偷偷跟同事咬起耳朵。
「第三桌的男人腎虛耶,好可憐……」
要命哪!丟臉丟到外層空間去了,這樣他還要不要做人?
他發誓,以後絕不會再踏進這間餐廳一步了!
醫生對病人的關心很令人感動,盡管薛宸淏的病征敏感尷尬,但面對萬禮棻和善的關切叮嚀,他只能一邊感覺窘赧、一邊虛心領受。
把妹守則里,拉近彼此距離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從對方有興趣的人事物或專長著手,而他們已先有那一層因緣,自然成為最好的話題,不過有些事,還是有必要澄清一下,不然,就算他對她有興趣,卻因那個問題而在她心中分數大減,一切也是枉然。
這事拖不得,愈早澄清愈好,免得印象根深柢固。想再扭轉扳回就難了,所以,他暗自思忖著,得在她離開前找機會開口才行。
晚餐即將結束時,萬禮棻接到母親的電話,說是路上太塞,索性回家,而鐘晴美也跟著回到她們家里,要她轉告薛宸淏,吃完飯後開車來載媽媽回家……
兩位母親還真是用心良苦,這麼做無疑是替他鋪好後路,如此一來,他送萬禮棻回家的理由更加名正書順,不用擔心被她拒絕。
在流瀉著慵懶藍調樂的舒適車廂內,薛宸淏和萬禮棻繼續閑聊,萬禮棻對醫療保健的話題知無不言,尤其薛宸淏提到自己母親高血壓的問題,讓她對他的觀感因他這份關切母親的心意而提升不少。
「……我給鐘阿姨把過脈,她的體質屬于肝火旺盛型,既然她習慣看西醫,也不用勉強她非看中醫不可,不過這類高血壓患者,平日飲食也要注意,少油低鹽,罐頭醬菜、醬油、西紅柿醬、胡椒鹽之類的調味料盡量少吃。」見他有心,萬禮棻欣悅地侃侃而談。
她這個人頗有長輩緣,對于長輩也有著特別的關心與耐心,更因此認同、欣賞懂得孝順父母、尊敬長輩的人。